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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序】
西靖國有座仙山名喚空蒙山。此山坐落于氣候宜人的一帶,常年仙氣繚繞,因此也成了百姓心中的仙山。但凡有個求子求偶的、避禍免災(zāi)的,亦或是升官發(fā)財?shù),都會來此山山腳拜上一拜。點上幾炷香,供奉一些瓜果,磕幾個響頭,比皇家的寺廟還靈。
這山靈到什么時候程度呢?
一眾百姓拿出家中全部糧食和值錢的物什,在山腳求愿,讓西靖國的昏君洛拂輕不得好死,同時祈求一個明君治理天下。
西靖國的女帝洛拂輕是個沉溺男色,不理朝政的昏君。她年幼繼位,及笄后便廣收天下美男,荒淫無度。
不僅如此,她還暴虐成性,但凡見哪個不順眼的就毫無理由的殺掉。身邊伺候她的奴才每日都誠惶誠恐,生怕一朝小命不保。
等洛拂輕漸漸掌權(quán)后,整個朝堂之上,上至左右丞相,下至九品官吏,都是空有皮囊的草包。
國家治理混亂,百姓怨聲載道,舉國處于一片水生火熱之中。
在這些百姓求完愿后,這個登基不到一年的女帝便死于一場大火,她的親叔叔——攝政王繼位,大赦天下,輕徭薄賦,興修水利,體恤民情,成為百姓聲口相傳的明君。
新君改元也是女帝死后的第一年,不知哪位云游的道士路過此地,查得此山香火旺盛,干脆修筑了一個狹小簡易的廟宇。說是廟宇,供奉的卻是位身姿曼妙、面容姣好且頗具貴氣的年輕女子的像。
前來祭拜的人起初也是疑惑不已,但奈何這廟實在太靈,大大小小的凡愿實現(xiàn)了不少,漸漸人們也就不再管供奉的是位女子了。甚至還給那位妙麗的女子起了個雅號——“涪陵神女”。
【1】
空蒙山的山頂上有一個茅屋,屋前的院子里有一個搖椅,搖椅上有一個著鵝黃色衣裙的女子。
此時正值黃昏,夕陽下山的時刻,一輪紅日掛在天邊,在這山頂上看卻仿佛近在眼前,觸手可得,大的驚人。
落日的余暉灑在洛拂輕閉目養(yǎng)神的面龐上,她不舒服的皺了皺眉,睜開闔著的眼睛,對不遠處的兩個女孩道:“扶朕進屋!
這兩個女孩一個身穿紫衣,一個身穿青衣。
紫衣姑娘雖面容秀麗卻是一副生人勿近、冷若冰霜的模樣,個子也比一旁的青衣姑娘高挑一些。青衣姑娘是圓臉杏眼,看起來要乖順且令人親近的多。
汝水下意識的就要邁步去扶洛拂輕,卻被汝晴給拉住:“你還真要伺候這個昏君了?”
“仙尊吩咐過的……”
汝晴瞥了不遠處的洛拂輕一眼,露出鄙夷的神色來:“仙尊一時被迷了心竅,你我二人不能和他一道被迷了心竅。這女人殘害多少無辜的人你難道不清楚嗎?”
“我……”
倆人這邊正僵持不下,那邊洛拂輕已經(jīng)等的不耐煩了。
“你們兩個耳朵聾了嗎?”
汝晴揮開汝水制止的手,箭步走到洛拂輕面前,正好替她擋了過分刺眼的光亮。
“你已經(jīng)死了,以為自己還是皇帝呢?就算是,區(qū)區(qū)一個凡人,不配讓我伺候!”
洛拂輕打了個哈欠,用一種近乎慵懶的語氣問道:“那你在天上是什么仙位。俊
這話問的汝晴啞口無言,因為她什么仙位也沒有。
她和汝水本是仙池里的一對雙生蓮,在天庭吸收了足夠的日月精華,經(jīng)佛祖座下的弟子渡化才修得人形,成為佛門侍奉的仙娥。
她吃癟的模樣引得洛拂輕發(fā)笑:“那你既不是凡人,亦非神仙,莫非是妖?哦!我知道了,你是個不折不扣的妖女!”
“住嘴!我比你高貴!你個殺人不眨眼的女魔頭。”
“女魔頭?”洛拂輕的笑容止住,“今天就讓你見識一下我這個女魔頭是怎么殺人的!”
這下她也不要什么人扶了,直接從搖椅上起身,徑直走向屋內(nèi),拿出一副金雕鑲玉的弓箭來。
汝水見狀立即攔住她:“洛姑娘,不要!”
“滾開!”
汝晴當然不懼洛拂輕,正要施法將她降住,卻見一道金光從身后閃來,洛拂輕手中的弓箭應(yīng)聲落地。
那人逆光而立,背后是一輪巨大的金烏,身上鍍了一層金光,高冷清貴的面容變得佛性又神秘。
看清來人后洛拂輕的面色立即冷了下來,直接轉(zhuǎn)身進屋。
“仙尊!”汝水和汝晴向他行禮。
蕭玉微微頷首,也不問剛剛發(fā)生了什么,跟著進了屋。
洛拂輕正趴在床上看一本佛經(jīng)。其實上面說的是什么她真的看不懂,但在這山上確實百無聊賴。
蕭玉在她的床邊坐下,輕聲問:“今日身體如何?”
洛拂輕沒搭理他。
“如果身體不適的話一定要告知我!
“最不適的時候朕已然抗過來了,烈火焚燒的滋味,朕可忘不得!
她這陰陽怪氣的話一說完,蕭玉便沉默了。
洛拂輕面不改色的翻了一頁經(jīng)書,只是捏住書頁的指尖泛著微微的白。
她這一輩子都不會忘記自己是怎么死的……
【2】
西靖國人盡皆知,新登基的女帝洛拂輕有三大愛好:美男,美景,美食。
在面首胡唯安的攛掇之下,洛拂輕決定南下微服游玩。
但是洛拂輕還沒來得及欣賞這南方美景,就遇了襲。
“怎么回事?”
