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過鏤空的木質窗戶，看到外面綿綿的陰雨，甩了甩尾巴，但總是甩不掉那種潮濕的感覺。
　　店長走過來抱起我，坐在搖椅上。修長的手指拂過我的皮毛，卻漣起心中的關于那人的記憶。
　　神君，小七看不到您了……
　　神君，小七……再也不看不到您了……

　　我本是妖山之上一只不入流的九尾銀狐，每日躺在樹下懶懶的曬著陽光，然后在林間找尋些果子充饑，夜晚隨著星月入睡的日子。至于修行……那是什么？
　　我想，如果沒有那一場神罰，也許我會這樣度過我余下的日子。

　　地動山搖。
　　電閃雷鳴。
　　喧囂過后，有些無助的看著已經(jīng)被夷為平地的妖山，再轉頭看著站在遠處、身著白衣的男子。
　　他亦看到我，緩步走過來。
　　“沒想到妖山之中竟有不染血腥之流�！�
　　“既然已經(jīng)沒有了你容身之地，那你便隨我走吧。”
　　“從今，你叫做……小七。”

　　后來我知道，那一場災難是神罰。因為山中的妖們殺害了很多很多的生命。
　　青冥神君告訴我，這叫做因果。
　　應因起果，以果結因。
　　因為他們害死了很多生命，所以要用他們自己的生命來還……
　　他抱著我，用清淡的聲音給我講一些類似的禪語。
　　我卻是聽不太懂的。只是在他的懷里，或舔著自己的皮毛，或神游天際。
　　這時，神君總是高高的舉起我，看著我怕高的揮舞四肢，然后。
　　淡淡的笑了。

　　青冥神君就是撿了我的那人。
　　雖然我對“撿”這個字并不贊同，明明是……嗯，他把我騙回來的。但幽園中的仆人們都是如此說。
　　“神君竟然對撿的那只狐妖那么好……”
　　“那只低賤的狐妖竟然……”
　　“哼，神君只是把它當玩具，玩夠了就會扔掉了啦……”
　　我動了動耳朵，他們是再說我嗎？低賤是什么意思？
　　當我晚上爬上床的時候，迷迷糊糊的問旁邊的神君，低賤是什么意思的時候，他忽的沉默了一下，然后低沉的開口，問道
　　“你在哪聽到這個詞的？”
　　“嗯……？在院子里啊。神君，低賤是說我的尾巴很漂亮嗎？”我晃動著尾巴，那是我的驕傲。
　　“院子里……”
　　瞬間，比我腦子反應還快的，是已經(jīng)炸開的皮毛。剎那的殺氣讓我睡意全消，身體反射性的縮到床角。
　　神君似乎楞了一下，隨即呵的笑出聲來。
　　“小七，這樣的反應，好像貓哦�！�
　　說著抱起我，將我放到緊貼胸口的位置，修長的手指在我后背輕撫。
　　“嚇到你了，抱歉�！�

　　幽園換了一批仆從。
　　我再也沒有聽過關于“那只狐妖”之類的流言。大家看我的表情都變得很詭異。
　　神君給我一本狐妖修煉的書，并威脅我如果到王母娘娘過生日的時候還不能變身，那就不讓我和他在一個房間睡覺了。
　　我掰著手指算了算王母的生日，發(fā)現(xiàn)只剩下四百多年。
　　雖然四百多年似乎很長……但修煉這種事……
　　不過比起修煉的辛苦……好像更喜歡和神君在一起呢……
　　所以幾乎每天都會認認真真的看兩三個時辰的書，然后剩下的時間去對著神君撒嬌，爭取讓神君收回這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但三百九十七年過去了，我已經(jīng)學會如何變成人身，可是在這之前神君還是沒有收回這個任務。
　　是我撒嬌的功力退步了么？

　　神君破門而入，我轉頭看他，突然發(fā)現(xiàn)他的臉上竟然浮現(xiàn)有一絲尷尬。
　　“小七……？”
　　“神君～我成功了吶～～”
　　我一臉驕傲對他說，雖然用了快四百年才學會這個基本法術，但……總算學會了不是嘛。
　　此時的我，銀發(fā)落地，不著片縷的坐在地上。
　　順便說一句，剛才的叫聲是因為后腿突然變長不適應而摔倒發(fā)出的。
　　“我看見了……我想問的是，你沒有穿衣服？”
　　“我有毛～”衣服？對于我來說還不如毛安全……
　　“小七……”
　　“在～”
　　“你變成人的時候必須穿衣服！”
　　“哎——？那還是變成狐貍比較舒服……”
　　“小七！”
　　“是～神君～我在～”
　　“……”
　　“？”

　　那日的結果，就是神君不讓我隨便的用化形這個法術，我聳肩，反正我也覺得還是四條腿的時候方便。特別是被神君打ＰＰ的時候，逃跑特別快……兩條腿的時候跑不過他、
　　雖然四條腿的時候也跑不過他。
　　只是可惜了我用了四百年的光陰去學這個日后幾乎用不到的法術……
　　嘆氣。

