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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正值上元佳節(jié),前幾日剛剛下過雪的街道,卻無半分冷清。
大街小巷都在舞弄著花燈,各家門戶門前掛的大紅燈籠相互照映,孩童們在街道上相互追逐打鬧。
世間不乏美艷動人的色彩,潔白的雪映襯著熱烈的紅,滿滿的人間煙火氣縈繞在街頭巷尾。
天氣依舊有些寒冷,風(fēng)悄悄略過冷峭的樹枝,覆入屋內(nèi),難免讓人皮膚頓然收緊,陡然生出些冷意。
“公子你慢些走,好不容易出來一趟,這臥病的身軀可不能再著涼了!币恍P扶著一男子緩緩踏出高高的門檻。
“我自己的身體我自己了解,無妨。”纏綿病榻許久,這幾年,也不曾常見得這人間的朝氣,今日難得興致好。
付笙將自己身上的狐裘裹得更緊,伸手向旁邊的小廝要了一個湯婆子,那手十分干瘦,白皙且骨節(jié)分明,竟還微微發(fā)顫。
緩步在街上慢慢的行走著,踩著未消盡的雪,發(fā)出吱呀的聲音。
天色已盡暗下來,街道上的燈籠紛紛被點(diǎn)燃了起來,路過屋舍,家家門戶敞開,屋內(nèi)點(diǎn)燃的紅燭,風(fēng)卷起,燈光搖曳。
空氣中有煙火,香燭的氣味,聞起來讓人心生溫暖,路邊小販叫賣的聲音不時從耳邊傳來,。
自己出來的早些,街上行人逐漸多了起來。有攜眷出門的男子,有牽著孩童的女子與家人一同出行,喜樂融融好不歡樂。
元宵本就應(yīng)該是團(tuán)圓的日子。
“小安,你去前面的小販幫我買一串糖葫蘆,好久不曾嘗嘗了”
“好的公子,你且在這里等我,莫要走太遠(yuǎn)!闭f完便蹦蹦跳跳地跑開,一溜煙就只能望見背影了。
付笙應(yīng)下,看著書童走遠(yuǎn),便就近找了一家閣樓上的酒館落座。
俯瞰整座長安城,節(jié)日的氣氛很足,彩燈高照,月光如水,滿城都是歡聲笑語,也只有自己孑然一身,常年臥病在家,對這些喜樂之事也沒有過多期盼。望著遠(yuǎn)方的天空,思緒飄揚(yáng)。
“付老爺,付笙公子的寒疾已經(jīng)進(jìn)入骨髓,受不了寒,比旁人怕是更怕冬季,所以要格外在意,減少外出,方可...”大夫面露難色,言語躊躇。
“大夫,你只管直說,小兒的病我自己也是了解的”
“哎,方可延長壽命,老夫可多開點(diǎn)固本培元的藥,來緩解令公子的病情。”
屋內(nèi)帷帳,他人都當(dāng)我沉沉睡去,自己身體的狀況,又豈能一點(diǎn)不知,當(dāng)時不過十五,面對自己命不久矣的消息,心中不免有凄涼不甘的情緒,許久,也就釋然了,命到幾時,這也是天命了,只求余下的日子能夠活的自在。心里放下后,不知不覺竟已過了六個年歲,想想自己也是幸運(yùn)之至了。
付笙正盯著窗外的景色,眸光流轉(zhuǎn),恍惚之間,仿佛看透這一生該走的路,人間的風(fēng)云一幕幕,也與自己無干。
耳邊傳來嬉笑聲,聽來是一位性情爽朗的年輕公子,付笙將目光定格在樓梯口,一位身著墨綠色長衫的年輕男子手拿折扇正與聲旁的小廝說些什么,眉目明朗,一道劍眉點(diǎn)綴星河流轉(zhuǎn)的眼眸,嘴角笑意滿滿,明眸皓齒,顧盼神飛,見之忘俗。
經(jīng)年不出家門,竟不知長安竟有如此俊逸清澈的男子。
眼前男子仿佛感受到這灼灼的目光,抬頭望去竟被眼前白衣男子清冷的面龐驚艷到,一襲白衣默然坐在這閣樓的小角落里,頭上用玉簪束著的發(fā),烏黑似墨,白衣上披著厚厚的狐裘,只是面色蒼白,給整個人的氣質(zhì)平添一絲羸弱。
付笙得知偷看被發(fā)現(xiàn),匆忙將頭低下,臉龐也有些發(fā)熱。
“這位公子,看起來很面熟,不知在下是否在何地見過”
付笙聽聞,抬頭淺笑:“公子說笑了,我身體時常抱恙,常年難得出門幾次,自然是不曾見過!
