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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墻外的天
那一曲婉轉、悅耳、動聽,卻空洞。仿佛那始終都只是一首曲子,用音符拼湊的曲子。
同樣的一曲,她只彈過兩遍。上一次,是在十年前:
那一天晴空萬里,在一座宅門府邸的一個小園子里,有一個錦衣小女孩正在彈著剛剛學過的古琴曲。
突然,在她的斜上方出現(xiàn)了一個聲音:“你彈的真好聽,叫什么名字?”
她止住了琴聲抬頭望去,就在她前方的墻圍的琉璃瓦屋檐上爬著一個小男孩。他的臉滿是灰,卻掩不住那清亮的眼睛!啊陡呱搅魉贰!彼p輕地收回目光,淡淡地回答。
“唔,是在講高聳的山峰流下汩汩地清泉,在山腳聚為一潭,映出藍藍的天嗎?”他輕閉著眼睛,神往地想象著。
“我不知道,”她沮喪地搖搖頭:“我沒見過。我只見過我家花園里的假山和井水。”
“哦。”他一臉惋惜。
“你叫什么名字?”她問。
“心向天。就是心向往著天空!彼谥v得時候很自豪。
“天?你為什么喜歡天?”
“因為天是那么的廣闊,無邊無際可以包容一切。在藍天下呼吸仿佛快要飛起來了!
“可是,我娘不是這樣說的,她說我的頭上只有小小的一塊天,就和我們家的墻圍一樣大。”
“不是這樣,”他有些急了,“天是無窮的,沒有人可以為他劃界限,墻更不可能!
她不想再去理論,索性扭過身背對他。過了很久,才聽他無奈地嘆了口氣,道:“我要走了。”
“你去哪兒?”
他沒有回答,因為他也不知道答案。但她再轉向那堵墻時,他已不知身在何處。
十年后的今天,還是那一曲。曲未變,人已變。她已是一個冷淡而對別人毫不關心,包括她的丈夫也一樣。
一陣輕風拂過,她聽到了人在背后說道:“你彈的是不是《高山流水》?”
她有一絲驚異,但沒有回身,也沒有停下?lián)芟业氖帧!笆!?br> 接著,他便繞到了她的面前。他已經變得很多,一襲白衣如天上飄過的一抹浮云,那么縹緲,虛幻。他的笑讓人迷離,讓人仿佛身于夢中,沒有任何的壓力與威脅。他的眼,依然澄澈地映出了藍藍的天。
“你的心還向往著天嗎?”
“是的,永遠都是。”還是那樣地確定,但看向她,卻忽然悲哀起來,“你心里的天還是只有圍墻那么大嗎?”
“是!
“多可悲,這就是為什么你對別人不聞不問,與你相公之間相敬如‘冰’,每天和他就只有三句話‘相公你回來了’‘相公請用茶’‘相公歇著吧’的原因嗎?你就準備這樣過一輩子嗎?”
指中的弦猛地斷了,她面無表情地抬頭看向他,然后幽幽地說:“我別無選擇,因為我曾經及現(xiàn)在所擁的一切都被墻圍住了!
他笑著嘆息著搖頭:“那并不可悲,可悲的是你連心也圍在了墻里,你甚至已經打算永遠地一個人呆在那個只屬于你的圍墻里。是這樣嗎?”
她沒有回答,只是低垂著眼簾,讓他看不見她的眼。他只好說些別的:“你知道么,你的相公是個大官,也是個好官……”
“所以,他可以十天半個月都不用回家一次,是嗎?”她冷笑著,“若不是我不在乎,說不定我還會誤會什么呢!我,”她深吸一口氣,冰冷地道:“不過是我父親用來攀權附貴的工具罷了!
又是一陣窒息般的沉寂。他們不能再談下去,怎樣的話題都太過沉重!拔乙吡!
她沒有問,仍靜坐著,他又笑了:“我記得上一次你問過我要去哪兒!
“可是你沒有答,因為你也不知道答案。”
“可是,”他看了她一眼,目光剎時變得堅定,“這一次我已經有答案了!
又一陣風,吹去了浮云。他又走了,沒有什么能攔住他,圍墻也不行。
很久很久,她已經忘記了究竟過了多久,但有一天突然來很多士兵。他們又是貼封條,又是搬東西,她明白了什么,心中有了一種迷惘。
這時,她的侍女小蓮一臉哭喪地走到她身旁,凄凄哀哀地說:“夫人啊,老爺他被貶了!”
那與她何干?小蓮仍在絮絮叨叨著,她卻已轉身離去。
一直到晚上,她看到了她相公,她突然發(fā)現(xiàn)她對他太陌生了。那時,他頹然地坐在窗前,郁郁地皺著眉,陰影沉沉地籠罩在他本應神采奕奕的臉上。她在旁看著,看著,驀然覺得心底在隱隱作痛。
于是她輕移蓮步走了過去,“相公歇著吧!
“走!”他猛地向她吼著。
“相公夜深了!
“你……”
他憤怒地看向她,卻看到了她沉靜而溫柔的眼神。剎時,心里的某處坍塌了。他困難地別過頭,苦澀地說道:“我還是寫份休書吧!”
“不!”她緊緊抓著他的衣袖她怎能在這時離開?
“用不著可憐我,我已經沒有什么榮華富貴了!
