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睡著了。

　　整夜的工作使疲倦如重山般壓垮了他。他現在正趴在臨時辦公桌上的電腦旁沉睡。

　　電腦上連綴著的密密麻麻的文字還在閃爍，而看著它們的人卻早已因疲倦默默安寂。

　　你的心跳也逐漸慢了下來。

　　碎光在他墨色的發(fā)絲上跳動，眉目如畫，纖長如羽的鴉睫彎彎地垂著，似有春水滑過，在他白皙的臉頰上落下一片稀疏陰影。

　　你的表情也不禁柔和下來。

　　你看見他身上穿著那件你幾個星期前送他的毛衣。

　　它的領口和衣尾是米白色的粗邊，中間是莫蘭迪的藍黃相接，不規(guī)則的條紋形狀呈現著凌亂的美感。更重要的是上面印著淺栗的麋鹿和圣誕樹圖案，給原本冷色調的衣面染上些許的活潑氣息，讓人感覺清冷又富有生氣。

　　——所以你想到了他，在你看到它的時候。

　　你鬼迷心竅地地買下與他平日穿衣風格很不一樣的它，甚至將它送給他時面對他略帶迷茫的神色時心里有點后悔。

　　你記得你當時不好意思地一邊說著“不喜歡就不要穿了吧”一邊把它壓在了他一疊純白淺灰的襯衫與正裝的最下面。

　　沒想到他還是穿了。的確如你想象中一般可愛。

　　他漆黑的短發(fā)發(fā)梢微微翹起，里衣是純白色的，襯衣的領子翻出來落在毛衣領上，顯得十分規(guī)整，但又因他趴伏的姿勢壓出了幾道折痕。你甚至想到了他醒來后會以怎樣的表情整理衣領上的印子了。

　　他真的很適合這件毛衣，至少你是這么覺得的。

　　他平時很少穿暖色調的衣服。由于工作需要，很多時候他都是穿著冷色正裝，而在家休息散步或少有的出門逛街，他也只會穿著襯衫或者是簡約的衛(wèi)衣，幾乎沒有見過他穿這么明亮的顏色。

　　你無意識地笑了起來，眉眼也彎彎的。

　　米白色襯得他純凈，淺藍色顯得他清澈，鵝黃色映得他稚嫩，栗色融得他溫柔。和他往常的清冷模樣相比，他現在的樣子，像融化的春光，灼灼的夏葉，靜謐的秋水，澄凈的冬雪，純真而溫柔。

　　這讓你想到老家院子里那棵陪你走過漫長歲月、一步步成長起來的梧桐樹。當初因外出讀書而別離它時，你可傷感了很久。你還想到昨天那道冬日里難得的暖陽，籠罩在人的身上，使你感到一股自心向外的、融入心臟的暖意。

　　但他穿得實在太少了。

　　他不喜歡往身上套很多衣服，你知道。他說這樣感覺太累贅了，讓他感覺不自在。

　　你記得你當時隨口問了一句："那你背我的時候不會不自在��？”

　　他卻認真地說:"我又不覺得你是累贅�！�

　　至今想起這件事時，你仍記得那落葉松木下，掩在淺灰色圍巾下的他的臉龐，漆黑碎發(fā)旁他澄澈的墨色眼眸里閃爍著的點點星光。

　　有愉悅慢慢浸潤了你的心底，你忽然有些歡喜，笑著眼睛瞇了起來。

　　現在早已經入冬了，你和他常去的公園小道旁的樹也早就光禿禿的了，寒風凜冽而刺骨。雖然房間里之前開了暖氣，但一夜過后，溫暖也只是微乎其微的了。

　　你很憐惜此刻的他。

　　工作的壓力愁云般壓在他的眉間，似乎還有絲絲思慮暗藏其中。微皺的眉下，似乎往日寬厚有力的肩膀都變得單薄了起來，顯示出易碎的脆弱感。

　　你決定給他披件衣服。

　　你輕手輕腳地進了臥室，盡量順著衣柜門轉動的軌跡平穩(wěn)地打開它，你甚至害怕衣柜打開的發(fā)出的"啪嗒”的輕細聲響會將客廳中沉入沼澤湖地的夢中人打撈起，使他又墜入另一片陰云之中。

