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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見你時
渡如風●已完結(jié)
夏眠&謝乘風
1.
丞相府的嫡出大小姐夏眠,是京城一位很有名的女子。
不是靠著才情出眾出名的,也不是靠著賢良淑德出名的,而是靠著——
頑劣的性子被人們所熟知。
可能有些剛?cè)刖┑娜藭䦟Υ耸植唤猓瑔柕溃?br>
“這丞相府的大小姐如此頑劣不堪,丞相大人和丞相夫人怎么也不多加管束?”
通常情況下,久居京城的人聽到這個問題后,都先會冷笑幾聲,然后再慢悠悠地回答他:
“管?怎么管?連皇上都管不住的人兒,你覺得誰還能比皇上有能耐,管的住這丞相家的大小姐?”
緊接著,知情的不知情的就全都沉默了。
即使夏眠有諸多不是,但那也不是他們能在背后嚼舌根的,畢竟,夏眠,他們得罪不起。
2.
夏眠也確實有豪橫的資本。
父親是當朝丞相,母親夏林氏是太傅唯一的女兒。太傅桃李滿天下,還是皇帝的老師,備受尊敬。
有小道消息稱,曾經(jīng)皇帝還追求過夏林氏,想讓她入宮為妃,但是被夏林氏拒絕了,轉(zhuǎn)頭嫁給了丞相;实垡膊粣溃賞賜了很多東西給夏林氏做嫁妝,甚至在他們成婚那天親自到場做他們的證婚人,之后威脅丞相若是敢對夏林氏不好就讓他吃不了兜著走。
夏眠問過母親這些關(guān)于上一輩的舊事的流言是否屬實,得到了母親肯定的回答:
“是的,我一直都只是把皇上放在好朋友的位置上,從始至終,我愛的,一直都是你的父親。”
“他也很愛我啊,你看,我就只給他生了你和沅沅兩個女兒,而且我身子骨不好,可能無法再受孕了。他也沒有為了想要一個兒子來維持夏家的香火就去納一房又一房的妾,對吧?”
夏眠發(fā)現(xiàn),講起父親時,母親眼里是有光的。
這就是愛情嗎?
從小就活得沒心沒肺的夏眠不懂。
不懂什么是愛情,不懂其他女子為何非要把自己框死在規(guī)矩里,不懂為什么明明不喜歡甚至是厭惡卻因為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心甘情愿地跳進火坑,不懂為什么女子一定要擅琴棋書畫知三綱五常。
不過,有一點,夏眠絕不會隨隨便便就找個人嫁了,哪怕別人都覺得他好,夏眠也不會嫁,她要嫁給自己中意的人,嫁給她認可的人。
3.
夏眠第一次見到謝乘風,是在春日宴上。
春日宴每年都會舉辦一次,是朝廷專門為當年年滿十五歲的官家小姐進行及笄禮的宴會。
帝后和一眾皇親貴胄都會親自到場,為即將要及笈的小姐們送上最誠摯的祝福。
當然,你也可以把春日宴想象成另一種形式的修羅場。
畢竟……
這是各家小姐爭奇斗艷的主戰(zhàn)場,她們在今天表現(xiàn)的好壞,不僅僅是影響了她們個人的風評,還影響了她們背后的家族。
每個人都想盡了辦法把自己打扮的雍容華貴,至少排面不能輸給別人。
但是夏眠不是這么想的。
她不喜歡這些暗搓搓的小心思,何況這些官家小姐,不是循規(guī)蹈矩木訥無趣,就是一個勁地給在場的公子哥們暗送秋波,實在是討厭的緊。
堪比大型相親現(xiàn)場。
夏眠坐了一會,實在是忍不住了,東瞅瞅西望望,發(fā)現(xiàn)沒人在看她,眼珠子一轉(zhuǎn),計上心來。
她故意“誒呦”了一聲,趁沒人注意的時候打翻了酒杯,酒水就全都灑在了她的衣裙上,好不狼狽。
而她不知道的是,這一幕,被一個坐在不遠處的少年,盡收眼底。
身旁的幾個官家小姐看見了,都開始幸災樂禍地嘲諷她。
“誒呀呀,這不是夏大小姐么,怎么弄得如此狼狽?”
