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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寸之地
秘藏閣,坐落在皇宮最荒涼的角落。
閣樓之上,一只通體黝黑的蜘蛛從窗檐緩緩爬過,忽然停了片刻,像是看了眼臨窗瞭望的少年,又砥礪前行。
那少年赤著雙足,只著了件單衣,任由冬日的寒風(fēng)刺骨刮肉。他伸出手,張開五指,看著晨曦絲絲縷縷透過指縫,落在了地上,微微有些發(fā)怔。
就在此時,閣樓外的鈴鐺輕響,正好三聲,少年迅速將被褥旁的書藏進了暗格,又從書架上拿了本書,扔在被褥旁,四處巡視了一番,才抬步往下走去。
步履先是匆匆,忽而,像是想到了什么,步子逐漸慢了下去,顯得有些拖沓。
到了底層,隔著門,就聽一道熟悉的男聲,帶著些許慵懶:“唔,祈風(fēng)。”
少年聞聲將門打開,被囚禁的這三年,眼前的墨淵是唯一來看望自己的人。
若不是上回他酒后失言,自己怎么也想不到,他的好,只是別有所圖。
“祈風(fēng),還有兩月,三年之期將滿,你終于能出這方寸之地,一展抱負了!”墨淵一手提著兩壇桃花釀,一手拎著一袋吃食,進門就率先往閣樓上走,嘴里絮絮叨叨道:“我信你,并非池中物,他日定能奪得尊位。”
祈風(fēng)看著他的背影,眸光暗淡,將門緩緩關(guān)上,亦步亦趨地跟在墨淵身后,靜默不語,拾級而上。
墨淵見無人回應(yīng),轉(zhuǎn)頭看了祈風(fēng)一眼:“祈風(fēng)?祈風(fēng)!”
祈風(fēng)這才抬起頭來,對上墨淵探究的雙眸,啞著聲:“嗯?”
墨淵面露疑惑,伸手探了探祈風(fēng)的額頭,又摸了摸自己的額頭,繼而擔(dān)憂:“有點燙,染了風(fēng)寒么?怎么穿得如此單薄,你……”
祈風(fēng)扯了扯嘴角:“不礙事!
“你…哎!”墨淵說著,伸手抓向身上披著的狐裘,正要脫下時,祈風(fēng)伸手按住了狐裘,淡淡一笑道:“走吧,上面有厚實的袍子!
墨淵聞言,定睛看著祈風(fēng),片刻,嘆了口氣,便繼續(xù)向上。
祈風(fēng)望著墨淵的背影,隨即又將目光投向自己的雙足,那被凍得刺目的通紅,心又往下沉了沉。
到了頂層。
墨淵往地上一坐,打開一壇桃花釀,深深吸了一下,就將另一壇隔空拋出,狀似不經(jīng)意地問:“祈風(fēng),近日看了何書?有何所獲?”
祈風(fēng)一反手,接住了桃花釀,抬步在墨淵的對面,盤膝坐下,將被褥往身上一裹,靜默地喝起了桃花釀。
“祈風(fēng),你有心事?”墨淵久久等不到回應(yīng),盯著祈風(fēng)打量了片刻,放下了手中的桃花釀,柔聲問。
祈風(fēng)搖了搖頭,繼續(xù)悶頭喝著桃花釀。
墨淵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眸,將帶來的吃食打開,笑道:“來,別光喝酒,這可是善緣齋的桂花酥,嘗嘗!”
祈風(fēng)看著墨淵遞來的桂花酥,錯開,自己伸手拿了一塊,墨淵的手僵在半空,臉上有絲羞惱之色閃過。雖只一瞬,祈風(fēng)盡收眼底,隨即指著墨淵的手,神色淡淡:“沾了口水。”
墨淵一愣,看了眼自個的指尖,臉上的不快才散去,大笑出聲:“咱這難兄難弟的情義,你竟嫌棄我的口水!”
嘴上打趣著,墨淵卻將那桂花酥扔在了一旁,從懷里掏出一方帕子,擦拭掉粘著指尖的碎末。
祈風(fēng)咽下手中的桂花酥,望著窗外,才初冬酆都城竟下起了雪。
墨淵瞥了眼祈風(fēng),眼神四處游走,最后落在了地上展開的書上。他身子前傾,伸手拿過書,又端坐回座,翻了翻書頁,看著上頭畫著亂七八糟的小人,眉頭輕蹙,再看書中的風(fēng)花雪月,眼眸里頓時染上些許嫌惡:“祈風(fēng),你怎不好好用功讀書?”
祈風(fēng)側(cè)頭,拿過墨淵手中的書,挑眉道:“我怎么沒用功讀書?”
“你讀的這是什么書!”墨淵猛地站了起來,激動來回踱步,時不時看一眼靜坐低眉的祈風(fēng),好似要吃人:“到了這般田地了,你竟然還沉迷于風(fēng)花雪月,醉生夢死!”
祈風(fēng)只是靜靜低著頭。
墨淵深吸了一口氣,目光森冷地看了過來:“祈風(fēng),皇位之爭關(guān)乎生死,不只是權(quán)勢之爭,那么多人的命都系于你,你怎么能這般兒戲!”
