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

　　醫(yī)院的消毒水味刺鼻。

　　我拿著化驗單匆匆走出了醫(yī)院大門。
　　大阪街頭依舊是車水馬龍。
　　我望望街道的盡頭，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

　　[湘草小姐，恭喜你，你已經(jīng)有了兩個月身孕。]
　　我還記得從大夫口中蹦出來清晰可辨的這幾個字，旁邊剛來實習的小護士羞紅了臉。
　　猶如五雷轟頂般，在心頭生生地炸開。
　　我?guī)缀鯕饧睌牡叵胍鸪鰜�，但鑒于實在公眾場合我還是硬生生地把話咽了回去。
　　[為什么偏偏是這個時候！]

　　[噢，我知道了，謝謝。]
　　我想我平靜的口氣可能讓那位醫(yī)生吃了一驚，事實上我確實沒有什么可高興的。
　　周圍即將成為媽媽的女子旁邊都有一個可以依靠的男人。
　　——但我沒有。

　　chapter.2

　　我在街上數(shù)著步子踢踢踏踏地向前走。
　　有想過拿掉孩子，但是看著街頭母嬰奶粉巨幅廣告上甜蜜的母子倆，又打消了這個念頭。
　　但是無論如何，我不想。
　　——不想孩子生下來就沒有父親。

　　注視手機上那個熟稔的名字很久。
　　阿光。
　　已經(jīng)有過一段時間沒有這么叫過他了吧。
　　一個月還是兩個月，我也不知道。
　　和他分開之后，我的世界渾渾噩噩到過一天算一天，自然也不會記得日歷上翻過的頁數(shù)。
　　伴隨我的只有無休止上涌的嘔吐感。

　　狠了狠心，還是摁了通話鍵。
　　就算不為了自己，也要為肚子里的孩子著想。

　　電話響了很久那邊才傳來一聲懶洋洋的回應。
　　[喂？]
　　我深吸一口氣，稍微平靜了些。
　　[財前君，我是湘草。]
　　叫他財前君是因為我覺得以我們兩個現(xiàn)在的關(guān)系只能用這個來稱呼他，即使我心里面有千百個不愿意。
　　但是已經(jīng)不能再叫他「阿光」了吧。
　　他頓了頓，略帶沙啞地說。
　　[我知道。]
　　[你有時間嗎？我想有些事情我們需要談一談。]
　　[有什么好談的。]他的口氣略顯決絕。
　　[算是我最后一次請求了吧，拜托你了。]我低聲下氣我俯首稱臣，并不是只為了那個可有可無的原因。
　　——我真的很想再見他一面。

　　[好吧。]他聽似勉強地答應了。
　　[那過半個鐘頭，在江原君開的那家店。]
　　[好。]
　　說完他就掛斷了電話，我只能聽見那頭「嘟嘟嘟——」的忙音。

　　chapter.3

　　江原君在紀念廣場旁的那家店叫「花語」，是一家很有氣氛的water bar.
　　我找了個靠陽光的位子坐下，點了一杯溫橙汁。
　　其實很想叫一打啤酒，然后不醉無歸。
　　不過為了肚子里小小的生命，我終究沒有這樣做。

　　大概是看我的狀態(tài)很奇怪，江原君走過來面對著我坐下。
　　[現(xiàn)在好點了嗎？]
　　[嗯？]我抬起頭來，擠出一個大概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還好吧…]
　　[我總覺得你今天不對勁似的。]江原君盯著我的臉，像是要看出什么端倪。
　　[沒有啊，我很好。]我把頭別向一邊。
　　[等人嗎？]
　　他這一問，我一時悲憤交加，差點哭出來。
　　[我約了阿光。]
　　我攥緊了拳頭，克制住自己的情緒。
　　[��？出什么事了嗎？]江原君的表情有些奇怪。
　　突然之間我就想找個人傾訴，面前這個嘴巴嚴密的男人看來是目前為止最好的人選。

　　洶涌的日光透過水色落地窗猛烈地潑進來，一陣沉默之后我才緩緩開了口。
　　[我懷了孩子。]
　　江原的表情沒多大變化，看樣子他覺得這種事情沒什么可驚訝的。
　　反正都在意料之中。
　　[阿光的？]
　　[嗯。]
　　我呷了一口橙汁，[我想問他該怎么辦。]

　　「嗡——」
　　紀念廣場的大鐘發(fā)出沉重的三下低鳴，像是要撼動整個大地般。
　　空氣不安分地震動了幾秒，引起了樹葉的一陣騷動。
　　但幾秒之后迅速趨于平靜。

　　[他來了。]
　　江原君朝外面看了一眼，隨即離開了座位。

　　阿光穿著一件黑色夾克，平時凌厲的黑發(fā)也揉揉地附在耳側(cè)。
　　廣場上古老的歐式煙囪冒出綿密的白煙，彌漫了整座天空。
　　我看不清他的臉。

　　chapter.4

　　[找我什么事？]
　　阿光一坐下來就忙不迭地開口問，我甚至一度想問一句[你就這么迫不及待地想永遠離開我的世界嗎？]

　　——你真的就這么想迅速逃離我的世界？

　　我想了很久也不知道該怎樣開口告訴他我懷了他的孩子，只得有一句沒一句地和他閑談。
　　[你不喝點什么嗎？]
　　[不了，我很快走。]
　　[有事嗎？]
　　[音成去醫(yī)院檢查身體，我去接她。]

　　拿著杯子的手滯在了半空中，我真的不想承認我吃醋了。
　　但我真的是吃醋了。
　　那心情就像是吃了苦艾一樣難受。
　　——那個位置是不是永遠沒有我了。

　　才想說點什么，阿光的手機就響了。

　　[喂，夏彌，怎么樣？]
　　我不知道音成夏彌給他說了什么，只知道下一秒他高興地快要蹦起來了。
　　[真的？那我馬上來接你！]
　　他滿面春風地掛掉電話，隨即抬起頭，換上了另一副臉孔。
　　那種標準式的撲克臉。

　　——他對音成夏彌百般呵護滿面春風。
　　——他對湘草軒極不耐煩標準撲克臉。

　　要我怎樣去視而不見。
　　財前光，你回答我啊。

　　chapter.5

　　[我要走了。]
　　[什么事情這么急。我要說的事情還沒說。財前光，你就這么見都不想見我一面。]我實在是壓抑不了自己的情緒了。
　　[那你有什么事情就快說。音成剛剛被檢查出有了孩子。]
　　他臉上的怒氣，對我。
　　他臉上的甜蜜，對音成。

　　我想告訴他的事情在一瞬間消失殆盡，癱瘓在那個能給他帶來更大歡樂的消息之下。
　　頓時坍塌。

　　他終于等不耐煩轉(zhuǎn)身想走，我叫住他。
　　[家里還有些東西你沒拿走，有時間來拿吧。]
　　誰知他頭也不回，只留給我一個曾經(jīng)溫暖過我的寬闊的脊背，以及
　　——一句我這輩子都不會忘記的話。

　　[你全部扔掉就好，連同我們的過去。]

　　chapter.6

　　第二天我獨自一人踏上了去北海道的火車。
　　我想我對這個城市的所有過去都已經(jīng)不復往日光鮮，又何必去憧憬未來。

　　我會一個人走，一個人過，一個人把孩子撫養(yǎng)長大。

　　那些對阿光的思念和回憶只能和他在我心中的樣子一起
　　——被疾馳向前的火車碾碎。瓦解。

　　隨著窗外混亂碰撞的海風一起。
　　漸行漸遠。
　　再不回頭。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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