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泡沫里的夏天
G城的夏天來了。
這座沿海城市開始悶熱又潮濕。
從起床到睡下,一旦離開了空調(diào)房,人就像落了水。
粘膩,煩躁。
明晃晃的太陽只是更添幾分暴熱,絲毫不利于明媚心情。
幸好有一條大河穿城而過。河岸邊是巨大無比的榕樹。
風(fēng)從河上吹來,人們在樹蔭下乘涼,散步,遛狗......
夏天的苦都消散了,生命的小美好像沙漏里的沙,一點點流出來。
于林夕的家就在河岸附近的社區(qū)里。
他穿著背心褲衩,坐在沒開空調(diào),也沒有風(fēng)扇的書房。
汗水順著他的額頭滴下來。他專注于電腦中的游戲,細(xì)長白皙的手指在鍵盤上飛舞。
呼地一聲,于林夕忍不住起身歡呼。
他們的隊伍贏了,將對方殺得七零八落。
歡呼聲在空蕩蕩的房間回響,更顯得這間屋子有些冷清。
于林夕卻仿佛已經(jīng)習(xí)慣了這種沒有回應(yīng)的自我感染。
他趿著拖鞋朝廚房走去。
幾個小時緊張激烈的“戰(zhàn)斗”過后,他終于感到一絲饑餓。
他打開冰箱,里面只有幾顆雞蛋。
撓了撓頭,于林夕還是又點了一份外賣。
十幾分鐘后外賣送到了,于林夕一邊吃,一邊打呵欠。
吃完飯,于林夕在陽臺上勉強(qiáng)活動了一下身體。
夏天的白晝偏長,下午七八點,外面還是白亮的光景。
屋子外,盛夏的暑氣一刻不停地在大地上蒸騰,河岸邊盡是來乘涼消暑的人。
熱氣緊緊包裹一切,于林夕不為所動。
他重新回到電腦前,果然又更新了。
于林夕心里生出一種熟悉的快樂,他蒼白瘦削的臉上綻放出微笑。
這是于林夕看見自己最喜歡的動畫角色時,經(jīng)常泛起的笑容。
于林夕已經(jīng)許久沒有踏出家門了。
半個月,還是一個月?
他不記得了。
最近都沒什么出門的必要。
而且最近他在網(wǎng)上組的游戲團(tuán)隊有個比賽要打,他很忙。
不過于林夕明天無論如何要出去一趟。
對面房子的租客搬走了一個星期,有好幾撥人要過來看房。
看完各種更新的視頻,已經(jīng)是半夜兩三點。
于林夕也不洗漱,昏昏沉沉地走進(jìn)臥室倒頭就睡。
睡之前他迷迷糊糊地想,要趕緊把房子租出去。
***
于林夕發(fā)現(xiàn)自己近來睡得越來越晚了。
以前兩三點總歸能睡著,現(xiàn)在竟然到四五點還余半絲清醒。
那個時候,天空都已經(jīng)泛白。
一團(tuán)熱氣里,于林夕閉著眼,他感到窗外各種聲音漸起。
那是新的一天即將來臨的前兆。
“哐哐”,對面的租客似乎回來了。
于林夕注意聽著那雙黑色高跟鞋與地面觸碰發(fā)出的聲音。
高跟鞋是黑色尖頭的那種,鞋跟細(xì)長。
高跟鞋往上,是一雙修長的腿。
腿和腰之間,是完美凸起的弧線。
這線條綿延而上,曲折動人。
于林夕仿佛看見那個穿了短裙吊帶衫的女人,露出嫩藕般的雙臂,挺著渾圓堅實的胸,在門口緩慢地脫掉高跟鞋。
夏日的暑氣在夜里依舊撩人。
她后頸和額頭都出了薄汗。
她脫掉鞋,開空調(diào),光著腳走在地板上,她朝浴室走去。
水聲響起,那弧線更清晰地浮現(xiàn)出來。
水流從她的頭頂綻開,徐徐下行。
于林夕忽然燥熱起來,那燥熱的感覺從某處向全身蔓延。
于林夕皺起了眉頭,仿佛在忍耐什么似的。
微弱的喘息聲在空氣中響起,空氣變得濕乎乎的,更加粘膩。
窗外越來越亮,聲音也越來越大。
于林夕睡著了。
于林夕又夢見了對門那個女人。
女人是水,于林夕在水的懷抱里暢游。
突然間,女人不見了。
于林夕發(fā)現(xiàn)自己□□地出現(xiàn)在人群中。
人們都看著他。
于林夕被這可怕的夢嚇醒了。
他大汗淋漓。
他忽地想起一個高中同學(xué),叫叫左思。
那會兒左思的胸口總是脹鼓鼓的。
于林夕坐在她旁邊,不知不覺就朝那鼓脹看去。
大學(xué)他們也有聯(lián)系。
后來,于林夕就不太清楚她干嘛去了。
于林夕記得那時夏天她身上有混合了汗水和沐浴露的香味。
這種味道,多久沒有記起了?