“這衣裙這般好看,夏大小姐怎的如此不小心,就這樣弄臟了?”
“今日可是春日宴誒,夏大小姐就不怕丟了丞相大人的面子么?”
夏眠倒是無所謂,這些官家小姐多半都是因為嫉妒夏眠才會一有機會就諷刺她,對她陰陽怪氣的,夏眠早就見怪不怪了。
夏眠走到帝后跟前,一秒入戲,哭哭唧唧地跪下,開始掉眼淚,“皇上、皇后娘娘恕罪,臣女莽撞慣了,剛剛一不小心就將酒水灑在了自己的衣裙上,把裙子弄臟了。臣女請求去偏殿換一套干凈的衣裙,還請皇上、皇后娘娘準許!
皇帝有些頭疼地看著夏眠,夏眠的性子他最了解不過了,就是個閑不住的主,也不知道她母親這么溫柔嫻靜的女子為何會生出這樣性子跳脫的女兒來。
大手一揮,皇帝便讓夏眠去換衣服了。
夏眠一邊走一邊落淚,直到確定沒有人能夠看見她的時候,立馬收住了眼淚,哼著小曲,蹦蹦跳跳地往湖邊走去。
如今正是陽春三月,微風和煦,晴空萬里,湖邊的桃花開得很是爛漫,漫山遍野的粉嫩,看得人心都要化了。
夏眠沉醉在這良辰美景中,沒有注意看路,冷不丁地撞上了一個人堅硬厚實的胸膛,夏眠的鼻子都被撞痛了,眼淚奪眶而出,是真的痛哭了,可不是在裝哭。
謝乘風饒有興趣地看著眼前的小姑娘,小姑娘哭得可慘了,滿臉的淚痕,眼睛紅彤彤的,活像一只
——被人狠狠欺負了的小兔子。
不過,她可不是一盞省油的燈。
從她剛剛為了能偷偷溜出來甚至不惜自己打翻酒杯弄臟衣服、哪怕被人嘲笑也絲毫不在意的行為來看,
她還是個愛做一些出格事的女子。
謝乘風笑地很開心,“人人都說,丞相府大小姐性子跳脫,頑劣不堪,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說著,還走近了兩步,在夏眠身前站定,俯下身,在她耳旁輕輕說道:
“畢竟,除了夏大小姐,謝某在這京城里,怕是找不出第二個為了能逃出去玩不惜打翻酒杯的女子了!
如果說聽到前一句話的夏眠是感到火冒三丈的,那么聽到后一句話的她就是感到不可思議的,因為她覺得自己做得已經(jīng)夠隱秘了,居然還是被人看見了。
“……你都看到了?”
“當然!
“那你剛剛為什么不在眾人面前拆穿我?你們這些公子哥不都喜歡看別人的笑話嗎?尤其還是我夏眠的笑話。”
夏眠的聲音悶悶的,還有些許委屈。
不是因為被人拆穿了演戲的事實而委屈,是因為大家都喜歡看她的笑話。
只是因為她與旁的閨閣女子不同,常常會做出一些讓人匪夷所思的事,所以大家都愛從她身上找樂子。
“小姐為什么會覺得我跟那些人一樣?”
謝乘風笑著說,“在下謝乘風,是驃騎大將軍獨子,早些年隨父出征,近日才回京。這些天聽到了不少關(guān)于夏大小姐的傳聞,覺得小姐是個妙人,特想來結(jié)交一番。”
夏眠定定地看著他,他的眼中沒有戲謔,滿是認真的看著她,看起來不像是在說笑。
“好!
謝乘風長得很好看,笑起來更是漂亮,尤其是左眼下的那顆淚痣很是搶眼,活脫脫一個妖孽。
還是那種,為禍四方的妖孽。
夏眠心直口快,直接就把自己心里的想法給說了出來,
“謝乘風,如果妖妃蘇妲己長成你這樣的話,我就能理解為什么商紂王愿意為了她挖掉比干的心,為什么會‘從此君王不早朝’了!
謝乘風聽后,無奈地問她:“小姐這話,是在夸謝某,還是在挖苦謝某呢?”
