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脫，三月，大雪紛飛。
　　張起靈坐在喇嘛廟的臺階上，看著某個方向。
　　不能說看，他的瞳孔中一片空茫，沒有焦點，也許只是在發(fā)呆。

　　他穿著一件藏袍，頭發(fā)長得長了，有些遮眼。
　　一旁的小喇嘛問他在看什么，張起靈沒有回答。
　　小喇嘛剛剛開始修行，道行不到家，對這個人很好奇。

　　張起靈是在三個月前來到喇嘛廟的，當時和他一起的，還有另外一個人。
　　小喇嘛仍記得那個男人。

　　他說他叫吳邪。
　　吳邪是一個讓人印象深刻的人。

　　他微笑著向小喇嘛行了一個藏禮，小喇嘛就記住了他。
　　因為他的臉很年輕，眼神卻像個老人。

　　吳邪和張起靈好像沒有什么特別的目的，既不像游客，也不像學者。他們在廟里住了下來，保持著和喇嘛們一樣的作息，好像在這里已經(jīng)住了很久一樣，只是很少踏出他們的小院子。

　　小喇嘛有一次從他們院子前路過，門虛掩著，吳邪躺在躺椅上，張起靈坐在他旁邊，閉著眼睛。

　　吳邪以為張起靈睡著了，偷偷摸出一根煙，還沒來得及點上火，那根煙就被人夾住，那是兩根很長的手指，手的主人眼睛沒有睜開。

　　吳邪撓了撓頭，有些尷尬，臉上帶出點笑來。
　　正想放手，張起靈突然睜眼，轉頭看著他。
　　漆黑眼珠倒映著吳邪的臉。

　　吳邪這下耳尖都有些紅了，混合著被抓包的窘迫：“......我聞聞味，沒想抽。”

　　張起靈默不作聲地又看他一會兒，突然拿過打火機，按開了火。
　　一簇橙色火苗亮起。
　　那支煙還叼在吳邪嘴里，張起靈傾身過去，一只手攏著火苗，另一只手為吳邪點燃了那支煙。

　　有一瞬間，他們離得極近，呼吸幾可相聞。
　　暖光映著他們的臉。
　　一瞬之后，回歸原點。

　　吳邪似乎愣了愣，然后笑了一下。
　　他夾著煙，狠狠抽了一口。
　　小喇嘛困惑地離開了。

　　吳邪的身體很虛弱，這是顯而易見的，為什么他還要來這里？
　　小喇嘛很快就知道了答案。

　　吳邪來到這里，是來赴死的，葬在冰雪之中，就是他的愿望。
　　有一天清晨，吳邪和張起靈起了個大早，和廟中的喇嘛告別。

　　他們進了無人區(qū)的貢嘎雪山。
　　老喇嘛和小喇嘛目送著他們遠去。
　　“他們還會回來嗎？”小喇嘛問。

　　“會回來。”老喇嘛無聲嘆息“只是......”
　　“只是？”
　　老喇嘛沒有回答。

　　后來確實如老喇嘛所言，回來了，不過，只有張起靈一個人。
　　他照舊住在之前的院子里，作息和以前也沒有變化，只是每天都會在臺階上坐很久，不知道在看什么，也許是在發(fā)呆。

　　很久之后，小喇嘛成了大喇嘛，他才想明白。
　　他并不是在發(fā)呆，而是在看貢嘎雪山，吳邪在的地方。

　　張起靈就坐在那兒，像一尊石像，他很難形容他現(xiàn)在的心情，也不想去形容，他靜靜地坐著，感受著自己的內心。

　　他冷靜地，近乎冷血地回憶著第一次見到吳邪的場景，第一次救他拉住他的手的場景，第一次吳邪朝他發(fā)怒的表情......
　　......太多太多。

　　不要忘記，不要忘記，哪怕只有一瞬間，也要牢牢記得。
　　他按照編碼程序般的嚴格流程回憶了一遍，確保沒有任何遺漏，回過神來，天色已經(jīng)完全暗了下來。

　　他輕輕抬頭，再次遙望了一下雪山后，起身回了院子。
　　一天就這樣結束了。

　　當天光再次亮起的時候，小喇嘛爬起來，他知道，一打開門，就能看到那個背影。

　　果然，和往常一樣，那個奇怪的人已經(jīng)坐在那兒了。
　　小喇嘛再也忍不住了，他跑過去問他：“既然舍不得，為什么不阻止他？”
　　張起靈看了他一眼，搖搖頭沒說話。

　　他坐在那兒，準備開始新的一天的回憶。
　　可是小喇嘛的話，令他思緒抽離，想到那天，吳邪想要抽煙的那個下午。
　　吳邪肺很不好了，可煙癮還是很大。

　　他本想把那支煙抽走，可是看著他的眼睛，手不自覺地就不能動了。
　　所以他為他點燃了那支煙。

　　吳邪抽完一根，還想再抽，這次可不能讓他再得逞了。
　　張起靈迅速地抽走他已經(jīng)叼在嘴里的第二支煙，吳邪抗議，但抗議無效。

　　那支煙，現(xiàn)在就在他懷里。
　　張起靈摸出煙盒，抽出那支曾輾轉于吳邪唇齒間的煙，它的濾嘴微微塌陷，很好辨認。

　　“為什么不阻止他？“
　　張起靈不知道，但是他記得胖子曾經(jīng)問過吳邪的一個問題。

　　“你喜歡的人想要的東西，你有，你給不給？”
　　給不給？
　　張起靈沒有答案。可是已經(jīng)做出了選擇。

　　他輕輕摩挲了一下那支煙，放在唇間點燃。
　　一縷青色煙霧飄然升起，張起靈就在這煙霧之中眺望那座雪山，開始新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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