洛拂輕掀開簾子,外面是一陣刀光劍影。不知何時出現(xiàn)的一群黑衣人正持刀和侍衛(wèi)打斗,目標顯然是轎內(nèi)的洛拂輕。
“陛下,是刺客。您趕快上馬,臣等立即護送您安全離開!
洛拂輕正要下轎,突然想起轎內(nèi)的胡唯安:“我們一起走!”
“陛下……”
侍衛(wèi)似是有些猶豫:“兩個人一起目標太明顯……”
胡唯安安撫的摸了摸洛拂輕拉住他的手,溫和的笑了笑:“沒事的,陛下!刺客的目標并不是我,我不會有事的!
洛拂輕雖然缺點不在少數(shù),平日里殘忍暴虐,此刻卻意外的仁慈心軟起來,大概也是因為對這胡唯安實在是喜愛的緊,她握緊胡唯安的手:“你和朕一起!”
于是他二人同乘一匹馬,侍衛(wèi)在后面騎馬護送他們?nèi)ジ浇幕始殷A站。
通往驛站要穿過一片樹林,深入樹林里面后胡唯安突然用袖中事先隱藏的銀針扎向馬匹,馬匹受驚加快向前沖去,胡唯安拉緊韁繩使馬改變了方向,更改了原來的路線。洛拂輕感到不妙,冷聲問他:“你干什么?”
胡唯安一言不發(fā)的拉著韁繩,控制身下的馬更快的跑向樹林的更深處。
洛拂輕掙扎著要下馬,卻被胡唯安一只手控制住,那力道大的驚人。他一直以貌美著稱,十五歲便入了宮,在洛拂輕身邊待了四年多,從來都給人以溫和柔弱的模樣,導(dǎo)致洛拂輕都忘記了他原是守疆左將軍胡慶梁之子,武藝自是不會差。
洛拂輕用力咬住他束縛住自己的手,胡唯安吃痛松開,洛拂輕趁機滾下馬去。但未曾來得及爬起來離開,就被飛身下馬的胡唯安用暗藏的匕首攔住了去路。
洛拂輕雖說是個不折不扣的草包,但她父皇尚在位時卻也有請人教習她武藝,她雖學(xué)的不精,卻也能夠看出來胡唯安武藝高強。想來她作惡頗多,今日恐要命喪于此了。但死也要死個明白,她不甘心的問:“給朕一個你殺朕的理由!不要用什么為民除害、替天行道的借口來糊弄朕。你與朕也算是一起長大的,朕知道你最是自私,你不可能因為這么大公無私的原因殺朕。”
胡唯安半蹲在狼狽坐在地上的洛拂輕身邊,平靜的看著她,緩緩道:“陛下說的對,雖然您殘暴、濫殺無辜還十分的無能,但這些都不是我殺您的理由。其實幼時我也曾傾慕于您,那時您還未登基,我曾和父親說長大后要娶你!彼恼Z氣突然變得狠厲,“可是為什么你后來變成這個樣子?我本該子承父業(yè),馳騁沙場,年少成名?墒且驗槟愕囊痪湓,我父親將我送進皇宮服侍你,我在這奢華頹靡的皇宮沒有尊嚴的活了四年多,還要每天賠笑假意討好你。是你毀了我!我恨你,也恨我父親!所以你必須死!”
洛拂輕面無表情的說:“殺了朕,你絕對會后悔!”
“如果今日沒能殺掉你,我才會后悔一輩子!彼咽帐昂们榫w,將洛拂輕輕輕擁入懷中,用最后的溫存在她耳邊說:“對不起!如果你沒有變成現(xiàn)在這副模樣,沒有召我入宮,或者你的父皇再活的久一點,也許我們會過的很幸福!
洛拂輕閉上眼睛,已經(jīng)做好了赴死的準備。卻聽見匕首被擊落的聲音。她睜開眼,看見胡唯安被一個身形高挑修長、身著白衣的男人用方才被擊落的匕首架住了脖子。洛拂輕從地上爬起來,那人轉(zhuǎn)過身來看向她,露出清冷禁欲的眉眼。
“姑娘沒事吧?”蕭玉詢問道。
洛拂輕搖了搖頭,她盯著這個突然出現(xiàn)的男人仔細端詳了許久。不知為何,她總覺得這個男人佛性很強,雖然他并非和尚,穿著也像只是一個有錢人家的讀書人,但一看見他,洛拂輕仿佛聞見了寺廟里的佛香。
見蕭玉有所松懈,胡唯安趁機打落他手里的匕首,本想抓住洛拂輕卻被蕭玉攔住。兩人過了幾招,很快胡唯安便落了下風被鉗制住,顯然蕭玉的武功要高出他許多。
“你可知道她是誰?她是洛拂輕,是個不折不扣的昏君!你還要救她嗎?”
“當真?”蕭玉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
“騙你不成!焙ò惨詾槟腥藭砷_他,卻聽見他欣喜道:“我就是來找她的!”
恰巧此時護衛(wèi)們趕來,洛拂輕暫時沒空細問他為何來找自己。
“將胡唯安押下去!”
“是!”
“至于你,”洛拂輕看向蕭玉,“不是要找朕嗎?隨朕上馬車!”
【3】
太陽很快落山,天色變暗。不過卻沒有人做飯。他們?nèi)硕际翘焐喜恢滥穆返纳裣桑匀徊挥贸匀碎g的伙食。至于洛拂輕,更是死人一個,感覺不到餓,也犯不著吃飯。
蕭玉一直在洛拂輕床邊坐到了天黑,洛拂輕佛經(jīng)自是看不進去,早已犯困睡著了。她睡得有些久,醒來見蕭玉仍在,聲音不是很清亮的趕他離開:“你怎么還不走?”
“我瞧你在此處待得有些無趣,帶你去山下逛逛如何?”他好像從來不直面回答她的問題,總是有意無意的避開著些什么。
“誰要和你逛?”她態(tài)度并不好,翻身將臉對著墻。
蕭玉替她蓋了被子,洛拂輕正要掀開,手卻是被他握住。洛拂輕拗不過他,悶聲將頭埋進了被子里,卻也被他掀開,使她不得已露出腦袋。末了他自己也鉆進被子里,摟住了她。洛拂輕驚坐起:“你干什么?出去!”
