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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行鳥類
認(rèn)識他的那天,下著雨,夏季的風(fēng)吹過來,帶著粘粘濕濕的海的味道。
這是我來到這座島上的第一個夜晚,單調(diào)、了無生趣的夜。獨(dú)自在海邊漫步,任濛濛的細(xì)雨濕了發(fā),濕了衣裳。
仿佛受到蠱惑般,猛然抬頭的瞬間,看見他緩緩從海上來,銀色的月光隨著他身上的水珠滾落,劃破了夜的寂寥。狹長的魚叉在他的手中閃著森森寒光。
“你是……來蠱惑我的精靈么?”
就這么認(rèn)識了呢,溪……
哥哥始終想不明白,性情冷淡、不喜與人交往的我,怎么在來島上的第二天就結(jié)交了朋友,我也只是淡淡微笑,沒有告訴他你如海般出現(xiàn)在我面前的那個夜晚,那有些微冷的雨和黯淡的月光。
常?粗柟庀缕届o的海面細(xì)細(xì)品味你對我說的第一句話。
你是……來蠱惑我的精靈么?
啞然失笑。
凌亂著發(fā),帶著一臉無趣在海邊閑散地走著的我,和突然從海上出現(xiàn),周身沐浴在銀色月光下,目光中滿是疲憊卻仍舊執(zhí)著的你,究竟誰更像精靈啊。
然而,后來,我終于明白了這句話中的幸福與苦澀,于是我再也笑不起來,于是我每每憶起,總是淚流滿面地想起你離去時的夢境。
是他殺了你啊,溪,可為什么你笑得一臉幸福?
溪,溪……
KAJA。
雨后初晴,水洗過的天空藍(lán)得幾近透明,風(fēng)也顯得清爽了些。你提著銀色的魚叉站在陽光下,微皺著眉。
“怎么,又是空手而回?”我笑著問你。
“不,我是去殺KAJA!蹦銚P(yáng)揚(yáng)手中的魚叉,銀色的光刺痛了我的眼,朦朧水光中看見你的笑,如花一般綻放。
你是……來蠱惑我的精靈么?
哥哥的書架上總是堆滿了奇奇怪怪的書,順手抽了一本,隨意翻著。
……KAJA……
KAJA,是什么?
是魚么?
“哥,KAJA是什么?”
哥哥從成堆的書本中抬起頭來,推推下滑的眼鏡:“是本地很古老的信仰,他們認(rèn)為死在海里的人會變成海里的生物,KAJA就是其中一種。”
“KAJA是魚么?”我放下手中的書追問。
哥哥索性起身倒杯茶,慢慢說著:“KAJA是一種性情溫和的魚類,一般不會主動攻擊人。但說來奇怪,也許是受了天氣變化的影響,KAJA突然變得兇暴,已經(jīng)有好幾個漁民遭到襲擊了呢!
哦?是為民除害么?帶著戲謔的笑揚(yáng)揚(yáng)眉,轉(zhuǎn)過臉去,將輕笑吞回心里。
輕咳幾聲,漫不經(jīng)心地說:“這場雨怎么還不停啊。”
哥哥奇怪地看我一眼,又埋進(jìn)了他的書堆里。
溪……
陽光燦爛的午后,微有些涼意的風(fēng)。
“喂,起來啦,我?guī)Я似【苼怼!?br> 微睜開眼,是一張比陽光更燦爛的笑臉。嘆息一聲,慵懶地坐起。
“真受不了,每天動都不動,這樣下去會胖的.”
拒絕再保持沉默,我皺著眉,開始反駁。
“總不可能像你那樣,每天就只知道拿著魚叉出海吧?”
你拿著啤酒的手停在空中。莞爾一笑:“是啊。昨天我在巷口見到你哥了!
話題轉(zhuǎn)移地不著痕跡,我并不介意,于是順著你的話題說下去,然后我們從哥哥聊到了學(xué)校,再然后,沉默。
我看著天,藍(lán)藍(lán)的天,只在海天相接的地方有一抹白云,像是從海里升騰而出的。很柔和呢。
“……喂,你為什么要?dú)AJA?”
“因為我必須那么做!蹦憧粗,也許是在看著天,抑或看著海天之間的那抹云霞。淡淡笑著。
“為什么呢,溪?因為它襲擊人嗎?”挑起眉端,暗自在心里想,如果你點頭,我就把你踹進(jìn)海里。
“……因為那是我弟弟啊!
你回頭看著我,接著說道:“死在海里的人常常會變成KAJA,要不就變成烏賊。死者害怕活人的生氣,不是應(yīng)該逃跑嗎?可是那家伙變得很奇怪,所以,我必須殺了它,因為那是創(chuàng)!
