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里的男子閉目養(yǎng)神，濃密的睫毛微顫，淺色的頭發(fā)凌亂地披在額前，裝飾著精致的輪廓，點綴著白皙的皮膚。

　　他睜開眼睛，淡色的虹膜看不出任何情緒，只覺得疲憊，扭頭看過眼云煙的夜市。

　　燈火闌珊下 ，兩個男生牽著手說笑 ，僅十年，社會就如此的不一樣了，沒有人會在意兩個男生的關(guān)系，就像家常便飯一樣 ，是再平常不過的事了 。

　　華麗的暗紫色轎車正在駛向一家海邊的療養(yǎng)院。

　　“停車! ” 葉城汐提高音量喊了一聲。

　　開車的陳曉下了一個機靈。

　　葉城汐推開車門，朝馬路對面的玩具店跑去，陳曉無奈地搖了搖頭 。

　　陳曉是葉城汐的玩伴 ，穿開襠褲長大的兄弟 。

　　記得葉城汐剛到葉府的時候 ，是很不招人待見的 ，那時的自己是否也討厭這個表弟呢?是呢，一個私生子，令人避之不及。

　　葉城汐有時待在屋子里有時又耐不住寂寞跑出去玩兒，但始終都是一個人 。

　　回來時總是一身泥，又臟又臭，有時又蹲在門口不敢進來。

　　葉梓看到他那副樣子氣沖沖的走過去 :“你干什么蹲在這里，難聞死了，過路的狗看到你都要繞道 !”說著他伸出胳膊，一把抱起這個小東西 ，進了門。

　　葉城汐睜大眼睛 ，看著葉梓的下顎，看著他的嘴唇起伏 ，兇兇的。

　　他已經(jīng)聽不清葉梓在說什么了 ，仿佛入耳的是世界上最美妙的樂音 ，洗滌靈魂的廟堂教語 。

　　唯一一個向他伸出手的天使 ，周身被一股淡淡的香氣籠罩，世界最美好的事大抵也就是如此了吧,小男孩兒這樣想著落下了眼淚 ......

　　葉城汐站在玩具店門口 ，怔怔的看著眼前一只巨大的兔子套裝 ，兔子歡快地迎接著過路的行人 ，時而給小孩兒氣球 ，時而與小女生合照 。

　　葉城汐不自覺地眼眶濕潤 ，他想要伸出手 想要抱一抱這只兔子 ，他喃喃道:“對不起......”
　　感覺到周圍的目光，理智一下子將他拉回現(xiàn)實 。

　　他止住了內(nèi)心的沖動 ，對周圍看著他的女孩子們回了一個淡淡的笑 ，隨后便離開了這里 。

　　帶有折痕的絲質(zhì)黑色西裝融入夜色 ，很累很累 ...... 那個擁抱快回來了，帶著香味兒的，屬于阿梓的。

　　葉城汐沿路走著，回憶著這十年的經(jīng)歷 。

　　他是私生子 ，他得不到想要的，包括父母的愛 ，他渴望一切，像是上帝眷顧他，他得到了天使的愛，忠誠的愛，他與葉梓沉溺于愛與被愛 。

　　葉梓像是救贖 ，把他從暗夜的深淵里拉出來 ，牽著他的手，告訴他世界是美好的 。

　　葉梓說 :“世上一切美好的事物都令人留戀，我們來到世上就是來欣賞上帝的杰作，所以跟我一起 ，好嗎? ”

　　葉城汐跟上葉梓，他看到了絢麗的煙花，看到了廣闊的森林，感受著葉梓的溫暖。

　　再漸漸地，他看到了父親的支持 ，看到了更多有趣的人 ，葉梓不再是唯一。

　　他漸漸地變成了一個“正常人 ”，漸漸回歸正常人的生活 。
　　他有了女朋友 ，但從不帶她去看煙花 ，他會給女友買冰淇淋 ，但從不喂她 ，他允許女友挽著自己的胳膊逛街 ，但他從來不會主挽女友。

　　有時看到可愛的小東西 ，他會興奮地拿起扭頭分享 ，當看清人臉時，便又沉默了。

　　女友笑著問他怎么了，他便回 :“你太好看了 ，剛才看愣了。 ”

　　心里想的卻都是葉梓，你是好看 ，但沒法兒跟葉梓比。

　　葉城汐走到橋邊 ，看著波光粼粼的水面 ，柔和的玉盤被切得稀碎 ，他垂眸看向一點 ，思緒被拉到2月1日 。

　　那天，他得知女友死了 ，異常疲憊，他叫來葉梓訴說，他渴望得到溫暖 ，但得到的卻是葉梓的一句:“我殺了她”。

　　他不是沒有想過，也做了調(diào)查，監(jiān)控顯示的畫面是葉梓和女友 ，那是女友死前最后的畫面 。

　　但他不信，他的阿梓不會這樣 ，不會這樣 !

