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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滅,消失之意!}記
從未迷失,清醒地茍活在漫長迫人的黑暗中,你肯定會想,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人會渴望光吧?不,她壓根兒就不知道什么是光,也就沒了這種希冀。
悉悉索索悉悉索索。老鼠和蟑螂的祟動,使人毛骨發(fā)寒。
她僅僅感到饑餓,母親生下她,不久就死去,聰慧的她記得母親喜歡叨念著許多言語,都是一般人的常用語,有打招呼的,有談天時的開頭結(jié)尾,有寫文章專用的書面語。當然她不可能知道這些的意義,只是盲目地記下,在數(shù)年的相處中慢慢學會了用法。她自然不會成為一個原始野蠻的如同嬰兒的無知童女。
這是由白駒過隙的靈感促發(fā)的絕望的小故事。
母親有時會安靜地輕念著一個柔和溫純的音節(jié),那個字讀“愛”,她讀這個字的時候神態(tài)癡然,目光空茫,那時刻掛著的將死之人才有的眼神在那時也消失,一種年輕而溫和的光芒籠罩在她未老先衰的面孔上,圣潔無比。
每當這時,她就會輕輕地,不忍心打擾似地,怯怯地用蹩腳而不太流利的中文問道:“愛是什么意思?”母親會摸著她小小的軟軟的頭,憐憫之色漸濃,而溫柔之色不減:“那是種兩個人的感情,那是值得你為之付出生命的物質(zhì)。”
哪懂?哪懂?母親牽著她稚嫩的小手在地下室里走動,她原本羸弱多病的身軀經(jīng)過不知哪來的藥治療與簡單的鍛煉后變得健康,雖然消瘦卻未呈現(xiàn)病態(tài),只是小臉一直染著未見日光的蒼白。
母親在凌亂發(fā)臭的床單上死去,時間凝固,她壓抑地度過了好幾天,才走出這種難以形容的逆境,臥在母親曾經(jīng)躺過的床榻上,盯著墻角破裂處淡淡的黃暈發(fā)愣。
那東西會發(fā)亮,跟屋內(nèi)的陰暗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緊接著摻著幾根魚刺和粘糊糊沾了口水的白米飯的剩菜剩飯送了進來,由于碗是陶瓷的質(zhì)地,發(fā)出了“丁玲桄榔”的聲響,她驚醒,爬向那個角落,接過碗,以生物最原始的本能抓著飯菜一口一口吃著。
“嗤!”墻的對面,濃濃而冷冷的嗤笑,尖酸而鄙夷。她茫然地丟下碗:“呃?”無意義的單音,只因她不怎么會說話,母親逝去后的歲月,更別提和他人好好交流了,她連這個地下室都沒出過,穢物卻總會被不知名的人悄悄收拾掉。
“惡心,后悔過來喂你!睂Ψ降恼Z氣是深深的厭惡,帶著居高臨下的威懾感,“野人般的小姑娘!薄拔也皇且叭!”她不滿地回嘴。不知怎么的,知覺告訴她這句話是難聽的,用來罵人的,所以本能地回擊。
“嗯?”帶了點鼻音,驚疑不已,放緩和了點,“沒想到還會說話,那卑賤的女人還懂得最低級的教育!彼锻老灥叵麥缰埐耍康闹皇菫榱颂铒柖亲!拔医棠阏J字,如何?”他說,“看你比那些華而不實的洋娃娃聰明多了,等著,我給你拿書去!
清越稚嫩的嗓音,很好聽。她這樣想,驀然間很想砸破這道墻,看看他的面容,是不是也如他的聲音那樣美好?
