窒息感。
　　仿佛被覆蓋在深水之下，所以人的聲音都被隔離在外。蘇白葉在這時，卻是有些分神。他突然間想到了很多，很多事，很多人。
　　他想到了母親，那個一輩子都可悲的女人；他想到了師父，那個教會了他微笑的人；他想到了白夏，那個孩子還那么單純。他想到了很多人，最后卻只能讓自己的意識也沉入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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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第一次見到飛鳥紀(jì)的時候，母親剛離開，記得那時候正是院中桃花的花期，朵朵嬌嫩的粉花不知何時爬滿了一樹。我坐在椅子上，看著那一樹繁花，心里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只是怔怔地看著。
　　就在這時，一個低沉的聲音響在了耳邊：“少年，你望著這桃花，莫不是想到了那家女子？”
　　我趕忙回頭，看到的是一名長相精致典雅的女人，黑色的長發(fā)隨意的束在腦后，氣質(zhì)也是隨意慵懶，穿著一身黑衣黑褲。
　　“你是誰？你是如何進來的？”我皺起眉，沒有回答她的調(diào)侃。
　　“不可愛的小孩�！蹦桥苏f著，漫不經(jīng)心地站起身，舒展了下身體，“我是你父親請來的，專門來給你當(dāng)老師的。我叫飛鳥紀(jì)，快叫聲師父來聽聽。”飛鳥紀(jì)似是不在意，回答的很隨意，還不忘在最后調(diào)戲一下。
　　我看著她，沒在多說什么，只是又轉(zhuǎn)過頭凝視那棵桃樹。
　　“喂，小孩？小孩？”
　　我終于不耐煩，怒瞪著她：“我不叫小孩！”
　　“你也沒告訴我你叫啥啊？”
　　“蘇白葉！”
　　“哦～小葉�。≈览��！�
　　“別叫我小葉！”
　　“那叫你什么，小白？小蘇？白葉？你覺得哪個好？”
　　“哪個都不好，叫我蘇白葉！”我對這個叫做飛鳥紀(jì)的女人無語了，起身不再看她，徑直回了屋。飛鳥紀(jì)的聲音又從后面?zhèn)鱽恚骸肮贿�是叫小葉吧，記住啦，我是你師父，下次要叫師父��！”轉(zhuǎn)身，關(guān)門。
　　再見到她時，已經(jīng)是幾天后了，她和父親坐在大廳的椅子上，似乎在聊著什么，，隔了點距離，聽不太清。只是，第二天，父親親自領(lǐng)著她，來到我的房間，直接宣布了由她來當(dāng)我的師父。
　　從那天起，我?guī)缀趺刻於寄芤姷剿�，她說著是我的師父卻未曾教我什么，只是帶我到處轉(zhuǎn)悠。蘇家老宅仿的是明清建筑，古色古香，四周環(huán)山。我們不能離家太遠(yuǎn)，便就在四處的山上轉(zhuǎn)轉(zhuǎn)。
　　即使嘴上不說，心里也清楚，在和飛鳥紀(jì)相處的日子里，我漸漸忘卻了母親離去的痛苦，臉上的笑容也漸漸多了起來。我對自己這個‘師父’也越來越好奇，畢竟我除了她的名字外，其他什么都不知道。
　　有一日，我同往常一樣，前往她的院子找她。到了房門口，本欲敲門進入，里面?zhèn)鞒龅募?xì)細(xì)的交談聲制止了我的行為。飛鳥紀(jì)似乎在打電話，說了些什么我沒有聽清，只知道她最后大叫了一聲：“我告訴你，不可能！”然后是重物落地的聲音。
　　我趕忙開門進去，連門也沒敲。我害怕會出什么事，因為這樣的狀況在母親房里發(fā)生了很多次，每次都需要醫(yī)生去收場。
　　“飛鳥紀(jì)，你怎么了？”我裝作剛來這兒的樣子，疑惑地問著。
　　“裝什么裝，聽到了就聽到了�！憋w鳥紀(jì)一臉壞笑，不見任何不對，“你想騙我還太年輕了。”
