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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豐六年十月十二日夜。
“懷民!懷民!快起來,我知道你沒睡。”門外,游手好閑一級表演者蘇東坡同學(xué)“砰砰”拍門,不時踮腳試圖從木窗外探頭尋找張懷民的身影。
“嘖,半夜三更不睡覺,這小子到底想干嗎!”張懷民絕望地扯過被褥蒙耳朵,無奈蘇同學(xué)的破銅鑼嗓子威力太大,被子竟擋不住分毫。
在榻上掙扎一番后,張懷民還是拉開被子,穿鞋開門。“蘇子瞻!現(xiàn)在都什么時辰了,你不睡覺找我作甚?!”
蘇子瞻一看來人怒氣沖沖,大有拿劍削了他的沖動,瞬間慫了起來:“啊……啊那個,無事,就是我看今夜月亮挺美,想找你一起欣賞!
“呵!
“我真沒騙你!哎,哎,行行行,我晚上睡不著悶得慌,想出去逛逛,但這破地方荒無人煙,大晚上怪滲人的……”
張懷民看著眼前的人還在不停嘰嘰喳喳,哀求自己與他作伴!斑@模樣,都快忘了自己還是被皇上發(fā)配至此的流落民吧,還有這般心情。”張懷民微不可覺地勾起嘴角,實際上,打他開門看見蘇軾的第一眼,火氣就消了大半!傲T了罷了,真是倒八輩子霉攤上這么個主!
張懷民嘆口氣,抬手關(guān)門。
“哎,張懷民你別走啊,你干嘛去!”
“更衣!
深夜的郊外竹林清幽,月色淡蕩,偶有風(fēng)吹過,驚落一兩枚竹葉。
兩人渡步于竹林間,并無言語,平日里廢話一籮筐的蘇軾也未曾開口,只是靜靜地抬頭望月。
張懷民微側(cè)頭,身旁人并未察覺他的視線,蘇軾本就如玉的膚色此時染上月光,更加無暇。兩人離得很近,蘇軾又天性活潑不拘,走路也不大規(guī)矩,衣袖不時撩過張懷民垂著的手,他輕輕動了動手指。
約莫是那微涼風(fēng)吧,怎的心尖無端有些癢。
周遭一片安靜,只有竹葉輕晃的沙沙聲和兩三促織作響。月光依舊澄澈,灑入竹林,被竹梢折為兩半。
張懷民收回視線,看向地上那一片竹影斑駁。
“懷民!
“嗯?”
“多好啊,這樣的夜!本脮r無言的蘇軾開口,言語卻不似平素里那般沒個正形,倒透出幾分悲涼!罢f來我被皇上發(fā)配至此也有三年了,卻是第一次知道這荒涼地也有如此美景,可惜,當(dāng)今天下動蕩,政局不安,不知這美景還能存留幾時!
言罷,蘇軾輕笑幾聲,似是自嘲。“不過也巧,你我皆是閑人,才有機會與這美景相逢?尚δ切┻_(dá)官顯貴,一輩子深陷權(quán)力的漩渦,非要斗個你死我活才肯罷休,殊不知世間還有陽春白雪,還有清竹明暉!
“身處寸微中,要這功名利祿,甲第名列有何用?”蘇軾停下腳步,深深看著張懷民。
“可是懷民,你我只是閑人啊,為官時尚不能與那滔天權(quán)勢抗衡幾分,如今不過閑人兩個,這輩子或許便只能蝸居在此,任憑滿腔雄心壯志隨風(fēng)而去。我不甘,不甘奸臣當(dāng)?shù)溃桓蚀筇剖⑹谰痛藳]落,可我什么都做不了,我們就如同那蜉蝣,你告訴我,蜉蝣要如何撼樹?!”
張懷民怔住,自己同為被貶之人,但在這里平淡久了,久到似乎冷卻了剛?cè)胧藭r那一腔報國熱血。
沉默良久,張懷民抬眼,對上蘇軾的目光。他看見,蘇軾的眼里倒映著月亮,粼粼眸光澄澈,空明,一塵不染。
“蜉蝣之死不過頃刻間。蘇軾,你怕嗎?”
“怕!
張懷民笑了,“我也怕!
“如你所言,這世間有陽春白雪,有清竹明暉,我怕我還沒好好領(lǐng)略萬千山水,沒好好與所愛之人相伴,便潦草終結(jié)此生!
“然秉生這亂世中,何敢退卻,又怎能退卻?從戴上烏紗帽那一刻起,就注定了要護(hù)一國黎民蒼生。我身無分寸,只有單單薄命三尺,不求名垂青史,不求功成名就,只求人間少風(fēng)雪!
“如此,萬死無悔。”
在這寂寥竹林里,在這長明月光下,兩人的憤慨悲昂化作清風(fēng)陣陣,化作烈鼓聲聲,回蕩于世間,亙古不滅。
他們注視著,凝望著,從彼此身上看到了自己。
“其實,我還有一求,求蘇軾平安順?biāo)欤簧鸁o憂!
“其實,我還有一愿,愿懷民安恙無疾,一生無慮!
罷了,這一求,這一愿,便托付給明月,說出來,我怕不靈。
“世有一蟲,壽極短,朝生暮死,稱蜉蝣!栋傺V》”
我為世上人,命極薄,單單三尺,一尺拿去佑你平安,剩下二尺,取來護(hù)這山河無恙。
如此,萬死無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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