我愣愣地聽著,帶著傻傻的表情看著你,無法理解,確實,這不是我能理解的東西,你的信仰和執(zhí)著。
你看著我,目光近乎溫柔,慢慢靠近的臉,卻在近在咫尺時忽然離去……
“把啤酒喝了吧,還是溫的!敝涣艚o我背影。
可是,剛才……剛才是怎么……?
聽見“嘰嘰嘰嘰……”的聲音,詫異地抬頭去尋,看見一只壁虎趴在墻角。
壁虎也會叫么?這倒是第一次知道呢。
呵,真是不可思議,在白天的強(qiáng)光中一片死寂的小島,一到夜里卻變得生意盎然。絢爛的花兒在黑暗中繼續(xù)綻開,和泛著白光的沙之路一同散發(fā)出甜美的香味。連精靈們也似乎不呢喃的無風(fēng)的夜晚,寂靜無聲。
我抱著哥哥的書沉沉睡去,打開的一頁上,仍舊沒有KAJA,想知道啊,KAJA的事,溪的事。
隱約聽見不同于風(fēng)雨的聲音,豎耳去聽,是有人敲門。皺眉,誰會在這樣的天氣拜訪別人!
開門時,滿是腥味的海風(fēng)直撲而來,我差點窒息,退了半步,然后看見你頹然倒地。
濕了的發(fā)貼著蒼白的臉,你的眉死死地鎖著,唇咬得幾乎流出血來卻仍蒼白如紙。你顫抖如狂風(fēng)中的弱柳,何時見過如此蒼白無助的你!
“唔……唔……”你咬著唇拼命壓抑著呻吟。
殷紅的血,順著你白得幾乎透明的手臂緩緩下滑,一晃神,想著初遇的那個夜晚,你那疲憊執(zhí)著的眼神,像是揉碎了星光填充其中,那份執(zhí)著的美麗,僅是因為想殺了為禍的KAJA么?于是我開始相信你的堅持。
嘆息一聲,把你扶進(jìn)屋里。
關(guān)上門,再大的風(fēng)雨,也要將它關(guān)在屋外。
重復(fù)著手上的動作,把雪白的繃帶一圈一圈繞在因失血而顯得異常蒼白的臂上,看著那惑人的殷紅執(zhí)拗地渲染開來。
突然煩躁起來:“算了吧!
“什么?”因疼痛而鎖緊的眉峰間寫滿不解。
我瞪你一眼:“追那條魚啊!”
看見你眼中,某種神色一閃而過,然后你若無其事地靠向身后冰涼的墻,絮絮說著今天是獵魚的好時機(jī),而錯過了這個機(jī)會是多么可惜,接著便和平時一樣,像是誓約像是承諾地說“下回一定要解決它!”
我想,你一定沒有看見我眼中的憤怒,因為你的眼直到現(xiàn)在依然注視著窗外的大海。為什么?為什么溪你要做到這種地步?!
“我說過了啊,那是創(chuàng)。所以我要?dú)⑺!?br> “不對!那不是你的弟弟!只是魚而已!你應(yīng)該知道的吧?”
“你不明白的。”你笑著說,我忽然覺得你在這一瞬間離我遠(yuǎn)去。
憤怒,驚恐,不自覺抓住你的手,把你狠狠地按在地上,直到聽見你因疼痛而發(fā)出的呻吟;琶Ψ帕耸。
“啊,對……對不……起……”聲音被吞噬,消失在唇齒間。一時間無法思考,愣愣地看著你近在咫尺的臉,輕闔的眸,并不是很濃密的睫毛,輕輕顫動。
仿佛只是一瞬間,又仿佛經(jīng)歷了千世萬年,百世輪回,你睜開眼睛,然后,離開。
唇上遺留著粘粘濕濕的,海的味道。
“為什么?”
“什么為什么?”你笑著,月色般清淡略帶傷感,“我第一次在海邊見到你時,曾經(jīng)以為你是精靈——為了誘惑我而來的……可是,你是人類!
認(rèn)真的,你看著我的眼:“我知道的,你是葵,從外面來的人類!
“……我不明白你在說什么!
你側(cè)過頭看窗外,未干的發(fā)遮擋了你的神情,只是你的聲音,仍如相遇時的月光——明澈、凄清!笆前。惝(dāng)然不明白。”你說。
窗外,雨水敲打芭蕉葉的聲音,突兀地插進(jìn)我們長長的沉默中,是的,沉默,如無月的黑夜般沉重。
直到——雨聲漸小,漸漸再聽不見。
“太陽出來了,是陣雨啊,”坐在窗邊的你,忽然帶著感嘆說道,“下這樣的雨,死者會來海灣的,因為這個海灣離黃泉最近!
