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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你好。”
“廖主編,你好。”
“我看你對緝毒方面的事特別清楚,是家里有人從事緝毒警方面的工作嗎?”
我搖搖頭,即刻回答道:“沒有,都是在網(wǎng)上查的資料!
“是這樣的!彼抖妒掷锏募垙垼业母寮凰麢M磕豎磕地履在一起,“我們希望你能給那位吸毒的小周,改寫一個結(jié)局,不是吸毒致死那種!
“換成被警察一槍擊斃嗎?我之前這樣考慮過……”我以為他和她想到了一塊兒去,卻沒想被他打斷。
“不不不,你理解錯我的意思了!彼屏讼卤橇荷系难坨R,“我們希望結(jié)局光明一點兒,比如,讓小周,嗯……改過自新那種,你明白吧!
“為什么?”我想不明白這個結(jié)局有什么意義。
“你應(yīng)該知道現(xiàn)在的讀者都喜歡看什么……這里面缺了些感動。”
“警察死了,不夠感人嗎?”
“你沒懂我的意思。”
“是,我也不想懂!蔽业暮粑皇芸刂频丶贝倨饋,極力壓抑著即將從胸腔里噴涌出的情緒,“吸毒的人……不該死嗎?”
我能看出來,廖主編沒有繼續(xù)談下去的心情,我甚至能猜出他接下來會說什么話。
“那很抱歉!
意料之中。
“您的作品,目前不太適合在我們這個出版社出版!
我調(diào)整著,呼吸漸漸平復(fù)下來,我秉持著禮貌的態(tài)度,對他笑笑:“我知道了,打擾你了,廖主編!
“沒有沒有,歡迎您的再次來稿!
敷衍的客套話我聽了太多,這是最沒有技術(shù)含量的一種。
入秋了,有些冷。
我把大半張臉縮進粉白相間的圍巾里,帶著退稿,獨自踱步在深秋的街道上。
打開手機,界面上除了瀏覽器彈出的廣告,沒有更多的消息。
我輕笑了下,把手機放進兜里。
沒了郭平的打擾,我還有些不適應(yīng)這樣的安靜。
我用鑰匙擰開鎖芯,推開門,對里面喊:“爸,媽,我回來了。”
“哎喲,可算回來了!睆目蛷d走出來的,是另一個女人。
很久沒見了,我笑著叫了聲,“媽媽,怎么今天過來了?”
這是我未婚夫的母親,王茹。
她聽見這樣的稱呼,身子僵了下,顯然我改稱呼比她適應(yīng)起來還要順口。
她還是堆滿了笑,“過來看看你,順便……”
“讓孩子進來再說,門那兒多冷!闭f話的老人,聲音洪亮。
我不喜歡這里的氣氛,忽略掉婆婆躊躇的動作,把外套掛在衣架上,牽著她走進去,
“爸爸……”看見沙發(fā)上端坐著的另一個年輕的男人,我大概猜出了今天這場聚餐的目的。
“最近身體還好嗎?”我不動聲色地問。
“好著呢!哈哈,老周說他啊,釣了這么大一條魚!”他用手比劃出一個夸張的長度,“非要叫我過來嘗嘗!
“哎呀,老郭,你別拐彎抹角地夸他!”袁芝從廚房走出來,徑直走到這邊坐下,“退休金都被他花釣魚上了,一點兒正事都沒有!”
“我這么大歲數(shù)了,要干什么正事!甭裨趫蠹埨锏哪腥耍Я讼卵坨R,嘟嘟囔囔地反駁。
袁芝不樂意了,“可欣,你罵罵你爸,叫他別亂花錢!”
都是老夫妻直接的相處情趣,我除了打趣,干涉不了什么:“爸,你有這錢,不如給媽買幾件首飾!
“就是,聽聽你閨女的話,”袁芝數(shù)落著自己的老公,“買金首飾可比你那魚竿好,等閨女結(jié)婚了,還能傳給她!