　　我嘴里切了一聲，也不裝了，直問道：“你還好？”
　　“你覺得呢？還有，要叫我?guī)煾浮！?br>　　“一定不好�！�
　　“誒！為什么？”
　　“因為悲傷都逸出來了，我這個小孩子都感受到了�！�
　　“什么嗎！竟然連小孩子都沒騙過嗎？”
　　你這是什么話！我心里想著，嘴角一抽一抽的，這個女人在這些日子里是徹底地放棄了下限，剛開始見面時那種慵懶散漫的氣質(zhì)全都去喂了狗。
　　“要保持微笑哦�！�
　　我聽到飛鳥紀(jì)說著，嘴角的笑放了下來，但又很快揚上去，只是帶了分悲涼。
　　“笑永遠(yuǎn)是最好的偽裝，真的高興也好，或者難過，痛苦，傷心也好，都笑出來吧，這樣就沒人知道你究竟是怎樣的心情了。”
　　我想說什么，話到嘴邊又不知道該怎么說，說什么。
　　“別急著回答哦，小葉。你還小，對這個世界還有很多不能明白，不能理解的地方。所以記住我的話，保持微笑，這是一種偽裝，更是自我保護�！�
　　我看著她，她也看著我。那一瞬間，我覺得這個看起來年輕的人其實已經(jīng)老了，她累了，不是生理上的衰老，而是精神上的疲憊。
　　“那你剛剛的偽裝不就很不成功？”我聽到自己這樣說著。
　　飛鳥紀(jì)似乎愣住了，她低下頭。又過了一會兒，才傳來她的聲音，有些嘶啞。
　　“不是所有情緒都能偽裝，有些情感太過強烈，即使再怎么勉強，也笑不出來的�！�
　　我眨眨眼睛，沒有再說什么，只是往門外走去。在關(guān)上門的時候，我淡淡地說：“那么，明天再見吧，畢竟現(xiàn)在你看起來可不像有玩樂的興致。好好休息吧，師父�！比缓鬅o視了飛鳥紀(jì)驚喜的目光，飛快關(guān)門離開。
　　在那之后，一切似乎又回到了之前的生活，我們整天游山玩水，只是我不再叫她飛鳥紀(jì)，而是換成了師父。
　　其實對于她的名字，我并非沒有詢問過她。她那時的回答也很隨意：“嘛！我嫁給了一個日本人，自然就得跟他姓，現(xiàn)在想想自己還真是蠢，為了那樣的人竟然連自己的姓氏都不要了。”我沒再問下去，她那時的樣子可不像一個已經(jīng)釋然的人的表情，她還是在意的。
　　日子一天天的過，我已經(jīng)很少再想去母親死去時的情景了。轉(zhuǎn)眼一年已到盡頭，我的生日也悄然而至。
　　蘇家唯一的少爺?shù)纳�，辦的自然盛大，即使在深山老林里，來往賓客也絡(luò)繹不絕。
　　“宋引章，你能不能滾遠(yuǎn)點！”我對著一個身著湛藍羽絨服的人吼著。
　　“不要，小葉這么可愛，怎么看都看不夠。”名叫宋引章的兒童還沒有以后那般的不要臉，說這句話時，臉頰還微微泛紅。
　　說到‘小葉’一名，在飛鳥紀(jì)說了之后，迅速傳遍整個蘇家，就連父親也不知何時改成了這樣一個叫法。但是，沒想到竟然還傳到了宋引章耳朵里。
　　蘇家的氣氛很好，人們之間交流的聲音一直都有，我卻沒有感到任何熱鬧，宋引章剛剛被自己的父親喊回，飛鳥紀(jì)那家伙更是一早就不見了蹤影。那些看似寒暄的話語實則滿是利益，一張張笑臉里隱藏的是討好和諂媚。
　　好無聊。心里想著，也就來到了后院。不同于前廳的非凡熱鬧，這里只有冷情寂靜。我抬頭看向天空，天上有幾顆星星，稀疏的掛在深藍的幕布上。
　　“親愛的徒弟，在這兒來干嘛呢？”
　　聽到熟悉的聲音，我也放松下來：“這兒安靜些，也比前面干凈些。話說，你今天一大早出去就不見了蹤影，干嘛去了？”
　　“給你準(zhǔn)備生日禮物咯。”飛鳥紀(jì)似乎被我老成的話給逗笑了，說的話里也染上了一絲笑意，“你說你一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屁孩，說的那么高深干嘛。你說是不是啊，今年才滿八歲的蘇白葉小朋友�！�
　　我沒有搭理她的調(diào)侃，她也沒在意，把一個小盒子扔進我的懷里，轉(zhuǎn)身就走了�！岸Y物給你，我先回去睡了�！�
　　我轉(zhuǎn)過頭，對著她的背影直抽嘴角，卻也只是嘆了口氣，又望向天空。心里忍不住想，難道真的是自己太老成了嗎？
　　再說，當(dāng)我回到房間里時，已經(jīng)快十點了，我拿著飛鳥紀(jì)給我的小盒子，不抱期待的打開了。
　　里面是一枚玉佩，乳白色的。以我對玉粗淺的理解，我只能知曉這是枚好玉，其他的一概不知。不過，我也沒氣餒，畢竟我還小嗎，長大后總能知道這是塊什么玉。
　　我的生日過后不久，又是春節(jié)，只是父親因故不在家，辦起來竟還沒我的生日熱鬧，但好在，沒有母親在的春節(jié)我也沒有過的興致。只是除夕夜那天，被飛鳥紀(jì)拉著守歲，次日兩個人都感染上了風(fēng)寒，又是一陣忙亂。
　　當(dāng)院中那棵桃樹又開出花來，我才恍然，自己和飛鳥紀(jì)已經(jīng)認(rèn)識足有一年了。我出了房門，便往廚房趕，想著讓廚師做一些飛鳥紀(jì)喜歡的糕點和她慶祝一下。結(jié)果就看到了飛鳥紀(jì)和一個我不認(rèn)識的男人在她院門口爭執(zhí)。
　　說來也是一時興起，前往廚房的路有很多，我今日走的便要經(jīng)過飛鳥紀(jì)的院前。然后就看見了一個男的跪在飛鳥紀(jì)的身前，嘴里說著我聽不懂的語言。
　　我皺眉，但沒上前，畢竟這明顯是私事，但我也沒有離開，免得出了什么事。所以最后竟然有了分偷聽的意味，可惜我聽不懂，他們也沒給我機會，因為那男的很快就被飛鳥紀(jì)踢出了院門。
　　我在那男的離開后，才走近了院子，敲了敲緊閉的院門，為了防止被罵，還附帶一句“師父，是我�！�
　　她很快開了門，雖然臉上是一如既往的笑容，但眼角卻還微微泛紅。“你怎么來了？你看到了？”
　　“看到了。所以，這是你的朋友？”
　　“不是，只是個陌生人�！�
　　“陌生人？你看著可不像是陌生人，看你這樣子，莫不是喜歡的人？那可惜沒有看清長相。”
　　“有什么好可惜的，而且我還結(jié)著婚好吧。你怎么想的？”
　　“我又不在意你和誰在一起，每個人自己的愛好嘛！不過，你這明顯是愛過咯，現(xiàn)在不愛啦？”我對著情緒已經(jīng)平緩下來的飛鳥紀(jì)說著。
　　“誰教你這么說的？”她的嘴角抽了抽，似乎被我的言語震驚了。
　　“宋引章，你知道他的。”
　　“……以后別亂學(xué)他說話，這話你一個才九歲孩子懂什么意思嗎。”
　　“所以，還愛嗎？”
　　“……”飛鳥紀(jì)沒再說話，只是抬頭看了看天空。
　　我也不再問，只是看著她。
　　“愛啊，怎么會不愛。如果愛真的怎么容易就舍去，那它也不會讓這么多人趨之若鶩了�！彼中α似饋恚劾锏难蹨I也滑了下來。
　　我們都沒再說話，我也抬頭看天，似乎是想看看她在看什么。
　　在那之后，飛鳥紀(jì)就很少來找我了，我也一樣。不是感情出現(xiàn)隔閡，畢竟就像她說的，我只是個小孩子而已。
　　只是，如果我知道她會離開的這么突然，我一定會好好的纏著她，就像一個真正的孩子般纏著她。
　　那個時候，正值春夏換季，而我因為一些意外得了嚴(yán)重的換季感冒。反正當(dāng)我意識清醒時，我已經(jīng)在床上躺了快兩天了。
　　“喲，總算醒了�！边@熟悉的音調(diào)。
　　“你來干嘛？不怕傳染？”我沙啞著嗓子問到。
　　她那天穿了一件白色連衣裙，在我的印象里那是她第一次穿裙子。只可惜那時候渾身難受，怎根本沒精力去特意觀察究竟合不合適，好不好看。但我想一定很好看。
　　“我這不是有事兒要離開你一段時間，來給你道個別，免得后面發(fā)現(xiàn)找不到我哭鼻子。”