“你既不愿下山,那便歇息!”
“歇息就歇息,朕自己一個人歇息就行了,你爬上來干什么?”
“陛下以前,總央求我陪你睡!
“住嘴!”洛拂輕叫道,“不要和朕提以前!如果不是你,朕才不會變成現(xiàn)在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
“陛下這么恨我?”他的心口蔓延著一絲苦澀,伴著若有若無的心痛。
“對,朕恨死你了!恨不得你去死!朕本不該早逝,那日宮中大火,你是知道的,朕本可以脫身?呻拊诨鸸庵衅骋娏四,火起宮墻時,朕四處找你,擔心你困于火海。生死一線之際,朕不顧侍衛(wèi)的阻攔沖進火中救你。朕當時想,就算救不出你,咱們一同赴黃泉、來世再遇也是好的?墒悄!你金光環(huán)繞,那烈火燒不得你半分。你就那樣冷眼看著朕被活活燒死!”她的怨恨變成不止的、細細的淚水,劃過白凈的臉頰、細長的脖頸,最后流入衣內(nèi)。
蕭玉的眼神中帶著心疼與淡淡的無奈,他伸手替她擦去眼淚:“陛下不愿與我多說話,也不愿聽我解釋。你恨我將你變成這個樣子,卻不知道我為了將你變成這樣,費了多大的心力。我這里一直有個解釋在等著陛下來聽,只要陛下愿意。”
蕭玉退出洛拂輕的屋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看見了汝晴。大概是感應(yīng)到他的氣息,汝晴按規(guī)矩給他行了個禮,不過臉上卻不見半分恭敬。蕭玉并不在乎這些,問她為何這么晚還不睡。他也只是隨口一問,別人的私事他沒有窺探的心思。他自己尚有苦悶溢于心中,更遑論去關(guān)心別人的事。他與汝晴、汝水算不得熟識,只是當初南主佛陀派遣她們二人隨他一同來下界完成任務(wù)才算有了交際。
“那仙尊您呢?為何還不就寢?”汝晴反問。
見蕭玉不答,她兀自說到:“仙君不說我也知道,無非是為了那個昏君。”
“不要這樣叫她!笔捰裾Z氣頗重的制止她。
“行行行,不這么叫她!比昵绶藗白眼,“您就護著她吧!”
“您為她做了這么多,本來任務(wù)已經(jīng)完成,早就該回歸佛界。如今卻因為擔心被佛祖發(fā)現(xiàn)而躲在這里,還連累我和汝水,為何不將一切告訴她?再者說,就算為她修了寺廟,依靠凡人的信愿維持她的魂體,她肉身已毀,您應(yīng)當知道她再無可能復(fù)活。難道就這樣一直維持著她的魂體嗎?以后該當如何?還不如讓她去投胎呢。”
“那你覺得我該如何?放任她消失?她死時怨念太深重,是投不了胎的,恐怕會成為惡靈!彼斎恢肋@樣并非長久之計,可他做不到讓洛拂輕這樣消失,況且.......“況且,當時佛祖讓我下凡,就是要讓她永世不得超生的,她的名字,早已從地府的生死簿上劃去了!
汝晴被震驚到了。她并非佛,卻受佛之眷顧,一直以為佛是普渡眾生的,是無私仁慈的。但是原來他們不殺生,卻有遠比奪人性命更為殘忍的手段.......
她不知為何決心將真相告訴洛拂輕,蕭玉對她的深情讓汝晴忽然覺得洛拂輕或許沒有想象中那樣壞。汝晴嘴唇輕啟:“你們佛都好面子,既然您不好意思說,那我便幫您這個忙了!
蕭玉有些驚訝,難道雙生蓮的傳說是錯誤的?他雖心中有疑慮,但還是道了謝。
【4】
蕭玉和洛拂輕一同進了宮,據(jù)他所說,自己是帶發(fā)修行的出家人,在隨州有名的靈周寺里,佛道兼修。為隨州的災(zāi)荒來面圣。
洛拂輕聽完疑惑的問他:“隨州?是哪里?”
他很有耐性的回答:“回陛下,在南方,原本是個人杰地靈的地方,但由于災(zāi)荒,卻是一片破敗和死氣了!
“離這兒遠嗎?”
“是有一段距離的,我走走停停了半個月才到!
“所以你大老遠過來,是想求朕去解救隨州的百姓?”
“陛下聰慧!笔捰窆蛟诘厣,眉眼始終低垂。
“按理說,你救了朕,這點要求本該毫不猶豫的允了你。但是......”洛拂輕走到他的面前,雙手捧起他的臉,細細端詳。她其實還未完全褪去青澀,臉上帶著少女的天真與好奇,“你得留下!
“我只會念經(jīng)、拜佛、修身養(yǎng)性,剩下的一概不會,陛下留我做什么呢?”
“你有皮囊就夠了。朕見過許多美男,你這樣禁欲佛性的,還是頭一個。只要你留在宮中陪朕,朕立即就派人去解決隨州的災(zāi)荒,還會撥款。當然了,你若不愿意,朕也不會強人所難,畢竟你是朕的恩人嘛!怎么樣,答應(yīng)嗎?”洛拂輕戲謔的看著他。
其實她原本是沒想到他會答應(yīng)的,豈料蕭玉道:“我答應(yīng)陛下!
“哦?為何?”
“以我一人,換整個隨州的平安,實在是一筆很劃算的買賣。再者,對于我而言,哪里都是修行的地方,宮中或是寺里,并無差別。天下之大,無處不是佛法普及的地方!
