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一帶正值梅雨季，白色霧氣繚繞上空。

　　城中總是流傳著凌少帥一見鐘情，金屋藏嬌的傳言。

　　“沈小姐”傭人輕推開房門，放下托盤，那碗燕窩旁，還有整齊疊放著的一件衣裳。

　　不曉得已經(jīng)幾個月了，只是從來到凌宅那天起，凌少每日差人送來的金銀手飾，燕窩補品夠堆滿一個房間了。

　　明知道她不喜這些，卻一日也未曾斷過。

　　曾經(jīng)凌蕭也每日來看她，只是她從未有過好臉色，卻也沒避而不見。

　　“沈小姐，這是少帥特地讓人準(zhǔn)備的旗袍，聽說外面正流行著呢”少帥對沈小姐的好下人們看在眼里，若是沒有那件事，或許他們會成為令人羨艷的一對佳偶。

　　沈芊湘臥在榻上，輕輕翻動書頁，甚至沒抬過頭，“嗯，放著吧�！�

　　日子久了，那句“拿走吧，讓少帥不必再送了”已然變成“放著吧”。

　　她明白就算讓人拿走，還是會被送回來，何必如此折騰，她收下便是。

　　待月光縈繞，沈芊湘才從榻上起來，朝著圓桌走去，那碗燕窩從下午放到現(xiàn)在，早已經(jīng)冷了。

　　那雙玉手在衣裳上來回摸索一遍，這是一件素色旗袍。凌少也說過，穿的艷些，襯的氣色好，卻也只是說說，沒有強迫她，連這次送來的旗袍也是淺綠色的。

　　第二日，沈芊湘出了房門。

　　這是小半年來，沈芊湘第一次踏出這扇門。并非凌蕭禁錮，只是她自己不愿出來罷了。

　　沈芊湘住在宅子西邊的小院里，平時除了來打掃以及送飯的下人，便少有人在這。
　　院子里有架秋千，是她來了之后，凌蕭找人搭的，的確是她從前所愛，只因蕩著的時候就覺得，煩惱全無。

　　沈芊湘坐下頭倚著旁邊的繩索，就這樣慢慢晃蕩著，忽的發(fā)覺秋千后好似加了道力，她倏然轉(zhuǎn)頭，兩人四目相對，一個柔情，一個訝異。

　　沈芊湘先收回視線轉(zhuǎn)了回去，身后的人卻輕聲笑了：“怎的今日想出來了？”

　　沈芊湘默了半響才開口，語氣平淡：“透口氣。”

　　凌蕭沒再說話，只是靜靜地替她推秋千，兩人難得有這般愜意的時光。

　　沈芊湘也任由他推著，只是忽然想起幼時母親也這般替她推秋千，不禁濕了眼眶。

　　凌蕭以為自己又惹的她不順心，慢慢地放了手，讓秋千自己緩緩蕩。

　　本想找個話頭，想起前些天去了新宅一趟：“再過不久，咱們就可以遷進新宅了�！�

　　“嗯�！�

　　從沈芊湘的態(tài)度可以看出，她并不是很期待，也沒多大興致。

　　凌蕭想自己再待下去恐會招她煩，正想找個理由離開。

　　即使，沒有理由她也不會在意。

　　“少帥，張老爺來了”管家在小院口還猶豫了會，本是不愿打擾二人的。

　　“知道了。”

　　走之前他回頭望了眼沈芊湘，她的背影依舊那般清冷，她還是那般…不愿親近于他。

　　新宅子在上海，這趟過去免不了舟車勞頓。沈芊湘暈車暈得厲害，也不坐火車，一路上吐了好幾回，凌蕭就在她身邊，每次吐完后，都會用自己的帕子替她擦擦嘴邊，沒有半點厭煩。

　　到了上海后，沈芊湘才知道，他說的新宅子便是眼前這棟洋樓別墅。

　　聽聞大上海風(fēng)華絕代，卻一直沒有機會來，如今看來確實與她們那不太一樣。

　　剛進門，傭人們便齊刷刷站成了一排，管家出來迎接。

　　凌蕭剛到上海便有事被人喚了去，他本想先將沈芊湘送回去，沈芊湘不想耽誤他的事，讓他去忙，不必管她。凌蕭讀懂了她眼里的那份疏離，最后自己下了車步行離開，讓司機送她回去。

　　管家沒見著凌蕭也不奇怪，少帥平日忙，他們也曉得，加上最近出任上海司令的事，更是分身乏術(shù)：“沈小姐，這邊請�！�

　　管家將她帶到二樓房間門口，女傭?qū)⑺男欣罘畔潞�，便退下了，他們知道沈小姐不喜人打擾。

　　沈芊湘進了屋里，里面的布局與先前大為不同，采用的都是歐式風(fēng)，她素來愛臥在榻上，如今沒了榻，床尾擺放沙發(fā)。凌蕭還給她置辦了一個梳妝臺，上面的鏡子又大又清晰。

　　她平時喜歡一個人悶在房里，這間房外有個陽臺，養(yǎng)了幾盆花草，出來便能瞧見別墅外的院子里有架秋千，與之前宅子里的不同，這架還上了漆，呈雪白色。

　　他們搬來一個月有余。凌蕭最近總是起早貪黑，回來時已是三更半夜，灰暗的別墅里一片寂靜。他握著門把手，朝旁看去，沈芊湘的房間在他旁邊，大概是出于私心吧�？杉词惯@樣又有什么用，離的再近，心卻是遠得很。