這話一出,客廳里的人都安靜了。
他們小心翼翼了兩年,卻不知道我并不在意提及這件事。
我試著調(diào)和著氣氛,對沙發(fā)上那個年輕男人揚首,問:“這位是?”
“哦,你爸之前教過的學(xué)生楊舟,就……來家里做做客。”她一字一句都是經(jīng)過深思熟慮后,才說出口。
但我不想讓她這么小心,也不想給他們更多的希望。
他們是最了解我不過的了,送上這么一個精挑細(xì)選,完全符合我以前審美的男人,是什么目的,都知道我猜得出來。
既然這樣……我開口道:“你好,我是周可欣!
“你好,老師給我講過你很多事。”楊舟像學(xué)生上課一樣,突然站了起來,對我伸出了手。
我看著這個局促的男人,他羞赧的樣子,真的很對我以前的口味,只可惜是以前。
被四雙眼睛盯著,我不得不抬手回握住他的手,友好地說道:“你好!
其他人都松了口氣。
不過我始終是叛逆的,在他要收回手的時候,又用力牽住,迎上他困惑的雙眼。
“我爸應(yīng)該跟你說過,下周六是我的婚禮吧?歡迎你來參加。”我拿出去出版社的勁兒,笑容得體,一切聽起來都很正常。
如果不是在場的所有人都知道,要參加婚禮的另一個人,已經(jīng)死了。
我親媽的臉色不太好,知道今晚難逃一罵,我便先發(fā)制人,“媽,飯都做好了吧?我餓了!
似是怕客人尷尬,袁芝順著臺階下了,“……做好了,做好了,都先吃飯吧。”
飯桌上,因為我事先整的那一出,誰都沒有再提相親這件事,閑扯著家常。
為了順親媽脾氣,吃過飯,我沒急著走,主動收拾起桌子,去廚房洗碗。
洗潔精不小心擠多了,盆里冒起不少泡泡。
一堆升起,又一堆慢慢地破掉。
泡泡的柔順感讓我想起了郭平的手。
倒不是因為我那個死了的未婚夫,手有多嫩。
相反,因為工作的性質(zhì),郭平的手糙得不行,還總愛用他那帶繭子的糙手,搓我的手。
壞透了。
追我那陣兒,他還常來我的小出租屋里獻殷勤。
一米□□的大男人,菜洗不干凈,飯不會做,洗碗還給打碎好幾個。
要罵他,又腆著臉對你傻笑。
怎么都拿他沒辦法。
“想起郭平了?”
手里的盤子被人拿走,我被人擠開,站到一旁看王茹動作麻利地洗盆里的幾個碗筷。
這幾年我常這樣,干什么都能想起郭平,他們都習(xí)慣了。
王茹沖掉手上的泡泡,隨意甩了甩水,沒先出去,關(guān)了廚房的門問:“閨女,媽媽問你,你覺得今天這個男孩子怎么樣?”
“還行,就是比郭平矮了不少。”我躲著她的眼神,擦掉手上的水,要去開門。
王茹拉住了我的手,不讓我走,“你不能什么都拿郭平來比,這怎么挑得出來?”
“我總不能選比他差的吧,郭平晚上托夢過來,得罵死我!蔽掖蛑,等著王茹松手。
實際上,我是真的怕郭平托夢來煩我。
他那人,醋勁大極了,什么事都能醋上好一陣兒。
王茹嘆了口氣,“孩子,我是郭平的親媽,我了解他。他不忍心你就這么等他的!
“我哪兒等他了?下周不就辦婚禮了?”我眨眨眼,裝聽不懂的樣子,對她傻笑。
她急得跺了下腳,“人都沒了,婚禮怎么辦?!”
“該怎么辦,就怎么辦呀!蔽页榱讼卤亲樱X得不太舒服,直覺自己現(xiàn)在的表情不太好看。
王茹終究還是放開了我,讓我打開了門。
我徑直去了門口,往身上套外套,“媽,我先回去了,晚上還要寫稿子。”
“行,”我媽倒是沒攔我,“小舟也正要走,你們兩個正好一起!