過了一會兒,墻洞里遞過來一本嶄新的幼兒啟蒙書,托著書的是一只潔白細膩的手,指甲晶瑩,煞是好看,如果手的主人長大了,那么它會變得更加修長纖細的。她還沒想這么多,因為沒這個能力,遲疑著拿來讀,一片茫然。
“要我教嗎?”“嗯?嗯!薄捌匆魬(yīng)該這樣讀,字要照著拼音寫,對上號!薄
他不太耐煩,草草交代幾句就匆匆離開了。她一個人像無頭蒼蠅一樣獨自揣摩,這些幼稚簡單到了極點的啟蒙書在她看來恍若最深奧晦澀的天書,所幸她記憶力好悟性也高,根據(jù)男孩交代的知識點,串聯(lián)起來,套到書上內(nèi)容去,倒也能讀懂大半,不出半天,她學會了不少最基礎(chǔ)的字,并能根據(jù)圖文并茂的解釋而一知半解地讀懂。
學習好快樂。她孜孜不倦地翻看著,把嶄新的書頁翻得起了毛邊,約了折角。
這快樂是那個瞧不起自己的男孩帶來的。
生活在地獄里的人不曉屏障之外就是天堂。
她常常會覺得外界的孩子和她一樣過著暗無天日的乏味之至的漫長日子,無知者也不算可悲了。他則是公司老總的兒子,年少風光,前途無量。天堂與地獄的差別啊。
“喂,野蠻人。”她睜眼,爬向墻角的那束光:“干什么?”他趴下來道:“我給你起個名字!薄盀槭裁匆鹈?”“唔,以后叫起你來就方便多了呀!薄芭叮悄阍趺雌?”“你的聲音聽起來像綿羊那樣,叫小滅吧!彼x錯了“咩”字,導致今后對她的稱呼都讀成了第四聲。
“你能再給我拿書嗎?”久久沒了回應(yīng)。
后來就習慣了,不是嗎?
老總的管家看到自家少爺不雅地趴在地板上心疼地把他扶起來嘮叨道:“我的大少爺啊,萬一著涼我怎么交差啊,好歹要照顧好自己……”他邪光一閃,在管家的噓寒問暖中奔向書房取了滿滿一架子的書,不管三七二十一,類別都沒分就搬到未知地帶去。為此老板狠狠罵了兒子一頓,罰他三天面壁思過,憤怒之余隱覺蹊蹺,疑慮頓生,揮之不去。
每天給她送飯的就只有他一人,殘羹剩飯也豐盛可口起來,她總是不顧儀態(tài)地狼吞虎咽,當然,她不清楚儀態(tài)風雅的概念,在地下室被“吧唧吧唧”的咀嚼聲充斥的時候,能若有似無地聽見對墻幽幽的輕嘆,可能是錯覺吧,那個年幼的男童,會嘆息?她不理解他身為公司未來繼承人的悲哀無奈。
他還準備了豐富的精神糧食,好幾本厚厚的書塞了進來,她借著微光瞇起眼細讀,很多地方都看不懂,仍然堅持閱讀下去,不讀完不罷休!翱上銢]生在書香門第……”似贊嘆,似遺憾。似乎,兩人相互懂了對方的苦。每個人的痛苦絕不比另一方要少。
有一次,他提議帶她出去玩玩,拿著從父親那兒偷來的地下室鑰匙打開厚重的擠滿塵土的鐵門,看到了破衣襤褸、神情呆滯卻蒼白秀氣的她,同情地扶著纖弱的她走出房門,從后門走向庭院,在繁花滿枝的時節(jié)互相追逐打鬧。
他的家豪華而精致,愣是讓不經(jīng)世事的她咋了舌。其實更讓她咂舌的是男孩的外貌,未脫稚嫩仍顯俊美的臉龐,細長的鳳眼如水卻散著與年齡不相符的冷冽,薄唇比涂了唇膏還要紅,做工精良的小西服在玩耍時變得臟臟的,卻絲毫未礙他的貴族氣質(zhì)。
“小滅,怎么樣,外面的世界很好吧,考慮出來住嗎?”他斜睨著她,傲氣橫生!安涣,原來的家就滿意!彼龜嗳痪芙^,雖然留戀,但感覺靜謐的地下室才是她的歸宿。自由而燦爛的天地,真的是虛幻而遙不可及的天堂。