“哦?絕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那說起來,今日在此見到實(shí)在是緣分使然,不知公子貴姓?在下蘇文!碧K文帶著一抹玩味的笑,微微歪著頭看著付笙。
“蘇公子,在下付笙。”說完就看小安拿著兩串糖葫蘆匆匆忙忙的跑來。
“公子,你讓我好找。”
“不是讓剛剛的攤主告訴你我就在旁邊的酒館嗎?”付笙隨手將手中拿了很久的湯婆子給了小廝,示意其在一旁等候。
這時,蘇文已徑直走到付笙的對面坐下,不由得看向窗外,被風(fēng)吹拂起的長發(fā),朦朧了夜空中的一輪明月。
“長安一向如此繁華,熙攘熱鬧,起伏的歡鬧聲往往更容易掩蓋人的落寞。”蘇文喃喃的說道,總覺得與對面的人有種心心相惜的感覺。
“確如此。”千思萬緒化為空白,付笙竟不知道該如何接下,生生忘記一腔愁緒,自己何嘗不曾壯志滿懷,付笙少年聰穎,如果自己不曾生病,或許也在這世間有所作為,不過,如今都是空話罷了。
付笙伸手接過小安買來的糖葫蘆,紅彤彤的山楂裹上甜甜的外衣,自己是吃不了多少的,不過想了而已。于是隨手遞給對面的男子。
蘇文也倒也不扭捏,伸手接了過去,不小心觸到一處冰冷,刺骨的涼。
“付公子手為何如此冰冷?”
“心不暖,身如何能暖。”說完忽然覺得有些不妥,輕笑的說了聲,“蘇公子見笑。”
“無妨,今日這元宵佳節(jié),付公子竟也是獨(dú)自一人出來嗎?”
“彼此,蘇公子不也是!碧K文剛想反駁,卻看到身旁的小廝兩人已經(jīng)玩鬧在一旁,兩人看到此情景,不禁莞爾。
兩人對坐品茶,談笑晏晏,月影婉轉(zhuǎn)流轉(zhuǎn),兩人目光也染上暖意綿綿。
兩人話題也漸漸放開,得知彼此的生活,有歡樂之外,也有晦澀滂沱,付笙望著眼前男子,每一個動作都恰到好處,吸引著自己。
“跟我來!碧K文突然拉著付笙的衣袖,大步離開這酒館。
蘇文拉著付笙來到一座橋上,周圍昏黑,水面上有幾座花船,船上人影婆娑,船內(nèi)的燭火透過窗,影影綽綽,水面倒影被風(fēng)吹的搖曳生姿。
“蘇公子何故帶我來此地?”
“帶你來體會這人間的溫暖,你看那船上有老人,孩童,少年,少女,趁難得的節(jié)日闔家沿街看燈,游湖賞月,最普通的人,卻有著最真實(shí)的情感。家父家母早些年便不在了,我向來是一個人慣了,人生知己難尋,必要有找尋人間溫暖的本領(lǐng),方能不讓自己長久的待在冰天雪地中!碧K文負(fù)手而立,對著江中的花船說道。
“蘇公子,真的是率性坦蕩的一個人呢,我喜歡!
“你說什么”蘇文聽聞忽然看著付笙的眼睛,只見那人眸光流轉(zhuǎn),面露尷尬。
“喜歡蘇公子這種曠達(dá)的性情!闭f完突然又加上一句,“公子可否先放開我的手?”