　　這場景讓你驀地想起——炙熱驕陽之下，你抬手摸了腦袋上被烤得燥熱的發(fā)絲，他側頭看到了你的動作，便好似心領神會一般，悄悄移了身位，擋住了妄圖吞噬一切的太陽。

　　清涼的陰影籠罩住你，你抬頭，看見近在咫尺的他在發(fā)光，鍍金的墨發(fā)輕柔地拂起，他白皙的臉龐被熾熱染上了紅潤。他背后的光芒萬丈，陽光灼灼，好似都自他而起。

　　你去取掛在最外面的大衣，它很厚實，是淺杏色的。內里疊疊層層的絨毛摸上去舒服得不得了，正是寒冬臘月造合穿的暖和衣物。

　　它看起來很眼熟，看到它的那一刻你腦子里便閃過了幾個不易捕捉的畫面，轉瞬即逝。

　　你有些疑惑地頓了頓，在看到旁邊衣櫥里整齊疊著的紅白圍巾之后恍然大悟。

　　你忽然認出來了，這正是去年新年那天，他所穿的。那日萬丈冰雪的嚴冬似乎都因這抹杏色而變得溫暖。

　　[我給你訂了新年禮物，現在已經到了你家門口了，記得快點來拿。還有，多穿點衣服，別感冒了。］

　　你讀著他發(fā)來的短信，不由自主地勾唇笑了起來。

　　因為回家過年，你和他已經分開一周了。不管怎樣，你還是想回家陪父母的，而他則因為各種原因待在市里沒有跟來。

　　你還記得他在機場送你時面上不動聲色淡定從容，暗地里卻緊緊地抱著你不肯放手，等到安檢時，才松開手，用澄澈清朗的眼睛黯黯地看著你，低聲說"早點回來”，你過了安檢回頭，卻看到他還在原地默默地目送著你的場景。

　　想到這里，你放下了手機，再想繼續(xù)吃飯，卻總是盯著紅油沸騰的火鍋出神，心遠遠地飄走了，沒辦法再集中注意力享受大餐。

　　你于是嘆了口氣，從和父母的火鍋宴上起身，不好意思地道：“咳，我，我出去拿個東西，馬上就回來啊！”隨后便沒等他們反應就起身趕向大門。

　　“這孩子，這么大了怎么還是冒冒失失的…”你聽見背后的父母這般講道，但你沒停下腳步，一邊套上外套，一邊趕到門口換上了鞋子。

　　你推開門，寒氣迎面襲來，冰涼的雪花撲面，風時不時有些兇巴巴地掠過，不高興地激起尖細的聲響。你不適地瞇了瞇眼睛，縮了縮脖子，兩只手扒緊了外套。

　　但當你看到不遠處昏黃的路燈下那抹頎長的身影時，你的心跳都像靜止了。

　　一切聲音都消失了，萬物歸于寧靜。

　　漫天銀白之中，枯木披著華裝與地面融為一體，路燈的頭上頂了一層細雪，但仍努力在夜中與萬家燈火共鳴，共同繪就了一幅深冬單調卻充滿意趣的畫卷。

　　但這一切都不及所見之人。

　　雪花輕輕地落在了你的發(fā)梢。

　　那畫卷末端是一位溫朗清麗的青年。

　　純黑的長靴輕輕踏在雪上，素白已經在他腳邊堆了一層。一身杏色大衣與路燈的暖光相映襯，讓整片夜色都染上了溫柔。

　　紅白交錯的輕薄圍巾護住了他的脖頸，垂在他身側一一那是你心血來潮的產物，與他一身行頭相比作工顯得有些粗糙，但能看出他很珍愛，它與青年的皮膚相貼，被漂亮修長的手指壓住細細碾在了肩上，掩著白皙的臉頰，拂過他的耳畔。

