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班級的早自習是由三種聲音組成的，鼾聲，講話聲和朗讀聲。

　　“你干嘛！”突然響起的尖銳女聲打破了這份吵鬧，教室里一瞬間安靜下來，全班的目光都看向聲音的來源處孫倩和她身后的那個男生。

　　坐在講臺上的老師也探著頭觀察著她們。

　　僅幾秒鐘，教室里又恢復了吵鬧。

　　坐在孫倩后面的男生只覺得晦氣，小聲說了一句，“有��！”

　　下了早自習后，唐嬌坐在自己位子上問馬強早上是怎么回事？

　　馬強漫不經(jīng)心的回答道，“就戳了她兩下，簡直有毛��！”

　　“一大早上起來就發(fā)神經(jīng)病�！碧茓梢哺胶袜止局�，隨即對馬強使了個不懷好意的眼神。

　　馬強擺手表示拒絕，不想再招惹這個神經(jīng)病。

　　“瞧你那慫樣！”唐嬌決定親自動手，反正她又不是第一次了。

　　她光明正大的往孫倩椅子上倒了一攤紅墨水，就等著孫倩回來一屁股坐上去，好出洋相。

　　而這一切都被同樣坐在教室里的周曉曉給目擊了全程。

　　去食堂吃完早飯后，孫倩回到了教室。

　　她一進教室就注意到同學們異樣的眼光，回到座位上就發(fā)現(xiàn)了那攤紅墨水。

　　“誰弄的？”她大吼道，質問著全班同學。

　　有無關事者冷眼旁觀，有知情者竊竊私語，就是無一人回她。

　　像是看慣了周圍人的冷漠，她只是輕輕扯動了一下嘴角，自嘲的笑了笑，便開始從抽屜里找衛(wèi)生紙出來想把它擦了。

　　可她把抽屜翻了個底朝天也沒有找到今早剛帶來的一卷新紙。

　　她努了努嘴，轉身向唐嬌的座位上走去。

　　“把紙還給我！”孫倩伸出手掌，平靜的說著，只是一雙眼睛死死的盯住唐嬌不放。

　　“別瞪著我行嗎，誰拿你紙了！”唐嬌沒好氣道，“神經(jīng)病�！�

　　孫倩收回手，又是一笑，這次是不屑，她氣憤的大喊著，“只有你會這么無聊，一次又一次！”

　　眼看著捉弄不成，對方還當著同學的面大聲指責，唐嬌氣的拍桌而起。

　　她比孫倩高出半個頭，幾乎是臉貼著臉的兇狠罵道，“你他媽跟我嚷嚷什么呢，有證據(jù)嗎？哪只眼睛看見我拿你東西了？被害妄想癥犯了吧！神經(jīng)病……”

　　幾乎是一瞬間的事，班里的同學慌亂的逃竄著，叫喊著。

　　“殺人了！”

　　“孫倩殺人了！”

　　唐嬌不敢相信的看著插在自己腰腹處的水果刀，以及握著這把刀的主人孫倩。

　　孫倩面無表情的從唐嬌身體里抽出水果刀。

　　不知道是因為疼痛，還是因為害怕，唐嬌雙腿一軟的向后倒去，帶倒了自己的課桌。

　　書本撒了一地，一卷嶄新的衛(wèi)生紙掉了出來，像脫韁的野馬，一路滾到教室后面的墻壁處停下，留下一條白色的分割線。

　　血一點點的染透了卷紙。

　　“快去找老師！”

　　“快點打120！”

　　“快報警，殺人了！”