對面那個女人沒有這種味道。
周曉麗,于林夕總覺得她有些不正經(jīng)。
她身上總是一股濃烈但不廉價的香水味,與她那張清純的臉蛋非常不相配。
然而,和她的身材卻相得益彰。
周曉麗同于林夕一樣總是晝伏夜出。
有個晚上,于林夕出來扔垃圾,在樓道轉(zhuǎn)角遇上了周曉麗。
那是于林夕第一次看見晚上的周曉麗。
和那天來租房子時完全不同。
周曉麗同于林夕打招呼,笑中帶浪,轉(zhuǎn)身開門,留給于林夕一個魅惑的背影。
于林夕覺得他就是從那天開始想著周曉麗的。
那晚于林夕失眠了,許久以來的第一次。
于林夕已經(jīng)很久沒有想過女人,連左思都不大記得清。
左思也是那晚開始在他頭腦里越來越清晰的。
***
于林夕已經(jīng)在自己二室一廳的小房子里獨居兩年多了。
于林夕原本不是一個人住。
那時候他和爸媽住在單位分的老房子里。
于林夕父母本本分分工作,慢慢攢了錢。
在房價還沒大漲的時候,鬼使神差貸款買了兩套。
后來房價猛漲起來,于林夕父母才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也算“薄有資產(chǎn)”。
于林夕父母一貫穩(wěn)妥傳統(tǒng),手里錢多了,沒想著做什么投資,反而把兩套房的貸款提前還了。
那時候上大一的于林夕自覺有了幾分見識,還曾頗有意見,覺得提前還貸虧了。
沒想到之后于林夕的父母就在一次車禍中身亡。
于林夕趕回家處理父母后事,打點各種繁雜事務(wù)。
于林夕的爺爺奶奶,外公外婆都不是長壽的老人,早在幾年前都已辭世。
于林夕在幾個伯父指點下,辦理了父母的財產(chǎn)交割。
這其中,也不是沒有人打過這兩套房子的主意。
但不知怎么地,于林夕仿佛一夜之間長大了。
他周旋在這些人中間,沒有讓他們占到一絲一毫的便宜。
他沒有哭哭啼啼,冷靜干脆以至于像臺機(jī)器了。
一個多月后,所有事情都辦得差不多,于林夕這才決定去搬家。
因為單位的房子要收回去了。
于林夕回老房子里收東西,遇見幾個以前的老鄰居,反而是他們哭了一場。
東西都搬到現(xiàn)在的二室后,于林夕開始一個人打掃衛(wèi)生,收拾完已經(jīng)是半夜。
坐在空蕩蕩的客廳,于林夕這才覺得身體發(fā)軟。
他茫然四顧,感到一陣又一陣的孤獨朝自己拍打過來。
父母的遺像在客廳中央,微笑著瞧他。于林夕這才感到心臟那里止不住地疼痛起來。
絞痛蔓延到全身。于林夕突然大哭。
他在地板上睡過去,他感到從此以后,這世上只有自己孤零零的一個人了。
第二天一早,于林夕仍然收拾了行囊,回到學(xué)校。
仿佛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
幾年之后,于林夕默然地畢業(yè)。
拿了畢業(yè)證和學(xué)位證,連畢業(yè)晚會也沒有參加,于林夕回了家。
盡管家里已經(jīng)沒有一個人在等他。
上學(xué)的兩年,他偶爾回來,住一兩晚就走。
這一次,他要長長久久地住下去。
一開始,于林夕也按部就班地找了個程序員的工作,工資還行。
但半年之后,于林夕辭職了,在家宅起來,只靠那筆不菲的房租過日子。