我嘆了口氣,就知道親媽要比婆婆難搞。
楊舟從沙發(fā)上站起來,就看著我,也沒動。之前的話好像讓他以為,我對他有諸多不滿。
他不敢再輕易主動,就這么傻等我的反應(yīng)。
我圍上圍巾,轉(zhuǎn)身去開門,對身后的人說了句:“走吧!
他跟了上來。
楊舟開了車,但飯后我習(xí)慣走路回去,這是和郭平一起養(yǎng)出來的習(xí)慣。
本想就此作別,倒沒想到他關(guān)了車門,又跟了上來。
小區(qū)的人行道兩旁,種的都是銀杏樹,掉了不少葉子下來。
我踩著脆生生的銀杏葉,數(shù)著個數(shù),思緒又飄遠(yuǎn)。
“你是在數(shù)有多少葉子會來找你算賬嗎?”郭平勾著我的脖子,把我拖離葉子堆。
其實就是嫌給我洗鞋子麻煩。
我笑著打他胳膊,硬邦邦的,敲上去反而自己疼。
我看著自己的手,張開又合上,好像打在郭平身上的感覺,就出現(xiàn)在剛剛。
“你,沒想過走出來嗎?”
一句話把我拉回了現(xiàn)實。
啊,我總是這樣,容易忘記身邊有旁人。
兩年了,我大腦里的畫面從來離不開郭平。
我深吸一口氣,試圖讓自己冷靜思考。
因為在這一瞬,我居然有了種停下來的沖動,不論是字面上的,還是深層意義上的。
也許,被問了這么多次,我真的開始動了這個念頭吧。
我停下來,看這個由婆婆、公公、親媽和親爸親自選出來的年輕人。
這是我時隔兩年后,頭一次這么認(rèn)真地從頭到尾打量一個男人。
郭平的占有欲比他的工作能力還強,在他的磋磨下,我老早就忘了該用怎樣的心境去欣賞一個帥哥。
甚至都不知道該如何去辨認(rèn)一個帥哥。
不過我覺得,若是寧夏在這兒,她估計會被這個人帥得尖叫。
“是在想郭平嗎?”楊舟輕聲問。
我又走了神。
相親的人一直在想其他男人,他也沒有生氣。
我不得不夸贊他良好的教養(yǎng)。
但這也讓我更加清楚了一件事,對一個人動心,是不會有心思去想其他事的。
我還愛著郭平。即便他不站在我面前,即便他不再能夠?qū)ξ艺f一句話,我也還是愛他。
世間的很多事都可以用兩種方式去解釋,理性上的,感性上的。
我理性地感知到,我的心臟如同生物學(xué)上所說,永遠(yuǎn)極其規(guī)律地跳動。
我又感性地信奉著,我的心臟早已隨著郭平的心臟一同停止。
我的心就是一把鎖,鑰匙隨郭平一起,埋進了土里。
于是,我搖搖頭,回道:“沒有,我在想我的朋友,她很喜歡你這一掛的帥哥!
他笑了笑,“方便告訴我,她叫什么名字嗎?”
“寧夏!蔽彝赃呑吡它c,退出葉子堆,同他拉開了距離。
“是個熱情的名字!
我們沿著街道,繼續(xù)往前走。
楊舟問回了之前那個問題,“你有考慮過走出來嗎?”
“我走出來了啊!蔽也灰詾槿。
他就在我身旁不過二十幾厘米的位置,我能清楚地感受到他的猶豫。
“想說什么就說吧!
我的話讓楊舟放下心來。
“你總是在想他,不像是走出來了的樣子!
“為什么想他,就不是走出來了?”
“因為……因為……”
他被我突然的咄咄逼人嚇到,一時語塞。
我在十字路口停下,把臉從圍巾里放出來,直勾勾地看著他,“你們這樣,未免對死人太不公平了點兒。”
“被人遺忘是第二次死亡,我不會讓他再死一次!
郭平的第一次死亡體驗感太不好了,我不受控制地想到兩年前看見的畫面。
全是血,又是皮又是肉,混雜在一起,總之不是個讓人想回憶的畫面。
我有些反胃。
身體上的不適讓我徹底沒了耐心,急急說道:“左拐直走,我就到家了,你回去吧!