“在你眼中,我真的有這么膚淺么?還是,根本是你自己討厭我?”
他再次看向她,眼神中充滿了復雜。
“哎,”她輕嘆,“相公,你又何必和自己過不去呢?”
“你知道的,我再也不能為國效力,再也不能施展自己的抱負了!
“別這樣想。相公是好官,就算皇上看不見,那些大臣看不見,可是百姓們知道,百姓們會永遠感激相公的。況且,天下的百姓都是一樣地需要一個好官,在京城在杭州又有什么分別呢?”
他看了她好久,才釋懷地一笑,道:“我記得你從來沒有和我說過這么多話。對不起,是我冷落你了!
“不是……”她急欲分辯,他卻阻止了。
“還是歇著吧!
靜夜,久久無語,一輪圓月,高掛在空中……
杭州的西湖聞名天下,所謂“欲把西湖比西子,濃妝淡抹總相宜”。真是一點不錯。也就是在這里,她真正在走出了圍墻,親眼見到了那廣闊的天空。
這一天,她正和相公在西湖上泛舟。深吸著那充滿荷花清香的空氣,她邊劃著槳,邊和身邊的丈夫說笑。他們,似乎都變了。
“相公,我一直有個問題想問你。”
笑著看了看她,他說道:“你想問我為什么會被貶,是嗎?”
“是!彼麄z相視而望,會心一笑。
然后,他漸漸斂起笑容,迷茫地望著遠方:“他是我最好的朋友?墒牵瑓s誣陷了我!
“他是誰?”
“他叫,吳向權!
“吾向權?呵呵,看來權利真的很吸引人!
“不,”他卻斷然否定,“他只愛天!
“愛天?”一瞬間,一抹縹緲的云自她腦海中浮過!叭耸菚兊,也許他的心在那一刻和權利的欲望一起被墻封住了!
他但笑不語。
太陽緩緩落山。
然而,這樣平靜,閑適的生活并沒有維持一輩子。終于有一天,皇帝派人來召相公回宮,說要為他洗清冤屈,并復職。再一次地,她又生活到那個院子里,彈起了古琴。她時不時地抬頭望望天,心中帳惘,難道世上真的沒有永恒?
突然有一天,她的侍女小蓮匆匆地跑向她!胺蛉,你聽說了嗎?那個陷害老爺?shù)娜,今天要被皇上問斬了。夫人,我們去看看吧!”她并不想去看那個人,但更不想被圍在墻里面。但最終她同意了。
街上人很多,都是擁過來看熱鬧的。她還能不時地從他們口中聽到為自己相公鳴屈,或是大罵那個不仁不義的臣子?傊,她覺得很欣慰,相公這么多年的努力終究沒有白費。
囚車此時出現(xiàn)在街的一端,她靜靜地站著,遠遠地望著那個人。他的身影,在她眼中愈見清晰,她震住了。是他!她忘不了,忘不了他此刻看著天的神情,那么沉靜,那么迷離。她覺得自己突然失去了支持力,一下子就昏了過去。
小蓮嚇得扶住她,大聲喊著她:“夫人!夫人!”
她清醒過來,然后不顧一切地向囚車離去的方向狂奔著,她不顧小蓮在身后的喊叫,不顧前面阻擋的人們,她——要見他!
直至法場時,她被阻擋在了外面,她轉向用劍攔著她的門衛(wèi):“你們不認識我嗎?我是禮部侍郎杜朝遠的夫人?熳屛疫M去!”
門衛(wèi)為難地看著她:“杜夫人……”
“你們知道的,他陷害過我夫君,我有話想問他。我保證,決不會耽誤行刑!
那門衛(wèi)嘆了口氣,:“只能一會兒!
她重重點頭。于是,他們收起了劍。她便急切地沖向他,然后在他面前幾步,停了下來。
他收起看天的目光,深深地看她。驀地,一滴淚自她面頰流下,埋入黃土。
他笑了:“為什么要哭呢?我本以為沒有人會來送我,沒有人會流淚,這樣多好,我誰都不欠。”
她哽咽著,淚水如決堤般流下來!案嬖V我,你不惜背叛朋友,不惜昧著良心,不惜斷送大好前途,不惜背負千古罪名,甚至不惜放棄你所愛的天,為了什么樣?究竟為了什么?難道你的心也被墻圍住了嗎?”
“不,”他緩緩地答道:“什么都圍不住我的心,墻也不行。我只是,為了你!
“我?”
“是你。記得我上次要走之前決定了的那件事嗎?”他又一次,笑得像云,“那時,我就決定要推倒你心中的那堵墻,讓你看到真正的天!
“何苦,何苦呢?”她的心痛得快要撕裂。
“只是因為,你是我這一生中,惟一愛過的女人。”
她突然覺得她的靈魂化成了云,越過人墻漸漸飛入藍天。她走了,因為時辰到了。
臨走前,他還在喃喃道:“我的心早就在天上了,只是你讓它短暫地留了下來,F(xiàn)在,是它該回去的時候了!
她猛然回頭看他,遠遠地感覺到他在笑,笑著說:“祝你幸福!
后來,她大病一場,昏迷了好幾天。醒來時,她已人在杭州。她相公沒有復職,而是帶著她永遠地住在了杭州,住在了那一片藍天下。她時常能看到天空中浮過一抹縹緲的白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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