這樣的回答倒也在情理之中,只是洛拂輕后來才知道,一切皆是有預(yù)謀的。
洛拂輕命人給蕭玉在宮中修了一個小型的寺廟,她還親自取了個名字,叫玉清寺。
她這個皇帝終日不理朝政因此有大把的空閑時光,在這漫長的閑暇時日里,洛拂輕常常跑到玉清寺里,將腦袋枕在蕭玉打坐的腿上睡覺。蕭玉一般都在寺內(nèi)臨水的露臺上念經(jīng)打坐,洛拂輕來了他也沒有多余的動作,依舊靜坐在露臺的地板上。其實大多數(shù)時候洛拂輕都未曾逾矩,世人皆以為她這個皇帝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應(yīng)該活得張揚又歡樂。但人生在世,就不可能不為諸多煩惱之事憂心。洛拂輕有時會枕在蕭玉的腿上絮絮叨叨自顧說著自己的一些事,即便絕大多數(shù)時候蕭玉并未理會她,她也還是一股腦兒的說個不停。
“朕常常夜不能寐,一眼從著了墨色般的夜晚望到天明。你來了之后,朕只有在你這里才能安然入睡。你是修佛之人,朕勉強稱你一聲大師,你告訴朕,莫不是朕虧心事做多了?”
蕭玉睜開清亮的眼睛,聲音中仿佛不帶任何的情緒,只有普度眾生的慈悲:“陛下自己覺得呢?如若陛下自己問心無愧,又怎會夜里驚恐不能入睡?”
洛拂輕看著水池里的鯉魚道:“也許你不會信,他們都不信。朕不是貪戀男色之人……那些面首,有的是皇叔送予朕的,有些是伶人,有些甚至是行走江湖的劍客,總之就是各色人都有。朕是見他們可憐才收留他們在宮中的,他們中的許多朕連面都未曾見過,不知怎么就落了這么個名聲!
這池中的水是洛拂輕特地命人從城外引的活水,池中的魚兒游的那樣歡快,讓洛拂輕心生出幾分羨慕。也許當一條鯉魚會比當皇帝來的快樂。
“既是這樣,陛下為何還會覺得心中有愧?”
“朕殺了許多人,許多都是無辜的,只這一點朕無從辯駁。”洛拂輕眨了眨眼睛,像是要將苦悶都眨去,“然而朕以前不是這樣的……父皇還在的時候,所有人都夸朕。如今朕貴為九五之尊,卻成了百姓口中的‘昏君’、‘女魔頭’?呻抟膊幌脒@樣,自登基后,朕的脾氣越來越差,心情總是很煩躁。那些宮女、太監(jiān)犯了一點小錯朕就會不悅,許許多多的人都因為朕的一句話而丟了性命。每每清醒之時,朕也覺得后悔,可是事情卻已然無法挽回!
“你知道朕為什么非要留你在宮中嗎?”洛拂輕小心謹慎的摸了摸蕭玉手中的佛珠,得逞后語氣中帶了絲雀躍,“因為朕在第一次見你的時候就覺得朕的心變得很安靜,從未有過的安靜。你是真佛,和皇家寺院里那些道貌岸然的和尚不一樣!
蕭玉牽起洛拂輕的手,將自己手中的那串佛珠順著滑到洛拂輕的手腕上:“陛下覺得心中不安寧,那便讓這串佛珠鎮(zhèn)住陛下心中的恐懼吧!
后來洛拂輕想,也許就是在蕭玉給她戴上這串佛珠的那一刻,蕭玉對她的意義變得不一樣了起來。所以后來宮中起火的時候,她那么怕死怕痛的一個人卻能為了他毫不猶豫的沖進火里。
【5】
蕭玉幾乎日日都會外出,雖說洛拂輕現(xiàn)在心里對他怨念頗重,但還是好奇他每日都去了哪里、干了些什么。有時她也會想到今后,到底要這樣在這山上過多久?
她正疑慮這些的時候,汝晴便走了進來。
“你想不想知道仙尊去了哪里?”
洛拂輕轉(zhuǎn)過頭去:“不想!
汝晴一副“早已料到”的神情,她見狀于是換了個措辭:“那你想不想知道為什么明明你已經(jīng)死了,卻沒能去投胎?”
這下洛拂輕沉默了,她的目光落在堆放整齊的佛經(jīng)上,很快又挪開。
汝晴道:“行了,我知道你想知道,我?guī)阆律桨!?br>
于是洛拂輕就跟著汝晴一起下山了。這山十分陡峭高聳,洛拂輕從山頂看下去的時候,只看到層層的云霧以及隱約從云霧中顯現(xiàn)出來的峭壁上那擁有頑強生命力的綠植的某一枝丫。縱然洛拂輕是死過一次的人,但從這么高的山上看下去,她還是禁不住的腿軟。最后她還是將手搭在汝晴的肩山,閉著眼睛誠惶誠恐的飛下了山。
汝晴帶洛拂輕來到了山腳的那座小廟,廟中所供奉的女子像赫然與洛拂輕一模一樣。
“這是……朕?”
汝晴點了點頭:“這里原先沒有這座廟,這座山也并非什么神山。只是在你死后,仙尊為了維持你的魂體,便筑了這座廟。他靠實現(xiàn)凡人的愿望而獲得的信愿之力維持著你的魂體。因為擔心被佛祖發(fā)現(xiàn),當初建廟的時候,他化身成了道士。眾人以為你的死是這山的緣故,他們以為自己的心愿被空蒙山聽見了。其實不過是巧合罷了,仙尊下界,本就是要替天行道來除你的。然而如今他為了你,不僅一直未回到佛界,每日還要下山去替那些凡人實現(xiàn)愿望。”
洛拂輕想起蕭玉那日對她說的話——“我這里一直有個解釋在等著陛下來聽,只要陛下愿意”。她想,也許她不該一味的去怪罪蕭玉,她應(yīng)該聽他解釋的。
傍晚時蕭玉進屋看洛拂輕,卻發(fā)現(xiàn)她端坐在那里,好像在等待著他的來臨。
“陛下在等我?”他拂袖坐下,側(cè)身替洛拂輕擋住了大半的太陽余暉。
出乎意料的,洛拂輕點了點頭。她來到這山上后唯一一次沒有避開蕭玉的目光:“你為什么要替朕修那廟?”
蕭玉愣了愣,旋即反應(yīng)過來:“汝晴告訴你的?”
“是!