反正他開銷也不大,有時甚至還有結(jié)余。
于林夕大學(xué)的時候,對面的房子是小姨幫忙打理。
那時候于林夕在校外兼職,沒動那筆房租,所以大學(xué)期間就存了一些錢。
再加上之前父母剩下的存款,車禍賠償,他生活無憂。
但他始終沒有動銀行里那筆錢。
多數(shù)時候,于林夕都把自己關(guān)在家里。
有時候會覺得孤單,但誰不孤單呢。
可于林夕最近關(guān)注起女人來。
他覺得這一切都是周曉麗在作祟,他平靜無波的生活被周曉麗破壞了。
現(xiàn)在每天半夜他都要聽周曉麗回來開門的聲音,再折騰自己一番才能入睡。睡著之后的夢也越來越離奇。
周曉麗似乎已經(jīng)兩三天沒有回來。
半夜里聽不到她開門的聲音,于林夕總也睡不著。
他覺得周曉麗像個旋渦,把他卷進(jìn)去。
***
于林夕久違地和朋友去了電影院。
朋友是大學(xué)時候的學(xué)長,來G城出差,便約了于林夕。
于林夕接到電話,才發(fā)現(xiàn)自己因為太久沒有和人說話,竟然都有點口吃了。
兩個大男人吃了飯,朋友提議去看電影。
于林夕覺得怪怪的,也還是去了。
坐在黑黢黢的電影院,他環(huán)視周圍來看電影的人群,覺得自己像在一個玻璃罩子里。
他記起上一次和別人來電影院,還是上班那會兒公司組織的。
看到一半,于林夕覺得電影有些無聊,叫上另一個同事出去了。
他倆走去外面的路邊攤吃燒烤。
那個和他一起吃燒烤的同事叫馬又程,大家都叫他小馬。
于林夕和小馬坐在燒烤攤。
那也是一個夏天,煙熏火燎的小攤上,又熱又躁。夜空有幾顆零碎的星星。
小馬和于林夕抱怨起種種瑣事來。
他和于林夕一樣剛大學(xué)畢業(yè),喝下兩瓶啤酒過后,發(fā)誓要在G城混出個人樣來。
后來他們都醉了。
于林夕忘記那晚是怎么回到家的,他只記得后來小馬好像哭了。
那晚之后沒多久他就辭職了。
走的那天有幾個人送他,小馬也在。
小馬喪著臉,說不舍得他。
據(jù)于林夕所知,直到現(xiàn)在,小馬還是在公司。
于林夕離職大概三個月后,小馬曾經(jīng)約于林夕出來吃過一次飯。
小馬說工作越來越忙了,累,他又總覺得異地的女朋友要和他分手。
打那之后他們也只是手機(jī)上偶爾聯(lián)絡(luò),再沒聚過。小馬的確也越來越忙了。
于林夕根本也沒留意電影講了什么。
不過坐在這一片漆黑之中,周圍都是人,于林夕感到一種奇異的安寧。
他幾乎要睡著,又努力讓自己醒過來。
看完電影和朋友道別,天已經(jīng)擦黑。
于林夕坐在公交上,冷氣呼呼地朝他吹。
G城夏季的夜人聲鼎沸,燈光明媚。竄流不息的人群中,每個人都裸露著大片肌膚,臉上帶著夏季特有的生動。
于林夕瞧著窗外飛馳而過的一切,覺得這才像看電影。
他目無焦點,茫茫然地掃視這個城市。有一瞬間,于林夕覺得,如果能一直乘著這輛公交就好了。就這樣開到他老去。
***
半夜還是難入睡。于林夕難得開了空調(diào)。
冷氣從那個怪模怪樣的機(jī)器里呲呲涌出來,把這間屋子和外面熱氣熏天的世界隔絕。
依舊沒有聽到對面有開門的聲音,于林夕忍不住想起各種可怕的事情來。
周曉麗會不會失蹤了?