夏眠回答他:“當然是在夸你了,為何你會覺得是挖苦?”
謝乘風嘆了口氣,“因為……在這里,男子長得太好看,可不是什么好事。”
聽到這話,夏眠頓時就反應了過來。
本朝審美與前朝不同,人們普遍更喜歡陽剛氣重的男子,像謝乘風這樣生得如此膚白貌美的陰柔男子,確實不太招人喜歡。
難怪他剛剛會問夏眠是不是在挖苦他。
想明白了以后,夏眠馬上說道:“我剛剛不是在挖苦你,真的,我真的只是單純覺得你長得好看,沒有別的意思。說實話,其實我就是喜歡你這樣漂亮的男子。”
少女因為怕少年誤會,急忙解釋的樣子成功逗笑了謝乘風,他眉眼彎彎地開口:
“謝某知道了。小姐著急的樣子還真是可愛,有沒有人告訴過小姐,與小姐相處起來很是輕松愉快?”
夏眠的眸子黯淡了一瞬,“沒有,在你之前,都沒有人愿意主動靠近我,也沒有人愿意做我的朋友。即使有,也不過是看上了我的身份而已,根本就不是真心的。”
緊接著她又笑了起來,“不過,現(xiàn)在我有朋友了,謝乘風,你就是我的第一個朋友。以后,你就別一口一個‘謝某’和‘小姐’了,我們是平等的,直接叫我名字就好。”
謝乘風沒有錯過女孩眼中一閃而過的落寞。
原來,傳聞中天不怕地不怕的夏眠,也是一個孤獨的小姑娘啊。
謝乘風輕輕點頭應下。
“好,夏眠!
一陣清風拂過,吹起了片片桃花,花瓣在空中飛舞著,飄向了遠方,少年人淺淺笑著,攪亂了一池春水。
4.
春去秋來,桃花謝了,菊花開了。
距離夏眠及笈已經(jīng)過去了小半年,別家的姑娘媒婆一個接著一個的趕著來說親,都快把府上的門檻給踩爛了。
反觀丞相府,門庭冷清,無人來訪,即使有人來了,也不是為了夏眠的婚事。
夏眠自己倒是不在意,自從與謝乘風相識后,她的生活就多了很多樂趣,也認識了不少跟謝乘風一樣,性格極好的世家子弟。
那時候她才知道,原來,公子哥也不全是那種讓她討厭的人。
夏眠坐在自己閨房里的梳妝鏡前,陷入了回憶。
謝乘風的性格也跟他的外表不同,夏眠一開始以為他是那種清冷克制的人,結(jié)果認識后的第二天,他就約她出來——
下河摸魚。
“……你約我出來,就是為了干這事?”
“不然呢?那你以為是什么?”
“我以為像你這樣如謫仙一般的人兒,可能會約我一起賞玩字畫什么的,雖然我對這些高雅的東西一竅不通!
“且不說你是否對字畫感興趣,況且,難道你不覺得,摸魚比賞玩字畫有趣多了嗎?”
果然,人不可貌相,古人誠不欺我,這是夏眠的第一想法。
那天之后,兩個人漸漸熟絡了起來,開始用書信往來了。
幾個月后的一個夜晚,謝乘風偷偷瞞著丞相府和將軍府的所有人,將夏眠悄悄地帶了出來。
兩個人來到了京城郊外的一處山頭上,謝乘風看上去有些悶悶不樂,拿著一壇酒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往嘴里灌。
夏眠趕忙阻止他,“謝乘風,你在干什么,不要命了?!有什么事就跟我說啊,悶聲不響一個勁地給自己灌酒算什么男人?”
謝乘風愣愣地盯著她,好久才吐出一句話:
“夏眠,我覺得,我配不上百姓口中英雄好漢的贊美!
“可你是謝小將軍啊,前些年戰(zhàn)事四起的時候,是你跟著你父親南征北戰(zhàn),這才有了如今這般安定的局面,你怎么就配不上英雄好漢這個稱呼了?”
“我的意思是,你不要什么事都一個人扛著、藏著,就只靠著喝酒發(fā)泄自己的情緒。難道我不是你的朋友嗎?還是你一點都不信任我,所以才不想告訴我。(這兩段話都是夏眠說的~)”
謝乘風深深地看了夏眠一眼,“不管我說什么,你都愿意聽嗎?”