蕭玉的眸子暗了暗,他的臉有一半被太陽刺眼的光芒給隱匿住,金光照在他的臉上,顯得此刻的他更像是一個渾身散發(fā)著慈悲光輝的佛了。
“我不是有意要瞞你,只是怕你會因為對我的怨恨而不接受我的好意。”他再開口語氣中竟透著一絲小心翼翼。
洛拂輕又問:“朕不要你解釋這個,朕想知道的是,你為什么要這么做?”
他遲遲未再說話,洛拂輕便道:“那朕問你,你對朕到底懷著一種怎樣的情感?是憐憫、憎恨還是愛慕?”
屋內(nèi)一下子變得十分的安靜,蕭玉始終目光沉沉,像是已然入定了一般。洛拂輕是一個很沒有耐心的人,她覺得自己等了他這么久,已經(jīng)是給足他機會了。但他遲遲不回答她,她也不想再等了:“你不說話朕也知道你的意思,天色晚了,朕要歇息了,你速速……”
離開……
洛拂輕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一個她死前癡妄已久的懷抱。
蕭玉緊緊抱著她,他的情緒從沒有像此刻一樣那么盡情的外露。此刻的他不再是高高在上的佛,而是褪下神環(huán)的普通人,一個也會為情所困的普通人。
“我的意思如何,陛下還未聽過,怎會知曉?”他的聲音里帶著明顯的隱忍克制,“我早就不是什么佛了,佛要斷情絕愛,而我心屬陛下,早就失去了成佛的資格了!
洛拂輕剎那間便流下淚來,她的聲音很微弱,但每一個字都無比清晰的傳進到蕭玉的耳中:“要是你早點兒和朕說就好了。”
【6】
胡唯安謀害君主,有弒君之圖,按律難逃一死。但洛拂輕最終還是沒有殺死他,甚至還決定放走他。送他出獄前的一晚,洛拂輕悄悄去獄中見了他一面。她和他隔著牢門對視,洛拂輕忍不住想到他們小時候。那時他們在面臨玩耍后的分別總是很舍不得彼此,常常隔著漆紅厚重的宮門遙遙相望。然而如今時間過去那么久,他們的情誼不僅沒有變得更為深厚,反而成了對立的仇人。時間如同一個無形的推手,將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間。
“你是不是恨極了朕和你父親?”她站在門外輕聲問。
胡唯安冷聲道:“陛下何必多此一問?”
“朕或許不是個好君主,但唯獨對你,朕是絕對問心無愧的!甭宸鬏p說,“這個世上,朕最敬重的人只有兩個,一個是朕的父皇,一個便是你的父親。他不僅是偉大的將軍,更是偉大的父親。你恨他將你送入宮中,恨朕讓你淪為玩物。然而你不知道,事實是朕登基之后,外敵見西靖國處于新君臨朝的混亂中,屢次進犯我國邊境。你的父親領(lǐng)命帶軍出征。他那時已經(jīng)快六十歲了,卻還是上了戰(zhàn)場。你與朕自幼便相識,應(yīng)該也知曉朕對兵法和治理軍隊一竅不通。且那時朕初登基,又年幼,手中尚無實權(quán)。他知道軍隊中有人覬覦他,此去恐是有去無回。為了護住你,唯一的辦法便是將你送進宮中。后來他果真戰(zhàn)死沙場,一封封彈劾他謀反的折子雪花般飛到朕的面前。朕沒有能力保住整個胡家,只能保住你。這么些年,你捫心自問,朕可曾對你有過什么過分的行為?為了落實你面首的身份掩人耳目,朕從來都是在那些宮女太監(jiān)面前做做樣子。這些事情別人不知道,你也不知道嗎?皇宮是權(quán)力的斗獸場,一朝不慎滿盤皆輸,甚至性命難保。這么艱難的情況下,朕拼盡全力護住你,到頭來你卻要殺朕,朕實在很心寒。但朕曾答應(yīng)過你父親,一定一定要護住你。他為西靖鞠躬盡瘁,這個承諾朕不能違背。明日夜半時分,會有人安排你出宮。自此天高皇帝遠,你與朕就兩不相欠了!
洛拂輕說完這長長的一段話,覺得心中酸澀與疲累交織參半。她沒打算再多做逗留,提了裙擺轉(zhuǎn)身便欲離開。
在地牢那黑暗的走道里,她的腳步聲是那樣的空曠清晰,她一步一步的往外走,離最里面的那件牢房越來越遠。不知是否是她幻聽,身后似是傳來喚她的聲音。喚的還是她的乳名……
洛拂輕出地牢時,蕭玉站在地牢的出口處候著她。
“看來陛下的確不是狠心之人!彼谠鹿庀氯岷偷男α诵Γ焓謱⑦在通往地牢樓梯處的洛拂輕牽了出來。
“你怎么知道朕在這里?”
“天底下,沒有佛祖不知道的事情。”
“那佛祖知道如何解朕的困局嗎?”她目光深沉寧靜的看著他,平靜的臉上帶著不屬于少女的憂愁。
“陛下的困局,只蕭玉一人便可解!
聽及此洛拂輕便笑了:“你說出這樣的話,朕會以為,你是為朕而來的。甚至朕會覺得你是朕一個人的佛……”她斂住笑容,“然而朕知道,你注定是屬于天下人的佛。”
“不,”蕭玉道,“我就是為陛下而來的。”
那時的洛拂輕,是真真正正被蕭玉的這句話給感動住了。在遭到青梅竹馬的背叛后,在洛拂輕最無助破碎的時候,蕭玉對她說他是為她而來的,他就這樣不容抗拒的闖進洛拂輕的心里。他就是有這樣的魅力,只用那么簡短的幾個字就能徹底俘獲她的心。
只是洛拂輕死后才知道,他的確是為她而來的,但卻是為殺她而來的。他從來都不是只屬于她一個人的佛,而是屬于天下人的佛。他為了天下人而來,為除她而來。他只用一個模糊了話意的語句就騙住了她,手上沾不得半滴鮮血。就連那場大火,都是佛祖的安排,只燒的死她一個人。原來她罪大惡極至此,連上天都驚動了,蒼天都難寬恕她。
這樣一看,她死的也算轟烈。不知這算是幸事還是不幸。
【7】
世間諸佛,無外乎兩種。一種,是今世修來的佛。一般這種人,要絕對虔誠的修行一輩子,只有青燈古佛相伴,必須耐得住心性。到圓寂時修成金身方可化佛。另一種,是前生帶來的佛緣。這種人生來便是佛,下界投胎不過是帶了使命或是犯了錯誤。
蕭玉便是第二種。
佛說它普度眾生,為解救蒼生而來。然而救蒼生卻常常要犧牲小我,被犧牲掉的小我,不在蒼生之列乎?