這才是最深沉的喜愛,選擇在離開人間后升入夢想的天堂,以生命換來的如愿。她重新幽閉在地下室內(nèi)與飯菜書籍黑暗相伴,卻絲毫不寂寞憂傷,因為那天春日的庭院里,男孩飛揚的神色,足以讓她快樂,并銘記一生。
哪怕她全然消失,這種快樂也會刻印在歲月的泥墻上,久久不隨她而滅。
于是,持續(xù)了三個月。
痛。抽痛。腹部強烈的抽痛感。滅的腦門滲出了汗,愛不釋手的書也頹然落地。闌尾炎的癥狀,她無從知曉,只能拼命地忍,無濟于事。也許,她真的要活活地痛死了。趁著還沒失去知覺時匍匐著扭動身軀爬向有光進入的墻角,碰觸著冰冷堅硬的墻,時而尖叫,時而無力低吟,可惜無人聽見。他在哪兒呢?他在哪兒呢……
用力一撞,墻竟然坍塌了一小角,應(yīng)該是人為因素造成的,鑰匙被沒收藏到一個無人角落后,小男孩偷偷地帶著勺子鏟子在夜深人靜時挖著墻的根基,想使整座墻支離破碎,遠大卻動人的愿望。她也許猜到了這一切。
“ai!”發(fā)第四聲,像嘆息,也像那個最古老魅惑的字眼“愛”。她只能決然咬著這個最輕的字眼。母親說“愛”時的明媚,被掏空記憶般撈起。
淚流成河。
逃不過宿命。
男孩那時正好去上父親給他報名的管理課程,枯燥無趣,他火急火燎趕回家去地下室時,空曠而靜謐,無聲無息,任憑回音陣陣就是無人回應(yīng),費盡心思奪來鑰匙打開房門,看到的就是她慘死的一幕:嬌軀倒落,瞳孔空洞,嘴巴還張成一個圓潤的口型,手里還一直捏緊一本他給的書……
老鼠和蟑螂邪笑著在她身軀上肆意爬動。幾欲作嘔。
他直直地、木木地站了好久,終于一聲不吭地、優(yōu)雅地關(guān)上了門,走回原位。又有不知名的人像處理她母親的尸體那樣,把滅的尸體粗蠻地拖走,隨便扔到荒郊野外撒手人寰。父親注視著兒子淡漠的俊顏,竟然聯(lián)想到了不堪的往事。
從此他醉心讀書,不過問俗事,吃完飯后的殘羹剩飯總是舍不得輕易扔掉,管家老是嘀咕:自家少爺什么時候也有了窮人的節(jié)儉精神?
地下室里關(guān)著的是逃犯,女人和情夫酒后與人爭執(zhí)錯手殺了人,結(jié)局定是死刑,情夫有情有義,自己伏法被槍斃,而她則浪跡天涯,投奔到他這里時無力流浪,他是她的遠房親戚,念及她不過是因自身脾氣而引起的一時沖動,動了惻隱,把她鎖到家里的地下室,讓她在簡陋的條件里存活。
在那種環(huán)境里,竟然還十月懷胎生下了女兒,她還平安長大。他某一天發(fā)現(xiàn)了隱秘的地下室,看到了單薄可憐的她,才出于同情而給予的?墒悄欠N感情只能稱之為同情嗎?
他的悵然若失,也是因為她女兒的死亡嗎?可笑,她的死,竟是由闌尾炎不能得到及時根治而引起的,痛死的,真慘烈。
可悲。他父親喝下一口清茶時瞥見窗外的一簇快要凋謝卻發(fā)揚著“夕陽無限好”精神的生機勃勃的鮮花,它的旁邊縈繞著一縷淡淡的輕煙,遲遲不滅。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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