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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曲水,從小便是二少爺?shù)母唷?br>
十歲那年,大雪紛飛,我沿著鹿城主路行乞,已三天沒有進食,餓的神智不清,碰上了出門看雪的二少爺,被他撿回了蕭府,賜我名為曲水。
二少爺說古人在三月上巳日祓禊過后,便會坐在彎曲的河渠兩旁,在上游放置酒杯,酒杯順流而下,停在誰的面前,誰便要飲酒,此事便是曲水流觴,優(yōu)雅至極。
二少爺說:“你以后跟了我,再也不會餓肚子了,曲水流觴意為祈福免災(zāi),你叫曲水,可還滿意?”
我望著二少爺小鹿般亮晶晶的雙眼,眼淚大顆掉進捧著的熱湯里,說不出話來,連連點頭。
老爺聽到,哀嘆一句:“雅事你知道的不少,若是能放半分心思在治學(xué)上可好?”
后來,二少爺又叫我“蛐蛐兒”。別的小廝嘲笑我:“明明是人,被起了個蟲名,還在那樂呢?”
嘁,他們懂什么?他們不知,二少爺最喜歡最心疼的就是他養(yǎng)的蛐蛐么?而我總是能在草叢中找到最大、最好斗、最肥的蛐蛐獻給他,每次看到他喜出望外的表情,就是我那一天最開心的時刻。
我陪他斗蛐蛐從十歲斗到十六歲。十六歲的那一年,二少爺在水邊得了只蛐蛐,連戰(zhàn)二十四場均大獲全勝,被他封為“水云戰(zhàn)神”。有一天,他看著探筒里的水云戰(zhàn)神,失神了許久,喃喃自語道:“將軍百勝又如何,萬年千秋空自忙。一夜神水廳中降,好似南柯夢一場。”
再之后,他就似被下了降頭一樣,放走了水云戰(zhàn)神,呆呆傻傻地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人,嘴里輕輕重復(fù)地念著那四句詩。這可嚇壞了老爺和夫人,全家?guī)装偬柸藙訂T了鹿城所有的大夫來看,卻沒有一個人能看出來一個子丑寅卯。
正是夫人哭說不中用了,全家亂作一團一籌莫展之際,來了個跛腳道士,說不妨卜上一卦,老爺和夫人本來忌諱此事,此刻也病急亂投醫(yī)。
沒想到這跛腳道士看了二少爺?shù)氖窒,謝絕了老爺和夫人的厚禮,直說二少爺恐非輪回中人,這種人的命格他是算不得的,否則泄露了天機自己死無葬身之地。說罷,他竟然跪下來對著年僅十歲的二少爺拜了一拜,起身便走。
走到門口被趕上來的老爺拉住:“半仙,求求您,救救二郎,您這一走,我們可怎么辦?”
跛腳道士沉吟片刻,道:“老爺莫要擔(dān)心,二少爺并非凡人,必也可以跳脫世俗之外。他可能是以前太苦了,所以來您家享福來了。依我看,還是好生伺候著,只要不太出格,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彪S后看向我,說道:“這位少年也不簡單,二少爺?shù)牟】峙逻得依靠他!
說罷他又對我拱手鞠了一躬,一溜煙快步走了。
老爺過來緊緊抓住我的胳膊拽著我就往里屋走,抓得太用力我疼得直往后縮。
我這條命是二少爺救的,若是能用我的命救他,我自是義不容辭。可現(xiàn)下我也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老爺看此情形,只好摒退了其他所有人,只讓我服侍。
我將二少爺自娘胎里帶著的那塊玉握在他手中,講我們從小到大發(fā)生的趣事。講著講著,他漸漸平靜了下來,我想他也該累了,就讓他平躺在床上,正要離去之時,卻被他一把拉住,他怔怔地看著我,說:“……必以死報今日之恩。”,然后就閉眼睡去了。
再次醒來時,二少爺已經(jīng)神志恢復(fù)如常。
自此以后,二少爺在家橫行無阻,學(xué)堂是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家里的銀兩錢財也是淌水似的花。老爺看到家里每個月的賬單,也只能暗自握緊拳頭,咬著后槽牙說一聲:“無妨!
我猜這些錢財老爺權(quán)當(dāng)是孝敬神仙了,只有實在太過分時,才會象征性地教訓(xùn)一下二少爺和我。
自那次以后,我也成為了二少爺?shù)馁N身書童,只不過我們每日看戲、聽曲、蹴鞠、走馬,就是不怎么去學(xué)堂。我們每天歡聲笑語不斷,二少爺去哪我就去哪,二少爺讓我干什么,我便干什么,只要能讓他開心,我就開心,他的笑容就是我最大的成就。
其他小廝再也不敢嘲笑我的名字,反而一個個眼紅至極,可他們也不敢把我怎么樣,因為二少爺說了,他離不開我,將來無論在哪都不會與我分開。
那一日我們?nèi)ヂ犃藨颍讼嗨汀?br>
臺上的祝英臺問梁山伯:“他為何人把柴擔(dān)?你為哪個送下山?”
