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戀

　　Fa' che mi rispecchi, ti prego, ti prego
　　nei tuoi occhi affinché la tristezza non abbia la meglio

　　【映在你眼中的我�！�
　　【仿佛沉浸在無數(shù)的悲傷中�！�

　　背包沉得把肩膀壓出印跡，手提箱的滾輪也澀得像是生銹。我就這樣一步一踉蹌地走在清晨的街道上。剛剛下飛機(jī)的不適留在身體的每個角落，連耳朵都還在嗡嗡地鳴響。

　　迎面走來了陌生的行人，表情溫和語氣親切。

　　“需不需要我?guī)湍悖俊?br>
　　……我微笑著搖頭……

　　雖然自己還沒有成人，但是已經(jīng)承受生活的重?fù)?dān)。我一直是這樣告訴自己。
　　昨天早就在悲傷以前結(jié)束，現(xiàn)在就心無旁騖地活下去吧。

　　我看著手上的紙條，上面的鉛筆痕跡已經(jīng)被汗水浸濕。那是我將要去的地方。

　　“你好！那個，我是將要住在這里的……那個……不知道那個人有沒有和你提起……”

　　眼前的少年一頭顏色純正的黑發(fā)，瞇起的雙眸投來安靜而沉著的視線。他微微偏了偏身把我讓進(jìn)屋內(nèi)，還貼心地接過我手中沉重的行李箱。

　　“你是溫蒂對吧？嗯我知道了，從今天起請多指教哦�！�

　　“啊，請多指教！”看著他這么理所當(dāng)然地提著行李箱，我不禁有些不好意思。但是，從第一面的印象上來說，這個人應(yīng)該很好相處吧。

　　他把箱子放在房間的角落，回過頭來。我急忙對他鞠躬。

　　“可能要給你添很多麻煩，實在對不起，我會做家務(wù)也會做飯，因為從小就對醫(yī)學(xué)感興趣，所以需要的時候也可以負(fù)責(zé)包扎和治療——”

　　“不用那么緊張啦，是我會給你添麻煩才對，以后還要請你照顧哦�！�

　　他坐在沙發(fā)上。

　　“如果想要自我介紹的話，還是坐過來說吧。我的名字是灰·烏魯帕斯塔�！�

　　真是個溫柔的人呢。連名字都這樣深邃安靜。

　　像是即將下雨的天空，像是山上漂浮的晨霧。我并不討厭灰色，相反來說，還很是喜歡。
　　因為它是能夠包容一切的，溫和的顏色。

　　把肩膀上的背包丟到椅子上，我順從地坐在他的對面。沙發(fā)十分的柔軟，讓疲憊了24小時的身心都放松下來。

　　我這時才發(fā)現(xiàn)，坐在眼前的人，長著一張十分好看的臉。眼睛里面的光線既溫柔又犀利，隱在黑發(fā)后面展現(xiàn)出令人安心的耐心。
　　他是個很有吸引力的人。
　　為什么會獨自一人住在這里呢。

　　“說了不要緊張啦�！�

　　“啊，那個，我沒有緊張……”

　　“難道是我看上去很像壞人？”

　　“沒有！不是那樣的……我只是……呃，從小就有些怕生……”

　　“我理解。那么，你叫溫蒂是吧？二樓有多余的房間，你想要上去看看嗎？如果不滿意的話，和我交換臥室也是可以的。”

　　“不用麻煩你了！那個，我是說，我住什么樣的房間都好……其實你能讓我住下來我已經(jīng)非常高興了……”

　　“那你要感謝艾露莎哦。那個人的話，就算我對她說不行，我討厭和別人住在一起，也是絕對不會讓步的吧。更何況，一直一個人真的很無聊。”

　　“呵呵……”

　　我仍舊有些不知所措。只好把視線從他的臉上撤離，轉(zhuǎn)而聚焦在他身上。

　　雖然冬天已經(jīng)快過完了，但是天氣還是很冷。這里并沒有開空調(diào)，暖氣的熱量也有些不足。
　　眼前的少年穿著高領(lǐng)的毛衣，外面罩著的白色外套也豎起了領(lǐng)子。黑色的褲子包裹著瘦而直的雙腿，腳上則踩著一雙拖鞋。

　　這就是……大人的感覺啊。

　　“怎么了？一直盯著我的衣服看，難道上面有什么污漬嗎？”

　　“啊，沒有！我只是……有些不由自主地就……”