于林夕又想起了白天左思加自己微信的事。
左思不知從哪里得了于林夕的微信。
大二那年他斷了和許多人的聯(lián)系,包括左思。
那時左思有男朋友,但經(jīng)常和于林夕抱怨男朋友種種不是,還曾經(jīng)到學(xué)校去看他。
所以于林夕對左思總還存著念想,覺得他們還有可能。
后來他就單方面不再聯(lián)系左思了。
左思打過幾次電話,也在□□上給他留過言,但他統(tǒng)統(tǒng)沒有回。
慢慢地左思就沒了消息。
這三四年過去,左思竟然也回到了G城。
左思約于林夕見面。于林夕答應(yīng)了。
左思的出現(xiàn)讓于林夕蠢蠢欲動。
周曉麗那邊,已經(jīng)快半個月沒有動靜了。
于林夕神經(jīng)兮兮地覺得她是不是死在了外面,也擔(dān)心房租的問題。
他在微信上問周曉麗到底去了哪里,但她一直沒有回信息。
于林夕還是忍不住想她。
周曉麗在的時候,有幾次半夜敲開他的門,問他要不要吃宵夜或者借個工具。
每次她都穿清涼的睡裙,露出大片潔白的肌膚。
他的眼睛不知道往哪里看,僵硬得像十五六歲的小男生。
也是,雖然二十四五,但于林夕還是個處男。
周曉麗那股熟悉又濃烈的香水味往他鼻子里灌,于林夕覺得呼吸不過來,又頭腦發(fā)暈。
周曉麗的手若有若無地劃過他的后背,手臂......
于林夕整個人都要燒起來。
他努力保持著一絲清醒,他覺得周曉麗這完全是在勾引他了。
好幾次他都忍不住要做點什么,可最后還是沒有。
周曉麗一步三回頭地離開。
于林夕把門緊緊關(guān)上,總覺得周曉麗的味道在空氣中飄散不去。
他既惱恨,又羞懺。
周曉麗這個放/□□人,讓他心神不寧。
她像個魔鬼,把他逗弄得找不著北。
這時候左思出現(xiàn)。
于林夕好像感到了久違的寂寞
他要見左思。
他要和左思手牽手走在河堤上,走在燥熱的人群中,走在G城夏季的夜里......
***
有時候于林夕覺得,這么久以來,這個夏天也許是最好的夏天。
對門周曉麗回來了。
然而于林夕很少再感知到她的味道。
她在半夜過來敲門,于林夕還是放任她走進(jìn)來,但她身上的味道越來越淡。
于林夕偷偷瞧她露出來的大腿,但于林夕漸漸感覺不到身體發(fā)燙。
他自覺有了某道壁壘,強(qiáng)勁抵抗來自周曉麗的誘惑。
有天半夜,周曉麗又來敲門。
那會兒于林夕一邊剪視頻,一邊在微信上陪左思聊著天。
周曉麗過來的時候,于林夕只把門開了一個縫。
周曉麗像條魚,沿著縫隙就溜了進(jìn)來。
于林夕抿抿嘴問,“又怎么了。”
那會兒是G城夏季最熱的時候。
周曉麗全黑的吊帶睡裙才剛過臀部。
她肆無忌憚地晃著兩條大白腿,問于林夕借冰糖。
拿了冰糖,周曉麗并不走,自顧自地走進(jìn)于林夕的書房,東看看西瞧瞧。
于林夕急了。
“哎你怎么亂闖。”
“隨便看看,房東大人家不錯!敝軙喳愖叱鰜,坐在客廳的沙發(fā)上。
她的長腿陷進(jìn)沙發(fā)里,胸脯前兩團(tuán)肉在紗裙下顫個不停。
周曉麗仰靠在沙發(fā)上,臉上露出神秘莫測的笑容,定定地看著于林夕。
“我......我要睡了!庇诹窒K于發(fā)起熱來,杵在客廳中央,回避著周曉麗的眼神。
周曉麗一直看著他,不說話。
好半天,周曉麗才從沙發(fā)里站起來。她拉過于林夕的手。
“一起睡啊!敝軙喳惸抗馍钌,仿佛要看穿眼前這個口是心非的男人。
她把男人的大手,按到了自己的胸脯上。
于林夕動彈不得。手掌那里傳來的觸感,讓他覺得猶墜夢里。
他忽地一把將周曉麗抱在懷里。然而周曉麗身上那股濃烈的香水味大作起來。
他又慌張地推開周曉麗,仿佛從一個噩夢里驚醒。