梁山伯:“他為妻兒把柴擔(dān),我為你賢弟送下山。”
二少爺擲了一顆花生入口,漫不經(jīng)心地聽著戲。
我手上剝著花生,卻拿眼睛偷偷瞟他。
二少爺又拿起酒杯喝了一口酒,一雙桃花眼也似染了紅暈一般。
臺上的祝英臺說:“我心又慌膽又小!
梁山伯說:“愚兄扶你過橋去!
我微低著頭,快速抬眼看了一眼二少爺,問道:“公子,你說如、如果祝英臺不是女人,就是個男人,梁山伯、梁山伯會、會不會……”
我想說:梁山伯會不會喜歡不是女人的祝英臺,可話沒說完就被二少爺打斷。
二少爺說:“蛐蛐兒啊,以后你可以不必叫我公子或者二少爺,你就叫我潤郎吧。我在外面就叫你賢弟,如何?”
我臉燒的緋紅:“好、好……”,匆忙撇了一眼,看到他似笑非笑更是心亂如麻,想到十六歲那年他病中神志未清時說的:必以死報今日之恩。
當(dāng)晚回府我就做了一個夢,夢里燈光朦朧,戲院里沒有觀眾,那戲臺上的梁山伯在唱:“愚兄明明是男子漢,你為何將我比女人!
“離了井又一堂,前面到了觀音堂!
一轉(zhuǎn)眼,我卻變成了臺上的祝英臺:“觀音大士媒來做啊,我與你梁兄來拜堂!
梁山伯的臉卻變成了二少爺:“賢弟越說越荒唐,兩個男子怎拜堂!
聽到這句,我瞬間被驚醒,嚇出了一身汗,披了外衣去里屋看了一眼,還好,二少爺睡夢正酣。
清風(fēng)明月,我陪著二少爺日夜與名花美酒為伍,他不時跟鹿城的名妓歌姬鬧些香艷趣聞,卻從來無牽無掛,并不真的放在心上,日子過得好不快活。如此這般又過了五年。
若人生永遠(yuǎn)像這五年這樣美該多好?我愿意永遠(yuǎn)站在二少爺身后,守護著二少爺,守護著公子,守護著……潤郎。
誰知就在他二十歲的時候,鹿城來了一對兄妹,從此我們的命運,完全變了模樣。
這一對兄妹,復(fù)姓東方,他們剛到鹿城就出手萬分闊綽地買了空置許久的夜溪樓,又大剌剌地買了幾百仆從,置辦了許多許多奇珍異寶,銀票整日價從夜溪樓淌出去。
潤郎也對他有些好奇,便命我去打聽,沒想到不過多時,我們就在長樂坊相遇了。
長樂坊的惋卿娘子名震鹿城,見她的花神箋要一根金條才能得一張,雖說惋卿娘子和潤郎有幼時的指腹為婚,但老爺必是不能同意潤郎求娶一個青樓女子的。
我為潤郎偷了老爺?shù)挠n紅珊瑚樹,便在府中假扮潤郎做功課,沒想到竟然被老爺發(fā)現(xiàn)了。
老爺日夜跪拜的紅珊瑚樹被潤郎送去煙花柳巷獻殷勤,他知道后理所當(dāng)然地勃然大怒,但棍棒使來時,我護著潤郎,潤郎也護著我,我們相互拉著跟老爺繞圈子,老爺氣不打一出來:“你們倆倒是主仆情深!”
潤郎一把將我攬在身后,大喊:“別打蛐蛐兒!”
不過,后來我和潤郎還是挨了板子,可是那又如何呢,這頓板子是我人生中最后的快樂。我們一起趴在床上,大腿和屁股都是火辣辣地疼,但我的心里卻甜的像蜜一般。他說起惋卿娘子,說起夢中仙女,我都全然沒有察覺到其中的危機。
那天晚上我與潤郎從賭坊跑散后,潤郎便和以前判若兩人了。
再之后的事情,我實在是不忍卒訴,只知道潤郎見到了他的夢中仙,說什么夙世的姻緣,找到了他的東方兄,說比大少爺更像他大哥,自此以后,潤郎跟這對東方兄妹形影不離,還火急火燎地就要成親。
試婚服的時候我終于失控了,忍不住從后面抱住了潤郎,我知道這是大大的不對,但我實在情難自控。潤郎倒是平常,他的全部心思已都在蘭花娘子身上,只道是我擔(dān)心會被成家的他拋棄。
可笑,我太可笑了,中間我還一度以為可以和潤郎去塞北草原戍邊,不問歸期,遠(yuǎn)走高飛。
我不擔(dān)心被拋棄,就算潤郎拋棄我,我也會遠(yuǎn)遠(yuǎn)地守護潤郎,只是再也做不到了。
現(xiàn)下我快死了,是的,我剛剛被路上的馬車撞了。
我還要趕著告訴潤郎,這一切都是個陰謀呢。
可是,可是竟再也不能了。
潤郎,他們都是壞人!
鮮血不斷從我的喉嚨中涌出,我一個字也說不出口,眼前的光線也越來越模糊,耳邊依稀傳來了那年戲臺上的唱詞:“沿路吟詩論友,花色襲人如酒。借醉指雙鵝,欲把雌雄淺漏……”
今生你的救命之恩我已無緣再報。
再別說那不吉利的話了,此去山高水長,相會難期,愿君珍重,潤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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