“當然,我可堅強了,這世上,就沒有什么事能夠打擊到我!
謝乘風輕笑了一聲,他的輕笑聲讓人聽起來很舒服。
隨后,他就開始慢慢地講述起他的心事。
“夏眠,你知道嗎,我的母親今天跟父親大吵了一架,她說我已經(jīng)十六歲了,是時候該成家立業(yè)了。父親為了國家奔波勞累了一生,也冷落了她半輩子,難道他還要我跟他一樣,在刀劍無眼的戰(zhàn)場上度過一生,每天都面臨著死亡的威脅嗎?”
“她覺得我應該放下將軍的身份,留在京城,與一個女子成婚,或是恩愛有加,或是相敬如賓,延續(xù)謝家的香火。”
“我理解她,從她的角度來看,我是謝家獨子,全家的希望都寄托在我一個人身上,所以我不能有事,應該平平安安地活下去?衫斫鈿w理解,一想到以后要和一個不愛的女子永遠生活在一起,我就無法忍受,比起庸庸碌碌平淡一生,我更愿意在戰(zhàn)場上拋灑熱血,戎馬一生。你能理解我嗎?”
夏眠靜靜地看著他,嘴唇翕動,
“我能理解你。”
謝乘風突然放下手里的酒壇,傾身抱住了夏眠。
夏眠愣住了,反應過來后急忙想要推開他,卻被謝乘風抱得更緊了。
謝乘風埋首在她的頸窩處,聲音顫抖地說:“夏眠,別推開我,求求你,讓我抱一會,就一會兒!
他的聲音是那么的脆弱,仿佛只要夏眠說一句“不”,下一秒他就會應聲而碎。
夏眠的心無故軟了軟,到底還是沒把他推開,任由他抱著。
他開始繼續(xù)講述他的心事。
“夏眠,我不想像那些京城的公子哥一樣,因為被規(guī)矩拘束著或是被人追捧著就失去了真正的自己,變成了另外一個樣子。有些人享受著普通百姓可能一輩子都夠不到的富貴生活卻還是不滿足,有些人明明我只是給了他一個饅頭讓他可以勉強裹腹他都會對我感恩戴德!
“我想改變這冷酷無情的世道,我想讓每個人都能獲得幸福,但我太渺小了,只憑我一個人的力量,又能做到什么呢?”
“我曾經(jīng)問過父親的,皇上賞賜給將軍府這么多東西,為什么我們不能向皇上提議用這些東西來救濟百姓?”
“我記得父親當時沉默了好久才告訴我,他說,我們或許可以救一個百姓,一家百姓,或者是一整個京城的百姓,但是我們可能救下兩個城,三個城,甚至是整個天下的百姓嗎?不可能的,因為我們的力量實在是太有限了。救濟可以解一時的燃眉之需,但不可能一勞永逸,治標不治本,是沒有辦法從根源上解決問題的。”
“你看,多現(xiàn)實啊,多諷刺啊。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看著‘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的人間慘劇一遍又一遍地在我眼前重復上演。而那些高高在上的貴族們,卻連多看那些可憐人一眼都覺得是施舍,都覺得……是在臟了他們的眼!
“你沒去過邊疆,不知道那里的人過得到底有多悲慘,有的孩子才剛出生沒多久就活活餓死了,有的人年齡與我們一般大,卻瘦小的像個八九歲的孩子。他們想都不敢想的東西,被我們揮霍著;他們想都不敢想的大府邸,被我們住著?杉词故沁@樣苦,他們卻都活得快樂,很容易就知足,甚至還感謝我們幫他們趕走了敵軍,拿著所剩無幾的糧食招待我們、感謝我們。”
“我只是覺得,老天爺實在是,太不公平了。”
是啊,太不公平了。
擁有著常人想象不到的權(quán)勢富貴,卻不做一件善事。
哪怕只是向快要溺亡的人伸出一只手就能讓他活下來的小事,他們也不愿意做。
可是,又能有什么辦法呢?