“孬種!”周曉麗留下一句笑罵,嘭地關(guān)上門走了。
空氣里沒有周曉麗的味道。
于林夕站在客廳中央,覺得剛才發(fā)生的一切像一場夢。
然而他手里還殘留著那奇異的熱。
那天之后于林夕總是疑神疑鬼。
他盡量避免和周曉麗碰見,周曉麗也懶得再理他。
有天下午于林夕去附近的超市,竟然遇見周曉麗早早回來。
周曉麗從于林夕面前走過,當(dāng)他是空氣。
于林夕瞧著周曉麗的背影,臊得慌。
***
但于林夕仍然覺得這是最好的夏天。
好像每一天都變長了。
于林夕久違地看見了清晨的太陽。
他還開始考慮買一輛車,因為這樣方便接左思下班。
左思有時下班會要求見面。
他們一起吃飯,散步,手牽手,感受對方的熱度。
之后于林夕就陪左思等公交,然后自己再坐公交回去。
車上擁擠,于林夕被困在人群中間時,就有了買一輛車的想法。
不想動那筆存款和房租來做這件事,想來想去,于林夕覺得最好的辦法就是開始工作,然后分期付款。
他想起左思工作的那棟大廈,從里面涌出來的男男女女,疲憊,匆忙。
左思也從那棟大樓里走出來,帶著笑。
其實工作也不錯。
于林夕想。工作,買車。
于林夕還想,那時和左思見面的決定很好。
那天的見面,一如于林夕想的那般順利。
四年沒見,左思更好看了。
她留起披肩長發(fā),笑語盈盈,俏生生地立在G城傍晚燥熱的空氣里,像根紅豆冰棒。
于林夕內(nèi)心深處涌出許多遙遠(yuǎn)的記憶,他已經(jīng)久未感受過這種鮮活的心情。
他還是不善言辭,只有左思一個人在說。
她說起高中,說起這幾年的生活,說起大學(xué)那會兒被于林夕冷落的傷心痛苦。
“為什么就不理人了呢?雖然......”
左思的大眼睛好像有了一層水霧,她抬頭看不說話的于林夕。
她的眼睛里跳出個會說話的小人兒,掄著大錘子一下下地砸在于林夕心上。
“我......那會兒......其實斷了很多聯(lián)系,可能是覺得累......”于林夕不敢再看左思的眼睛,一邊走一邊說。
半晌又補(bǔ)上一句,“對不起。”
左思笑了,她突然牽起了于林夕的手。
于林夕感到被一種不同于夏天的溫?zé)岚?br>
他們沉默無語地走在河岸邊,人們來來往往,河面偶爾送來微風(fēng),岸邊是蹦跳的孩子和寵物......
一種久違的“我還活著”的念頭在于林夕心里閃過。
毫無征兆,于林夕忽然流下眼淚來。
左思發(fā)現(xiàn)了他的眼淚。
她拉住于林夕,讓他轉(zhuǎn)過身。
一陣風(fēng)吹過,吹得天上的幾顆星星也晃了晃。
左思踮起腳尖,輕輕吻上于林夕的眼窩。
那顆不意滑落的眼淚,沾在左思的唇上。
左思望向于林夕,于林夕聽見自己心里傳來某種東西破碎的聲音。
當(dāng)初他是為什么要斷了和左思的聯(lián)系?
這些年,雖然通訊工具越來越發(fā)達(dá),但于林夕卻感覺他離這個世界更遠(yuǎn)。
電話里躺著一堆可供聯(lián)系的人,看似觸手可及。但慢慢地許多人都不見了。
這種虛幻的近在咫尺,讓于林夕更強(qiáng)烈的感覺到,實際上一切都無比遙遠(yuǎn)。
但此時此刻,于林夕牽著左思的手,覺得來自她的溫?zé)釤o比真實。
他想一直抓著這縷溫度,在這個夜里一直走下去。
像許多年前,他記憶中那些夏天一樣。
這幾年于林夕對于明天這個詞失去了感受力。
于林夕把自己定在了原地。
剛辭職待在家的前幾個月,于林夕總想往外面去。
可不久后就習(xí)慣了待在家里。有時他覺得書房里有某種腐爛的氣味,可這氣味令他安心。
他慢慢地陷進(jìn)沙發(fā),感到時間不再流動,他消失在這片時空之中......