我甚至沒說“再見”,即便是聽見了身后的人說的“再見”。
二
晚上的風(fēng)更大了些,我掩上窗戶,披著毯子坐在床邊。
生了銹的小鐵盒不像之前那么好開了,我費了些勁兒才扳開盒子,從里面拿出一封信后,又立即蓋上。
郭平總說我藏不住驚喜,我也確實是這樣,什么事都等不及。
若晚蓋幾秒,或許這些信就被我全部看完了。
其實早就看完了,今天是第十次重看到最后一封了。
“今日風(fēng)平浪靜,水一天的信!
我低頭吃吃地笑,這個開頭,我不記得在多少封信里看見過了。
他答應(yīng)寫信的那天,我就知道收不到什么正兒八經(jīng)的情書。
我甚至還記得他被我逼著寫情書的場景。
“媳婦兒,我真的要寫情書嗎?”他苦著臉被我毫不留情地趕了出去。
我下了通牒,“今晚我沒看見情書,你就滾回你宿舍去睡吧!”
浪漫這種事,不教男人,他還真學(xué)不會。
而郭平這個男人,是教也教不會。
信都是流水賬。
“今天媳婦兒給我做了青椒炒肉絲,青椒比肉絲多了好多,她肯定是拿肉去喂其他狗了……”
即便看了這么多遍,我還是想罵這個肉食動物。
老吃肉怎么保持健康,傻得很!
我一字一句地讀下去,不想錯過一點他那天發(fā)生的一切。
“媳婦兒你老說我不懂浪漫,爺們兒今天給你來個浪漫的!
“我申請到假期了!”
“想不到吧!十二號咱們就結(jié)婚,你一定不知道,我在婚禮上給你安排了什么!”
淚水滴落在信紙上,我慌張地用紙巾摁干,把信折好,放進鐵盒里。
希望這滴淚沒有縮短紙張的壽命。
我已經(jīng)很久沒有看著郭平的信哭了,只因為十二號是個特殊的日子。
十二號是戀愛紀(jì)念日,是求婚紀(jì)念日,是訂婚日期,是……郭平的忌日。
我總在想,若是那天抓住了他,沒有放手的話,是不是一切都會不一樣了。
十二號的假期批下來了。
婚禮也確確實實地在進行,我們坐在婚車上,要去往結(jié)婚的酒店。
那天沒有雨,是個大晴天。
但我更希望那個夏季里的十二號,下著大雨。
只要有雨幕的遮擋,就不會在塞車的時候,讓他透過窗戶,看見了那個人。
他的記性太好了,視力也好到不行。
通緝令上的臉只在人群中晃過那么一瞬,就被他瞧見了。
他拉開車門就要往那邊跑去,我跟著下去,好不容易拉住了他,又被他甩開。
他跑得太快了,甚至忘記了車隊里,也有他警局的兄弟。
“可欣?”
我慌忙擦掉淚,看向門口問:“你下班啦,吃宵夜嗎?”
“不用,”寧夏扯了張紙走過來,熟練地蓋在我臉上,“又在看信?”
“嗯。”
“這次他又說什么了?”
“今日風(fēng)平浪靜,水一天的信……”
“我就知道他寫不出什么好東西來!睂幭哪米邼駶櫟募垼f給我一根煙。
我輕輕推開,搖了搖頭,“戒了!
“都兩年了,怎么突然要戒?”她聳了下肩,把煙叼在嘴里。
我抱膝坐著,舌尖舔了下唇,“要結(jié)婚了,我可不想照相的時候,一口黃牙!
“哪兒黃了,我看看!睂幭纳焓忠业淖。
笑鬧了會兒,她靠在墻上,對我說道:“我找到房子了,過幾天搬出去!