　　神君出征去了……
　　當我睡起來興致勃勃的去書房時，仆人如是告訴我。
　　像沒有了魚吃的貓一樣……咳，的我翻著他架子上的書，眼神渙散。
　　突然看到神君桌案放著的杯子。不自主的，捧著，嘴唇輕觸。
　　清涼的觸感讓我頓時清醒，嚇了一跳的自己，慌忙放下杯子逃似得回到臥室。
　　躺在床上，捂著左面突然跳地不停、好似要跳出來的部位，它……叫做心。
　　忘了是妖山的哪個前輩，它說，妖若是有了心，離死就不遠了。
　　恍然間，突然地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跟隨神君已經(jīng)一千多年了。

　　神君已經(jīng)三個月沒有回來了。
　　據(jù)說天界的情勢不是很好。
　　還是不習慣自己睡。

　　神君已經(jīng)一年沒有回來了。
　　嗯……也許對神仙之流……一年并不算什么吧。
　　也許好好的修煉法術能讓我感受不到寂寞。

　　五年。神君還沒有回來。
　　我已經(jīng)學會了很多很多的法術了，連偶爾遇到的哮天犬都打不過我了。
　　可為什么還是會感覺的寂寞呢？

　　十年之后，天界與魔界的戰(zhàn)爭結束。
　　我跑到幽園的門口，等著神君的回歸。
　　可是等了兩天都沒有等到。
　　等到的是武德星君。
　　他說。
　　青冥神君戰(zhàn)死。
　　我大笑，說不能因為我去偷吃你家果園的水果，就來開這種玩笑。
　　他只是看著我笑，直到我笑不出來。
　　“青冥神君臨終對我千里傳音，讓我好好照顧一只笨狐貍�！�

　　我不相信他的話。
　　每天我都搬一個小凳子，化成人形坐在幽園的門口，等著神君。因為他說過，如果我在別人面前化形，就會回來打我。
　　武德星君有時候會過來，每次都被我打出去。原因是他每次來都騙我。
　　“神君……為什么還不回來？”
　　“因為他已經(jīng)死了�！�

　　直到過了好久好久，久到我已經(jīng)不記得有多久了。
　　“我要去西天�！�
　　當我對武德星君這樣說的時候，他愣了。
　　“據(jù)說佛祖能讓人死而復生�！�
　　“你去不了的�！�
　　“為什么？”
　　“因為太遠了�！�
　　“有多遠？”
　　“也許……是從天的這頭到那頭的距離吧�！�
　　我抬起頭，認真的對武德星君說。
　　“哪怕讓我自毀，哪怕是到十八層地獄，我也會去的。”
　　“為什么？”
　　“因為……”我突然的，愣住了，然后恍然頓悟的微笑。
　　“我想，也許是自己存了那一份不該有的執(zhí)念吧�！�
　　他嘆了一口氣。什么都沒說。

　　朝著西面已經(jīng)走了很久了。
　　很餓。很渴。很累。
　　感覺，一步也不想再走了。
　　可是不行……一停下來休息的話，連我都不能肯定會不會勇氣就此消失。
　　“癡兒……”
　　一個頭上有金光的人坐在蓮座上，一臉的無悲無喜。
　　“佛祖……？”
　　渾渾噩噩的腦子清醒過來，雖然依舊的全身無力，但還是撲過去跪下磕著頭。
　　“生死乃定數(shù)，你的執(zhí)念雖傳達天地，卻也無法更改彼此的命數(shù)�！�
　　“佛祖法力無邊，請大發(fā)慈悲。”
　　佛祖輕嘆，“若青冥復活，他會忘記你。你還如此執(zhí)著嗎？”
　　“他會忘記你的。就算你因他而死，他卻會忘記你。你還會如此執(zhí)著嗎？”
　　我愣愣的看著佛祖，額頭的血順著臉滑落。
　　神君……會忘記我嗎�？墒恰蜕窬龝钸^來相比，似乎不算什么呢……
　　突然地，笑了。
　　“請佛祖成全�！�
　　我?guī)е鴽Q絕的心態(tài)，鄭重的叩首。
　　“你可再見青冥一面，往后生生世世，無關輪回，你與他絕不相逢�！�
　　“謝佛祖成全�！�

　　再次跪拜后起身，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站在幽園的院子里。書房隱隱的，傳來對話。
　　“青冥。在想什么？”是九天玄女的聲音
　　“這個字帖……是我寫的？”是神君……真的是神君……
　　“嗯……我看看‘錦瑟年華誰與共，莫問情歸處’？……這個字體難道不是你的筆跡嗎？不過真不像是你的口氣啊。”
　　……

　　一滴淚滑落腮旁。這句話，足以讓小七甘愿赴死。

　　錦瑟年華誰與共。
　　莫問情歸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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