　　明明只是小心翼翼地瞥視著他的衣裝，卻被這么輕易地發(fā)現(xiàn)了。這個人的直覺真是準(zhǔn)確啊。

　　“說起來，你今年多大了？看起來好像還沒成人。父母就這么放心讓你在外面闖蕩？”

　　“那個……我從小……就沒有父母……”

　　我不知道灰搞得清搞不清沒有父母的意義。在我的概念中，父母遠(yuǎn)不如朋友重要。

　　他微微有些驚訝。

　　“這樣啊，對不起。我也是……從小就失去了父母呢�！�

　　“誒，是嗎？”

　　也許是彼此有一定程度的相似，我又對他多了幾分好感。
　　這時我想起他問我的問題，慌忙做出了回答。

　　“我今年16歲，請問……”

　　“23。不過放心，我絕對不會做出些傷害你的事情的�！�

　　“我并不是那個意思……”

　　不過我卻覺得有些奇怪。23歲的年齡，又是這么富有魅力的人，難道他就沒有女朋友嗎？如果有的話，讓我住下來豈不是很困擾……

　　他笑了起來。

　　“看來還需要一段時間來熟悉彼此啊。是熬夜坐的飛機(jī)吧？現(xiàn)在困嗎？”

　　說起來，真的有些累了。

　　“你的房間還沒布置好，如果想睡覺的話就先用我的吧，行李什么的等你睡醒再收拾也好。不用在意我，反正已經(jīng)醒了，我一會還要去晨跑。”

　　“真是太謝謝你了�！�

　　我又對他鞠了一躬，跟著他踩上了二樓的臺階。

　　這時我心里的不安和惶恐全部消退了。真心地覺得，能和這個人住在一起，真好。

　　【似乎將要就此消失，遠(yuǎn)遠(yuǎn)地看見你的瞳孔�！�
　　【疼痛的胸口的悲聲，因忽然打響的鐘驚慟�！�

　　經(jīng)過幾個星期，我也漸漸習(xí)慣了這里的環(huán)境。因為親戚留下的錢財，我既不用去打工也不用去上學(xué)，只好天天待在家里。奇怪的是，灰好像也并沒有工作。

　　這樣一來，我們的接觸時間就比平常的同居者多了很多。

　　今天是星期三，我趴在窗臺上看著學(xué)生們涌去上學(xué)，心底有著薄若煙霧的欣羨。但是我也明白地知道上學(xué)對于我來說太過遙遠(yuǎn)。

　　他坐在沙發(fā)上削蘋果，電視里的無聊節(jié)目時不時發(fā)出嘈雜的笑聲。
　　他忽然輕輕喊了一聲，我轉(zhuǎn)過頭去。

　　指尖上正滲出鮮血。

　　我嚇了一跳，連忙跑過去問他有沒有事，得到的只有他的微笑。我要去拿創(chuàng)口貼被他阻止了。
　　他把指尖放在唇間輕舔。

　　“這點小傷沒關(guān)系的。”

　　“可是好像切的很深……”

　　“我有時候會笨手笨腳的�！彼蛭艺故舅氖种福也虐l(fā)現(xiàn)他的手指上有著很多小的傷疤，只是因為已經(jīng)快要愈合了所以痕跡很淡，只留下斑駁的白色。

　　“一個月以前才開始練習(xí)削蘋果，進(jìn)步很慢�，F(xiàn)在雖然削的還不錯，偶爾仍舊會像這樣割傷自己�！�

　　“是這樣啊……那個，果然還是包扎一下比較好吧。”

　　我瞥到剛才的傷口又開始滲血了。

　　“沒事的，以前受過比這更重的傷，如果你看到我洗澡時的背影估計會嚇到的哦。再說，那時候也不是一個人……”

　　他的眼神變得有些恍惚，我卻聽不懂他話中的含義。
　　洗澡時的背影……是說背上的傷口很多嗎？

　　“抱歉，請放心。我并不是什么黑手黨哦�！�

　　“啊……沒關(guān)系的。”

　　這樣溫柔的人，就算是黑手黨我也不會擔(dān)心。

　　“你對我有些好奇吧？”

　　又是這樣敏感的直覺。我知道搖頭是騙不過他的，就只好乖乖地承認(rèn)。
　　他笑著摸了摸我的頭。

　　“請問……你的后背……可以給我看看嗎？”

　　我知道這樣的要求實在無理，但是他卻爽快地答應(yīng)了。

　　我看著他背對著我翻起了毛衣下擺，皮膚上橫過零落的傷痕。雖然都不嚴(yán)重，但是聚集在一起的畫面也有些觸目驚心。
　　奇怪的是，我并不害怕。

　　“那個，這是……怎么弄的？”

