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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日光影
壹.連雨不知春去,一晴方覺夏深。
嬉笑聲,追逐聲,微風(fēng)聲,蟬鳴聲。
廣袤無垠的碧海蒼穹,璀璨絢麗的浩瀚星河,如癡如醉的蟲樂鶯歌,還有那個清爽白凈的少年,共同編織了一個——刻骨銘心的夏天。
我是在一陣蓋一陣的蟬海聲浪中醒來的,隨手拉開窗簾,便生生喂了滿屋子刺眼的芒刺,那似乎沒有盡頭的雨季終于停止,夏天,又再度來臨。
鬧鐘開始像個博求關(guān)注的孩子般鬧騰起來,窗檐上還掛著幾滴垂死掙扎的雨珠,微風(fēng)一過,便濺落至玻璃面上,而后猶猶豫豫,小心翼翼地前行了起來。
我仔細望著水滴在窗面上留下的怪異軌跡,鬧鈴還在床頭處歡騰,終得重見天日的陽光放肆而狂妄,這一幕,這一秒,時間似乎靜止了,蟬鳴靜止了,鈴響靜止了,連帶著風(fēng),都安靜了下來,只剩眼前的水珠,還在勇敢地與玻璃窗面進行著力量懸殊的搏斗,如此魯莽,執(zhí)著,如此奮不顧身。只是這一幕,如此熟悉。
或許,是昨夜夢里出現(xiàn)過的場景,亦或是更久遠前的夢境。
我又夢到了高二那年的夏天,夢到他笑著問我有沒有喜歡的人。
我點了點頭,他問是不是班里的,我又點了點頭,最后他把班上所有女同學(xué)的名字都猜了個遍,我再沒點過頭。
‘不是吧,別鬧,趕快說是誰?’
陽光藏在他的肩窩,襯得他逆光下的輪廓更叫人暈眩。
我沒說話,只傻傻望著他,望著他的表情從好奇,到怪異,到最后的沉思。
后來,我隨意說了個女同學(xué)的名字,他才終是恢復(fù)了笑臉,像個孩子般又笑又惱,追著我又錘又鬧,然而那個名字的主人,我連她長什么模樣都不知曉。
在我看來,同性戀這三個字,就像哈利波特里的‘伏地魔’一樣叫人畏懼和恐慌,這三個字脫口而出的瞬間,那沉寂許久的內(nèi)心都不免輕輕一顫。
至于同性戀這個群體,可沒有伏地魔那般威武凜然,或許有些看得開的,放得開的,在我心中便成了末日里的超級英雄,一個個肩披長風(fēng),光芒萬丈,手持長矛,無懼無憾,又像是一個又一個的瘋癲自虐者,沒日沒夜地與各種腐爛毒菌相互敵抗,變相著加速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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貳.芳菲歇去何須恨,夏木陽陰正可人。
教室,黑板,課堂里的瞌睡蟲,操場上的拼命三郎。
好多記憶都已遠去,可所有有關(guān)于他的回憶,仍舊異常清晰,時間確實能滌蕩許多過去,只是有些人注定如那橫卡在石疙瘩上的浮木,任細水長流,卻終難以成過去,他于我而言便是那根浮木,或許是我自己想留住,才本能生出石塊,將他在寬廣的記憶長河中卡得難以動彈。
洗漱完畢后,我對著鏡子里的人發(fā)了很久的呆,這人發(fā)型凌亂,臉色蒼白,眼皮浮腫,瞳孔間毫無光彩,實在,太過糟糕。
我如行尸走肉般出了洗手間,爾后撥了電話給領(lǐng)導(dǎo),請了兩天病假。
我打開微信,一遍又一遍地重放著他的聲音,重放他前天發(fā)來的語音消息。
他說:‘我要結(jié)婚了。’語音下還文字標(biāo)注了日期,正是今天,還有一串地址,不算太遠,是一個……開兩個鐘左右的車便能抵達的地方。
我從衣柜里取出最貴的西裝,帶上了一副名牌手表,出發(fā)前,還去了趟理發(fā)店,剪完頭發(fā)后,雖眼底仍是黯淡,卻也總算人模人樣。
兩個鐘的路途說長不長,說短不短,一棟又一棟的高樓被拉成長長的殘影,爭先恐后地消失在視線兩端。
建造樓盤的機械轟鳴聲,橫穿城市的火車汽笛聲,尖銳的剎車聲,路人的謾罵聲,它們相互排斥又相互交融,于是一首又一首或刺耳或喧囂的大合奏誕生了,人們一邊嫌棄著,又放肆縱容著。
一聲尖利的喇叭聲拉回了思緒,我重新發(fā)動車子,一道光柱從擋風(fēng)玻璃外投入,照在我持著方向盤的手背上,帶著暖,發(fā)著燙。
我曾經(jīng)愛過他,陽光開朗的他,帥氣又聰穎的他,但我從未想過任何的可能,那種心情初初萌芽,便被我移植到鮮少人能看見的地方,像下水道里的蟑鼠,它們骯臟污濁,卻又異常頑強,不論它們做什么,甚至什么都沒做,可只要被發(fā)現(xiàn)了,便是世界末日。
我很清楚,若我的這份心情曝于眾人眼下,只怕,會比它們的結(jié)局更凄慘。
沙沙——
沙沙——
車子駛出了城市,抬眼望去,從森森聳立的高樓,再到密密偎依的灌叢,扶桑花開得很艷,紅紅的裙擺隨風(fēng)舞蹈,楚楚動人。
舞裙后的綠衣婆娑搖曳,加之其身后所襯的白云藍天,只覺每一眼皆美如畫中之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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叁.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
站在他家門口,我理了很久的發(fā)梢,才敲響了他家的大門,開門的,是他的母親。
他母親看見是我后便立馬陰了臉,沒趕我走,卻也不讓我進,只是沉默了半晌,才問道:“你來做什么?”
