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后來陸敬常常想到那個夜晚，他抱著向徵，心里全是舍不得，而向徵幾次松開手，問他車還有多久來。

　　2

　　新的城市，新的生活，沒有向徵的生活。

　　陸敬一個人把自己的行李全都搬進(jìn)新的公寓，屋子里空蕩蕩的，家具并沒有布齊，他和這間屋子一樣孤單。

　　他給向徵發(fā)了消息，告訴他已經(jīng)到了，已經(jīng)安頓下來，新家很好，二十七樓的窗外有川流不息的夜景，壯觀又漂亮。

　　很久以后，陸敬都忘了向徵是怎么回復(fù)的了。

　　他忘了很多，為了不再傷心難過，他把關(guān)于向徵的一切都淡忘了，總有一天，會忘得徹底。

　　而他唯一記得的是，他曾為了他們的離別哭過，那個時候向徵問他，你剛從國內(nèi)過來的時候，也是一個人嗎，他說是，向徵說，那你很勇敢啊，以后也可以這么勇敢，不是嗎？

　　是嗎？

　　陸敬不知道。

　　他的勇敢是明白沒有人會幫他，他必須一個人解決所有問題，他不得不勇敢。

　　而向徵曾經(jīng)是他的軟弱。

　　3

　　陸敬開始了畢業(yè)以后的第一份工作。

　　他選擇了這份工作，也選擇了離開向徵，都是他自己的選擇。

　　他也難過，但不想后悔。

　　終歸是不相信真的有人值得讓他付出一切，他不想為向徵放棄自己的未來，盡管不舍也是真的。

　　曾經(jīng)交頸而臥的夜晚，向徵也問過他，可不可以不離開。

　　他說，對不起。

　　后來的后來，他對向徵說了無數(shù)次對不起，無數(shù)次屈服無數(shù)次退讓，而向徵說，是我對不起你。

　　不會有人因?yàn)榍妇味鴦忧�，人們只會把讓自己顯得不堪的人和事遠(yuǎn)遠(yuǎn)甩開，就像丟在垃圾道里的垃圾袋，轟的一聲，墜落到地面。

　　4

　　他們依然聯(lián)系，但聯(lián)系漸漸少了。

　　早安和晚安消失了，陸敬說什么，向徵都很久才回復(fù)，后來，則不回復(fù)。

　　陸敬也發(fā)瘋過，打過電話，試圖聯(lián)系，但向徵不愿意。

　　電話是需要被接起的，閑聊是需要被回應(yīng)的，只有其中一方，無法完成。

　　離開的時候，陸敬承諾過，以后會回來。

　　他記得那時向徵在笑，而現(xiàn)在想來，那個笑并不完全徹底，并不真心實(shí)意。

　　他后知后覺地意識到，那時的向徵在尷尬，那時的向徵已決定放棄，那時的向徵希望他永遠(yuǎn)不要再回來。

　　那時的向徵比他清醒，盡職盡責(zé)地與他作最后的告別。

　　是他一廂情愿，想要藕斷絲連。

　　5

　　陸敬提出過，周末想回去看看。

　　向徵說忙，說最近要打排位，忙到甚至沒有時間和他一起吃飯。

　　向徵讓他取消機(jī)票。

　　陸敬取消了機(jī)票。

　　他知道，自己恐怕再也不能回去了。

　　他也知道，他們之間再也沒有任何可能。

　　但總還是有不死心，他不知道自己到底還在抱有怎樣的幻想，又或者只是對曾經(jīng)太過眷戀，以至于理智與清醒，都被遮蔽。

　　6

　　向徵買了摩托車，拍照發(fā)給他看，戴著之前他送他的，作為生日禮物的那頂頭盔。

　　陸敬默默保存了照片。

　　除此之外，似乎也沒有別的事情可以做。

　　直到他徹底放棄向徵的那一刻才意識到，也許那張照片，并不是向徵專門發(fā)給他看的。

　　向徵那些關(guān)于日常的分享，也并不是只為了讓他一個人知道。

　　向徵在往前走，而他卻停留。

　　這樣真不好。

　　7

　　陸敬告訴向徵，他可以回來，回來工作。

　　他所在的公司足夠大，分公司足夠多，他可以調(diào)回向徵的城市，他們從前的城市。

　　而向徵說，我有男朋友了。

　　陸敬看著這個消息，忽然覺得一直苦苦支撐的信念轟然崩塌。

　　他滿腦子想著回去，而向徵已經(jīng)有了別人。

　　但同時也有一種如釋重負(fù)，是這幾個月來被忽略被冷落后，無數(shù)次說服自己堅(jiān)持下去又期望得到一個徹底答案的執(zhí)著。

　　是時候結(jié)束了。

　　他們。

　　其實(shí)從未開始。

　　8

　　二十四歲的陸敬，最大的愿望是成為向徵的男朋友。

　　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向徵就告訴過他，他們不是在約會，他現(xiàn)在還不想要男朋友。