那天左思牽了于林夕的手,于林夕流了眼淚。
過后想起,全是不可思議。
當(dāng)晚于林夕還是晚睡,但在周曉麗回來之前就睡著了。
他做了夢,夢里都是關(guān)于過去。
***
偶然出去散步的時候,于林夕察覺到,G城的夏天似乎就快要過去了。
整個城市不再熱氣騰騰。左思已經(jīng)半個月沒有和他見面,他覺得心里空空的。
發(fā)微信過去,她也總說忙。
他已經(jīng)和小馬談好工作的事情。
上班的地方就在左思辦公大樓附近,以后大家見面就更方便了。
說起小馬,他也終于跳槽,工資漲了一倍。
他異地的女朋友也來了G城。他們打算結(jié)婚。一切都在慢慢變好。
于林夕想起他看中的那款車。
也許買了車之后,今年清明他會考慮開車回鄉(xiāng)下老家一趟,拜祭一下幾位老人。
這幾年他都沒有回去過,幾個大伯還打過電話來責(zé)罵。
就算是為了小姨吧,于林夕想,為了小姨回去一趟。
臨睡前于林夕腦子里充斥著這些亂七八糟的念頭,一點也不困。
但他努力睡著。半夢半醒間,他忽然聽到對面房間門打開的聲音,周曉麗竟然這么早就回來?
不過仔細(xì)回想,周曉麗已經(jīng)很久沒有晚歸了。
于林夕對周曉麗的職業(yè)猜測有了懷疑。
不僅僅因為她作息時間的轉(zhuǎn)變,還有更重要的一點,是他在左思上班的那棟大廈,也見到了周曉麗。
周曉麗穿合體的西服套裝,臉上的妝淡淡的,看起來端莊保守。
于林夕腦子里浮現(xiàn)出周曉麗婀娜多姿走在樓道里的背影,一時愣怔。
這周曉麗到底是怎么回事?
于林夕好奇心大起,然而轉(zhuǎn)眼間他的心思就放在左思和找工作上了,沒有探究更多。
這個疑惑留存在心底,現(xiàn)在又被勾起來。
這半月來,左思沒有和他見面,可于林夕也沒有閑著。
他面試了幾家公司,還沒決定去哪里時,小馬聯(lián)系了他。
大概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吧,小馬約于林夕和之前好幾個同事一起出來唱歌。
于林夕已經(jīng)太久沒有和這么多人混在一起了,初時還覺得別扭,被硬灌了幾杯酒后,整個人都放松下來,也躁了起來。
后來于林夕暈乎乎的,一半清醒一半醉,直到上了小馬的車。
半醒間,他聽見小馬和女朋友在前排嘀咕。
“你之前的同事?”
“嗯,林哥人很好!
“就是他和那個人事吵架嗎?”
“對,那次他說深哥沒家教。其實深哥脾氣一向很好,哼。我也看不慣那個男的。”
“我看他醉得厲害,回去搞得定不?”
“這個,好像他一個人住,看吧,實在不行我就先把你送回去,留下來照顧他。”
后來他們又說了些什么,于林夕漸漸聽不清了。
恍惚間小馬似乎給他打開了后座的窗戶,涼風(fēng)吹到他的臉上。
于林夕卻感覺越來越暈,他瞇縫著眼,模糊看見窗外飛馳而過的街道空無一人。
他慢慢察覺到臉上有些冰涼。
他斜靠著車后座的身體一點點下滑,后來整個人蜷在后座上,任那臉上的冰涼不斷蔓延。
在夜色和酒精的合力狙擊下,于林夕感到痛楚,悲傷,和一陣陣殘酷的快意。
“篤篤篤”的敲門聲,打斷了于林夕的回憶。
是周曉麗。
于林夕反應(yīng)過來,猶豫了很久,還是又套上外衣去開門。
周曉麗素面朝天,黑色的睡袍把自己包得嚴(yán)嚴(yán)實實。
似乎夏天的確是快過去了。
于林夕有點發(fā)愣。周曉麗雙手抱臂,擠出一個笑容。
“林先生你好,能不能麻煩你借我一個燒水壺,我想喝點熱水,家里忘叫水了!
