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末的重慶濕冷，天上的云像是破棉襖里跑出來的臟棉絮，簇?fù)碓陬^頂，似乎時刻會掉下來。
　　方鴻漸在機場搓手，他已然忘了自己是怎么從上海乘機到重慶，一路上渾渾噩噩，仿佛被墓地的小鬼攝了魂。直到被異鄉(xiāng)的冷風(fēng)一激，他才稍微恢復(fù)了點活著的感知。
　　“鴻漸！”趙辛楣在不遠(yuǎn)處朝他揮手，他穿著一件深灰色的大氅，顯是一路跑著來，頭上一層薄汗。他接過鴻漸的行李，眼中帶著久別重逢的喜悅，拍了拍他的肩，“你這電報打得也太急了，幸虧我下班晚了，不然還不一定看得到。”
　　鴻漸擠出笑容，“是我太急，又要來叨擾你�！毙灵箍此裆粚�，下巴上的胡子像是初春的草原，問道，“怎么了？又暈飛機？”他看鴻漸臉色發(fā)白，將自己的圍巾解了給他圍著。
　　圍巾上的溫度仿佛點燃了鴻漸最后的理智，溫?zé)岬臏I從他眼角流出，他竟是在機場哭起來，辛楣從未經(jīng)歷如此局面，頓時慌了手腳。辛楣成了鴻漸此時死命抓住的一根稻草，他現(xiàn)在太需要一個人來傾吐這些事情了，諸多情緒像夾帶著大石和斷樹的山洪，迅猛而瘋狂地席卷了他整個靈魂。鴻漸顧不得當(dāng)街大哭的羞恥，將事情斷斷續(xù)續(xù)說給辛楣聽，話語中雖帶著自責(zé)，但又覺得也不全是自己的錯，那孫柔嘉說走就走，絲毫不給自己轉(zhuǎn)圜的機會。鴻漸自顧地說著，全然沒注意到辛楣臉上的表情。
　　話語間辛楣已將他帶至一間食肆，桌上溫著酒，周圍偶有食客說話的聲音。屋里暖和，鴻漸的手腳恢復(fù)了些知覺，連帶著人那點破敗的尊嚴(yán)也復(fù)蘇起來，他搓了搓臉，“你媳婦呢？結(jié)婚也不告訴我。”
　　“我結(jié)婚能不和你說？這不沒結(jié)么。”辛楣給他倒酒，熱氣從杯里冒出來，“這家的酒比那些洋酒順口。”桌上端來幾個菜，具是鮮紅的辣椒佐著，鴻漸又想起去三閭大學(xué)的路上，湖南的菜也是這般�！澳憷鲜钦罩K文紈的影子找，這世上哪有那么多替代�！兵櫇u聞著飯菜香味，肚子唱起空城來，他已忘了自己多少天沒吃飯了，辛楣替他夾菜，“我說我早已不在乎蘇文紈，你定不信我。”
　　“為什么？”
　　“你還記得你第一次來重慶時候碰到她么？她賣那些物件，家庭已大不如從前，那姓曹的只會作詩，全靠她家里支撐著，也是過得一年不如一年。她已懷孕多時了�！�
　　“所以你到處找她的影子，她懷不懷孕，已與你無關(guān)�！毙灵孤勓载Ｗ孕α寺�，又拿起酒來喝。他觀察鴻漸神色，興許是酒的緣故，他臉上已多了些血色，“你聽?wèi)騿�？�?br>　　“戲？”鴻漸陌生地回憶著這個詞，留學(xué)生多半不喜歡聽?wèi)蚯�，都笑是靡靡之音，他們寧愿去看話劇，看電影。他不知道辛楣何時對這些感了興趣，也許是看中了哪個臺上的青衣，也許是要迎合哪個上司，他吃著菜問，“戲子也會作詩？”
　　辛楣聽得他話中調(diào)侃，抬手要去打他，席間氣氛同那桌上的酒一般，氤氳起熱氣來。
　　“今日給你洗塵，你這番模樣也別到處跑了，你先住我那邊，我明天去問問還有什么空缺，我們又可以共事了�！�
　　鴻漸點點頭，他賣了些家具換得機票輾轉(zhuǎn)到這里，早已萬念俱灰，辛楣在重慶過得頗有建樹，只怕不會再與自己多來往，他與柔嘉鬧翻又辭去了工作，無臉回家再做米蟲，只想著來重慶找這最后的希望，后面的事情他不敢想，也不知道怎么想。如今老友見面，辛楣只是聽著他倒糞水一般將那些瑣碎倒出來，現(xiàn)在二話不說收留自己住下，又想起結(jié)婚時他資助自己的鈔票，心中充滿感激，但是他說不出口那些感謝奉承的話，老友看到自己落魄模樣，他不敢想他心里會怎么揣度自己。
　　辛楣又給他斟了酒，岔開話題，“如今局勢越來越不成，只怕你早晚也要將家小接來，渝中比上海安全些。”鴻漸搖搖頭又點點頭，桌上的飯菜已見底。

　　辛楣在委/員/會給鴻漸找了個文/職做著，酬勞勉強可以，上司是個方姓的家門，許是這異鄉(xiāng)異客的，對鴻漸還挺是照顧。鴻漸想在外面租房子，被辛楣制止了，他給趙夫人置辦的屋子在別處，自己獨自住公寓，請了個用人，鴻漸來也就是多開間屋子，犯不著去花錢再租，兩人合伙吃住，反而省了些花銷。以往鴻漸是絕不會住在這邊叨擾他們，但現(xiàn)在已大不如從前，沒了家里的經(jīng)濟支援，他自己也要精打細(xì)算起來。
　　除夕他與辛楣一起回趙夫人那邊過節(jié)，席間才知道那照片上的女孩兒是辛楣的堂親，他嫌別人催婚催得煩了，就要了女孩的照片帶在身上，好在關(guān)鍵時候拿來擋子彈。這照片倒是擋了同事的許多子彈，唯獨擋不住趙母的子彈，趙母不住念他也老大不小，總不存心思去結(jié)婚，整天和不三不四的同事混在一處，沒個正經(jīng)樣兒。吩咐鴻漸給辛楣傳遞結(jié)婚秘訣，怎么把姑娘追到手。鴻漸應(yīng)著老太太的話，是想自己都是個失敗的先例，怎還去教別人。

　　除夕過不久，街上還偶有放鞭炮的小孩，紅屑撒了一地，又下了場雨，像是桌上火鍋里泡著的辣子。辛楣帶著鴻漸來聽?wèi)�，戲園子里又吵又悶，滿地的花生瓜子皮，煙霧繚繞的。臺上也是鬧哄哄的，渝中的方言較之江南大不相同，鴻漸聽不懂，只能不停喝茶。
　　周圍兀地吵鬧起來，只聞臺上鼓樂聲變，一個旦角蓮步踏著鼓點，似是被周圍震天的歡呼聲簇?fù)砩吓_般。婉轉(zhuǎn)的唱調(diào)同三月的杜鵑鳥兒，歇在剛冒芽的柳枝上，抖落一身春雨，朝著異性，和著熏風(fēng)，娓娓動聽。
　　“就是這角兒？”周圍的人也不嗑瓜子了，如癡如醉地聽著。
　　“這是個男的�！毙灵箍粗慌缘镍櫇u，觀察他的表情。奈何鴻漸并未動容，只哦了一聲，辛楣看他蔫著，“不感興趣？出去走走？”
　　鴻漸以為辛楣專程來的，不想掃他的興，搖了搖頭，蓋碗中茶已見底，添水的跑堂也在人群中癡迷地聽?wèi)颍櫇u懶得再喊。
　　“美/國常見到，在這邊倒是少見。”辛楣讓他起來，示意去外面抽根煙。鴻漸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見到什么？你大學(xué)里也有人唱戲？”辛楣笑起來，“不，見到兩個男的在一起�！�
　　“哦……”戲園里外像是兩個世界，鴻漸給外面的冷風(fēng)吹得一激靈，吸了吸鼻子，“我那時也聽說過。”“歐/洲應(yīng)該比美/國多些。”“嗯……”鴻漸想起留學(xué)時在校園里見到兩個親吻的男同學(xué)，當(dāng)時倒是驚訝，不過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又不是親自己，驚訝過了，管那些做什么。轉(zhuǎn)而又想起孫柔嘉，不知道男人同男人結(jié)婚會是什么樣子，好像除了不能生孩子，其他也沒什么區(qū)別，他討厭小孩子，想起那兩個淘氣侄子，煩得皺眉。
　　“你不喜歡兩個男人么？”辛楣給鴻漸點煙，見他皺著眉�！耙舱f不上喜歡不喜歡，那是別人的事情……我？唉……我不想了，我都不想回上�！恪悖。　兵櫇u突然反應(yīng)過來，張著的嘴都可以放兩個銅盆，你了半天硬是沒把后面的猜測說出來。辛楣心照不宣，只微笑著。
　　“為……為什么？！”“有那么震驚嗎？”“我……我也不是震驚這事，我就是震驚你……等等……”鴻漸頓時開了智，眼眶里塞了倆剛出鍋的白煮蛋，都要凸出來。看著鴻漸的反應(yīng)，辛楣只說，“天還冷，回去罷�！�
　　鴻漸沒有坐車，戲園里悶得慌，難得出來透氣，一路上他疑神疑鬼地不住瞟辛楣，又怕給對方發(fā)現(xiàn)，可是那些話就在嘴邊，它們像是春日里躁動的蟲豸，時刻要跳出去�！澳械挠惺裁春谩弊詈篪櫇u憋出了這么句話。
　　“你還記得在三閭大學(xué)的事情么？汪處厚和高松年夾著我的時候，我時常在想，那汪太太當(dāng)時那樣鎮(zhèn)定，我適時辯解兩句，大不至于離開�！兵櫇u不知為何他自己要揭這傷疤，“你在感情方面，從來都是如此�！毙灵顾实匦�，“我想了很久，我當(dāng)時的確是只想著事實就是那樣，所以我無從辯解，但是汪太太，她從容得不可思議�！薄笆炷苌擅矗俊薄盎蛟S……”辛楣吸了口煙復(fù)又吐出煙霧，“你說，孫小姐‘千方百計’和你在一處，如今呢？還有那蘇文紈，那……同一個女人結(jié)婚，仿佛是和她全家結(jié)婚，她要拿你去攀比，去炫耀，我也要拿著她去攀比，去炫耀，直像是買了個高貴的物件�！�
　　他們走回公寓，辛楣開了一瓶酒，就著隔夜的小菜，兩人又推杯換盞起來。鴻漸被辛楣這么一說，有點如夢初醒，他想起朝孫柔嘉求愛的時候，自己就像個被抬上架的烤鴨，“好像就是當(dāng)時一時上頭，倘若過了那沖勁，之后估計我又要退縮了�！兵櫇u很少與人坦誠，辛楣大概是世上他唯一能坦坦蕩蕩的人了。“所以說，結(jié)婚為個什么，任務(wù)嗎？因為年紀(jì)到了？不結(jié)又要遭人議論？因為兩個家里要攀關(guān)系？借著親家的高枝直上云霄？留學(xué)時國外常說自由戀愛戀愛自由，誰比誰自由呢？”鴻漸想起柔嘉那姑姑的嘴臉，一口將酒飲盡，恨恨地直說是，“哄要哄著，氣要受著，兩家人幾十雙眼睛盯著，里外都不是人！從一結(jié)婚就沒停過吵�！薄澳憧�，那是不是，找個男人還痛快些，有一樣的話說，有一樣的酒喝。”鴻漸順著他的話連說對，忽又道，“對什么，那是要斷子絕孫的！”“現(xiàn)在你想到斷子絕孫了，假如日/本/人的炮彈飛來,你的子孫又在哪里？你方家缺你那個孫子嗎？唯唯諾諾過一輩子，與自由自在過一輩子，你選哪個？”“這怎么能一樣……”“這怎么不一樣？”鴻漸稀里糊涂地，覺得是要辯解什么，但是又好像辛楣說得也確是如此。