　　他那么善良，那么美好 !

　　但葉梓確實出現(xiàn)在監(jiān)控里 ，滿身是血的跑進畫面 。

　　葉城汐并非為女友的死而疲憊，而是他的阿梓，他的阿梓可能殺人了 !

　　他做了巨大的內(nèi)心掙扎 ，親口質(zhì)問他是不是殺人了 ，確實，阿梓承認了，他殺人了 ...... 葉梓殺人了 ........
　　阿梓殺人了 ! 他再也繃不住了!

　　葉梓突然大笑起來 ，跑了，他笑的瘋癲 ，時不時扭頭看向拿刀的葉城汐， 時不時又大喊大叫 。

　　瘋了!

　　瘋了!

　　徹底瘋了 !

　　葉梓瘋了 ……

　　葉城汐冷靜下來 ，看著奔跑的葉梓，他奮力追趕 ，他怕了，他怕他的阿梓出事 ，他拼命地追呀 ，追呀，追掉了鞋 ，他磨破了腳皮，撞到了電線桿，頭破血流 。
　　他拼命大喊：“停下 !阿梓停下來 !”

　　葉梓好像什么也聽不見 ，拼命地跑啊跑啊 ，終于被追趕上了 。

　　葉梓看著葉城汐手中的刀 ，突然渾身發(fā)顫，嘶吼的聲音劃破夜色 :“殺了我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殺了我 !”

　　葉城汐雙眼被額上滴落的血珠朦朧了視線 ，他手指發(fā)顫 ，刀掉落在地上 ，葉梓愣了一下 ，他沒有等來死亡，醒來后 ，潔白的床，藍色的窗簾 ，干凈的消毒水味兒 ，這是葉梓對療養(yǎng)院的第一印象。
　　葉梓穿著拖鞋走到窗邊，窗外的暖風(fēng)吹進七樓的窗子，葉梓頭發(fā)紛飛，久久地望著樓下的一片大海 。

　　葉城汐順著橋往下走 ，聽到后面的叫喊聲 ，他回頭，一只巨大的人形布偶向自己跑來。

　　葉城汐以為自己出現(xiàn)了幻覺 :“先生，您錢包掉了�！�

　　“啊，謝謝” 原來是剛才那只啊 ......

　　思緒又拉回到女友死前的那段時間 ，那天情人節(jié) ，葉梓穿著兔子布偶 ，手中拿著玫瑰花站在自己面前 ，人來人往的大街， 20多歲的人了，多少有些尷尬 ，正在這時，女友打來了電話 ，像是救命稻草一樣 ，他趕緊逃離了人群 ，像個見不得光的膽小鬼 ，之后，他慢慢思索與葉梓的關(guān)系 。

　　同性戀，見不得光，女友呢，溫柔可愛 ，金錢與正常。

　　于是葉城汐把對葉梓的愛壓在心底 ，他選擇了權(quán)利 ，決定慢慢疏遠葉梓，電話不接 ，信息不看。

　　當他再次見到葉梓時 ，葉梓在監(jiān)獄里望向他，他很著急 ，托關(guān)系把葉梓弄出來 ，后來才得知葉梓的母親死了，葉梓被上司騷擾等一系列的事。

　　他很后悔，再后來葉梓殺了女友 ，再后來他得知真相 ——女友發(fā)現(xiàn)自己喜歡葉梓，雇人欲玷污葉梓后將其殺害 ，結(jié)果沒有成功 ，那伙人不愿意，看女友長得好看，于是改變了主意 。

　　他以為自己是個正常人 ，以為自己可以權(quán)衡利弊，然而葉梓瘋了，像是脫離了他的掌控 。

　　葉梓病了 ，病了十年 ，他一直在等，等葉梓好起來，每個月都會去看葉梓。

　　這十年中葉梓總是醒醒睡睡，睡的時間占大多數(shù) ，少數(shù)醒來后便一直說兔。

　　葉城汐明白，兔，就是自己 。

　　起初，他還因為葉梓仍在意自己而感到開心，后來他發(fā)現(xiàn)兔越來越不像自己，仿佛是一個陌生人 ，葉城汐很憂郁。

　　距離葉梓上次醒來是今天上午，葉城汐得知特效藥的藥效越來越好，過不了多久葉梓就能徹底好過來。

　　他高興地采購了很多生活用品 ，把家里裝飾一遍。

　　領(lǐng)著女兒去看葉梓，太好了 ! 葉梓是醒著的 !

　　他激動極了 ，但又努力克制住自己 ，他要帶阿梓回家 ，但，阿梓又提到了兔那個家伙 !

　　葉城汐有些著急了:“我來接你回家。 ”

　　葉梓:“不，你不是他 ”

　　葉城汐:“誰 ?”