世道如此,人情只冷不暖。
“其實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有些事,躲不開的。我生性不愛受拘束,想把自己的命運,牢牢的掌握在自己手中,可我真的能夠擺脫世俗的控制嗎?謝乘風,我其實心里一點底都沒有,我不知道我能為了自由走到哪一步。你說,我能成功得到命運的自主權(quán)嗎?”
四周靜悄悄的,謝乘風沒有回答她。
夏眠不明所以地又喚了他一句,“謝乘風?”
他突然就沒了聲音,夏眠有些擔心,還以為他傷心過度昏過去了,沒想到謝乘風呼吸綿長,顯然是累得直接睡了過去。
輕嘆一口氣,謝乘風,你還真是一個麻煩的家伙,一點都不讓人省心,夏眠在心里這樣編排著他。
這個姿勢讓夏眠很不舒服,她想把謝乘風從身上挪開,誰知謝乘風就跟只八爪魚一樣死死地粘在她身上,怎么搬都搬不開。無奈夏眠只好放任他接著這么睡。
“夏眠,你是個好人,是個難得的好人……”
“……看在你連做夢都在夸我的份上,今天就準許你放肆這么一回吧……”
“嗯……大不了明天我跟爹娘打個哈哈,能糊弄過去就行了!
5.
“姐姐!”
一個孩童稚嫩的聲音傳來,把夏眠從回憶中拉了出來。
夏晴一蹦一跳地進了夏眠的閨房,軟軟地撲進了她的懷抱,“姐姐,沅沅來找你玩啦!”
夏眠笑了笑,把夏晴緊緊地摟在懷中,親了親她光潔的額頭,接著揉了揉她柔軟的頭發(fā),惹得她發(fā)出了一串銀鈴般的笑聲。
母親不久后也進了夏眠的房間,看著正相互依偎著的兩姐妹,無奈地搖了搖頭,“你們兩姐妹呀,也就只有在彼此面前才能安分點了,平時就跟只皮猴子一樣,整天上躥下跳的,沒個官家小姐的樣。”
夏晴抬起頭,對著母親吐了吐舌頭,抱著夏眠不肯撒手,哼哼唧唧道,“我現(xiàn)在當然要多粘著姐姐些,萬一母親你哪天突然就把姐姐嫁出去了,我就粘不了姐姐了,姐姐嫁出去以后就不只是屬于我一個人的了,到時候她肯定滿腦子都是她的夫君了。”
夏眠笑罵了她一句,“你小小年紀懂個什么?休要胡說!
夏晴今年六歲,性子跟夏眠簡直就像是從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姐妹兩個都是混世小魔王,上房揭瓦這種事,夏眠小時候和現(xiàn)在的夏晴可都沒少做過,可把爹娘氣得不輕,直言家門不幸,竟然生出了兩個這般頑劣的女兒。
不過,夏眠有些在意夏晴說的母親會突然把她嫁出去一事,于是開口詢問母親:
“突然嫁出去?母親怎么突然就這么想讓我嫁人了?”
眼看自己的小心思被揭穿,母親臉上一紅,然后馬上恢復了平靜溫柔的神色,”母親怎么會舍得就這般早早地把你嫁出去呢?我想多留你一會還來不及。只是你如今也已經(jīng)是個十五歲過半了的大姑娘了,我想著先替你掌掌眼,相看相看也是好的。你看看與你同時及笈的別家姑娘,不是已經(jīng)嫁人了,就是在家中待嫁,只有我們丞相府啊一直沒有人來說親。不過我也知道你那性格,倔的很,八成是不愿意嫁人的,所以也沒想跟你提這事。”
夏晴癟癟嘴,嘟囔道:“姐姐不出嫁不是挺好的嗎?反正我是舍不得姐姐的!
不知道為什么,夏眠一想到自己將來要嫁人,腦海里就出現(xiàn)了謝乘風的身影。
“……我這是得了失心瘋了吧,不然怎么會想到他……?”
夏眠用力地搖了搖頭,強行把謝乘風的身影從腦海中趕出去。
算算日子,謝乘風是有好一段時間沒來找她了,不知道他在忙些什么,也沒個消息。
想到這,夏眠對母親搖了搖頭,拒絕了母親的好意,“母親,我說過,我要嫁的人,一定也必須是我愛著的人,我絕不會委身于一個我不愛的男子。哪怕我成了別人口中的黃臉婆,也不會委屈了自己!