　　但陸敬還是去見向徵了。

　　他們還是上床了。

　　第一次第一面第一印象，總是可以記很久。

　　后來有多痛苦多絕望，那時就有多美好。

　　陸敬以為只要時間夠久，他總能做到，總能光明正大地站在向徵身邊。

　　但整整九個月過去，分別前他們依然和從前一樣。

　　分別后，向徵有了男朋友。

　　陸敬躺在床上，抱住自己，很用力，就像有一個看不見的人在安慰他，告訴他不要難過，一切都會好起來。

　　可怎么能不委屈。

　　他那么努力，那么認(rèn)真，他做了他能做的所有事情，都得不到的東西，原來別人可以輕輕松松得到。

　　原來向徵是真的不喜歡他。

　　原來向徵也可以有男朋友。

　　原來向徵也會有喜歡的人。

　　原來向徵只希望，那個人不是他。

　　9

　　陸敬終于把向徵拉黑了。

　　這一次，是他自己的決定。

　　向徵總說，就算他離開，也不會忘了他，他們還可以聊天，繼續(xù)做朋友。

　　向徵也說過，他比朋友更重要。

　　只是后來的聊天，變成例行公事，他們依然保持著每天聯(lián)系的頻率，然而只是每天互相發(fā)一張毫無意義的照片。

　　陸敬想，原來當(dāng)向徵的朋友是這樣的。

　　他又想，如果不是因?yàn)橄矚g，向徵原本其實(shí)不該是他的朋友。

　　朋友是經(jīng)過篩選的，他的朋友都是很好很好的人。

　　而向徵不是，從來都不是。

　　10

　　最開始那一周，陸敬疼得死去活來。

　　每天上班的時候，整個人的狀態(tài)差到無以復(fù)加，臉色蒼白，兩眼空洞，像一只從墳?zāi)估锱莱鰜淼墓�。哪怕努力工作，但還是會在四下無人的時候，突然淚流滿面。

　　他是真心喜歡過向徵的。

　　這份喜歡，從未得到過回應(yīng)。

　　他對向徵說過很多次喜歡，而向徵的回應(yīng)永遠(yuǎn)是，你這樣我壓力很大。

　　他想，再努力一點(diǎn)，再對向徵好一點(diǎn)，是不是向徵就愿意接受他了。

　　不是的。

　　也許向徵從來沒想過要接受他。

　　也許，不是也許。

　　11

　　他們以前不是沒有吵過架。

　　比如原本約好見面的夜晚下雨，向徵失約。

　　那個時候，陸敬還沒有那么喜歡向徵，所以他給向徵發(fā)消息說，下次你應(yīng)該想清楚，你確實(shí)想要見我。

　　他是那個可以隨時離開的人。

　　向徵慌了神，給他打電話，一個，兩個，三個，他冷眼看著，一個都沒有接。

　　向徵向他道歉，發(fā)了很多很多對不起。

　　陸敬終于不忍心，還是選擇了回復(fù)消息，選擇了原諒。

　　后來，當(dāng)他求著向徵理理他的時候，得到的卻是毫無回應(yīng)。

　　他等待著，無時無刻不在等待著。

　　向徵明明知道，但什么都不做。

　　向徵真的，什么都不做。

　　12

　　吵得最厲害的那次，向徵一個月都沒有搭理他。

　　陸敬不死心，每天發(fā)消息，他知道向徵看得到，只是不想回復(fù)，所以他每天都發(fā)不一樣的內(nèi)容，有時是天氣，有時是心情，有時是道歉，有時是當(dāng)下的事情，只希望哪怕有任何一句，能夠得到回應(yīng)。