蘇文笑著,自己卻沒有注意到手中的動作,眼下輕輕的笑了,“無妨,我不怕冷。”
“我不是說冷,就——我們這樣拉扯,恐有不妥。”付笙忽然覺得自己這樣說,未免略顯矯情。
“難不成付公子有家室!碧K文眉眼帶笑,盈盈的看著眼見略顯窘迫的男子。
“蘇公子說笑了,在下身有舊疾,能活至今日已是上天眷顧,從未想過成家。”付笙掙脫蘇文的手,那一絲溫暖突然抽離,心中恍然失落。
水中波光瀲滟,鏡光反射去眼眸,一片流光。
“那就是有心上人”
“自然沒有!备扼下燥@緊張,急忙否認(rèn)。過后一句話脫口而出。
“難不成蘇公子有?”說完便后悔了,自己仿佛有種欲拒還迎的意味。
蘇文聽到付笙反問自己,內(nèi)心一陣歡喜。
他轉(zhuǎn)身正對付笙,拿著手中的折扇在掌心輕敲,目光直直的盯著眼前這位白衣男子,寒冷的風(fēng)忽然吹來,直直的灌進(jìn)付笙的袖中,不經(jīng)打了一個寒顫。
“蘇公子,橋上風(fēng)大,我先行離去,家中書童還在等著!闭f完匆匆轉(zhuǎn)身離去,是付笙在逃離,哪怕一秒鐘都不敢直視他目光中的堅(jiān)定的窺探,仿佛自己的心事已被看穿。
“你甘愿就這樣錯過!
堅(jiān)定地話語傳來,付笙腳步微顫,忽然停住,自己心里害怕什么,這些年平靜無奇的生活難道還不足以讓自己變成一汪死水嗎?但是就在剛才,內(nèi)心深處好像突然打開了一扇門。
付笙緩緩轉(zhuǎn)身,才驚覺身后的男子已經(jīng)走到自己身后。
“我…”付笙話還沒有說完,蘇文一把扯過付笙的手臂,將其一把拉入懷中,另一只手緊緊環(huán)住眼前的才認(rèn)識半刻的男子,這個擁抱是對于彼此來說都是陌生的。
付笙身體忽然僵硬,驚訝于眼前人的行為,蘇文的胸膛緊緊地貼著自己,是溫暖的,鮮活的,他能感覺到。
“我不甘!
付笙放下顧慮,結(jié)交朋友乃是偶人,也許相識一月,也許一年,但此時此刻,周圍熱鬧非凡,但是心中卻是從未有過的明艷波濤,心心相惜。
蘇文開口說:“從前的每一天,我都不曾想過心上人。”
此刻,遠(yuǎn)方煙火璀璨,天空中盛開來一朵朵絢爛的花,即使轉(zhuǎn)瞬即逝。
相識不過幾時,又好像已此去經(jīng)年。
“你先放手”付笙輕輕推了推依舊抱著自己的人。
蘇文,仿佛沒有聽見,過了一會,抬起頭放開了手,說:“你可愿與我日日都在一起!”
目光炯炯,瞳孔微收,仿佛不是在詢問,而是在宣發(fā)誓言。
付笙聽此,心中一泓清泉,似秋水蕩漾起來,月光撲散在江面,皎潔如華。
久久未有答復(fù),周遭一片沉寂,只有跳動著的心房。證明此處的生機(jī)。
蘇文雙手握住付笙的肩膀,眉頭微皺。
“我并非個隨意放蕩之人,你切莫誤會,有人相識數(shù)年,依舊是生命中的過路人!
“我懂得,可是……我身體有恙,還不知道什么時候會突然離開!备扼项^深深底下,不敢瞧眼前人眼中濃濃情意。
付笙想把自己的想法都說與他,卻怕他會擔(dān)心。
“蘇文,我終究不能與你長相守。兩人如若真心相愛,先去的人,無妨。留下來的人,難免留有遺恨。我們相識一場,也是緣分,我不愿給你徒增煩思!
蘇文看著眼前自顧著低頭說話的男子,落下的發(fā)絲微微垂下來,仿佛不能接受,這樣溫潤美好的人
命運(yùn)不該是這樣。
“我會給你找全長安最好的郎中,不,我可以帶你去其它地方,遍訪名醫(yī),給你好好治病,會好的,一定會有辦法的。”蘇文眉頭緊鎖,語速也加快了許多,不相信眼前活生生的人,將不久于人世。
付笙抬頭笑著搖了搖頭,剛剛的心緒也漸漸平息,蘇文,他熱烈直爽,剛剛相識,就愿意敞開心扉,直抒敢言。但是付笙不同,他沒有這樣的勇氣,遇見清風(fēng)明月般的人,他不愿意,也不能不計(jì)后果的捧著這顆真心。
“蘇文,以往的年歲,我已經(jīng)把每一天的日子當(dāng)成這輩子的終點(diǎn),有一天自己悄悄的離去,也就罷了。兩人情深,最后留下來的那個人,苦!