“怎么要搬出去?”我問。
這個出租屋本來是我一個人租的,后來被對門兒的郭平纏上,談了戀愛,就變成了兩人合租。
郭平剛走那幾天,我精神恍惚,合租的人又變成了寧夏。
我雖然沒有那段時間,這么需要人陪了,但也習(xí)慣了生活中處處有寧夏。
“你都結(jié)婚了,總不能還和閨蜜一起住吧!睂幭耐虏畚摇
我笑:“也對。”
三
這次十二號的婚禮不如兩年前,辦得簡單,來的人也少。
不過有一點完全符合了我所期待的,這個十二號,下雨了。
墓地多泥土,婚紗的裙擺沾了泥水,上身效果不太美觀。
我還是很高興,只要是嫁給郭平,一切都好。我配合著充當(dāng)照相師的寧夏,挪動位置。
在場的人,只有我和寧夏是笑著的。
我的父母和郭平的父母,撐著傘,不想靠近。
他們很在乎郭平,卻也希望我好。
但這對我來說,就是最好了。
“準(zhǔn)備,一,二,三,Cheese!”
咔嚓聲下去,這便是我和郭平的婚紗照了。
我將照片掛在了床頭柜上方,就和普通新婚家庭一樣。
“接下來有什么打算嗎?”寧夏知道我被退稿的事,擔(dān)心著我日后的生計問題。
我拍掉手上的灰,坐下:“我開了家花店,招了人打理著,明天要去看看嗎?”
“我這幾天要出差,等我出差回來后吧,到時候給你打電話。”
“好!
開花店是我想做的事之一。
我和郭平有很多不同,我總是有著很多浪漫的想法。
開花店似乎是一個浪漫主義的人,一定會想到的事。
出版書籍,擁有一間花店,嫁給一個溫柔體貼,容易害羞的乖乖丈夫。
我以前認(rèn)為,滿足這三點,我的人生沒有遺憾了。
因為郭平,現(xiàn)在只能辦到中間那件。
寫作暫且不提。
郭平長相太野性了,性格也野,能追到我,完全是印了“好女怕郎纏”的話。
沒談戀愛之前,我總嫌郭平的假期太多了。
哪有警察像他那樣,三天兩頭放假的。
“嫂子,新進的貨我都放到后面去了,一會兒你去看看,是那個品種不?”
“好,麻煩你了,小趙!
“沒事兒,我反正也退下來了,閑著也是閑著!壁w奇凌抹了把汗,坐到椅子上扇風(fēng)。
不知道是不是當(dāng)過警察的都這樣,排汗能力比平常人發(fā)達。
趙奇凌身上的灰色T恤已經(jīng)被汗浸濕完了。
我遞給他一瓶水,不經(jīng)意般地問:“人抓到了嗎?”
剛要喝水的趙奇凌,又把瓶子放下,有些為難:“嫂子,你知道的,這些我們不能往外說,更何況我傷退后,就不知道這些消息了!
“嗯,你喝水吧!蔽液炌陠巫樱瑳]忍住又問,“是那個刀疤臉嗎?”
“嫂子!”
“行,我不問,我去外面看雯雯搬的花怎么樣了!
我走出去,看見正在搬花的雯雯身邊多了個男人,跟著她一起搬花。
“怎么還瞞著我雇了個助理?”我打趣她,快步走過去。
現(xiàn)在再想想,那天我沒出去就好了。
四
寧夏出差不過一個星期就回來了,我的手機關(guān)了機,她打不通電話,便帶著沒有還回去的鑰匙,來了我的出租屋。
鐵門推開,撞倒了酒瓶,在地上滾了幾圈停下。
她嗅到空氣中濃厚的酒氣,開了燈。
客廳里堆著的酒瓶子,比她預(yù)想得還要多。
她耐著火氣,往房間那邊走。
“周可欣!”她推開門,看見床上的鼓包,伸手抓住棉被,一把掀開。
讓她生氣的源頭,正抱著半瓶酒,側(cè)躺在床上睡覺。
“你要死不活的,像什么樣子?!”
我被她的聲音吵醒,不知道現(xiàn)在是什么時候,坐起來問:“你什么時候回來的?”