　　“以前很喜歡打架……”他不好意思地?fù)狭藫虾竽X，“積攢下來就變成這樣了。”

　　“是這樣啊……灰先生竟然喜歡打架，好像完全看不出來呢�！�

　　“咦？那你對我的感受是怎樣的？”

　　被這樣直白的問，我有些說不出口。

　　“就是，比較安靜沉穩(wěn)，也比較溫柔�！�

　　“呵呵……要是從前和我認(rèn)識的家伙聽到你這么說，他會笑死的�！�

　　“原來灰先生從前和現(xiàn)在差距這么大啊。”

　　“其實你叫我灰就可以了。早就決定把以前拋棄掉，現(xiàn)在只要平淡地活下去就好。”

　　是的，他和我做的是一樣的選擇。
　　所以，我才會對他感到如此的親切嗎？

　　“年輕的時候也曾經(jīng)熱血沸騰過，不過現(xiàn)在覺得那些都像是上輩子的故事。唯一留下的就只有用不完的錢，所以你看，我現(xiàn)在也不需要出去工作�！�

　　對于灰這個現(xiàn)在才23歲的青年來說，年輕究竟是怎樣的意味？
　　生活經(jīng)驗過于缺乏的我無法理解，就只好簡單地回答。

　　“是嗎，那就好�！�

　　【嘆息零落間，微笑消隱時。】

　　和陌生人住在一起的日子是快樂的。
　　我是因為能和灰住在一起，才有著這樣幸福的感受。他不僅是一個直覺很靈敏的人，更是一個很體貼他人的人。從第一天他幫我拎過箱子，我就知道灰一定向來如此。

　　他說他不會做家務(wù)，那次打掃衛(wèi)生卻讓我大開眼界。那天我正好出門去買必需品，回來的時候地板已經(jīng)擦的發(fā)亮，物品放的井井有條。上到二樓我才看到他拿著布和紙巾正在細(xì)致地擦拭著窗玻璃，汗水從額頭上掛下來。我過去幫忙他也不讓，說未成年人做這種事情太過危險。

　　他有時會喝酒，喝醉了也不會惹出什么麻煩，就只是趴在沙發(fā)上半醒半睡地看著天花板一言不發(fā)。我擔(dān)心地想要把他搖醒，他看著我的臉，目光卻像是穿透了我的身體看向另一個世界。這時只要讓他睡過去就好了，第二天早上灰就會完全恢復(fù)正常。

　　他還會吃治頭痛的止疼片，但是并不上癮。他說這是以前的傷給他留下來的紀(jì)念，所以他寧愿經(jīng)常讓它痛起來，借此懷念從前。所以我也放心地讓他去吃，只是偶爾查看一下裝著藥片的瓶子，防止他失去控制而吃藥過量。

　　這樣平淡的日子過去了幾個月，我終于忍不住想問問他。

　　這個晚上他像平常一樣靠在沙發(fā)上讀報紙。
　　我看著報紙上黑體的【A岔路口再度發(fā)生交通事故，三人喪生】的標(biāo)題。

　　“只是覺得很奇怪，那個……灰先生，你沒有女朋友嗎？”

　　他的臉從報紙后面露出來。

　　“都跟你說過很多遍了，叫我灰就可以啊。女朋友嗎……好像是一個不屬于我的世界的詞匯呢�！�

　　“這樣啊。我覺得……灰先生一定會受到很多女士的喜歡……”

　　“被你這么一說我還真是開心啊，不過很可惜。我想我以后再也不會有喜歡的人了�！�

　　“誒？從前有過喜歡的人嗎？”

　　他認(rèn)真地點頭。

　　我有些猶豫，卻還是繼續(xù)問了下去。

　　“和對方交往了嗎？”

　　他偏著頭想了想。

　　“怎么說……應(yīng)該算是吧�！�

　　“好厲害……不過也是，我就覺得像您這么好的人，一定會有人喜歡的�！�

　　“所以說，從前的我和現(xiàn)在完全不一樣，很招人討厭啊。”

　　“但是對我來說，完全無法想象另一個讓人討厭的灰先生啊……對方是怎樣的人呢？”

　　他笑了起來。

　　“應(yīng)該說，和我一樣討厭。”

　　“咦？”