她似乎蒼老了許多,一雙滿布歲月的眼睛里,仿佛早已看淡所有,我把禮錢從西裝口袋里取了出來,然后將這沉甸甸的紅包放到了她的雙掌中。
“聽說他結(jié)婚了,一點心意。”說完,我便轉(zhuǎn)身走了。
剛走了幾步,面前竟是一條陌生的分岔路,我想了好一會都沒想起來到底該往左還是往右。
忽然,身后響起了哭聲,是他的母親,正顫著手捏著那封紅包,滿布淚痕的臉,又似乎比方才所見之時更加蒼老了一些,她蹲著地上嚎啕大哭,像是奔潰到了極點,我猶豫了一會才又靠近她,靠近后,眼眶忽然猛地燙了下。
門后正對的,是他家空無一人的客廳,客廳的墻上,正掛著他笑靨如花的黑白遺像。
他……死了?
我取出手機,才按幾下,便發(fā)現(xiàn)這手機竟已又破又舊,而且根本開不了機……還有手上的腕表,表帶很舊,表上的時間也已經(jīng)停止了,我魔怔般地把表取下,發(fā)現(xiàn)手腕上有好幾道疤,或長或短,面目猙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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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呢?有喜歡的人么?’
嬉鬧著,追逐著,最后我以身高優(yōu)勢奪回了主權(quán),把他壓在樓梯間的角落里不停逼問。
他笑著說才沒有,讓我起開,我不信,仍是死死壓著,忽然他眼眶發(fā)紅,爾后用盡全力地掙扎著,大聲怒吼著要我放開,我被驚得立馬放開了,在他倉皇而逃時,才后知后覺,他似乎——起了反應(yīng)。
一個人是要有多幸運,才能遇見一個你喜歡,也正好默默喜歡著你的人,而我一定是在上輩子拯救過蒼生,才能遇見他。
我們在一起了幾年,如膠似漆。
我們在一起的幾年,藏得很好,也瞞得很深,只是后來在知道他被家里催婚相親時,我起了妒心,竟逼著他去跟家里人坦白,妄想從那骯臟潮濕的下水道中爬出。
我以為下水道外是萬里晴空,是燕語鶯聲,可費盡心理上去后,才發(fā)現(xiàn)外面只有萬丈深淵。
他的母親將他關(guān)起來,用命威脅他,于是在一個凌晨,我收到了他的微信,他說:‘我要結(jié)婚了!
我換上西裝,剪了個發(fā)型。
不?M繞的轟鳴聲,汽笛聲——是救護車的聲音;
密密偎依的扶桑花——是血的顏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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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世情已逐浮云散,離恨空隨江水長。
我想起了一切。
于是,我去了他去過的街巷,去了他住過的房間,去了他遨游過的長河,去了……曾一起去過的海邊。
夜晚的海死寂,沉靜。
他結(jié)婚的消息傳來時,我奔潰,癲狂,我捧著酒瓶子哭喊,酩酊大醉后,又如瘋子般在手腕上劃了整整七刀,當(dāng)時因動靜太大驚動了鄰居,最后雖然已奄奄一息,卻也因搶救及時,而保住了這條命,可他的母親竟然騙他,騙他說我死了,以此讓他死心。
他又被關(guān)了起來,可當(dāng)那扇門被打開時,他已不在里面。
他們就是在這個海上找到他的,這個海,是學(xué)生時代時,我和他的秘密基地,他選擇在這個充滿我們回憶的地方,永遠地終結(jié)我們所有回憶。
如果我沒有喝醉,或許便不會那般沖動,他的母親也不會以此欺騙他,可就算我沒有喝醉,沒了他,也注定將生活過得不人不鬼。
微微的海風(fēng)像是他的懷抱,帶著咸澀的淚,和微醺的告白。
如果我當(dāng)初沒有逼他便好了,哪怕他娶妻,哪怕他不愿再與我聯(lián)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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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么,沒有你的世界——
糟糕透了。
我閉上雙眼,擁著海風(fēng)緩緩前行著。
海水沒過全身時,我竟覺得解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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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我,我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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