于林夕看著周曉麗臉上陌生的笑容,感覺很怪異。
“你之前不是把我燒水壺借走了嗎?”于林夕疑惑。
“啊,我沒有借過啊。”周曉麗也覺得于林夕怪怪的。
于林夕半信半疑地走去廚房,發(fā)現(xiàn)燒水壺的確還在那里。
他把燒水壺遞給周曉麗,看著她道謝之后轉(zhuǎn)身就走,半點不愿意停留。
周曉麗的眼神,陌生得讓于林夕難以置信。
這還是那個風(fēng)/騷魅惑的周曉麗嗎?于林夕不愿相信。
帶著這點小小疑惑,于林夕躺回床上,終于入睡。
***
于林夕覺得,G城的夏天真的是快要過去了。
他一個人走在河岸,風(fēng)吹得他手腳冰涼。
來河邊的人少了很多。
于林夕一個人走著,天漸漸黑下來。
他走在河岸邊,走在夜色里,像在做一個夢。
夜色朦朧,于林夕想起遙遠(yuǎn)的過去,他牽著大人的手,也這樣走在這河岸邊。
這條河真不錯,千古就沒有變過。
它看過多少悲歡離合,承載過多少人來人往呢?
但它永遠(yuǎn)平靜,永遠(yuǎn)悲憫。
于林夕的確很久沒有和左思見面了。
微信上左思回話總是幾個字,想來她是忙了。
那天下午,并沒有提前告訴左思,于林夕獨自前往左思上班的大樓。
于林夕掏出手機(jī)看時間,是左思下班的時候。
左思走了出來,帶著標(biāo)志性的笑容,溫柔又燦爛。
在那么多面無表情的人里面,她的臉特別好辨認(rèn)。
于林夕打算走上前,忽然又頓住了腳步。
他看見一個男人上前挽住了左思的胳膊,甚至摟住了她的纖腰。
那個男人扭頭親了左思的嘴角,兩人相攜相伴,朝外面的停車區(qū)域走。
于林夕迅速藏身在一根碩大的柱子背后。
他聽見兩人說話的聲音由遠(yuǎn)及近。
“那個男的沒有再騷擾你吧?”這是那個男人在問左思話。
“微信上還偶爾發(fā)信息。真是受夠了,他是我以前的老同學(xué),不知道怎么回事,前段時間加上微信后就一直以我男朋友自居!
“你魅力大唄,引得人家胡思亂想!蹦腥苏{(diào)笑著。
“少說屁話。”左思笑罵。
“回頭我就刪了他微信......”
兩人說笑著走遠(yuǎn),于林夕見他們上了一輛車,很快消失在街口。
于林夕察覺到自己又流淚了。
他不覺得是因為悲傷,只讓眼淚盡情流下來。
旁邊有路過的小朋友,還帶著哭腔和媽媽說,那個哥哥也哭呢。
媽媽沒有看過來,只是敷衍著說,那是哥哥也走丟了,記住以后你不能再隨便亂跑,否則真的就找不到媽媽了......
于林夕的眼淚更加洶涌。
他想起和母親最后的那個電話,他埋怨他們提前還貸,毫無見識,母親也生了氣,大家都悶悶不快地掛了電話。
四年過去,于林夕第一次鼓起勇氣回憶那次爭吵的每一個細(xì)節(jié)。
像一場夢,他走丟了,回不去了,只能一個人徘徊在夜色中。
風(fēng)逐漸冰涼,于林夕口袋里的手機(jī)突然震動。
他慢慢掏出手機(jī),是小馬來電。
小馬的聲音仿佛從遙遠(yuǎn)的天邊傳來,通過電流呲呲地灌進(jìn)于林夕的耳朵。
他叮囑于林夕上班第一天如何應(yīng)對在新公司可能遇見的各種問題。
于林夕認(rèn)真聽著。小馬的聲音是真實的。
于林夕慢慢地往家里走。
明天要開始上班了,于林夕想。
周曉麗的租房合同也要到期了,她還續(xù)不續(xù)租?
社區(qū)里有孩子在路燈下吹肥皂泡。
于林夕第一次留意到這些泡泡,在夜晚的燈光下也發(fā)著五顏六色的光。
那些肥皂泡仿佛包裹著一個個美麗的夢境,向河那邊飄過去。
它們都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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