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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翔魚類
認識沫兒是件很偶然的事。
故鄉(xiāng)在黃河邊,勉強算個村子吧。但無論多拮據(jù),只要家里還有一張漁網(wǎng),餐桌上就永遠不會看不見魚的蹤跡。
愛上吃魚,也是從那時候起吧。
遠離家鄉(xiāng)出來打工,稍稍穩(wěn)定后這家菜場便成了我每日必去的地方。
那有家水產(chǎn)店,質(zhì)量是出了名的好,品種是出了名的多,而價格卻是出了名的便宜。
那一日,我費盡心思擠到最前頭,卻險些被腳下養(yǎng)魚的大塑料盒子絆倒,一頭栽進水里。
“小心一點!你把魚兒都嚇著了!”
那是個很清脆的聲音,因為略帶怒氣聽起來沒有應(yīng)有的柔和。等到我可以站穩(wěn)腳跟后,我看到了一個約摸二十歲上下的女子,臉上總是掛著標準的微笑,正在匆忙但有條不紊地為顧客挑選、處理各式各樣的魚類。不像一般水產(chǎn)店員那樣,她穿著一身幽藍色的、材質(zhì)和潛水服類似的緊身衣物。即使已經(jīng)處理了那么多魚,衣服竟也沒有濺上一點血漬或魚鱗。
這家店給我一種很不一樣的感覺,也許是新開不久吧。
“林間水屋”?連店名也這么奇特呢!
此后的日子是灰色的。
裁員。失業(yè)。找工作。疲于奔命。循環(huán)往復。
最后一份簡歷泥牛入海,我在街上亂晃,卻不知不覺晃進了菜場。
趁著還有錢,做點好吃的安慰一下自己吧。
我又來到了“林間水屋”,看到了那個年輕女老板。一切都沒有變,包括,這家店。
真是……怎么……
這里……簡直……太干凈了……干凈到根本不像一家水產(chǎn)店。
血跡,沒有。魚鱗,沒有。雜物,沒有。任何水產(chǎn)店可能出現(xiàn)的垃圾,統(tǒng)統(tǒng)沒有。
客人的數(shù)量,決定了她不可能有時間打掃。那么,為什么?
“這位先生,請問您要什么?我這里有上好的鮮魚,挑兩條吧!”
程式化的語言,但聲音聽來有種親切的感覺。
“哦,不……那個,請給我條這個!蔽矣行┗艁y地指著一個塑料盒子。
“黃河鯉魚是嗎?需要處理一下嗎?好,請稍等!
在她轉(zhuǎn)過身去的時候,我看到她身后閃過一個模糊的影子,樣子好像一條普通的鯉魚。
卻長著一雙鳥一樣的翅膀。
魚……有翅膀?
當她把裝魚的黑色袋子遞給我并找錢的時候,鬼使神差地,我問了一句:
“老板,你這兒需要幫手不?每次看見都好像只有你一個人在干,我想我可以……”
她找錢的動作凝固了一瞬,進而用略帶驚奇的眼光打量了我一番。
然后,我聽見她說:
“好吧。想干的話,九點鐘來這兒找我!鳖D了頓,她又說,“我叫沫兒!
九點鐘,我依約來到菜場。
大部分店已經(jīng)關(guān)門,只有少數(shù)幾個攤位還在等待最后的顧客,賣的也都是些殘次品。
沫兒,還在嗎?
懷著可能被耍的心情,我走近透著燈光的“林間水屋”。
“你還真來了!”沫兒驚喜的叫聲傳來,似乎之前她有和我一樣的準備。
“等我一下,我換件衣服就出來!
沫兒走進了店里一般是用來放貨的隔間。我站在門外,看著空空如也的大塑料盒子出神。
“嘰——咕——”
一種怪異的叫聲從隔間的方向傳進我的耳朵。當我看過去時,竟發(fā)現(xiàn)了一只鳥兒似的動物。像雞,卻有著孔雀似的尾羽;渾身潔白,卻隱約透著淡淡的水藍色;忽閃忽閃著如同最明凈的湖水一般的小眼睛,竟似乎是正在看著我!
我確信這不是錯覺。因為小家伙竟撲棱棱飛上了我的肩膀,真實的重量和羽毛冰涼柔滑的觸感證明了一切!
“風兒,風兒?你在那兒呢,我們回家了!”
“嘰——咕!”
“不是說過不能自己跑到外面去嗎,風兒?風——”
沫兒跨出隔間,我和那只“風兒”就在眼前。她呆呆地看了一陣,忽然笑了。
“風兒,過來。我們回家。”
最后那句,是對我說的。
沫兒的家,竟是在郊外的深山里。
不知道是怎么到這兒的,總之當我從暈眩中清醒,四周便只有黑黢黢的樹林。一盞燈在我眼前飄搖不定,細看竟是在空中懸浮的一個燈籠。沫兒和那只“風兒”已不見蹤影,而燈籠卻似乎在指引我向前走。
山里的路竟是出奇的好走。似乎沒有多久,眼前便出現(xiàn)了一排三間房以及籬笆圍出的一塊空地。樹少了,月光就顯得亮了。借著月光可以看出空地上分布著大小數(shù)十個水池,不時還能聽到水中生物游曳躍動的聲音。水池四周有不少蜿蜒的小路,其中最粗的一條從眼前一直通向正中一間屋子。
這就是“林間水屋”?
燈籠瞬間熄滅,一個影子和滅掉的燈籠一起緩緩降到我身邊。
是它!是我白天看到那條長著翅膀的魚!竟然一直是它叼著燈籠在為我照明!