蕭玉降生在富裕人家,他帶著記憶而來,因而與尋常孩子不同。他身上佛性強烈,他在下界的父母時常覺得自己的兒子似乎帶著不可褻瀆侵犯的意味,他們無法像其他的父母一樣享受天倫之樂。不論他們?nèi)绾蝿裾f蕭玉娶妻生子,蕭玉都說這些凡人俗志非他所愿。后來蕭玉甚至說自己要出家,他說他生來就不屬于凡塵。他的父母在驚訝之余頓生絕望,無論他們?nèi)绾蝿褡,蕭玉都十分決絕的要離開。后來他來到靈周寺,寺里的主持已修成半佛,認出了他的金身,無論如何都不敢為他剃度。于是蕭玉便在靈周寺中帶發(fā)修行。
蕭玉離開蕭家后他的父母不止一次來到靈周寺找他,然而他只留下一句“蕭玉已非凡塵中人”便再也沒見過他們。他的母親不久后因為心中郁結(jié)而病逝,他的父親后來也孤獨終老。本該頤享天年、兒孫繞膝的他只能眼睜睜看著萬貫家財無人繼承,萬般皆成空。
洛拂輕說想再回皇宮看一眼,那個她生活了十幾年的地方,承載著她許多的回憶,不論是美好的還是痛苦的。
蕭玉應(yīng)允了她。
洛拂輕和蕭玉走在長長的御道上,高高的宮墻將皇宮里的天地與外面涇渭分明的分割開。御道上有行色匆匆的太監(jiān)、宮女,他們看不見洛拂輕和蕭玉,各自忙著自己的事。
原來這宮中沒了她也沒什么分別,甚至,他們會覺得沒了她這個胡亂殺伐的皇帝會更好吧。
后來洛拂輕不知不覺走到了皇帝的寢宮。它比公主的寢殿要大出許多倍,然而自洛拂輕住進這里后,曾經(jīng)的快樂與幸福卻在與日俱降。
如今的皇上,也就是洛拂輕的皇叔洛懷景,正躺在龍床上休憩,他的眉一直皺著未曾舒緩,似是做了很不好的夢。
雖然知道洛懷景看不見自己,也聽不見她的聲音,但洛拂輕還是忍不住走到床邊輕輕喚他:“皇叔……”
尚在夢中的洛懷景仿若有感應(yīng)般,喃喃的念著洛拂輕的名字。
洛拂輕不知道自己對洛懷景是懷著怎樣的一種情緒。不舍?好像根本就談不上。畢竟洛拂輕早就知道他給她下藥的事情。她常常失去理智亂殺人,清醒的時候也會反思自己,如此一來便免不了要去調(diào)查。雖說她無能吧,治國的本事確實沒有,但畢竟生在皇家,沒有點手段是不可能的。于是便查出來洛懷景在她日常飲食里下可以迷亂人心智之藥的事情?上赖奶砹恕0l(fā)現(xiàn)的時候她已經(jīng)吃了許多年這藥了,戒藥比繼續(xù)吃藥更容易讓她脾性暴躁。于是后來她便也不再戒了,任其發(fā)展。
然后她便遇到了蕭玉。在蕭玉身邊她的心便總是很寧靜,所以她時常往他那兒跑。她曾經(jīng)以為,再過一段時間,她就能擺脫那藥了。屆時她一定會當個好皇帝,就像父皇期待的那樣。
然而她沒能等來那一天……
可是要說恨洛懷景的話,洛拂輕發(fā)現(xiàn)似乎也不是這樣。他是她至親的皇叔,先皇在世的時候,在洛拂輕的一眾叔叔中她最喜歡的便是洛懷景。他只年長她八歲,有時洛拂輕覺得他更像是自己的哥哥?裳}相連的兩人如今卻變成了這樣,洛拂輕覺得悲慟又無力。
其實她知道洛懷景的做法是正確的,她的確不是一個好皇帝,即便洛懷景不給她吃那藥,治國才能她也確實沒有。他比她更適合當這個皇帝。
曾經(jīng)很多她想不通的事情,洛拂輕在此刻卻都釋然了。
在洛懷景快要醒轉(zhuǎn)的時候,洛拂輕轉(zhuǎn)身對蕭玉說:“我們走吧!”
值守的太監(jiān)被醒來的洛懷景喚了進來。這個太監(jiān)洛拂輕還有印象,他曾服侍過先皇,如今年紀已有些大了,背都有些佝僂。
老太監(jiān)見洛懷景悵然若失的模樣,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陛下可是又夢見平寧公主了?”
平寧公主。
父皇還在的時候,大家都這樣叫她。
洛拂輕沒再留戀,和蕭玉一起出了寢殿。
就讓往事都隨風而逝隨煙而散吧,下輩子她再也不要投生到皇家了。如果還有下輩子的話……
【8】
洛拂輕對蕭玉道:“你不用再為朕下山去積凡人的信愿了!
“不行,你知不知道你……”
他余下的話未說完,但洛拂輕卻笑道:“朕知道,朕早就沒有再世為人的機會了。不過朕想你比朕更清楚朕總有離開的那一天。蕭玉,你知道的,朕很愛很愛你,為了愛你,朕連命都沒了。所以啊,你回佛界吧,那個你來時的地方!
“如果你愛我,就應(yīng)該清楚我的心意。你若不在世,是佛是魔于我而言都沒有意義。能維持一日便是一日,我一定會找到辦法的。”
“可是朕好累。”洛拂輕靠在他的肩上,“真的不想再繼續(xù)了!