　　“大概因為彼此太過相似，所以才相互吸引的吧�！�

　　“原來是這樣……我還以為灰先生會找一個溫柔的，總是在包容自己的女孩呢。”

　　“心情好的時候，那家伙也會很溫柔�！�

　　我看著他臉上出現(xiàn)懷念的表情，黑發(fā)遮擋住他的眼睛。
　　可是如果繼續(xù)問下去，會不會碰到這個人的傷口呢？

　　“好羨慕啊……是從什么時候交往的？”

　　“你這樣問我也想不起來……好像莫名其妙地就在一起了……”

　　“咦？沒有對對方表白就在一起了？”

　　“最開始是相互討厭的啊，我喜歡上那家伙時也不能確定他是不是喜歡我，怎么敢大聲地去說喜歡你。估計那家伙也是這么想的吧，所以就一直沒有表白�！�

　　我開始困惑了。

　　“那么……到底是怎么在一起的……”

　　“你對這種事情很感興趣嗎？果然還是未成年人啊�！�

　　“啊！那個……那個不是的，我并不是對灰先生的過去有這樣的興趣，只不過既然說到——”

　　“我知道的，不用那么緊張。我也不清楚是從什么時候明確的，就像在一眨眼之間，我們兩個人的關(guān)系就從天敵變成戀人了�！�

　　“真是難以想象……”

　　“啊，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

　　他的確說過，他已經(jīng)把過去全部拋棄了。
　　那么，那個人，那個讓灰他如此喜歡的人，現(xiàn)在又在哪里呢？

　　“很好奇對吧？”

　　“咦？”

　　“那個我喜歡的人……現(xiàn)在怎樣了？”

　　“啊……”

　　幾乎已經(jīng)習(xí)慣了一眼被看穿，我反倒不怎么驚慌了。

　　“我們分手了。”

　　“分手？可是不是喜歡著對方嗎？”

　　“也許等你長大了就知道了，就算是彼此喜歡……也會不得不分開。各種各樣的因素。能夠走到最后的人，少之又少。不過我覺得，我們算是比較幸福的一種分離吧……”

　　他說的話隱藏著太深的寓意，我無法聽懂全部。
　　可是我卻看到他現(xiàn)在臉上的表情是怎樣的悲傷。

　　“灰先生……現(xiàn)在還喜歡著那個人嗎？”

　　“喜歡。很喜歡。我這樣的單相思很可笑不是嗎？因為那個人又感受不到�！�

　　“不是單相思。”

　　“不是嗎？”

　　“雖然已經(jīng)分手了，那個人也一定知道灰先生仍然喜歡著他對吧？畢竟曾經(jīng)對彼此那么執(zhí)著……”

　　“恩……你這么說也對�！�

　　他又微笑了起來，是平常那種開心的笑容。
　　我覺得能看到他這樣的笑，就已經(jīng)足夠了。

　　【應(yīng)該沉陷下去。還是應(yīng)該自我拯救。】
　　【幻想在心中爆發(fā)，卻無處尋得回答�！�

　　已經(jīng)是初夏的天氣，那個人卻仍舊穿著高領(lǐng)的衣服。我問他覺不覺的熱，他也只是搖頭。偶爾還會說穿高領(lǐng)的衣服會有安全感這樣奇怪的話。我自己當(dāng)然已經(jīng)換上了短衫和短裙，出門的時候一定會打遮陽傘。他卻穿著看著都熱的長袖，還把自己暴露在太陽底下。我知道問他他也不會給出清晰的答案。

　　之前在報紙上出現(xiàn)過的A岔路口離我們的街區(qū)并不遠(yuǎn)，去超市的時候要經(jīng)過。因為這里經(jīng)常發(fā)生交通事故，所以我們經(jīng)過的時候都會很小心。車輛整齊有序地在眼前流動，我耐心地等著對面的紅燈轉(zhuǎn)換顏色�；覄t是在我身邊吹著口哨，視線偶爾停留在路邊立著的白色牌子。

　　注意安全。

　　灰在我身邊低聲說，這種事情如果命運中注定，就算再怎么提高安全意識也是沒有辦法的。

　　知了在樹上唱出安寧的氣氛。

　　門鈴響了起來，我開門看到穿著制服的人。他交給我一個單子，我粗略地瞟了一眼，知道是水電費這類的事情。因為我對它們并不熟，平常也是灰去管這些事情，所以我只好讓那個人在門口等一會，自己上樓去找灰。