　　教室里嘈雜不堪，孫倩冷靜的嚇人，她手握著帶血的水果刀，一步步向周曉曉走去。

　　同學們害怕的自覺讓開一條道，本來從三組到一組需要繞到講臺前，現(xiàn)在十步便到達。

　　在孫倩質問全班同學的時候，周曉曉就心虛的低著頭，直到同學們亂成一團的時候，她才抬起頭看發(fā)生了什么。

　　孫倩平靜的走到周曉曉面前，將帶血的水果刀折疊好，塞進她手里，隨后轉身沖出了教室。

　　周曉曉嚇得面無血色，在孫倩沖出教室之后，水果刀滑落到地面，發(fā)出清脆的響聲，自己的手掌也留下了滴滴鮮血。

　　又是一片嘩聲，教學樓外，一群師生聚在樓下，望著天空。

　　周曉曉來到走廊，將身體探出欄桿外，向上看去。

　　藍色的天空，白色的浮云，還有紅色的太陽。

　　她跟著其他同學一起跑出教學樓，站在兩棟樓中間的空地上，向天空望去。

　　紅色的五星紅旗隨風飄揚，孫倩坐在教學樓頂?shù)奶炫_邊上，兩只腳懸于空中，她漠然的看著周圍的一切。

　　風吹亂她的頭發(fā)，吹起她的裙角。坐在學校的最高處，離烈陽最近的地方，她感覺不到一絲溫暖。

　　校長拿著曠音器，站在樓底，大聲喊著，“高一三班的孫倩同學，不要沖動，不要沖動，有什么委屈跟老師講，跟學校講，不要沖動！”一遍又一遍，聲音逐漸嘶啞。

　　救護車來了，拖走了中傷昏迷的唐嬌。

　　警察來了，拉起警戒線，簡單的了解完情況后，便進了教學樓。

　　三班班主任手忙腳亂的到處奔跑，先是打電話通知唐嬌家長，又是打電話告訴孫倩父母。

　　隨后和人群一起在樓底遙望孫倩，讓她不要跳。

　　直到現(xiàn)在依然有看熱鬧不嫌事大者，出言挑釁。有不知情者，沉默觀望。

　　周曉曉膽戰(zhàn)心驚的一直仰頭看著，不敢眨眼。生怕一眨眼，就再也見不到孫倩了。

　　她的腦海里不斷回響著，昨晚回家路上，孫倩對她說的，“我不想跟你絕交。”

　　昨晚孫倩的眼神明明是在向自己求救，可是自己太膽小了，太懦弱了，只會沉默不語，只會選擇逃避。

　　周曉曉害怕，害怕和孫倩繼續(xù)做朋友會遭到周圍人的孤立，害怕和孫倩繼續(xù)做朋友會受到身邊人的排擠，害怕和孫倩繼續(xù)做朋友會得到同學們的欺凌。

　　她在心里不斷的大聲喊叫著，孫倩別跳，孫倩別跳，孫倩不要跳！

　　我愿意繼續(xù)和你做朋友！

　　我也不想和你絕交！

　　我們重歸于好！

　　警察已經(jīng)沖上了樓頂，生銹了的鐵門，發(fā)出刺耳的叫聲。

　　孫倩回頭看了看，在警察撲向自己之前，在樓底下搭建好緩沖墊之前，就這樣順著天臺邊滑落下來，摔向地面，發(fā)出沉悶的響音。

　　孫倩摔落在眾人眼前，紅色的鮮血順著地磚縫滾滾而流，奔向每個人的腳下。

　　醫(yī)護人員來到孫倩旁邊對她不停的實施著搶救。

　　校長和老師驅趕學生們回到教室自習。

　　只有周曉曉愣愣的站在原地，從洶涌的人群縫里看見，孫倩那一雙不愿合上的雙眼，仿佛是在責備自己。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到教室的，只是回過神來，就已經(jīng)坐在教室里自己的位子上。

　　班里的同學高聲談論著孫倩，說她畏罪自殺，說她精神病犯了，說她罪有應得……

　　周曉曉呆呆的望著孫倩空蕩蕩的座位，聽著身邊人對孫倩的冷嘲熱諷。

　　她攥著手中的衛(wèi)生紙，來到孫倩座位旁，看見二組和三組之間的過道上，那道紅白色分割線，終是忍不住的哭了出來。

　　她用衛(wèi)生紙一遍又一遍的擦著孫倩椅子上的紅墨水，周圍人的目光瞬間變得異樣了起來。

　　紅墨水仿佛已經(jīng)滲進了木頭里，怎么擦也擦不干凈。

　　“人都死了，還擦她的凳子�！�

　　不知道是誰小聲嘀咕了一句，讓周曉曉徹底爆發(fā)。

　　她憤怒的大聲尖叫著，“你們有完沒完！”

　　班級里突然安靜，就像今天早上那樣，全班的目光一下集中到周曉曉身上。

　　同學們用訝異的目光看著她，周曉曉站起身顫抖的手指著每一個冷漠旁觀的人。

　　“你，你，你，還有你們，就是你們害死了孫倩！”她特指著唐嬌的那群狐朋狗友們說。

　　“什么叫我們害死了她，是她先捅了唐嬌，然后畏罪自殺的好吧，又不是我們讓她跳樓的，別他媽血口噴人！”跟唐嬌玩的最好的謝婷婷大聲叫罵著。

　　“要不是你們欺負孫倩，她至于捅唐嬌嗎？”周曉曉也嘶吼咆哮著。

　　“什么叫我們欺負她，我們怎么欺負她了？”謝婷婷咄咄逼人，拒不承認。

　　周曉曉撿起地上的那卷紙，舉到謝婷的眼前，“明明就是唐嬌做的，我都看見了！”