“母親當年都能做到挺過所有的艱難險阻與父親有情人終成眷屬,我又怎會做不到?”
母親怔怔地看了夏眠一會,然后小心翼翼地詢問她:
“你所鐘情之人,是不是那剽騎大將軍家的公子,謝乘風?”
夏眠不知道自己是否鐘情于他,她不知道她對謝乘風抱著的,到底是一種什么樣的感情。
若說只是友情,好像并不盡然。
若說只是愛情,好像……也不完全是。
很復雜,復雜到連夏眠自己都沒理清楚。
夏眠只知道,那天山頭上吹著的風很是邪乎,竟然吹進了她的心里,擾亂了她全部的心神。
夏眠只知道,那天山頭上,少年緊緊抱著他,懇求她不要推開自己的時候,好像有什么東西在她的心底生了根發(fā)了芽,從她的心底破土而出,逐漸長成了一棵參天大樹,一發(fā)不可收拾。
等到夏眠回過神來的時候,她已經(jīng)下意識地回應了母親一個“嗯”。
母親不可思議地瞪大了雙眼,夏眠在她的眼中,看見了滿目的悲涼。
她的臉上顯現(xiàn)出痛苦又掙扎的神色,手緊緊地握成了一個拳頭,緩了好半晌,她才重新開口對夏眠說:
“綿綿,你不要難過。你父親今天下早朝后告訴我,說,匈奴人已經(jīng)卷土重來了,直逼中原,嚴重威脅到了皇上的統(tǒng)治根基。謝小將軍他……昨日上奏皇上,自請帶兵出征,迎戰(zhàn)匈奴,皇上他準許了!
6.
夏眠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了家門的。
她只知道,要跑快些,再快些,要趕在他離開之前,見他最后一面。
她怕那個像太陽一樣的男子會消失不見。
她怕此一別,就是永別。
她怕謝乘風會忘了她,她怕邊疆的風沙會迷了他的眼。
但是她更怕的,是她還來不及向謝乘風表明自己的心意,謝乘風就已經(jīng)走遠了。
她不想留下任何遺憾。
“……夏眠,不要膽怯,拿出你平時的氣勢來,不就是告訴他你喜歡他嗎,有什么大不了的。大不了……大不了如果他拒絕了你,那你就把他給忘了,然后繼續(xù)沒心沒肺地活著就行了!
夏眠一路上都在給自己灌輸這樣的思想,試圖說服自己。
不知道為什么,往常只要走一刻鐘時間就能到的將軍府,今日卻顯得格外漫長。
漫長的……好像她走了整整一個世紀的時間,才站在了將軍府門前。
她一眼就瞧見了那個身著白衣的少年郎。
謝乘風正站在一匹戰(zhàn)馬旁邊,專注地擦拭著他的佩劍。那把劍很漂亮,被他擦拭得一塵不染,陽光照射在劍上,明亮的反光把她的眼睛晃得生疼。
許是太痛了吧,夏眠的眼睛里蓄滿了淚水,她強撐著,沒有讓眼淚奪眶而出。
跌跌撞撞地走近謝乘風,夏眠卻在離他幾步之遙的地方站住了腳,不再向前走一步。
謝乘風停下了手里的動作,抬起頭,靜靜地看著夏眠。
他們都沒有說話,可他們似乎已經(jīng)心領(lǐng)神會了彼此的想法。
謝乘風開口:“你……”
夏眠也同時開口:“你……”
兩個人都愣住了,隨即相視一笑。謝乘風眉眼帶笑,“你先說吧!
夏眠看著他,問出了一個連她自己都覺得很蠢的問題:
“謝乘風,你……可不可以不去?”
謝乘風收起笑容,滿是認真地對她說:
“夏眠,你應該知道的,邊疆的百姓需要我,我不能……扔下他們不管,抱歉。所以我只能回答你……我不可以不去,我必須要去!