　　那么卑微。

　　對話框里全是綠色。

　　忐忑不安的等待貫穿終日。

　　那樣的日子，他后來都刻意不去回想。

　　人都有趨利避害的本能，人都有自我保護(hù)的機(jī)制。

　　后來的陸敬終于明白，向徵并不心疼他，所以他所做的一切，都沒有意義。

　　甚至可笑。

　　13

　　陸敬也曾做過瘋狂的事情，在他發(fā)出的所有消息都石沉大海的時候，他也曾跑到向徵家樓下等著，好幾個小時地等著。

　　公寓的大廳里，住戶們進(jìn)進(jìn)出出，下午的陽光很好，遛狗的人很多。

　　他就看著人們進(jìn)出，想著要是一會兒見到向徵，應(yīng)該說些什么。

　　從下午等到晚上，都沒有等到。

　　也許向徵從其他入口回了家。

　　他鼓起勇氣跟著一個住戶進(jìn)了電梯，一直走到向徵門前，聽見薄薄的門板里傳來敲擊鍵盤的聲音。

　　向徵在打游戲。

　　陸敬敲了門，又趕緊走開，躲起來，望著那扇門。

　　門沒有開。

　　又敲，又走，又遠(yuǎn)觀，門還是沒有開。

　　向徵大約戴了耳機(jī)，聽不到敲門聲。

　　陸敬在門口放下自己買的奶茶，轉(zhuǎn)身走了。

　　后來他一直告訴自己，要記住今天，記住今天的等待，那么長的時間，看著希望一點(diǎn)點(diǎn)被消耗殆盡，再也不愿經(jīng)歷一次的，沒有結(jié)果的等待。

　　后來每當(dāng)他想起向徵對他的好，就會暗示自己去想向徵對他的不好。

　　否則怎么把這個人忘掉，否則怎么從困境中走出來，他真的不知道。

　　14

　　陸敬經(jīng)歷過失去向徵的時候，那一次是暫時的，而之后，是永久的。

　　那一次暫時的失去，終結(jié)于向徵的主動聯(lián)系。

　　向徵讓他去他家。

　　但向徵也說，自己有喜歡的人了，如果他介意，可以不來。

　　陸敬還是去了。

　　只因?yàn)橄蜥缯f，那個人暫時還不是他的男朋友。

　　只有一線希望，都忍不住牢牢抓住。

　　陸敬不是不介意，只是裝作不介意。

　　因?yàn)橹灰橐猓驮僖膊豢赡�，和向徵有任何�?lián)系。

　　他想，慢慢來，總會好的。

　　哪怕已經(jīng)沒有時間慢慢來。

　　15

　　一直到他離開前，他們都還每周見面。

　　有時候是去向徵家，有時候只是單純出去吃個飯。

　　仿佛一種錯覺，太過美好的錯覺，讓陸敬差點(diǎn)以為，向徵那時說喜歡別人，不過是假的，是騙他的。

　　但不是。

　　向徵沒有騙他。

　　向徵從來坦誠，坦誠得讓人絕望。

　　16

　　向徵也曾說過，想認(rèn)識陸敬的朋友。

　　但因?yàn)榉N種陰差陽錯，到陸敬離開之前，到他的朋友們也各奔東西之前，他都沒有機(jī)會帶向徵見一見。

　　就像他也曾問過向徵，如果以后想有男朋友了，可不可以考慮他。

　　向徵笑著說好，但最終的最終，向徵選擇了別人。

　　向徵從來沒有考慮過他。

　　那幾乎是向徵，唯一一次騙他。

　　17

　　感情讓人變得卑微，不像自己。

　　陸敬想，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不能因?yàn)橄蜥缑刻煲粡堈掌�，就繼續(xù)毫無希望的喜歡。