“走吧,沫兒在等你!
是那條會飛的魚,在對我說話嗎?
走進正中的房子,我發(fā)現(xiàn)房子里比外表大上了不知多少倍,而且十分明亮。沫兒換了一身寬松的衣裙,斜靠在正對門的長沙發(fā)上,正溫柔地撫摸著在她膝上蜷成了一團的風兒。
“你們總算到了。小洛,怎么這么慢?”
那條飛魚拍拍翅膀飛到沫兒耳畔說著什么。此時我才看清這條怪魚有大約半米長,長著白色的腦袋,青色的身子和紅色的尾巴,而且有著和風兒一樣的眼睛。
沫兒聽完,點點頭說:“我知道了。你去把那個拿過來吧。”
飛魚在我們之間貼著地面飛了幾圈,忽地化作一個小男孩。白色的短發(fā),青色的衣衫,紅色的布鞋。我想我有十足的理由相信他就是那條飛魚。
男孩跑進了內(nèi)室。沫兒招呼我在一邊的單人沙發(fā)上坐下。一個披散著白色長發(fā)的女孩端著茶點走了過來,她的衣裙以及鞋子的顏色款式與男孩如出一轍。
女孩放下茶點,靜靜的侍立在一旁,沫兒告訴我,她叫水兒,和小洛一樣是文鰩魚。至于風兒,是一只幼年冰鳳。
文鰩魚。幼年冰鳳。
我開始有了逃走的打算。
“你能看見他們我也很驚訝,不過留在這工作對你我都好。風兒好像很喜歡你——這孩子從來不接近陌生人,你可是第一個。”
風兒從沫兒撫摸的手下抬起頭,看著我叫了一聲表示贊同。
想想沫兒說的也有道理,在這里工作也沒什么不好。
“那,我應(yīng)該干什么?幫你經(jīng)營水產(chǎn)店嗎?”
沫兒笑笑,我覺得那笑容里有種難以捉摸的味道。
這時,小洛抱了一沓本子來放在沫兒面前。
“這,就是你的工作!
沫兒遞給我一個本子,我翻看著,空的,絕不是賬本。
“時間到了。水兒,過來做給他看!
女孩拿起一個本子攤開,小洛打開了一扇有些特別的窗戶。一個螢火蟲似的光點飛了進來,水兒用本子迎上它,讓光點鉆了進去。接著,是第二個、第三個……每當有一個光點進入,水兒便將本子翻過一頁。那些光點似乎并不很聽話,水兒有時要費很大力氣才能迎上它,害得我不得不左躲右閃。一個本子不一會就翻完了,小洛關(guān)上了窗子,水兒滿頭大汗地放下本子坐在了地上。
這么累的工作?
“你來試試?”
沫兒的微笑讓我無法拒絕。我只得拿起本子做好四處捕捉的準備。
出乎意料,那些光點竟然齊齊飄到我身邊,一個不差,我很輕松地便能做到這個讓水兒累趴下的工作。
“果然沒錯,你的身體和我一樣,很容易吸引飛翔的魚兒們!
我看清了,那些光點都是各色各樣的魚,除了只有5號電池般大小外,還長著小小的翅膀。每當我收下一條,腦海中就會閃現(xiàn)一個情景。
背叛。憎恨。爭吵。嫉妒。排擠。陰謀。……
窗子關(guān)閉。手捧著本子,剛才的事讓我感到迷茫。
空白的本子上已經(jīng)寫滿了字,隨意翻翻,竟都是剛才我所看見的。
肩膀忽然一沉,臉感覺冰冰的,軟軟的……我小心地斜著腦袋留給風兒足夠的空間。它低低地叫了聲,似乎是在表達謝意。
水兒端來了一個5厘米深的方形紅漆托盤放在我面前,一個轉(zhuǎn)身變回了文鰩魚懸在盤子上空。從她口中吐出一股水流,瞬間注滿了托盤。
風兒興奮地長鳴一聲,騰空而起并用力扇動著翅膀。一連串晶瑩剔透的小冰珠掉入水中,漆盤上騰起了一層寒霧,那水卻一直不曾結(jié)冰。
依著沫兒的示意,我將本子放入盤中。它飄浮在水面上,好像絲毫沒有被浸濕。似乎有什么東西漸漸融入了水里,那寒霧也愈加地盛了,只是漸漸地變成了夜一般的黑色。
沫兒把本子拿起時沒有一點拖泥帶水的樣子,再看她遞過來的本子,每一頁都已變成了白紙。
“沫兒……那些字呢?”
水兒化回了人形,風兒也趴在了沫兒的肩上。她撫摸著風兒的頭道:
“文鰩露,冰鳳珠,都是世上最潔凈的東西。怨毒太多,對這個世界沒有好處。店里的魚都是會飛的,它們會帶著你所看到的那些回到這里。字跡消失的時候那些東西也會消散,這就是我一直在做的事!
沫兒說,這些代代相傳的東西沒有理由,家中沒有這么做的人都得不到善終。
小洛。水兒。
我想我明白了。
也許,這就是所謂“救贖”吧。
此后,我便一直呆在這林間水屋,傾聽著飛翔的魚群帶回來的種種悲歡離合。
有件事,沫兒也許不知道,但我很清楚。
在我的家鄉(xiāng),家家戶戶都供有祖先的精致畫像。
我家的那一張,祖先左眼和右眼的顏色并不一致。
先祖姓馮,名夷。
人稱:
黃河。水伯。
〓〓〓〓〓【東洋夜談034】飛翔魚類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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