“你別管,現(xiàn)在給我從床下下來,去洗澡!”寧夏伸手要奪我的酒瓶,被我躲開,她又吼了句,“周可欣!”
我一個人熬了太久,熬不下去了,再沒忍住,哭了出來。
“我看見了,寧夏!焙攘藥滋炀频纳ぷ,異常嘶啞。
她耐著性子問:“你看見什么了?”
“害死了郭平的人!闭f完這句話,快用盡了我的全力。
她不知道我說的是誰,“不是還沒抓到嗎?”
“是……另一個。”我咽了口唾沫,讓聲音更清楚。
寧夏不說話了。
她知道,殺人犯在我這里,不好定義。
害死郭平的那伙人,是一個販毒組織,但我把那些吸毒卻沒參與販毒的人,也算了進去。
在我這里,吸毒的人都是害死郭平的兇手。
我覺得我的想法一點錯也沒有,沒有需求,怎么來的市場?
這些人,每一個都是兇手!
殺了人的,要殺人的……一個都脫不開干系!
我撐著床站起來,搖搖晃晃地給她比劃,“他就站在那兒,看見我還想跑……又被他女朋友拉著跪下……”
我復(fù)述著那天出去看見的場景。
惡心又后悔。
我喝了口酒,寧夏心疼著:“可欣……”
“可是我心軟了!你知道嗎?!寧夏……我竟然心軟了……”我大吼,肆意發(fā)泄,又愧疚哽咽,“他們就跪在我面前……求我收留他們……”
我抽噎了下,用拿著酒瓶的手,揩掉臉上的淚,“我竟然心軟了……竟然心軟了……我不該心軟的……我怎么對得起郭平……我怎么對得起他!”
我滿腦子都是郭平,他的一舉一動,他的一喜一怒。
壓抑了許久的情緒在這一刻,像是找到發(fā)泄口般,盡數(shù)釋放。
寧夏上前抱住我,隨著我的脫力,一起蹲坐在了地上。
她不停地?fù)崦业念^發(fā),試圖安撫我,“沒事的,可欣,沒事的……”
我感受著她的溫暖,卻覺得血液的冰冷浸到了骨子里。
“怎么會沒事!啊?”我瞪著一雙紅腫的眼,發(fā)瘋似的吼,“他被捅了二十幾刀,還被扒了皮!你叫我怎么沒事兒!。扛嬖V我!”
我什么都忘了,卻怎么都忘不了找到他的那天。
“你看……你看這些照片……”我把相冊里的照片全都取了出來,擺在地上。
上面的合照無一例外,全是女人面對鏡頭,男人背對鏡頭。
偶爾幾張,還是男人帶著一個丑陋的玩偶頭套。
“他說他害怕照相……在他死之前,我都不知道他是緝毒警察,你說我怎么會沒事!”
我都忘了,忘了他的長相,忘了他的傷疤位置。
我怎么會不恨?
在見到曾經(jīng)的罪人后,從來沒想放過他們的我徹底崩潰了。
寧夏只能抱住我,緊緊地抱住我。
她怕一松手,我就會像兩年前的郭平那樣,徹底消失了。
我也確實會這樣。
五
翌日,寧夏去了花店,見到了我口中的罪人。
男孩兒看起來很年輕,不過二十出頭的樣子。
他跪在她面前,一一回答她的問話。
“吸了多久?”
“兩年。”
“郭平把你送進去的嗎?”
“嗯。”
“戒干凈了沒?”
“戒干凈了。”
“之前的人還聯(lián)系你嗎?”
他沒再回答。
寧夏心下了然。
有些人就算你不主動牽扯,也還是躲不開。
寧夏抽了根煙出來,遞給他。
男孩兒跪著退了好幾步,把這一類的東西全戒完了。
寧夏叼著煙說道:“你以后別來了。”
“可是……”
“花店而已,你女朋友不需要幫忙!睙熿F吐在男孩兒頭頂,他將頭埋得更深。
“還有別讓可欣知道,那些人還找過你!