　　他在他自己的房間，門微微開著。我敲了敲門，聽到里面說進(jìn)來。

　　這不是我第一次來到他的臥室，卻是我第一次見到那條圍巾。在他手指間流過的白色圍巾，上面有著奇特的方格，像是放大的魚的鱗片。

　　他看到我盯著那條圍巾不放，笑著說。

　　“喜歡嗎？”

　　“不是那種喜歡……就是覺得，這條圍巾好特別啊。”

　　“的確。對于我來說，無論是它自身，還是它代表的意義，都是很特別的。溫蒂你也有這樣特別的物品吧？”

　　有的。
　　格蘭迪涅在我7歲時留給我的禮物，我一直都把它放在天鵝絨的小盒子里珍藏著。

　　恍惚中我?guī)缀跬俗约荷蠘莵碚宜哪康�，慌忙把單子交給他。

　　“那個，收費的人來了……他正在樓下等著�！�

　　“這樣嗎，我知道了�！�

　　他把圍巾疊整齊，放到床頭的抽屜中。

　　我跟著他下樓時，忍不住感嘆。

　　“那條圍巾的樣子真的好奇怪……”

　　“雖然不是很好看，但給人印象很深刻，對吧。”

　　“恩，可我覺得很不錯……灰先生為什么不戴上它呢？”

　　“戴上？那不是屬于我的�！�

　　“咦？那它……是誰的？”

　　“它當(dāng)然屬于過去�！�

　　留給我一個淡淡的微笑，灰走到門口去開了門。
　　我聽著他和那個人的交談聲，心里開始流竄忽上忽下的不安。

　　為什么，每次提到過去，他都會表現(xiàn)出那么神秘的表情？
　　這個表情溫和善良的人，到底有著什么過去？

　　【絕對沒有錯，心的答案一定存在在這世間�！�
　　【不再讓別人嘆息，繼續(xù)尋找著溫柔與堅強(qiáng)�！�

　　秋天的天空又高又藍(lán)，我仰起頭來望著它。云朵的形狀像是只會出現(xiàn)在美麗的畫幅上的花。
　　葉子已經(jīng)漸漸變得紅黃，給清爽的空氣帶來幾分暖意。

　　我裹緊了身上的棉衣。

　　回家的時候看到他在整理書柜。因為我們兩個每天并沒有什么事要做，所以主要的娛樂項目就是看書。他會去書店買現(xiàn)在最暢銷的愛情小說回來，等到看完再做一番長吁短嘆的點評。我卻覺得那些流行小說本身的框架都是一樣的，并沒有什么不同。反倒是一些特殊話題的書更加讓我感興趣。

　　我問他為什么這么喜歡看小說，他笑著把書合上，然后說其實自己也不怎么喜歡看，只不過以前被一個朋友影響了，就再也改不了。他還補充說那個人是很漂亮的美女，要求她所有的男友都要去看戀愛小說。我好奇地問她是不是灰所說的喜歡的人，卻換來他一陣大笑。

　　看到了和她交往的那么多人的下場，我怎么敢去追求那個女人。
　　他是這么說的。

　　而愈發(fā)堆積起來的書自然讓家里變的很亂，他平常也無心去整理，書柜早就不堪重負(fù)。今天估計是心情忽然好了起來才心血來潮做這種事情的吧。

　　我摘掉帽子和手套過去幫他的忙。

　　我們按照書的各種類別把它們放在書柜的各個層上，再依照高矮順序排隊。直到最后一層，都是一些沒用的資料和廢紙，據(jù)他所說那是他曾經(jīng)努力賺錢時的衍生物，我看著那些數(shù)字和表格嘆氣。

　　棕色的硬質(zhì)封皮。上面畫著田園的風(fēng)景。
　　他翻開那本相冊看了看，又很快合上。一張照片卻飄了出來落在地上。

　　盡管他迅速地拿了起來，我還是瞥見那上面的兩個人，黑色同櫻色，奇特而融合的配合。

　　他一定看到了我膽怯而好奇的目光。

　　“啊……被你看到了呢�！�

　　既然這樣，就干脆直白地說吧。

　　“那個人是……從前的你嗎？”

　　“恩……”

　　他不置可否，我當(dāng)成默認(rèn)。

　　“那個，站在你旁邊的那個人……”

　　他點頭。

　　“如你所想�！�

　　“櫻花色的頭發(fā)呢�！�

　　他笑了起來。

　　“你覺得很稀有？其實櫻色頭發(fā)根本就沒什么啊，去染的話也可以。只不過這家伙是天生的�！�

　　“啊……”