　　“這是不可能的，你死心吧�！弊炖镎f著反駁的話，意識卻又漸漸模糊了�？磥磉@次真的病的挺重的啊。心里想著，已經(jīng)有點昏昏欲睡了。
　　“你啊，撐不住就先睡吧，我也要趕飛機，就不打擾啦�！�
　　我聽見她似乎笑了笑，向門的方向走去，關(guān)門前似乎又說了什么，可惜那時候的我已經(jīng)瀕臨睡著，根本沒聽清。
　　然后再見面，就是一個躺在棺材里，一個手握著一束白雛菊。
　　父親告訴我她的死訊時，我人都蒙了，我愣在原地，不知道該說什么。接下來的事我也完全是在一片迷蒙中度過的。
　　我沒有問父親，她是怎么死的，我也沒問為什么她的葬禮要在我們家辦，我什么都沒問，我更沒有哭。
　　可是，當(dāng)我看到那張黑白照片上熟悉的笑臉時，我的眼淚卻還是不爭氣的奪眶而出。這算什么啊，我去年才送走了我的母親，今年又送走了自己的師父是嗎？
　　我很少抱怨，可是這一次我忍不住在心里質(zhì)問上天，你怎么可以這樣，你怎么可以就這樣讓我在不到兩年的時間內(nèi)失去兩個我重要的人，你怎么可以……這樣的不公。
　　在下葬那天，我哭的歇斯底里，好像把上次在母親死去時沒流出來的眼淚一并哭了出來，最后竟直接昏了過去。
　　我是被一陣又一陣的吵鬧聲吵醒的。
　　天已經(jīng)微暗了，我起身坐了起來，是在車?yán)�。�?yīng)該是在暈倒后送來休息吧，我心里想到。車子外還響著爭吵聲，讓人心煩意亂。我打開車門，走了出去。
　　再一次看到那個男人，他依舊很不體面，身上穿著的黑西裝已經(jīng)是皺亂不堪。但這一次我看到他長什么樣子了，他的臉雖然難掩憔悴，卻也可以看出其英俊瀟灑，風(fēng)流倜儻，確實長的人模狗樣的。
　　我走過去，問了一下正一臉焦急的仆人：“怎么回事？父親呢？”
　　那個仆人見是我，連忙恭敬的彎腰回答：“老爺有事先走了，讓我們在這兒等您醒了，再送您回去。沒想到這樣先生突然闖出來，非說要見您�！�
　　“見我？”
　　“是的，他是這樣說的�！�
　　我自然不至于認(rèn)為自家仆人會撒這種慌，只是有些不可置信，誰沒事會找一個才九歲的孩子。我走過去，來到了那個男人面前。
　　“這位先生，請問您找我是有什么事嗎？”
　　“你…你就是蘇白葉？”那個男人安靜了下來，看著我說到。
　　“我就是蘇白葉。請問您找我有什么事？”
　　“你……你是不是從飛鳥紀(jì)那個賤人手里拿到了枚玉佩�！�
　　我的臉在聽到‘賤人’兩個字的時候就冷了下來。
　　“先生，逝者已逝，希望您能積點陰德。”
　　“去你的，我就問那塊玉佩，在哪？”男人的語氣強硬起來，面色也有些猙獰。
　　“呵！”我的臉上揚起了笑，說到，“在我這兒又如何，不在我這兒又如何？”
　　“若在你這兒，我自然是要拿到手上的！”那個男人說著，竟沖了過來。我也不慌，仆人們見勢很快將男人制服。
　　我沒有再看他，只是叮囑將他交給父親。至于這個男人的結(jié)果如何，我也不得而知。
　　后來再去調(diào)查這件事時，我意外得知了很多當(dāng)時我不知道的事。比如，飛鳥紀(jì)原名蘇紀(jì)安，是我父親的親妹妹，是我的親姑姑。再比如，那個男的名叫飛鳥寺，飛鳥紀(jì)嫁的人就是他，又或者飛鳥紀(jì)最后都因為沒能成功離婚，依然頂著飛鳥一姓，墓碑上刻的也是‘飛鳥紀(jì)’三字。
　　我沒有去查師父是怎么死的，不是沒有能力，只是覺得沒有必要。逝者已逝，何必再去打擾其安寧呢。只是有些遺憾，自己沒能叫她一聲姑姑，也沒能告訴她自己已經(jīng)學(xué)會了‘笑’，沒能告訴她我之后撿了一個小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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