“那我呢……我喜歡你,真的真的很喜歡你,你有沒有想過,你走了,我一個人在這里該怎么辦?難道你就舍得把我一個人扔在這里不管不顧嗎?帶我一起去,好不好?”
“我也很喜歡你,喜歡了你很久,很久,久到連我自己都不記得我到底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喜歡上你的。所以我怎么可能舍得留下你一個人?但我選擇的這條路實在是太兇險了,我不敢,也不愿,更不能讓你與我一同涉險。這條漆黑無光的道路,就讓我自己一個人走下去吧。”
“……那你能跟我保證,一定會活著回來嗎?”
“我向你保證,我謝乘風,一定會活著回來。等我回來以后,就風風光光地把你娶進家門。”
夏眠淺淺勾起了嘴角:“我與那些個閨閣女子不同,不受規(guī)矩拘束,不聽長輩之言,不擅琴棋書畫,不知三綱五常,這樣唯恐天下不亂的女子,你也敢娶?”
謝乘風把佩劍遞給了一個站在不遠處的下人,輕輕地將夏眠摟入懷中,“敢,怎么不敢?你若不喜規(guī)矩束縛你,那我便為你破壞這規(guī)矩;你若不喜長輩嘮叨你,那我便帶你離開這將軍府去我名下別的府邸生活;你不擅琴棋書畫,不懂三綱五常又有何妨?我謝乘風的娘子為何一定要會這些?至于唯恐天下不亂就更好說了,有我在,誰敢說你一句不是、動你一根頭發(fā)?”
夏眠把頭擱在他寬厚的肩膀上,很是心安,“你真的不會后悔嗎?”
謝乘風堅定地回答道:“絕不會。我謝乘風男子漢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我信你。不過我可事先跟你聲明一下,如果你真的娶了我,可就沒有回頭路可以走了,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你都休想逃出我的五指山!
“那還真是求之不得!
為你,千千萬萬遍。
原來我們之間,從來就沒有誰輸誰贏,一直以來,都是對彼此,甘拜下風。
我甘愿為你丟盔卸甲,你甘愿對我俯首稱臣。
在這場關(guān)于愛情的博弈中,夏眠沒輸,謝乘風也沒贏。
7.
謝乘風出征了。
他離開的那天早上,京城飄著絲絲細雨,像是在為遠征的戰(zhàn)士們送行。
夏眠沒有送謝乘風出城,而是站在城墻上,目送著他們一行人遠去。少年郎的影子在她滿眼的淚里模糊,風里春寒刮得人眼睛疼。直到他們變成了一個小黑點,消失在遠方,再也看不見了,夏眠才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此一別,便是三年。
只是夏眠還沒等到謝乘風歸來,就先遇上了一件棘手的事。
謝乘風不在的這幾年里,太子三番五次對夏眠示好,甚至直接求皇帝給他和夏眠賜婚。夏眠當然誓死不從,她還要等謝乘風回來,怎么可以嫁給太子?
何況她心里清楚,太子怎么可能會心甘情愿地讓她這種臭名遠揚的女子當自己的太子妃,只有一個原因,那就是他想得到丞相府的支持?伤约盒睦镆仓,夏眠是丞相府嫡女,怎么可能會同意做妾,所以先用太子妃之位穩(wěn)住她,反正也只是個有名無實的太子妃。等到他順利繼承大統(tǒng)后,第一個踹開的肯定就是夏眠。
夏眠又不傻,既然太子對她窮追不舍,索性她就日日躲在丞相府里不出來了。
但讓她沒有想到的是,太子竟然這么陰狠,得不到她就要毀掉她。
只是因為太子不想白白便宜了別人丞相府這塊肥肉。
戰(zhàn)爭進行了三年,謝乘風帶領(lǐng)著謝家軍屢戰(zhàn)屢勝,勢不可擋,匈奴節(jié)節(jié)敗退,已經(jīng)處在退無可退的絕境了。
于是匈奴首領(lǐng)給皇帝修書一封,說愿意投降,此后依附于皇帝做一個小小的附屬國,但要求皇帝選出一個出生高貴的女子嫁給他,以示兩國關(guān)系友好。
皇帝立馬回信,同意了匈奴首領(lǐng)的要求,讓匈奴首領(lǐng)退兵。
而皇后所出的六公主,則被皇帝定為和親事宜的人選。
六公主哭花了臉,一個勁地搖頭拒絕:“兒臣不要……兒臣不要去和親……兒臣自幼受盡寵愛,在這宮里過著錦衣玉食的生活。若是嫁去那蠻夷之地,怕是要不了半年時間,兒臣就會香消玉殞了。
太子心疼壞了,走上前去柔聲安慰著妹妹,突然,夏眠的臉在他眼前閃過。太子的眼睛暗了暗,對皇后娘娘說:
“母后,其實也不一定非要妹妹去和親,那匈奴首領(lǐng)只是說要一個出生高貴的女子,并未指明一定是要天家血脈。丞相府大小姐夏眠一直未嫁也不是個事,不如讓她替妹妹去和親,如此便可一舉兩得,豈不美哉?”