　　我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他剛才迅速藏起照片的動作還在我眼前回放。

　　這個人，說著要拋棄過去，其實對過去比誰都要在意吧。
　　灰和那個櫻花發(fā)色的人，到底出了些什么事呢。

　　我不知道作為一個和他住在一起的人是否有資格好奇心如此旺盛。

　　“還是挺懷念的�！�

　　他把相冊放到那一片廢紙和資料中間。

　　“那個……那些不是要扔的嗎？”

　　“這個扔掉也可以的�！�

　　“怎么能這樣……和那個人的照片，不是很珍貴的回憶嗎。”

　　“已經(jīng)沒有那么珍貴了。如果我一直把他烙印在腦海中的話。”

　　很正當(dāng)?shù)睦碛�，我卻覺得如此荒謬。

　　“不要那樣看著我啊，我已經(jīng)不需要這些東西來紀(jì)念那個人了�！�

　　“我不希望你丟掉它……”

　　“是嗎�！�

　　“對于你來說，雖然可以……盡情回憶，但是記錄過去的東西也是重要的。”

　　我努力地組織著語句，試圖讓他明白我的初衷。
　　而他只是淡漠著表情。

　　“過去已經(jīng)被我丟掉了。”

　　“不，它只是……沉淀在你心中了�！�

　　“沉淀在心中？”

　　“無論看到那些照片是會高興還是悲痛，只要不是淡然，那么就證明你仍然珍惜著過去，或者說……想念著那個人。如果連照片都要丟掉，那么你就徹底無法回頭了。”

　　他怔了一秒。
　　我不知道我這樣語無倫次的敘述能否讓他明白。

　　“我知道了。”

　　他站起身來，手中拿著那本相冊。

　　“謝謝你，我會把它好好留著。”

　　我的過去……
　　我也沒有舍棄掉不是么。

　　格蘭迪涅。夏露露。我愛的，我在意的那些人。
　　他們以死亡的方式讓我永遠(yuǎn)地記住。

　　而夏露露的蝴蝶結(jié)，同格蘭迪涅給我的翅膀型生日禮物放在一起，被我當(dāng)成最珍貴的寶物。

　　那本相冊，對于灰來說，也是同樣的意義。

　　我對他笑了笑。
　　心中的不安再度晃動。

　　為什么，眼前的這個人。
　　給我的感覺，就像他馬上就要消失在空氣中一樣呢。

　　【你的堅強(qiáng)與脆弱，全部想要了解。】

　　今天天氣預(yù)報報道說外面有5級的大風(fēng)，所以我窩在家里看電影。結(jié)局的時刻男女主角帶著安謐的微笑相背而行，我在屏幕前茫然若失。自己現(xiàn)在對愛情的理解還太過淺淡，更何況電影雖然反射了真實，其自身卻并非真實。

　　門突然被撞開，我看到他跌了進(jìn)來。外面的狂風(fēng)擠過狹窄的玄關(guān)吹了進(jìn)來，我瞇著眼睛跑去關(guān)了門。他翻身仰躺在地攤上雙手捂著頭。

　　受傷了？

　　“那個，你怎么了……灰？”

　　他看著我，眼神就像喝過酒那樣。

　　我伸手去探他的額頭。

　　“……好燙！你在發(fā)燒……”

　　生活常識在我腦中飛速閃過，然而面對著他時卻手腳無措。
　　他的臉上滿是汗水，支撐著站了起來。

　　“大概是……昨天晚上一直都沒有睡，……然后著涼了……頭上的舊傷也很痛……”

　　我扶住他的肩膀。

　　“現(xiàn)在先好好休息，那個……你能走到二樓么……？”

　　他似乎沒有力氣說話，只是擺了個V字型手勢讓我安心。就算發(fā)著這種程度的燒，他也沒有把體重完全交付于我，而是努力憑著自己的本能踩上一個個臺階。

　　好不容易把他安置在床上，我跑下樓去拿水杯，藥物，體溫計和冰袋�；貋淼臅r候他已經(jīng)安然地睡著了，于是我?guī)退w好被子，再撥開他的頭發(fā)，在額頭敷上冰袋。

　　他抓住我的手腕，我嚇了一跳。
　　等去看他的視線，微微睜開的眸子里，又充滿了那種茫然的，恍惚的，讓人心里暗痛的光芒。

　　等了許久他沒有說一句話。我也不敢掙脫開手腕。
　　只試著叫他的名字。

　　“灰？”

　　“……”