祈風(fēng)身子一繃,手中的桃花釀顫了,另一只手緊握成拳,指尖深深嵌入肉里,掩于袖中。待他冷靜,卻終是晚了一步。
墨淵捕捉到了祈風(fēng)冷冽的氣息,笑著走來,蹲下身,拍了拍祈風(fēng)的肩。
隨之,激蕩的水花又歸于平靜。
兩人沉默了片刻,墨淵抬頭,目光掃過地面,又掃過桌案,最后落在了書架上。他站起身,來到書架旁,伸手從書架上拿了一本《古文觀止》,看著書早已被翻爛了,狡黠地瞥了祈風(fēng)一眼,狀似調(diào)侃:“你這是要韜光養(yǎng)晦,連我也防備嗎?”
“哪里?”祈風(fēng)仰頭將桃花釀一飲而盡,晃了晃酒壺,往里看了一眼,將酒壺倒懸,張著嘴,吞下幾滴余酒,見再也沒酒水落下,咂咂嘴,悻悻然,將酒壺往地上一扔,裹緊被褥,打了個哈欠。
墨淵翻開《古文觀止》,聲音沉了幾分:“從前見你,我談兵法,你皆能對答如流,此處卻未見一本兵書,你說你沒防著我?”
祈風(fēng)愣一愣,隨后嘆了口氣,站起身,抖了抖衣袍,走到墨淵面前,躬身一禮道:“墨公子,祈風(fēng)不才,年少讀過些兵書,以此誘公子照拂,這三年多謝公子!
墨淵聞言,抬頭看來,一臉狐疑:“你這是要過河拆橋?”
過河拆橋?
呵,真是會倒打一耙!
祈風(fēng)按下心中的冷意,伸手從書架最上層取下一木盒,將其打開,瞬間華光滿室,仿墜星河:“墨公子多慮了,祈風(fēng)將這星河夜明珠贈你,還望日后多多關(guān)照!
“這……”墨淵接過星河夜明珠,愛不釋手道:“祈風(fēng),你真是太見外了。”
祈風(fēng)但笑不語,見墨淵看癡了,清咳了兩聲,佯裝疲乏,又打了個哈欠。
墨淵將星河夜明珠收入懷中,看著祈風(fēng)有氣無力的模樣,眼眸依舊透著懷疑。他將手中的《古文觀止》又翻了一頁,霎時面色漲紅,氣得渾身發(fā)顫,指著祈風(fēng),怒罵:“你這個扶不起的阿斗,竟看這些……這些……不堪入目的東西,還妄想我日后照拂你!你!……”
說著,墨淵將手中的書扔在祈風(fēng)臉上,氣急敗壞地下了樓。祈風(fēng)佯裝焦急,緊追其后,哀戚挽留:“墨淵,墨公子,等等,你聽我解釋,我是有斷袖之癖,可我真心傾慕你,日日想著能和你……”
“夠了!閉嘴!”墨淵一臉嫌惡地奪門而出,祈風(fēng)望著他一點一點遠去的背影,唇角微勾,直到徹底看不見人,才緩緩關(guān)上門,背靠著門板,長吁了一口氣,垂下頭,好一會才上了樓。
“墨家大郎怕是不會再來了!币簧砗谝碌陌敌l(wèi),翻窗入室,單膝跪地,對著祈風(fēng)道:“少了這一助力,公子日后處境怕是更為艱難!
祈風(fēng)扶起暗衛(wèi),伸手將地上的《古文觀止》撿起,翻了翻書頁里的風(fēng)花雪月,笑著將其合上,放回書架:“無妨,他要的回報,我給不起!
說著,走到墨淵坐過的位子,蹲下身,從懷中取出一方帕子,隔著帕子,將先前被墨淵扔在一旁的桂花酥拾起,又取下頭上的銀簪子,插入桂花酥,銀簪子逐漸變黑,祈風(fēng)看著,心徹底涼了。
暗衛(wèi)見狀,一臉憤恨,抱不平道:“墨家大郎竟想用毒控制公子,一點情義都不顧!”
“情義?”祈風(fēng)將桂花酥包好,遞給暗衛(wèi),隨即又接過暗衛(wèi)背后的包袱,轉(zhuǎn)身回到桌案前,放下,語氣淡然:“我在他眼里,不過是顆有用的棋子罷了。”
暗衛(wèi)聞言,握了握拳,見祈風(fēng)摸著包袱里的書卷,欣喜若狂,將到嘴的話咽了回去,轉(zhuǎn)身去燒水泡茶。
暗衛(wèi)泡好茶時,祈風(fēng)正站在窗前,背著之前藏進暗格的《周易》。
祈風(fēng)接過暗衛(wèi)遞來的茶盞,看著飄雪落進冒著熱氣的茶,目光柔和道:“御城,雖說這三年,我人在這方寸之地,心卻活在四海,沉潛是為高飛,而低谷亦讓我見了人心,你們才是真心待我好!
“公子......”暗衛(wèi)哽咽,看著祈風(fēng),嘴唇動了動,又將話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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