“好!蹦泻号榔鹕,跑出了店。
吸毒的人,總有門道搞到毒品,販毒的人,牽扯的關(guān)系線就更多了。
她費了一年多的時間,讓我放棄了抓人的想法,可不想再點燃了我的斗志。
她認(rèn)為,世界上有那么多職業(yè),各司其職是最好的狀態(tài)。
六
我緩過來后,回了花店。
不過我不再主動和雯雯說話,我總覺得,接她的話了,就背叛了我堅持的一切。
我總是不待見她的。
已經(jīng)入冬了,天上的陰雨變成了小雪,整天整日地下著,地上都積了層雪。
我最近得了個消息,傷害郭平的那伙人抓到了。
我想去探監(jiān),想去質(zhì)問他們,我為此還打了份稿子。
但還沒去,就被郭平曾經(jīng)的上司攔住了:“最近有不少人盯著,郭平把你保護得很好,你來就暴露了。”
毒販都很極端,逮住一切的機會,準(zhǔn)備報復(fù)。
我沒辦法,提起郭平,我就硬氣不起來。
我習(xí)慣了愛郭平,習(xí)慣了順著他一些事。
以前還會犟嘴,磨他,他死了以后,就消磨掉了我對他的一切逆骨。
我從出版社出來后,去了旁邊的一家面館,點了碗面,坐在位置上回憶著自己這些年經(jīng)歷的一切。
似乎意義非凡,似乎又毫無意義。
我遇見了郭平,找到了自己的愛人;又放開了郭平,失去了自己的愛人。
我不由地想起來雯雯和她的男朋友。
為什么活著的人,就永遠(yuǎn)不會失去過得好的機會?
想起他們小心討好的樣子,想起那個男人規(guī)規(guī)矩矩、老老實實挨雯雯罵的樣子。
我軟下來的心,再難硬起來了。
這讓我不敢再面對十二號這個日期。
我們的紀(jì)念日,永遠(yuǎn)只記日期,不記月份。
因為糙老爺們兒難得浪漫了回:“你記月份,一年只能過一次,記日期,你一年能過十二次!”
他就是記不住罷了。
腦子都用在了工作上。
這樣神圣的一天,我怕給這個日期又加上個寓意——背叛。
郭平已經(jīng)不在了,沒人能告訴我他是不是這樣想。
我只能罪惡地活著,這樣才能好受點。
我又突然想起,郭平求婚那天,地上也積了不少的雪。
他舉著捧花,站在我面前,頭上戴個大大的玩偶頭套,單膝跪在地上。
頭套厚得,以至于我沒能聽清他說的話,彎腰靠近了,才聽見他喊:“嫁給我吧!”
后來我自己戴了那頭套,才知道,不是太厚了聽不清,而是他害羞了,沒敢喊太大聲。
我以前太天真了,警察的聲音,除了喊疼的時候,哪有這么小的?
這樣一想,有間花店,嫁給一個溫柔體貼,會害羞的乖乖丈夫,我好像已經(jīng)實現(xiàn)兩個了。
現(xiàn)在又該做什么呢?
我打開手機,壁紙是穿著婚紗的我和郭平墓碑的合照。
所有合照中,這是唯一一張郭平的正面照。
居然是塊石頭。
我每次看見這張照片就想笑。
我點開便簽,翻到待辦事宜,劃到最后。
對了,郭平說老了要帶我去看祖國的大好河山來著。
我把它提上了日程。
面端到桌上來,冒著熱氣。
我放下手機,低頭嗦面。
隔壁桌的談話聲有些大,我聽見兩個男人的對話。
“晚上燒鍋怎么樣?”
“行,有幾個道友?”
“四、五個吧!