　　葉梓:“兔，我的兔是世界上最愛我的人 ”

　　愛？他說最愛他……

　　一股寒意圍剿著自己身上的陽光，葉城汐只覺無數(shù)電流劃裂腦海，撕碎自己塵封的靈魂。

　　原來，兔竟是過去那個純粹的自己嗎？

　　不！葉城汐瘋狂地搖著頭，似是要甩開這恐怖的想法。

　　他眼眶泛紅，死死盯著葉梓，似是要證實什么。

　　顫抖著雙手撫摸葉梓的臉，指尖若有若的溫度讓他眷戀，看著葉梓上揚的嘴角時，他似是被什么東西燙到般猛地收回手。

　　葉梓的表情仿佛在說，我不認識你，你叫什么名字？

　　葉城汐喉頭哽咽得吐不出一個字。

　　他明白了，他原本也可以成為兔的，他本就是兔的替身啊！

　　為什么……為什么自己要從兔的身體里跑出來？

　　變成一個陌生人！為什么！！

　　葉城汐喉結(jié)滾動混著鐵銹味兒，神情滿是落寞和不解，他看著床頭鏡子里凌亂的自己，笑聲發(fā)顫，帶著哭腔。

　　是啊，我是誰？他盯著那面鏡子無聲地質(zhì)問著——或者……你是誰？

　　沒有人知道，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

　　他最后深深望了一眼葉梓單薄的背影，抹了把紅腫的眼睛，轉(zhuǎn)身離開了 。

　　慢悠悠，慢悠悠地走到了療養(yǎng)院門口 ，他抬起頭，緩了緩腦中的回憶 。

　　眼神里放出希望的光芒 ，阿梓要回來了 ......

　　阿梓要回來了 ......心里默念著。

　　此刻，他來到了葉梓的房門前 ，似乎變成了一個小孩子 ，一個渴望被擁抱的孩子 ，他發(fā)現(xiàn)他得到了所有，卻失去了幸福 。

　　他抬頭看向希望之門 ，仿佛聞到了淡淡的香味兒，手指輕顫，推開房門 ，一股冷風(fēng)從窗戶外吹開來。

　　窗戶被吹得吱吱響 ，淡藍色的窗簾扶風(fēng)而舞，映襯著白色的病房，仿佛這小小的病房變成了廣闊的天空 。

　　葉城汐顫抖著雙手來到窗邊。

　　死了!

　　死了!

　　樓下一片干涸的血污，葉梓躺在血泊中，血液順著石頭浸染了沙子。

　　消失了......全都消失了......

　　那香味兒怎么也聞不見，怎么都聞不見了，阿梓被兔那個家伙帶跑了! 再也回不來了 ......

　　他仿佛聽到那魔咒般的語調(diào)，那是兔的聲音 ：

　　變成狐貍吃掉我吧，找到在雪地上一蹦一跳的我

　　張開充血的眼睛追我吧，我逃跑為了讓你追趕

　　我不時回頭確認你的身姿，輕輕跳躍，輕輕跳躍，心臟砰砰跳

　　你想要我呢，這么專心致志地追趕著我

　　我的耳朵聽見你的腳步聲，你的心跳聲，你的嚎叫聲

　　我的身體感覺到你高漲的體溫，高漲的食欲，飛散的汗珠，你千萬別放棄

　　腳皮磨破掀開了也好，撞上殘干跌倒了也好振作起來追我

　　葉城汐的眼睛開始充血，不斷地向外膨脹，身體止不住地抖，那聲音無孔不入——

　　白毛飄飛，血紅滴落

　　雪臟了，天凈了

　　兩顆眼珠上映出彩虹

　　我淡笑著

　　死了

　　我一直等候著呢 ，等待著這一刻
　　阿梓，你終于來了 ，我一直在等著你呢
　　跟我走吧 ，我們一起 ，去大海的另一面
　　你害怕嗎 ，大海在急切的召喚我們呢
　　來吧
　　來吧
　　來吧

　　葉城汐彎腰緊攥狂跳的心臟，那里正傳來陣陣刺痛……
　　阿梓，你聽到了嗎
　　我因一個名字的力量而獲得新生，我生下來就是為了認識你，喊出你的名字
　　葉梓，我愛你。
　　他又聽到了另外一個人的聲音 ，他聽見阿梓對兔說:“不怕哦，還有......我愛你，我......我現(xiàn)在，想吻你�！�
　　葉城汐又開始耳鳴了 ，房間里異常冷 ，明明已經(jīng)春天了。
　　心臟似是要撞裂血管破出，他瘋了似地跑出療養(yǎng)院 ，世界頃刻化為烏有，那雙手再也不會向他伸來 ，那天使終是死了，死在自己手里，十年前就死在自己手里 ......
　　更晚些護工來看房，發(fā)現(xiàn)葉梓的尸體 ,她急忙打電話給葉城汐，可怎么也打不通 ......
　　葉梓用十年來結(jié)束自己的執(zhí)念，那么葉城汐要用幾個十年來悼念呢?這當轉(zhuǎn)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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