　　瞧見里面的燈已經(jīng)熄滅，想來也該睡了。他這是在做什么呢？搖搖頭，正要回房時，旁的房間卻有了動靜，黑暗間，隱約見著少女的身影，她穿著寬松的睡裙，自打來了新房后，她所有的衣物也都換了新的，除了幾件她穿慣的。

　　“怎么了？”他對她，也只有她是一貫溫柔。

　　“喝水�！�

　　下一刻，他便下了樓，留沈芊湘一人在原地發(fā)愣，再上來時，他左手手里拿著杯水，遞給她，還是溫的。放下另一只手上提著的拖鞋，隨后蹲下身。

　　她垂眸，那人身上還著著軍裝，正替她穿鞋，一邊交代著：“地上涼，就算是夏季也別打赤腳�！�

　　替她穿上鞋后，才起身，他身上沾了點酒味，讓她依稀回想起還在江南舊宅時的某一個晚上。

　　她已經(jīng)入睡了，又被外面的動靜擾了清夢，他敲開她的房門，一把將人擁入懷中。沈芊湘沒反抗，也只是淡淡地說：“你喝醉了。”

　　這樣的姿勢維持了半天，凌蕭也沒動靜，沈芊湘推開他，將他扶了進來，放倒在床上。

　　嘆了口氣，扯過被子蓋在他身上。
　　他卻不老實，抓著她的手不放。月光傾瀉，俊俏的臉上紅暈明顯，體溫很高，握著她的手像是著了火。

　　沈芊湘眉眼間皺了一下，眼中閃過的一絲擔(dān)憂轉(zhuǎn)瞬即逝，另只手扶上他的額，他發(fā)燒了。

　　沈芊湘在床邊照顧了他一夜，他嘴里總是反復(fù)念叨著沈芊湘的名字，叫她別那么狠心。

　　直至天亮，沈芊湘才臥在榻上睡了一覺。醒來時床上的人已經(jīng)沒了影，身上卻多了條毯子。

　　她拿著那杯水，指尖泛白，什么話也沒說，轉(zhuǎn)身進了房間。

　　……

　　“沈小姐，吃點東西吧。”

　　沈芊湘一覺睡過了中午，她從不出門，也不下樓吃飯，傭人一般將飯食放在門外，今天也是見門外的早餐未曾動過，才敲了她的門。

　　“以后不用送上來了，我會下去的。”

　　“是。”

　　晚飯時刻，她果真下樓到了餐廳。凌蕭難得回來吃，見到她時眼底劃過一絲詫異。

　　她的穿著已不像從前那般素衣長裙，換了件絲綢睡裙套了外套，與別長官家的姨太太一般，卻又不似她們那般妖嬈，照舊留著那份清冷。

　　沈芊湘倒沒多大反應(yīng)，尋常般走過他身邊，在他對面坐下。

　　他們各吃各的，桌子稍長，兩人即使面對面坐著也距離很遠。

　　凌蕭早已用完飯，只是看著眼前的女子便舍不得離開，坐了好一會，直到沈芊湘注意到他的灼熱的目光，擦了嘴，又起身上樓回房。

　　待她走后，凌蕭的視線依舊停留在她剛剛坐的位置上，“周管家”

　　管家雙手疊放，站在他的身后，“是，司令”

　　“讓人換張桌子，這也忒長了點�！�

　　“是�！�

　　可安逸的日子沒過多久，便傳來前方要打仗的消息。

　　凌蕭像往常一樣穿著軍服，帶著軍帽，身材高大，只是太多個沒休息好的夜晚，使得面容有些許憔悴，但也依舊俊朗。

　　出門時，沈芊湘叫住了他，是她第一次帶著急切又擔(dān)心喊他的名字。

　　那天她穿著在江南時凌蕭送的那件旗袍，那件旗袍像是按著她的尺寸做的，恰好勾勒出窈窕身材，身姿妙曼。又覺不自在，加了條披肩，腰間若隱若現(xiàn)。

　　她雙手主動環(huán)上他的腰間，真希望時間能夠停留在此刻，“我等你�！�

　　那一刻她似乎不再薄涼。

　　可惜最后她還是沒等到，遣散了傭人，獨自回了江南。

　　她一個人回到曾經(jīng)的西院里，試圖找到他的痕跡。在這里，他們一起度過的第一個冬天，他在院子里給她烤紅薯，差點把宅子著了，給她剝板栗，手都燙紅了。替她推秋千，小心翼翼地陪她聊天。

　　她細嫩的指拂過秋千上的麻繩，“你說你會回來的”白皙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唇色泛白，淚漫上眼眶糊了視線，聲音輕顫：“你食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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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頭的人不知凌蕭金屋藏嬌，藏的便是沈家滅門后唯一留下的女子，宅子里的人也以為沈芊湘定會恨他一輩子。

　　其實并不然，她本是庶女，親娘在她小時便被大夫人設(shè)計害死。母親死后，她在府里的日子就更難了，最讓她寒心的是這些事沈老爺都曉得，卻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因大夫人為他生出嫡子。

　　為了利益，沈老爺可以將她送給任何人。待嫁之時，沈家被查出勾結(jié)黨羽，凌蕭親自滅門，卻唯獨留下了她。

　　將她帶回凌宅后，凌蕭沒有禁錮她，至于她為何不逃？她本就沒有家，又能逃哪去，這里沒什么不好的，除了宅子里的那位，她不愛。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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