“難道陛下說愛我的話皆是假的嗎?”
洛拂輕搖了搖頭。
“那為何陛下對這個世間已沒了留戀?”
“因為朕知道,你與朕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蕭玉道:“陛下錯了,沒有什么是不可能的。我會證明給陛下看。”
第二日他還是照常下了山,這次還叫上了汝晴協(xié)助。
于是山上一時便只剩下洛拂輕和汝水兩人。
“洛姑娘,喝些茶水吧!
汝水端著茶盞進來,將茶具放在桌上后為洛拂輕沏了一盞茶。
“多謝。”
洛拂輕接過茶杯喝了口清新的茶水,暖流流過喉間,她頓覺舒心不少,F(xiàn)在洛拂輕已接受了自己不再是皇帝的既定事實,因此能和汝水道上一聲謝。雖說她方才說這話的時候仍覺的有些難以說出口,然而較于之前,也算得上是很大的進步了。
“洛姑娘還真是幸運呢!比晁鋈蛔咧谅宸鬏p身后按住了她的肩膀。
洛拂輕被她的動作弄的有些不自在,她皺眉問道:“幸運什么?”
“你知道你身上的功德是多少神仙幾百年也得不到的嗎?你區(qū)區(qū)凡人,居然承受了那么多的功德,實在是,令人嫉妒的很!”
洛拂輕不滿的揮開汝水按在自己肩上的手:“你對朕說這些話是什么意思?你覺得朕不配?你以為朕想要這些功德?如果要朕選的話,朕寧愿不要這些功德也要好好活著。生存于世才是凡人最期望的。”
這些眾仙趨之若鶩的功德,對身為凡人的洛拂輕而言根本就毫無意義啊。
“既然你不想要的話,不如給我吧!比晁幚涞男α似饋,朝洛拂輕走近,“也算我做了一樁好事不是嗎?”
洛拂輕在她的逼近下一步步退后,最后退到桌子前。她的腰撞到桌沿上,撞翻了汝水適才送進來的茶具……
蕭玉超度惡鬼的時候突覺心中不寧,后來法事進行到至為關(guān)鍵的時刻,他更覺心慌不已。思緒的不集中直接導(dǎo)致了法事的失敗,那惡鬼沖出陣外去,好在被守在陣外的汝晴及時擒住收入伏魔袋中。
待法陣中的光束漸漸暗淡,汝晴才走到蕭玉的面前不解的問:“仙君今日怎么了,您以前做法事從未失手過的!
蕭玉揉了揉眉心站了起來:“我們先回山上吧,這鬼靈改日再行超度!
汝晴點了點頭。
他們二人回到空蒙山上的院子時并不見洛拂輕和汝水。
蕭玉心下覺得奇怪,往常這個時候洛拂輕都會在院子里的搖椅上曬太陽的?山袢账粌H沒出來曬太陽,院中也是出奇的安靜,甚至連汝水都不見人影。
蕭玉心中的恐慌頓達頂峰,他疾步朝洛拂輕的房內(nèi)走去。汝晴見狀心頭閃過一個不好的念頭,連忙跟了過去。
推開門蕭玉便看見洛拂輕倒在地上,而汝水正在源源不斷的吸收著她身上的信愿之力。
“拂輕!”
蕭玉一揮手,一道金刃破空而出直接襲向汝水。
汝水見勢不妙直接遁身離開。汝晴大喊她的名字,趕緊跟著追了出去。
蕭玉步伐不穩(wěn)的朝洛拂輕走過去,將她抱在懷里,慌忙道:“別怕,我不會讓你消失的……”
說罷他抬起手,瑩瑩的金光自他指尖進入到洛拂輕的身體里。洛拂輕原本變得有些透明的身體因此漸漸恢復(fù)過來有了實體。
但是她有了些力氣之后卻握住蕭玉因蓄力而微微泛紅的指尖:“沒用的,朕……”她頓了頓,繼續(xù)道,“我總歸是會離開的!
“不行!”他這兩個字幾乎是吼出來的,說完后掌間的金光更耀眼了些,“我會讓你好好活著的,一定會的。”
這么久以來,不論發(fā)生什么事,蕭玉從來都是一副平靜、古井無波的樣子。洛拂輕第一次見他這樣失態(tài),都不像一個佛了。但她卻很喜歡這樣的他,可惜以后再也見不到了。
想到這里她淺淺的笑了起來,淚水卻從笑眼中流了出來:“我這一生過的短暫卻又坎坷而艱難,暴躁的時候胡亂殺人,清醒的時候懊悔自責,因此前半生常?嗖豢把浴⒇瑝纛l頻襲來。后來遇見你,才尋得片刻的安寧。蕭玉,其實我從來就沒恨過你。我那樣愛你啊,怎么舍得去恨你。所以啊,以后你回佛界好好當你的佛吧!
“我快要走了,你可不可以喊我一聲‘輕輕’啊?”
她說話間氣息已不順,聲音有時輕有時重的,右手緊緊抓著蕭玉胸口的衣服。
“輕輕!”蕭玉將她抱的更緊了些,繾綣又溫柔的喊她。
“真好聽!”洛拂輕笑了笑,“我父皇也是這么叫我的。”
她真的很想她的父皇。他在的時候,她什么都不用管,什么都不用顧,卻也能得到萬千寵愛。他走了之后,她做什么都是錯的。淡薄的親情、枯燥沉悶的皇宮都令她感到窒息。
現(xiàn)在她很快就要去找他了。
原來死亡真正來臨的時候,她竟也沒那么害怕和恐懼。
“你能吻一吻我嗎?”洛拂輕吃力的抬起自己的手想去撫摸他的臉。
蕭玉仿佛已經(jīng)明白洛拂輕魂體再難相聚,掌間金光散去,他收回手握住洛拂輕的手貼近自己的臉頰:“好!