拿筷子的手僵在半空,我偏頭看過去,戴著連帽衫的帽子的男人,低頭吃面時,露出了側(cè)臉上的刀疤。
男人似是察覺到了我的眼神,側(cè)目過來,我忙低下了頭。
熱騰騰的面里滴進了水,是汗。
兩個男人付了錢后,起身往外走。
我掃了付款碼,跟了出去。
我沒干過這種事,心臟急速收縮,全身灌滿了熱血。
趙奇凌沒有告訴我,抓到的人有哪些,但我確定,這個刀疤臉我沒有認(rèn)錯。
我也不可能認(rèn)錯。
我亦步亦趨地跟著,撥開人群,拐過馬路。
驀地,前面的男人跑了起來,我瞬間就反應(yīng)了過來,跟著跑,不停地追著。
較瘦小的男人跑得慢些,我追上了他,伸手抓住了他的胳膊。
一如當(dāng)初我抓住郭平的樣子。
“站!”
話才剛出口,彈簧刀就插進了我的腹部。
刀子拔出的瞬間,我被他推了出去,一輛小車從拐角出來,將我撞飛。
誰會在逃跑的時候,一直握著刀呢?
我倒在積雪上,只一瞬就想明白了這個情形。
這幾年有什么意義呢?
到現(xiàn)在我還是沒有想通。
每個關(guān)鍵我都沒有抓住,放走了郭平,害了他;放走了罪犯,害了自己。
我的愿望到底沒有完全實現(xiàn)。
平平凡凡、平平安安地和郭平過日子。
今天的雪下大了。
落到身上怪冷,郭平求婚單膝跪地那天,估計就這么冷吧。
我不該壞心思地為了捉弄他,拖延時間。
雪花落在臉上,只有肚子是熱的。
我顫抖著身子,不知道自己是冷,還是疼。
時隔兩年,我恍惚又看見了郭平。
高大的男人單膝跪在地上,頭上套著丑丑的玩偶頭套。
給寧夏看照片那天,我就想說了,我這么愛郭平,卻還是忘記了他的長相。
翻遍了記憶,也沒能記起他來。
我不算個合格的愛人。
他活著,沒能成為他背后的好女人,為他操持家務(wù),支持他的事業(yè);他死了,我更沒能盡到愛人的職責(zé),給他復(fù)仇什么的。
現(xiàn)實不像小說,我連得到罪犯消息的機會都沒有。
既沒能成為出名的小說家,寫出他職業(yè)的一切,也沒能像女主角一樣,端掉一個販毒組織。
我只是一個努力了,就立刻付出代價的普通人。
世界上叫可欣,郭平的人多如牛毛,一切的平凡都體現(xiàn)在了沒有光環(huán)這件事上,但生活的平凡卻成了奢望。
如果可以的話,另一個平行世界里的周可欣和郭平,一定是平地的相遇,平凡地相愛,平凡地結(jié)婚……
但一切都是如果。
這個世界的郭平死在了驕陽似火的夏季,這個世界的周可欣死在了瑞雪紛飛的冬季。
他們的所有過程都沒能用平凡形容。
反倒是這天的景兒,平凡得不惹人注意。
行人圍觀著倒在雪地里的周可欣,一兩個人后知后覺地叫救護車,后知后覺地報警。
他們都沒看見,漫天的大雪里,穿著婚紗的周可欣,終于見到了在雪里向她求婚的,熱情似火的郭平。
他們在空中起舞,大老爺們兒摟著自己的媳婦兒,用舞蹈融化了這瑞雪。
瑞雪,瑞雪,是個好征兆。
他們終于平凡了……
七
2022年發(fā)行了一本名為《新生》的書。
它的敘述平淡、冰冷,簡單地講述了緝毒警察的工作,又復(fù)雜地敘述了這個職業(yè)的危險。
沒能有很好的收益,出版社的主編只是因為自己的喜愛,公開了和作者的對話。
“你對吸毒的人有什么看法?”
“你的意思我該怎么理解?是說他的行為,還是說他做了之后的后果?”
“就這個人本身而言吧!
她猶豫了,沒有之前那般肯定,卻給了一個她不會后悔,也絕不帶一絲憐憫的回答:“我不知道!
她當(dāng)時想到了雯雯的男朋友,那個眼神堅定,說已經(jīng)改正,已經(jīng)變好,未來會更好的年輕人。
她想確實不知道。
憐憫,不該對他們;希望,也不該。
但確有不明所以,便誤入歧途的人。
她的不知道,送給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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