　　“那也不過是唐嬌跟她開的玩笑，她至于捅人嗎？”

　　“還有你既然看見了，那當時孫倩活著質問我們的時候，你怎么沒說話，真是會馬后炮。”

　　“哦，這會兒人死了，跑來替她說話，我看你是心虛了吧。剛才你說是我們害死了孫倩，我看是你害死了她吧！”

　　謝婷婷說出的每一個字，都直擊周曉曉的心，這是她最害怕聽到的，最不愿面對的。

　　舉著卷紙的右手無力的垂了下去，她低下頭，內(nèi)疚，愧疚，自責，痛苦占滿了她的心。

　　忽然她抬起頭來，語氣更加堅定的說：“對，她的死有我的一份責任，但你們，也逃不了干系！”

　　周曉曉再次手指班里的所有同學。

　　“狗急亂咬人了吧，跟我們有什么關系。還有你們誰早上看見唐嬌往孫倩椅子上倒紅墨水了？”

　　謝婷婷從座位上站起來，向全班同學問道。

　　一片沉默，如同早上孫倩問他們的那樣，都不作聲。

　　在這種對話的前提下，又有誰敢承認呢，那不就相當于承認自己間接害死了孫倩一樣。

　　“冷血，無情！”

　　事到如此，周曉曉被同學們的冷漠氣到全身發(fā)抖。

　　“你有病吧，現(xiàn)在唐嬌還受著傷，躺在醫(yī)院里，她要是醒不過來，孫倩就成了殺人犯，你幫一個殺人犯說話，你腦子有坑吧！”謝婷婷大罵道。

　　在同桌的提醒下，她回憶起了周曉曉曾是孫倩的同桌。

　　“怪不得你幫那個神經(jīng)病說話，原來以前和那個神經(jīng)病做過同桌啊，那看來你也有病，被她感染了。”

　　周曉曉從校服口袋里掏出那把原本掉到地上，帶血的折疊水果刀。

　　謝婷婷嚇的直接后退兩步，靠倒在了同桌身上，嘴巴不利索的說著，“你，你要干什么？你瘋了嗎？”

　　她舉到謝婷婷的面前，舉到全班同學的面前，一字一句的吶喊著，一字一句的控訴著，“必須得用刀才算傷人嗎？必須得用刀才算殺人嗎？”

　　“你們明明都知道孫倩受欺負了，都冷眼旁觀。你們明明看見了有人朝孫倩水杯里倒粉筆灰了，都裝作沒看見。你們自從知道孫倩媽媽有精神病后，都孤立她，罵她神經(jīng)��！”

　　“她們是主謀，你們是幫兇，唐嬌才是罪有應得！”

　　“你們早就用語言殺死了她，你們早就用行動殺死了她�！�

　　“她早就死在了，你們一次又一次的捉弄里，她早就死在了一次又一次的孤立無援之中�！�

　　周曉曉撕心裂肺的叫喊著，腦海里滿是和孫倩絕交時那天晚上的場景。

　　為了避免落到和孫倩同一境地，周曉曉提出了絕交。

　　白天受盡了委屈的孫倩，紅著眼睛問她，是害怕她們針對你嗎？

　　周曉曉不說話等同于默認。

　　那天晚上，孫倩說下了像是詛咒般的話語，“膽小鬼，你會成為下一個我�！�

　　周曉曉氣急，哭著大罵道，“她們說的沒錯，你果然有��！”

　　就此，往日的同桌，昔日的好友徹底決裂。

　　現(xiàn)在周曉曉十分懊悔自己，為什么昨晚不答應她和好，為什么今天早上不幫著她說話作證……

　　自己也是幫兇，周曉曉很清楚這一點，她跪倒在地，痛哭起來。

　　在這片名為校園暴力的大海里，究竟還要往里面投入多少具尸體才能掀起巨浪，還要投入多少具尸體才能將它填滿？

　　下午上課時，周曉曉的書本灑落一地，桌面上被人用紅墨水寫下了，“殺人犯幫兇”這五個字。

　　孫倩曾經(jīng)的話應驗了，周曉曉成為了下一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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