　　他想要有個明確的結(jié)束，這樣才能徹底死心。

　　然而向徵不想當(dāng)這個壞人。

　　他們不說一句話，但向徵依然天天出現(xiàn)在他的生活中，只用每天一張照片，就讓他逃脫不得。

　　陸敬恨他，但也愛他。

　　他沒有對向徵說過我愛你。

　　向徵不愿意聽，他沒有勇氣說。

　　也許他潛意識里也知道，這句話能夠得到的，無非是拒絕。

　　18

　　向徵也有好的地方。

　　并肩走在路上時，會讓他走在安全的那一側(cè)。

　　每次他在深夜離開時，會送他到樓下陪他等車。

　　一起洗完澡后，會幫他吹頭發(fā)。

　　為他拉開餐廳的門，讓他先進(jìn)。

　　請他吃飯，請他喝奶茶。

　　全是些微不足道的小細(xì)節(jié)。

　　陸敬因?yàn)檫@些感動過。

　　后來才意識到，這些不是為他，而是向徵的習(xí)慣。

　　哪怕?lián)Q一個人，向徵也一樣。

　　他并不特殊。

　　19

　　陸敬原本可以不認(rèn)識向徵。

　　只要他沒有打開那個手機(jī)軟件。

　　只要他沒有給向徵的照片點(diǎn)贊。

　　只要他們沒有聊天，沒有見面，沒有上床。

　　后來所有的一切，原本都可以不必發(fā)生。

　　20

　　其實(shí)并不是所有經(jīng)歷都不好。

　　向徵也教會他很多，不止是床上的那些事。

　　從前的陸敬從不和人閑聊，也不明白每天捧著手機(jī)發(fā)消息等消息有什么好。

　　后來向徵教會他發(fā)現(xiàn)日常，分享日常。

　　后來的后來，他終于無人可分享。

　　21

　　都說本命年不吉利，二十四歲的陸敬，順利畢業(yè)，順利找到好工作，順利在異國他鄉(xiāng)扎根下來。

　　一切都順順利利。

　　然后一頭栽在向徵手里。

　　遇到向徵，是他二十四歲這年里，唯一的災(zāi)禍。

　　不過也沒什么不好的。

　　虛無縹緲的感情，終究不如腳踏實(shí)地的未來。

　　如果這一年終究遭遇厄運(yùn)，那他寧可選擇感情失意。

　　陸敬這么安慰自己。

　　他也只能這么安慰自己。

　　22

　　很多個難眠的夜晚，陸敬都會想到向徵。

　　他們明明也曾手牽手走在街上，也曾在地鐵站口旁若無人地?fù)砦恰?br>
　　而后來的這一切，都再也沒有發(fā)生過。

　　后來的向徵，說這樣不好。

　　后來的向徵，躲避著所有公共場合內(nèi)，與他的親密舉止。

　　后來，后來，一切都和初見時不一樣。

　　后來，后來，當(dāng)他喜歡向徵超過向徵喜歡他，他就可以被輕易辜負(fù)傷害。

　　23

　　陸敬不再去回憶。

　　那些帶著甜的片段，和摻著苦的往昔，他都不想要了。

　　比起對于向徵的執(zhí)著，他更想好好活下去。

　　沒有向徵，他才能更好地活下去。

　　他開始練習(xí)忘記。

　　然后發(fā)現(xiàn)比想象中容易。

　　24

　　新的城市，新的工作，新的生活。

　　舊的人，舊的記憶，在其間格格不入。

　　他憑著一腔執(zhí)念堅(jiān)持了三個月，終于堅(jiān)持不下去。

　　那就讓所有的一切，都終結(jié)在二十四歲的冬天。

　　本命年快要過完。

　　以后會好起來的。

　　陸敬望著空茫的天空，忽然想起學(xué)生時代的一場考試。

　　他沒有復(fù)習(xí)，理所當(dāng)然考得一塌糊涂。

　　而向徵是他多年后，沒有復(fù)習(xí)的一場考試。

　　盡管努力把所有空白填滿，最終的分?jǐn)?shù)依然慘不忍睹。

　　那就當(dāng)做了一套模擬題。

　　下一次，參加下一場考試，遇到下一個人，他會表現(xiàn)得更好。

　　他要忘了向徵，忘了對向徵的感情，但他會帶著從向徵身上學(xué)到的東西，繼續(xù)往前走。

　　而向徵無論過得好還是不好，都和他再也沒有任何關(guān)系。

　　25

　　其實(shí)陸敬也曾內(nèi)心陰暗地期待過，向徵過得不好。

　　他也曾幻想過，向徵來找他，他們回到從前。

　　可從前有什么好。

　　從前他和向徵，也只不過是互相需要。

　　他從未真正得到。

　　26

　　過往開始變得模糊，愛與恨都失去了輪廓。

　　陸敬做了一個夢，夢到在他離開前，他們見了最后一面，一起吃了最后一頓飯。

　　他們在空曠的大街上擁抱。

　　迷離的夜色里，向徵讓他好好照顧自己。

　　他抱著向徵，有多么不舍多么眷戀，只希望時間永遠(yuǎn)停止，他永遠(yuǎn)在他身邊。

　　向徵卻松開他，讓他看一看手機(jī)，看一看叫的車有沒有到。

　　那是他們見的最后一面。

　　恍惚間是九個月前，他們第一次見面，向徵對他說，“我沒有照片里好看吧，如果讓你失望了，我們也可以只是出去，一起買杯奶茶喝。”

　　但陸敬還是跟著向徵進(jìn)了家門。

　　在二十四歲這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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