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師父是高校掛名的中醫(yī)教授，三不五時就要去授課，我作為掛名助手同行，第一次下山門，看什么都新鮮，師姐太掃興，端著長輩架子處處約束。

　　不出意料的，師父的課大受歡迎，場場爆滿，我可以在少男少女們亮晶晶的眼神中看到求知欲，只是不明白師父為什么講那么淺顯，聽得我直打磕睡，然后會被一個眼睛看不到的女生拍醒，她每次都握著掃把笑盈盈的站在教室的后門，有時候是在自行車棚里。

　　除夕當晚，我和師弟偷溜出來看廟會，近距離觀賞那么大的煙花掛在天空綻放開來，好像掛壁的奶油一樣，令人心情愉悅，山門修行辛苦，師弟妹們一月只能回去一次，而我從小就在山門長大，師父和師姐是家人，師門才是我的家。

　　呼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氣，數(shù)到三，師姐果然從側門出來逮到了我們，我們像鵪鶉一樣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站起來，這次她卻沒有拎耳朵叫我們回去，反而在長廊邊坐了下來，和服務員點了一杯紅茶，這里的茶品非常出名，尤其是紅茶，據(jù)說以前是御供的。

　　她表情落寞，喝了一杯又一杯，牛飲一般明顯沒在品茶，師弟猶猶豫豫想開口，師姐的茶杯卻被我搶先奪下了：又不是酒。師姐愣愣的不說話，廟會變得寡然無味，我們很早就回來了。

　　行到半路上才發(fā)現(xiàn)我手機不見了，該是落在了看煙花的茶館。我讓他們兩個先回去，師姐卻說一個女孩子不安全，結果最后三人又一起回來了。這時茶館快要打烊，伙計打著哈欠說沒看到什么手機，在師弟的報警威脅下，勉強同意查看監(jiān)控，發(fā)現(xiàn)是被幾個男生拿走了，正巧身穿了高校大二年級的校服，甚至可以認出來其中一個，師父的課每節(jié)都必在。

　　我心內大定，想這就好辦了，卻又在屏幕中看到了那個盲女孩最后拿走了手機，師姐屏住了呼吸，搶過伙計手中的鼠標，滑動進程，一瞬也不瞬，如果那個女孩是一張紙，已經(jīng)被盯出一個洞來了吧。

　　第二天我和往常一樣，做完早課在教室中守株待兔，開課時間一到，那女孩果然握著掃把出現(xiàn)在后門口，她小心翼翼地拿出了我的手機請我?guī)兔︿浺�，她和我說話的時候，師姐的眼神如有實質，我還能說什么，只能說好。

　　課下后，師父單獨叫住了我，我站在原地認真聆聽了教誨考察了功課，然后從包里摸出了一罐他最愛吃的松子糖哄他開心，老頭樂呵呵地咬著糖扔了一個新手機給我就走了，獨留我捧著倆手機風中凌亂：松子糖換新手機？這買賣也太劃算了，心知這又是師姐的手筆。

　　那盲女來拿手機的時候，師姐就站在十步開外，她說話和往日一樣溫柔，卻讓我如坐針氈，草草應付后立即將舊手機塞給她。我隱約猜到師姐喜歡了這個女孩，卻沒想到最后會是這樣的結果。

　　北風刮起了紛飛的雪，我們師姐弟三人圍坐在暖爐旁，明天師父授課結束后，我們就該離開了，時隔三個月，頗有些不舍。

　　“篤、篤、篤…”師弟開門后，是那盲女孩，她戴了一件大紅色的圍巾站在雪地里，鼻尖和手指已經(jīng)微微泛出粉色，眉眼彎彎“看”向我，或者說是我身后的師姐？果然下一秒我就被師姐遮住了眼睛，我暗暗唾棄：那你倒是追啊。

　　將人請進來以后，我和師弟都很拘束，盲女孩帶來的凍梨很甜，大家一起吃吃喝喝話匣子就慢慢打開了。女孩叫蔡甜，盲父啞母，家境清貧，輔導員得知后，安排她平時不上課就做些掃灑的活，勤工儉學。

　　蔡甜對中醫(yī)非常感興趣，她羨慕我們可以成為師父的弟子，請教了很多藥理問題，我們知無不言，師姐在一旁耐心拆解。

　　一壺紹興黃酒，一群熱情的年輕人，一個暖爐燙熱了這個無聊的漫漫冬夜。

　　三年后

　　最近一次見到蔡甜，是在D市的女子監(jiān)獄里，她用無焦點的漂亮眼睛看著我，急切地詢問師姐的情況，我沒有說話，只默默送完了吃的用的就走，每月來一次，從不間斷。

　　因為這是師姐的囑托。

　　長久的細心呵護下，石頭也能捂熱乎。師姐如愿地和蔡甜走在了一起，將學到的醫(yī)術傾囊相授，蔡甜天賦極好也極勤奮，常帶親手做的小菜來山門探望。小兩口如膠似漆，好得像是一個人，很快師門都知道大師姐有個小女友，還有調皮的小弟子喊蔡甜“嫂子”，師父卻對此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當多了一個掛名弟子。

　　直到有一天七夕，師姐枯坐山門的石階等了一整夜，蔡甜卻沒有出現(xiàn)，下山找遍了所有她可能出現(xiàn)的地方卻一無所獲，如同人間蒸發(fā)一樣�？粗鴰熃闳諠u憔悴，我和師弟大罵她忘恩負義，是個十成十的負心人。

　　事發(fā)當天，新聞播出了F村殺人犯落網(wǎng)的消息，醫(yī)學系研究生神不知鬼不覺地毒死了盲人父親，嫁禍給青梅竹馬——將茶館里撿到的她手機送她的男孩，牽扯出一樁陳年的殘疾人父qj親女的舊案。

　　師姐慌慌張張地跑出去，到夜里失魂落魄地回來，第二天我去請她主持早課，床鋪已經(jīng)涼了，桌上留了一封書信。

　　石頭再熱，也沒有心。
　　明明，她可以再信任我一些的。師姐說。
　　對不起，師父，我沒臉繼續(xù)待在師門了。師姐說。
　　對不起，裊裊，我覺得小甜其實喜歡的一直是你。師姐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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