　　此刻，他那雙澄澈明亮的眼睛含著喜悅與溫情，漆黑的碎發(fā)落在他清風朗月的眉眼上，點綴了幾分清晰與潤意。

　　你的心跳慢了下來。

　　萬頃嚴冬之下，他立在孤燈之前，身姿修長挺拔。萬千雪花于他身側落于地表忽地化作銀蓮朵朵綻開。萬家燈火在他身后融化成了浩瀚星河，靜謐流淌。

　　有火焰在你心底翻涌而起，灼燒著你的胸膛，炙熱滾燙。

　　你朝他沖了過去，涌入了他懷里。安定感瞬間吞沒了妄圖侵入人心的寒意，你急覺心臟復蘇過來，小鹿也瘋狂亂撞，開始跳個不停。

　　你發(fā)誓，這一刻，你覺得你擁抱了整個世界。

　　他回抱住你，又很快地輕輕將你從懷里扯開�！昂美玻疑砩侠�，等我暖暖你再抱�！彼麖潖澝佳廴缡堑�。

　　你眼里忽然就濕潤起來，霧氣模糊了你的視線，你用力眨了眨眼，壓下心中涌起的無限酸澀情緒轉移話題道：

　　“我的新年禮物呢？”你故意問。

　　他握住了你的手，輕輕置在他的心口之上，朝你眨了眨眼睛，彎唇說：“早就給你啦�！�

　　“這不算，它本來就是我的�！蹦慵傺b不應，偏頭否認。掌心隔著厚重的衣物似乎隱約能聽到眼前人的心緒，你呼吸亂了，不由自主。

　　他聞言低低地笑了聲，指尖一轉用兩只手將你的那只包裹住，修長瑩白的指節(jié)搭在你的指尖上，煞是好看。

　　“你說沒錯，那現在…我整個人都是你的啦，你要嗎？”他歪頭淺笑，眉眼間是極為動人的溫柔情誼。

　　“要啊，怎么不要，那你以后就別想走啦！”你反手扣住他的手掌，溫熱的掌心相貼，冬日似乎也褪去了原有的凜然之色。

　　想到這里,你就忍不住低頭輕笑了起來。他鄭重地應了之后才掏出了他真正準備的新年禮物——一串綴著日月星辰的手鏈和一串結著小橙子小柿子連有迷你平安符的手飾。

　　日月生輝，星辰共舞；橙柿可愛，平安順遂。

　　他說新年愿望是希望你一直耀眼浪漫，平安可愛。

　　大概遇到他，耗盡了我的三世之運吧。

　　你這般想，心里如含了蜜糖般甜膩，輕松和滿足自心底溢出將空氣填滿。

　　你抱著大衣返回了客廳，輕輕地提步靠近他。你走得很慢，落腳很輕，像走在刀尖上一步一緩。空氣中你的呼吸聲很清晰，你害怕鞋底與地面碰撞產生的巨響會讓空氣中的靜謐破裂。

　　你慢慢靠近了他，停在他身側。

　　漆黑的碎發(fā)落在他耳側，似晶瑩的雪花般唯美，似三江的湖水般澄靜，他的呼吸清淺而柔和，像孩子一樣安靜無害。

　　你輕輕地為他披上了大衣。

　　片片杏色落在他肩際，恰似陽光傾灑，落木蕭疏。

　　你側頭看著他，白皙的臉頰上濃密纖長的睫毛輕輕地顫動，好像是蝴蝶停在了他的眼臉上，振翅欲飛，如詩似畫。

　　你忍不住地偷偷笑起來，閉了閉眼，細細回憶這些年來的細膩感受。

　　窗外疏影橫斜，雪融清淺，有微風浮動。

　　你俯身，在他頰上落下一吻，便消去了他眉間的半片蒼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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