　　“認(rèn)的出我來嗎？”

　　“……白癡……”

　　“咦？”

　　“竟然丟下我……一個人就離開……”

　　我現(xiàn)在確認(rèn)，他是把我當(dāng)做那個他愛過的人了。
　　他仍舊微笑著，眼睛里也沒有淚水的痕跡。

　　“看到我這個樣子，你是不是很想嘲笑我……”

　　完全不知道該怎么應(yīng)對。
　　如果換做那個人，又會怎么回答？

　　“可是……不這樣的話……我活不下去啊……”

　　他心中最隱秘的傷疤，從來都沒有給我看過。
　　在這樣的情況下暴露出來，讓我有些不安。

　　于是我輕輕抽出手腕，把他汗水浸濕的頭發(fā)用手指梳理整齊。
　　我用著想象中的那個人的語氣，輕輕地對他說。

　　“只要你活著就好，活著就有無限的可能�！�

　　他的眸子依舊慘霧一片，不知道他是否聽懂了我的話。
　　我只有接著說下去，卻幾乎變成了自言自語。

　　“如果熬過現(xiàn)在這段痛苦的時光，或許就會變得幸福起來吧？從前的痛苦，誰也不知道會持續(xù)多久，就像你無法決定你的人生一樣。既然有著再度幸福起來的可能，為什么還要糾纏著過去的事情呢？回憶和痛苦和甜蜜都是相伴的，但是沒有必要讓自己沉陷在悲傷中。時間也許不會沖淡一切，但是你的心……會在悲傷中逐漸堅強(qiáng)。”

　　那些我失去的人們。
　　在那場戰(zhàn)爭中失去生命的，對我來說如此重要的人們。
　　如果你們在天堂上看著，一定會對這樣的，已經(jīng)堅強(qiáng)起來的我，露出贊賞的表情吧。

　　不知不覺眼淚落了下來。
　　等我回過神來，他已經(jīng)睡著了。

　　【幾乎就要觸碰到你的手指，卻無法傳遞這樣的思念�！�
　　【盡管一直恐懼著一切將在明天毀滅，但是絕不放手�！�

　　圖書館的燈光如此明亮，給人安心的感覺。這里很冷清，人稀稀少少，讓我更加放松下來。
　　手里拿著一本幾百年前寫出來的經(jīng)典小說，慢慢地讀，直到看到結(jié)尾把它合上。
　　感覺充實填滿了心間。

　　太陽的光線從東窗踏到西檐，我搖了搖僵硬的脖子，把書塞回它從前的位置。
　　如果現(xiàn)在不回去，灰他應(yīng)該還不會擔(dān)心。
　　我能在這里呆到6點。

　　溫柔的圖書管理員姐姐走了過來。

　　“你好像一直在看啊。”

　　“啊，那個，因為那本書很好看呢�！�

　　被陌生人直視讓我有些慌張，但又努力地抬起頭來看著對方的眼睛。
　　就像夏露露教我做的那樣。

　　“這樣啊�，F(xiàn)在來圖書館看古典小說的人真是越來越少了呢，大家都去報刊區(qū)了�！�

　　“報刊區(qū)？”

　　“就是那邊�！�

　　順著姐姐的手指，我看到遠(yuǎn)處有一個房間，用透明的玻璃分割開，能看到里面似乎有一排排的架子，還有模糊移動的人影。

　　“一直沒注意到，圖書館還有這樣的區(qū)域……”

　　藍(lán)頭發(fā)的姐姐失笑。

　　“果然是小孩子啊。要不要去那邊看看？我們這里收錄的雜志很全的。”

　　我想如果再拿一本書來看，估計也看不完了，于是索性跟著藍(lán)頭發(fā)的姐姐到隔壁的房間去看。架子上放著各種各樣的報紙和雜志，我無心地翻看著。寫真雜志我并沒有興趣，只是看著這里最流行的晚報。來這個城市已經(jīng)將近一年，我想更深入地了解它，來決定自己以后的人生。

　　不知不覺時間被我翻到了自己第一次見到灰那一天。
　　現(xiàn)在想起來，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這一年一直和他在一起，卻還是沒能看到這個人的內(nèi)心。
　　他究竟封印了些什么。