“可那夏眠真的會同意去和親嗎?而且,皇兒之前不是還一直求娶她嗎,怎會……”
“若是父皇下旨,可就由不得她同不同意了。至于兒臣求娶她一事,也不過只是看中了她背后的丞相府罷了,但既然她這般不識趣,那就怪不得兒臣了!
“畢竟,識時務者為俊杰。夏眠,是你自己不識抬舉,可不要怪我!
8.
聽到要替六公主去和親的圣旨時,夏眠整個人就像被五雷轟頂過了一樣。
母親接受不了打擊,當場暈了過去。
夏晴哭著抱住自家姐姐,問她該怎么辦。
父親顫顫巍巍地接下了圣旨,不可思議地反復查看著。
全家人在這一刻,都陷入了沉默。
而遠在邊疆的謝乘風也收到了消息,迅速地騎上馬就往京城趕,顧不上身后的謝家軍。
夏眠出發(fā)去和親那天,皇宮里處處張燈結(jié)彩,一片喜慶。
夏眠只覺得諷刺。
他們在歡慶的時候,可曾考慮過她的感受?
罷了。
她怕是……等不到謝乘風了。
就在夏眠準備接過皇帝遞給她的和親文書時,只聽一個小太監(jiān)用他那尖細的嗓音喊道:
“謝小將軍,您不能進去啊!”
謝乘風!
夏眠震驚地轉(zhuǎn)過身,呆呆地望著他。
他瘦了。
瘦了好多。
還很憔悴。
哪里還像是那個夏眠認識的光風霽月的人兒?
但她知道,這就是她的謝乘風。
如假包換的謝乘風。
謝乘風一步一步朝她走來,終行至她的身側(cè)。
隨即立馬下跪,不卑不亢地對皇帝說:
“臣謝乘風,愿以三十萬兵馬作為交換,懇請皇上看在臣此次擊退匈奴立下戰(zhàn)功的份上,為臣和丞相府嫡女夏眠,賜婚。”
……
9.
直到被謝乘風牽著出了宮門,夏眠才悠悠反應了過來。
皇帝同意了謝乘風的請求,最后還是讓六公主去和親了。
太子的眼神很兇惡,恨不得將夏眠和謝乘風二人碎尸萬段。
夏眠拉緊謝乘風的手,顫抖地問他:
“你真的,給了皇帝三十萬兵馬,只是為了換我能夠重獲自由?”
“不然呢?”
“可這樣……一點也不值得!
“我覺得值得就行了。那三十萬謝家軍與我們謝家多少年的情分,這些情分不是改個名換個地就能被抹去的。何況用三十萬兵馬換你我二人正大光明,還有你的自由,我覺得,值。”
我覺得,值。
夏眠終于忍不住了,多日的擔驚受怕,三年的相思之苦,在這一刻,終于忍不住落下淚來。
是幸福的,亦是甜蜜的。
“只是你以后要多加小心皇后和太子,這次和親一事,我們兩個可是把他們得罪的不輕!
謝乘風溫柔地為夏眠拭去眼淚,“好”。
人間正好,故人未變。
三月后,將軍府獨子謝乘風正式迎娶丞相府大小姐夏眠,皇帝龍心大悅,賜封夏眠為“安樂郡主”。
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
初見時,我一眼便認定了你,往后余生,請多多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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