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以後，雪村千鶴回想起那一幕唇邊依然會泛起微弱的溫柔笑意，由此她確信，回憶的確是具有力量的。
　　那個夏天的傍晚天空漂亮得讓人難以置信，千鶴抬起頭就看到漫天流散的彤紅色雲(yún)彩鋪天蓋地地朝遠(yuǎn)方流失過去，走在身邊的人下頷清楚分割的光線與陰影一滴一滴模糊了界限。千鶴呆呆地看著他，薄紅的微光從他被夕陽染成純金的發(fā)梢處滴垂下來，竟耀得她雙目發(fā)虛。面前的人忽然虛幻得仿佛隨時可能從這個世界消失。
　　“怎麼了？一副呆呆的樣子�！睕_田總司微瞇了眼側(cè)過頭來。
　　“不，沒什麼。”她恍惚地?fù)u了搖頭。
　　然後她感到他默不作聲地加重了牽著她的手上的力量，於是她低下頭，清淺地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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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即使她的家鄉(xiāng)只是個小地方，夏日祭依舊人聲鼎沸，熱鬧非常。
　　沖田和千鶴穿著輕便的浴衣，踩著木屐遊魚般在人群中穿梭。千鶴任由沖田拉著，安靜地看著他不厭其煩樂此不疲地投入撈金魚、套圈之類只有小孩子會玩的遊戲，臉上的笑容純善得像個沒有心機的幼童。
　　是了。千鶴默默地想，從很多方面看，沖田總司也就是個長不大的大孩子。有些任性，有些狡猾，表達感情的方式彆扭得讓人無所適從。
　　或許誰也不會想到，眼前這個微笑著的平凡青年，就是當(dāng)年在腥風(fēng)血雨中披荊斬棘的新選組一番組組長。然而此刻這牽著她的手溫暖厚實，手心宛如冬日霜打的茄子般薄薄附了層繭，她想，這就是她真正擁有的，就是她值得用整個生命託付的，她對這來之不易的平淡幸福心懷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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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餓了麼？”沖田說著就往她的手裏塞了一串章魚燒。
　　千鶴馴順地接過來，咬了一口。
　　“嗯……好吃……”因為嘴裏塞滿食物發(fā)出的含混聲音。
　　沖田支著下頷心滿意足又饒有興致地凝視著她，她感到他的目光像熔融了的糖稀般濃稠綿密地將她包裹了起來。
　　她漸漸在這能溺死她的溫柔目光裏不安起來，小心翼翼地開口：“總司你不吃麼？”
　　然後她看到他俯下身，額發(fā)擦過她的臉頰，留下絲絲的癢和微微的涼。她感到他伸出舌頭小心地舔去了她嘴角殘留的醬汁，溫?zé)岬臍庀⒎鬟^唇邊，那一瞬間她的大腦空白一片。她恍惚聽見他綿軟低沉的聲音響在耳邊。
　　“嗯，我吃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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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夜月光如洗，蟬鳴的聲音一直一直持續(xù)，溫?zé)岬囊癸L(fēng)壓碾下來然後徐徐就帶走了植物的辛辣氣息。
　　她記得那次夏日祭的最後他小心翼翼地牽引著她，緩慢穿行過熱鬧的夜市和繁華的車水馬龍，行人們光鮮的袖子從身邊漂浮著後退，流光溢彩的燈火影子映在他們身上好像遊魚的彩斑，最後沖田領(lǐng)著她脫離了那些繁華，光線的影子也就虛虛實實的幻化去了。
　　他把她帶到了一個湖邊，然後拿出在夜市上買的線香花火。
　　他把它點燃，看著絢爛的色彩在手下爆發(fā)隨即流散，他開心一笑，抬起頭把手中的燃燒遞給在一邊怯怯看著的她。
　　她小心地接過去，沖田看到那一瞬間她的眼睛被煙火映照得異常明亮。他偏著頭看她，湮滅的光華塗抹著她年輕的容顏，纖細(xì)白膩的脖頸在彩光下變換著柔和的微光。
　　“吶�！彼亢鲩_口，“你怕死麼？”
　　她略微驚訝地抬起頭看向他，他不等她的回答，逕自說了下去。
　　“以前我覺得自己不怕死，無論是他人的還是自己的，身為武士總是被教導(dǎo)，只有不畏懼死亡的人才能變得強大�！彼哪抗夥路鸫┩噶藭r空，望見了前方的某一來處。
　　“可是現(xiàn)在，我突然很怕死。”他淡淡開口。
　　“為什麼？”
　　“因為太幸福，所以不想死�！�
　　她默然地看著他，那時他們握在手裏的線香花火突然爆發(fā)出最後的燦爛光華，那一瞬間他的眼睛忽然明亮如同鑽石，仿佛夜空中的千億星辰同時墜入了他的眼眸。那目光溫柔安靜，映照出她的樣子來。
　　於是她澀聲說，“我也是�！�
　　此時花火已經(jīng)燃盡，灰白的餘燼貼著他們的袖子悉悉簌簌地落進透明的湖水中，變成了一灘淡淡發(fā)亮的細(xì)小顆粒，在光華的水面上流散開去。
　　而沒有說出的那句話是：無論發(fā)生什麼，我都想要陪在你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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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即使那之後她又活了很多年，但她真正感到快樂的時光永遠(yuǎn)只有遇到他的那一年，他們相處的那幾個月，聽到他說“因為太幸福，所以不想死�！钡哪且惶�。
　　其實她早就明白她不可能一直陪伴在他身邊。
　　沖田總司離開之後，日子還是一樣的過，只是偶爾會覺得有些辛苦。曾經(jīng)的那些記憶，就宛如那天的線香花火，在片刻照亮過她的生命，溫暖過彼此的靈魂，然後迅速熄滅，一切重歸沉寂。
　　然而那又有什麼關(guān)係呢？她淡然地想，它們畢竟曾經(jīng)燃燒過，即使只留下一地灰燼墮入她記憶的水晶瓶，也依舊是天長地久的美好。
　　懷抱著這份回憶，她繼續(xù)活下去。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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