他低頭靠近懷中人的臉龐,輕輕吻住她。然而沒過一會兒整個人就顫抖起來,他的眼淚流到了洛拂輕的臉上。壓抑悲傷的哭聲讓洛拂輕心中生出幾分悲涼,她也不想離開啊……
“蕭玉,你怎么哭了?”她伸手想擦去他的眼淚,但是手已經(jīng)變得透明,再碰不到他了。
“我親一親你,你不要哭啦!”
她終于像一個少女一樣,虛弱的語氣中帶著一絲俏皮。然后她用還沒消失的左手安撫的拍了拍蕭玉的背。
蕭玉的臉離開她的頸間,額頭抵住洛拂輕的:“蕭玉最愛輕輕了!
洛拂輕捧起他的臉:“輕輕也最愛蕭玉了。來世我還要遇見你的……”
如果還能有來世的話……
最后她吻住蕭玉的唇,身體漸漸在他的懷里變得透明。蕭玉伸手去抓她,卻什么也抓不到,整個屋子里只剩他悲慟的哭聲……
【番外】
汝晴再次走進空蒙山上的那座院子時,已是四年后的事了。這院子明明什么都沒變,卻還是讓她覺得物是人非。
她剛推開院門,一個白凈的奶團子就委屈巴巴的從屋里跑了出來。見到汝水小臉兒又染上欣喜:“晴姐姐!”
汝晴將他抱起:“你娘又欺負你了?”
蕭啟點點頭:“爹爹說好一人一個包子的,她把我的也吃了!
他說完后便擠出幾滴眼淚。
汝晴無奈的搖了搖頭,抱他進了屋。
進屋后便見蕭玉在安撫洛拂輕:“你和他生什么氣呢?想吃的話我下山再給你買!
汝晴見狀調(diào)侃道:“啟兒啊,你還真是個可憐的孩子啊!你娘欺負你就算了,你爹眼里還只有你娘,誰來為你撐腰。〔蝗绾臀一靥焐习!”
“臭小子,你敢!”洛拂輕瞪向蕭啟。
蕭啟立馬就從汝晴身上下來跑到洛拂輕膝前,抱著她的手臂晃著:“娘親,我沒想和晴姐姐去天上的。你誤會我了!”
“你怎么能叫她‘姐姐’?這我輩分都比她大了。不行,以后叫‘姨’!”
“這……”蕭啟偷偷看向身后的汝晴。
汝晴大方道:“沒事兒,別說叫姨了,叫奶奶都行,我比你娘大了不知道幾百歲呢!”
深夜,蕭玉和汝晴坐在院中的石桌前。
“這么久了,你還沒放棄?”
汝晴看向自己右手手腕間的蓮花手鏈:“您覺得我太執(zhí)著了?可分明當年您比我還要執(zhí)著。她畢竟是我的妹妹,我們沒有父母,是彼此唯一的親人?v然她曾犯下大錯,我也不能放棄她!
“但你太縱容她了。當初要不是你和她換了臉,我也不會以為你是雙生蓮中‘惡’的那一個!
雙生蓮自成形起便代表著一善一惡,因為擔心汝水會被眾仙家針對,汝晴偷偷和她換了臉,導(dǎo)致眾仙都以為她是代表雙生蓮“惡”的那一面。但這也間接導(dǎo)致后來汝水奪走洛拂輕的信愿之力,汝晴自己也一直悔不當初。如果汝水不去傷害洛拂輕的話,她也不會被蕭玉傷到要害死去。后來汝晴勉強將她的幾縷魂魄聚在腕間的蓮花手鏈里,只是這么多年過去,試了許多方法都沒能讓她再回來。
其實汝晴明白汝水想要奪走洛拂輕身上信愿力量的原因。她想要成佛,去佛界找那個曾今度化她們的佛子。然而潛心修佛要經(jīng)過太漫長的時光,汝晴實在是等不了。她的心中本久容易滋生惡念,又怎么會放過洛拂輕這個可以讓她成佛的捷徑呢?
“您說的對,說到底,還是我的錯!比昵鐚⒈芯埔伙嫸M,自當年后她便時常飲酒了。
“洛姑娘,最近可有礙?”
蕭玉看了眼屋子的方向,道:“沒有。佛祖覺得在人間不老不死或許是一種懲罰吧,但于我們而言不是的。如今她歸于六界之外,初時我還會擔心她的安危。后來覺得這也乃一樁幸事,畢竟可以長久的陪伴彼此在一起!
當初洛拂輕快要徹底消失的時候,蕭玉劃破自己的手掌,用血在地上畫了獻祭的佛陣。佛若隕落,必定會驚動整個佛界。但是蕭玉命數(shù)未盡,強行獻祭便引來了南主佛陀。
奄奄一息的蕭玉頹坐在金光四耀的佛陣中對南主佛陀說:“蕭玉愿意用一生的佛緣換她活著,求您救救她吧……”
南主佛陀道:“蕭玉,你本非池中物,真的愿意為了一個凡人放棄成佛?”
“蕭玉愿意!笔捰駸o比堅定道。
“那好吧!蹦现鞣鹜油锵У膿u了搖頭,“當初那場大火里,你曾為她流下一滴真誠的眼淚,她的凡軀有幸被那滴佛子的眼淚護住。既然你執(zhí)意要她活著,今我便讓她的魂體回到她的身體里。”
“多謝佛祖成全!”
彼時,蕭玉是笑著說出這句話的。
“但是她的罪孽仍然不可饒恕,她將獨立于六界之外,在凡間不老不死。你也不能再回佛界了,要在人間度過漫長無趣的時光,你當真想好了?”
蕭玉笑了笑:“想好了。”
早就想好了……
“蕭玉!”
“爹爹!”
屋內(nèi)傳來兩陣喊他的聲音,汝水飲盡杯中最后一滴酒,起身道:“仙尊,告辭了!”
蕭玉朝她點了點頭,轉(zhuǎn)身便朝屋內(nèi)走去。
那里是他在人間全部的希翼與美好。
他們之間攜手并進的這條路是蕭玉拼盡全力殺出來的。在這條道路上,他不是佛,而是不顧一切的魔。
往后所有的苦厄,都不能成為阻止他們的因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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