　　酒瓶見底，鴻漸半借著酒撒潑，醉言醉語地說孫柔嘉如何不是，“什么愛情！都是算計！”
　　“你的愛情，不過是見到異性的一時沖動罷了�！�
　　“你不沖動！你喜歡那作詩的花旦！你做你那兔兒爺！”鴻漸喝得高了，手在空中亂舞�！澳愕乔俺M(jìn)士，你也會作詩，你怎么不做我的兔兒爺？”辛楣在鴻漸耳邊輕聲問，對方已經(jīng)醉極了，不一會兒便傳來呼聲。

　　鴻漸再醒來時，辛楣正朝用人說話，吩咐她做些清淡的吃食，鴻漸頭痛得厲害，見床邊放著水杯，便拿來喝了。他掙扎了一會兒起來開窗透氣，才發(fā)現(xiàn)是在辛楣的房間，他的房間里沒什么物件，一張桌子上放了些書和報紙，單調(diào)得像個老頭，唯獨有個精致的木盒。
　　那個木盒沒鎖沒扣，很輕易就能打開，鴻漸看見里面裝著一個煙斗，末端還有淡淡的牙印。
　　“喲？醒了？”辛楣進(jìn)來穿大衣，看了一眼鴻漸手上的煙斗，“我給你告了假，你自己躺著吧。”說罷拿了桌上一沓文件匆匆走了。鴻漸摸索著那個煙斗，想起許多往事來。他難以形容這種感情，他與辛楣一開始化敵為友，又從三閭大學(xué)一路過來，欠下他諸多的人情，若不是辛楣，他現(xiàn)在只怕流落街頭，又或回去搖尾巴，求家里找一份事做。辛楣現(xiàn)在什么都不缺，怎么就缺了這一塊呢……
　　鴻漸是想盡力報答他，可是自己官位不如他，收入不如他，寄人籬下，幾乎就是一無所有，如果帶著報答的心思去成全這份感情，倒像是一筆交易一樣……他將煙斗放回去，想了半天自己也說不出個辦法，只能先當(dāng)做不知道，糊弄一天是一天。

　　他們從那天之后，沒再繼續(xù)戲園的話題，偶爾出去活動，也就是去看看電影，或是逛公園。辛楣官大，有時要去應(yīng)酬。鴻漸在單位里就不行，有些想要巴結(jié)趙辛楣的人來打聽他，他也不太和那些人交往，只說自己結(jié)了婚，媳婦兒在老家過不來，斷了許多說媒的話頭。久而久之同事見他無用，便也不多找他來往了。
　　他時常無所事事待在家里，人閑多了就好像憋著氣的米花筒，不知什么時候要爆發(fā)出來。辛楣是個相當(dāng)好的室友，他既不會像孫柔嘉那樣成天沒事找事地吵架，也不會像家里的妯娌那樣搬弄是非，家里更沒有吵吵嚷嚷的小孩子，這樣實在太好了，就是他應(yīng)酬的時候，房子里缺些生氣。
　　立春之后，天氣漸漸回暖，但是春似乎不想回到這片大地上，辛楣的工作越來越忙，甚至開始在單位熬起夜來。鴻漸的文/職要輕松些，他常�；厝⒂萌俗龊玫娘堄謳韱挝唤o辛楣吃，少不了被同事調(diào)侃找了個好室友，兩人一笑置之。
　　戰(zhàn)事時好時壞，自新的國/民/政/府成立以后，他們的人事又變動了許多，成堆的郵件和文書進(jìn)進(jìn)出出，連鴻漸也開始忙得腳不沾地。好在辛楣沒被調(diào)走，鴻漸不想承認(rèn)自己心底的慶幸。
　　“丘/吉/爾做了英/國/首/相。”辛楣翻著昨天的報紙，鴻漸把一份早餐放在他面前，坐在他對面吃起早餐，“晉/西/北那邊也不知道是什么情況�！�
　　“應(yīng)當(dāng)不會有事，”辛楣放下報紙，看著鴻漸。鴻漸被看得不好意思，低頭喝水，辛楣越發(fā)得寸進(jìn)尺看他，然而早餐吃完，這尷尬又曖昧的沉默打破，他們又匆匆去上班。
　　鴻漸敲著電報，心里琢磨不行就把家小接來重慶，不知道西北的戰(zhàn)火會怎么發(fā)展，還是做好最壞的打算，但是他過來重慶以后，就好像與上海斷絕了關(guān)系般，再沒往上海通過信件。他斟酌再三還是發(fā)了信報平安，沒提孫柔嘉的事情，只說辛楣介紹了工作。

　　春末夏初的天氣，重慶的熱氣還沒襲來，日本人的炮彈倒是爭先恐后地來了。
　　轟然的爆炸聲震得辦公室天花板簌簌落灰，防/空/警/報宛如撕破天穹的尖叫，同事紛紛跑出來，所有人亂做一團。不等人喘息，接二連三的爆炸聲又響起，大地震顫，夾雜著人們驚慌的尖叫。鴻漸隨著撤退的人群往防空洞的方向撤離，他想去找辛楣，又怕人多慌亂反而錯過。
　　飛機從頭頂轟鳴而過，接踵而來的是炮彈下墜的噓聲，日軍的飛機無情地踏碎這座寧靜的山城，炮彈墜落之處炸起灰暗的地獄之花。目光所及，房屋傾覆，木質(zhì)的屋架燃起火焰……遠(yuǎn)處城區(qū)被煙霧和灰塵籠罩，鴻漸跟著疏散隊伍到防空洞躲避，直到傍晚，飛機的轟鳴才挺下來。
　　伴隨著壓抑的哭聲和哀嚎，防空洞里擠滿了人，許多受了傷的人歪歪斜斜地躺著，地上滿是黏膩的血水。所有人皆一副灰頭土臉，還未從驚嚇中回神的樣子。鴻漸杵在防空洞口，始終沒看見他的身影……
　　日復(fù)一日，轟炸聲由遠(yuǎn)及近，在眾人的頭頂上炸開，每一次爆炸都撼動著大地，撼動著眾人的內(nèi)心。防空洞里沒有吃食，只能靠外面補給，轟炸沒有結(jié)束，補給越來越少。許多受傷的人相繼死去，方鴻漸快瘋了，這簡直是人間煉獄！有年輕的小伙子叫著要出去與日/軍共存亡，叫叫嚷嚷地出去，七零八落地回來，外面只有無盡的空襲，并沒有軍隊入侵進(jìn)來。
　　誰也不會忘記這段水深火熱的日子，防空洞外的遺體已堆成小丘，不知是誰在防空洞門口喊了幾聲：“小鬼子跑了！安全了同志們！”人群沸騰起來，膽大的人已沖出了防空洞。
　　空氣中彌漫著刺鼻的味道，整個重慶幾乎被移平，路邊停著三輛綠皮卡車，正在卸救援物資。
　　鴻漸在人群中發(fā)瘋似的尋找，喊著趙辛楣的名字……他最后找到他，是在后方的臨時帳篷里，帳篷里彌漫著病痛的哀嚎和濃烈的藥味，辛楣左腿打著石膏，肩上纏著的繃帶已暗紅，他正吩咐人什么，抬眼卻看見方鴻漸怔怔站在帳篷門口。
　　“鴻漸！”他笑起來，就像那天他剛到重慶，他來接他時那樣笑著，方鴻漸鼻子一陣酸，他忍著不讓自己流出淚。旁邊的人走了，他走到趙辛楣的病床前，兩人就這么看著對方，“我本來想回來找你，實在抽不開身，你別怪我�！壁w辛楣想要抬手摸他的頭，手上纏著繃帶，伸也伸不直。
　　鴻漸湊近他，托著他的手覆在自己側(cè)臉，眼淚無聲地落下，浸到辛楣指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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