　　報紙迅速在我手中翻過。直到顯眼的黑體標(biāo)題映入視線。
　　【A岔路口的慘案，一人喪生】

　　我看著報紙說不出話。

　　【死者被一輛卡車撞倒，全身多處骨折。送往醫(yī)院一小時后，醫(yī)生宣告救治無效死亡。】

　　驚慌和瘋狂沖昏了頭腦。

　　【據(jù)目擊者稱，當(dāng)時卡車突然失控，越過紅燈沖上人行道。死者為了救下一名櫻花發(fā)色的少年，撲上前去才被卡車撞倒。被死者救下的櫻花發(fā)色少年從醫(yī)院失蹤，至今行蹤不明�！�

　　為什么。
　　為什么。

　　【死者名叫灰·烏魯帕斯塔，現(xiàn)急尋其親人善后�！�

　　如果這是真的。
　　那么和我同住一年的人，又是誰？

　　如果灰為了救下他所愛的那個櫻花發(fā)色的人而死，那么在我面前展露悲傷的表情，給我講起他曾經(jīng)愛過一個人，在二樓的房間撫摸白色格子圍巾，在我面前迅速藏起那張相片的人。

　　他給我的感覺如此溫暖，如此真實。

　　幽靈……
　　不，那不可能。
　　那絕對不可能。

　　我曾經(jīng)觸摸過那個人的指尖，那樣的觸感怎么可能僅僅是虛幻。

　　報紙被我失手掉到地上。
　　藍(lán)發(fā)姐姐在我耳邊焦急的呼喚像是微弱的潮聲，沖刷不掉充滿心臟的恐懼。

　　只有真實在耳邊轟鳴。

　　那個叫做灰的黑發(fā)少年。
　　他早已死去。

　　【心。瘋狂疼痛�！�

　　————————————————————————————————————————————
　　他困倦地望著鬧鐘，花了好幾分鐘才看清楚上面顯示的數(shù)字。昨天晚上艾露莎來過，說溫蒂不知出了什么事，今天晚上先住在雷畢家，他也就放下心來。第一眼看到那個孩子的時候，他有些恍惚。那是他許久不曾見過的純黑發(fā)亮的發(fā)色，一瞬間回憶在他心中掀起滔天巨波。

　　墻上掛著的日歷被他打了個紅圈。
　　今天是值得紀(jì)念的一天。

　　他拖著沉重的腳步走到洗漱間，昏昏沉沉地刷牙。晨光從窗戶里面漏了下來，把視野中的一切照成淺色的綠。他低頭吐掉嘴里的泡沫時，忽然發(fā)現(xiàn)黑色的頭發(fā)底下已經(jīng)露出了淡淡的櫻花色。
　　他自嘲地笑了起來，想到上個月因為發(fā)燒而忘記染發(fā)了。

　　涼水洗過臉后，神智清醒了許多。

　　他的視線停留在鏡中，自己的脖子上那條丑陋而扭曲的傷疤。
　　如果那天那個人沒有撲上來的話，自己不會留下這樣的傷疤，不會留下時時頭痛的后遺癥，也不會在這個世界上繼續(xù)生活。

　　他穿上高領(lǐng)線衣，把那條傷疤遮的嚴(yán)嚴(yán)實實。

　　他想起那個人留給他的最后一句話。
　　不是什么我愛你，也不是什么你一定要幸福地活下去，甚至沒有叫他的名字。
　　卻讓他幾乎當(dāng)場崩潰。

　　圍巾。相冊。
　　全都被他放在床頭。
　　不是為了收藏，而是為了忘卻。
　　為了舍棄自己。

　　【本以為愿望可以實現(xiàn)�！�
　　【驚覺時已是夢醒時分�！�

　　如果想要活下去。
　　如果想要心平氣和地，毫無愧疚地活下去。
　　就只有變作那個人。
　　那是他的想念。

　　權(quán)當(dāng)是止渴的鴆毒，致幻的罌粟。
　　在一個人的世界中上演著那個人的生命，就好像可以否認(rèn)從前發(fā)生的一切，徹底扭轉(zhuǎn)時空。

　　他對著鏡子練習(xí)那個人的表情，那個人的微笑。
　　他用著那個人的語氣對鏡子里的自己說。

　　“喂，白癡火焰，不要哭了�！�

　　【面對著孤獨倉皇四顧�！�
　　【我祈求著最后的光明。】

　　幾乎就要觸碰到你的手指，卻無法傳遞這樣的思念。
　　曾經(jīng)失去你的回憶讓我戰(zhàn)栗不止，但是我絕不放棄。

　　不知道已經(jīng)抵達(dá)那個世界整整一年的灰，此時此刻是不是會想起他。
　　三秒鐘以后，眼淚終于流了下來。

　　片戀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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