“蘇公子,在下告辭!备扼峡粗K文眼中的猶豫,心仿佛被刀深深扎了一個窟窿,不等他回答,就要離開。
付笙轉(zhuǎn)身離去,步履匆匆。
喚來早早在一旁等待的小安,攏了攏身上的衣物,頭也不回的離開。
付笙能夠感覺到他在看著他,一步步離開,雙手在袖間微微顫動。
付笙回到家中,直接將自己關(guān)在房中,外面的人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屋內(nèi)有東西摔碎的聲音,付笙的父母在門口多補(bǔ),卻也不敢去打攪。
付老爺喚來小安。
“少爺這是怎么了?可是病情...”
“老爺,不是,公子一切都好,就是——心情不太好!毙“驳椭^,目光閃爍。
付老爺看著小安欲言又止的模樣,語氣不免嚴(yán)厲起來。
“說,到底怎么了。”
“公子確實(shí)沒事,就,就是在路上遇見了一位公子,兩人交談甚歡,過了許久,公子匆匆走開,喚了我就回來了我問,公子也不說。”
“這...”
屋內(nèi),付笙斜靠在窗前,一身白色長衫,沐浴在月色下,周身透著寒氣,他緩緩蹲下,坐在地上,心中從沒有今日這般,痛恨自己,痛恨自己的無可奈何。
付府大門外,蘇文在路上踏著月光,來來回回地不知走了多少趟,圓月高懸,月明星稀。
蘇文常以穩(wěn)中自持,卻不似今日,這般失了方寸。
清晨,第一束光劃破黑暗。
蘇文就迫不及待地去敲門,仿佛下定了決心,孤注一擲。一聲一聲叩擊,開門的不是小廝,而是付笙本人。
“怎么是你來開的門?”
“你怎么大清早的來我府中”
相顧無言,都定定的看著對方。
良久,蘇文開口:“我想見你,遲一刻都不行!闭f完如釋重負(fù)。
“蘇公子說笑了,你有何…事?”付笙后退,雙手卻緊張的握在一起。
“我想好了。我不在乎,我只想和你在一起。哪怕只有數(shù)年,數(shù)月,我也甘愿。昨天我并非是在猶豫,也并非是不在意你,只是…”
蘇文伸手握住這冰冷的手。
“待我說完,只是遺憾與你相見恨晚,無論日后”
這動人的情話,像棋子一樣敲打在付笙的心間。
堂前,付笙的父母端坐在上,看著眼前兩人頷首微笑的模樣。
“你是否真心相待,是否是一時張狂之為!备独蠣斁従忛_口。
“我心如匪石,自當(dāng)真心相待,一輩子。”
付笙的母親微微開口:“你們兩個男子,傳出去...”,話還未說完。
只聽得付老爺附耳對其夫人說:“這世間情感,難以捉摸,只要他們彼此中意,與外人亦無干系,祝福足矣”
付笙與蘇文相望,終究是愿意用接下來的時光盡為一人。
次年,上元佳節(jié),兩人相約攜手沿街看燈,付笙忽然停止腳步,目光灼灼的看向蘇文。
“你說,當(dāng)初如果我沒有回頭,我們會不會就彼此錯過了!备扼侠K文的手,低頭仿佛在自言自語。
蘇文抿嘴莞爾,盯著眼前的男子,時光荏苒,感謝那年上元佳節(jié)的初遇,感謝彼此交付的心意。
“當(dāng)然不會,因?yàn),不管你回不回頭,我都在你身后。”
數(shù)年后,長安街道,上元佳節(jié)。
一青衣男子獨(dú)自站在那橋上,手拿折扇,風(fēng)輕輕吹來,引得衣袂飄飄。
背后落了一地的月色,腳下的青石板余輝流淌。
周遭繁華景色似乎已被他隔絕開來。
那男子的雙眸,如水如煙,淡而寧寂。男子嘴角微揚(yáng),在旁人不曾瞧見的目光里,眼角的一滴清淚緩緩落下。
夜色如墨,萬籟有聲。
長安街市本就繁華,煙火璀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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