我靜靜聽你說著,然后看著你悠然抬起受傷的左手,指向窗外已平靜如鏡的海面。
“看,那邊那個就是創(chuàng)。”
“……哪里?”
“那里,拍打著海浪的。”不愿看你的悠然神往,垂下眼瞼。
你仍在說著:“那小子總是很依賴我,所以……”
“醒醒吧,溪……”
醒醒吧,溪,平靜的海面,什么也沒有。
又下小雨了,海浪不安地跳躍翻滾著。
無月的夜,無月。
頭很痛,昏昏沉沉,倒在床上仿佛昏過去般馬上進(jìn)入了夢鄉(xiāng)。
很痛!
仿佛被人狠狠地撕裂般,痛!好痛。
“葵,對不起!
是溪。溪……為什么要道歉?
高大的棕欖,寬闊的葉,月光淺淺,留連忘返。偶有幾點螢火,匆匆而過,夏蟲的鳴叫此起彼伏?墒菫槭裁,為什么有咸咸澀澀的淚水從我的眼角滑落?為什么生平第一次,覺得夏蟲的鳴叫既溫柔又悲傷?
樹后有人。
——是誰?誰……?
和我一樣的臉,一樣的黑的發(fā),一樣的眼。
不對,不是我,雖然很像卻不是。因為他的身上,有著我所沒有的海的味道,就像那天溪留在我唇上的,粘粘濕濕的海的味道。
和我這么像的是誰?
溪?
少年蒼白有力的手伸向溪,緊緊地,緊緊地扼住他。溪看著他,用看著海的眼神看著他。
“創(chuàng)!
猛然驚醒!
閃電破空而過,一霎那晃如白晝,我慌忙坐起。
怎么?
那是誰?!
不行。
不行,等等!
——等等!
風(fēng),呼嘯而過的風(fēng)!
雨,鋪天蓋地的雨!
雷,仿佛要將心砸碎!
人,怎么這么多的人!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
大海在怒吼,在怒吼!
瘋了,整個世界都瘋了!
記不清赤腳奔跑是多么疼痛;記不清海風(fēng)穿透睡衣割入骨的寒冷;記不清那風(fēng),那雨,那雷;記不清有多少只手抓住這發(fā)抖的身體……
“溪——————!”
淚水終于噴薄而出,沙灘上,一支銀色的魚叉淡淡地泛著柔和的光,靜靜地,斷了。
溪的尸體最終都沒有浮上來。
無月的夜,無月。
為什么溪要在那種暴雨的夜晚出海,誰也不明白。最后發(fā)現(xiàn)的只有毀壞的小船和衣服的一部分。
沒有遺體的下葬日,好幾個人在看到我的瞬間就露出了不可思議的表情,也想過找他們要創(chuàng)的照片來看,后來還是作罷了。那個夢,我沒有告訴任何人。那晚見到的到底是不是創(chuàng),我不知道。
從此喜歡上了一個人靜靜地看海,海風(fēng)吹起時,總是忍不住想起那個有著海的味道的少年,忍不住想著也許溪沒有失敗,而是了卻心愿了呢?因為他確實是在笑著,很開心的樣子啊。
仰頭看見藍(lán)色的天,明媚清澈的藍(lán)色,比溪的笑更易灼傷雙眼呢。我俯首,把頭埋進(jìn)自己的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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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翌日的早晨,有人在西邊淺橋上發(fā)現(xiàn)了巨大的魚骨。直至如今,它也聳立在陽光下閃著白光,一如展翅飛翔的鳥。
這是……誰也未曾見過的,永遠(yuǎn)的飛翔。
。▽懹2005年12月31日星期六,天下著小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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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記:
很晚了,宿舍里有點冷
想著明天就是2006年了,元旦,誰會在你身邊?
想起很久以前看過的一篇文,最后的一句話:“大難來臨的時候,你會握緊我的手嗎?”似乎不該在這個眾人歡笑的時候提起這樣傷感的話,也許森被自己寫的《平行鳥類》感染了吧,呵呵,也或許是在感傷最想念的人不在身邊,曾經(jīng)很想很想,任性地要求,卻每次在開口時忘了自己想要說的是什么,很詫異一直任性的自己為什么在她們的面前任性不起來,也許越是愛,越是珍惜,就越是不忍為難吧……
呵,寫了一些莫名其妙的傷感的東西,森懷念即將離去的2005年呵
最后,祝各位大人們在新的一年里快快樂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