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有冷冷的星子。
　　灌了口酒，用冰冷的手貼了貼被篝火映熱的臉，我淡淡的瞟了一眼靜坐一旁的他。殺氣不濃，是若有似無，然這若有似無的殺氣卻泛出這夜的黑，撲天又蓋地。
　　狠角色！不是定了心要滅敵，殺氣不會蘊得這般深；不是穩(wěn)了心能滅敵，殺氣不能逸得這般輕。
　　今夜，有點意思。

　　我所記載過的武林爭戰(zhàn)中，自是有三種情形,所謂爭名、奪利、斗武。江湖人并非生性嗜斗，只是總有些事左右于法與情之間，拖拉牽扯，只好一刀斬。爭戰(zhàn)的過程對于前兩者而言很單純，他們要的是結(jié)果。而真正為了“斗武”而動干戈的武癡們，比劃的經(jīng)過如同萬流奔海，磅礴大氣卻又能自然隨意，但關鍵是：這些水都流到哪個海里去了？
　　解答這個問題，便是我的差使。

　　看客，是武林人給我的身份。我的眼睛與手是他們讓我在這風雨江湖中行走的唯一緣因。我的眼睛據(jù)說是很邪魅的丹鳳眼，我的手傳聞是很白皙的纖玉手，然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的眼神極利：丁卯年四月初七，人稱第一快劍的“影子劍”古云與“碎玉手”丁靈洛陽一戰(zhàn)，觀戰(zhàn)之人眨眼間，兩人交手一百一十四招，沒有人看清——除了我；我的手更快，當時兩人共對了三百八十五招，在丁靈心口第一滴血綻開時，我已停筆，靜靜離去。
　　我的價值只是這雙手與這對眼，這我明白，江湖人更明白。沒有人注意我是不是女人，我是不是高手。無所謂了，因為我只是一名看客罷了，只要看只管記，別的不關我事。我也自是享受于這種身份，無關于任何人任何事，有自己可以瀟灑來去，活著就好。

　　我已不記得年少事了，從拿起手上這支筆開始，似乎就已忘了過往，太多的情緒會影響我的判斷力，我要客觀記下我所見到的爭斗，就只能無心冷意。是了，無心是我們這一線人的最高境界，我并不是唯一的看客，但我是最好的——是近五年來武林中僅存的一個。這不是說笑，那些人，皆是因為尚有愛恨情仇之心而命喪黃泉。想活，便得懂活的道理：無心，才會清醒，清醒，才懂旁觀，懂旁觀，才有命存。
　　這道理我懂，所以我活了二十五年，清清靜靜。

　　然而這些日子，我似乎有了某些變化，我開始隱隱約約思考某些莫名的情緒，甚至偶爾想探尋自己遙遠的過往。我什么時候變得如此冷情的呢？我天生無心么？我的將來又會如何呢？武林的是是非非我還能笑看幾時呢？
　　是老了吧。算春長不老，人愁春老，愁只是，人間有。而今我既有如此心緒卻不能自制，若我還不退隱，那我命不久矣。

　　那便將今晚一戰(zhàn)作為告別禮吧。我低低的嘆了一聲，有一絲心悸。畢竟是凡夫俗子一個，能旁觀別人的生死，卻堪不破自己的命運。一抬手，又灌口酒鎮(zhèn)住漸亂的心神，時辰快到了，今夜之戰(zhàn)竟讓我興起前所未有的興味，這已不是好兆頭，若還不能穩(wěn)住心神，那可真是不妙了。

　　星光冷得很，月色有些晦暗，悶悶的光。這是西郊外的一片荒地，冷冷清清地站著幾棵樹，夜歸的鳥兒偶爾在上頭略略一停，隨即拍拍翅膀繼續(xù)上路。天地之間似乎一片沉靜，鳥兒的振翅聲才讓人稍稍感覺到那空氣的流動。
　　冷，靜，肅殺，氣氛讓人窒息。
　　“蓬”地串起的火焰讓凝固的空氣突的起了騷動，掀起的一滾滾熱浪熨過我的臉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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