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桔梗
2019年秋,常寧市格外冷。
“安安啊,去到英國要注意保暖啊,那里冬天下了大雪可冷啦。胃藥要記得帶在身邊,吃飯前一定要吃,太酸的東西一定不能吃…”
“姑媽,我不是小孩子了!蓖猜犞娫捫Τ雎,窗外夜色漸濃,下著小雨,雨珠淅淅瀝瀝地打在玻璃窗上。她盤腿坐在床上疊衣服,床邊擺著個棕色行李箱。
姑媽在電話那頭又交代了許多事,最后才說,“丫頭照顧好自己,有什么事兒就給姑媽打電話,不能憋著,聽見沒?”
聽著姑媽的話,望安鼻尖有些酸澀,“嗯,您也注意身體!
掛了電話,望安把手上的衣服扔在一邊,閉著眼一頭倒在床上。手機設(shè)定的定時鬧鐘響起,她又不得不爬起來吃藥。
床頭柜的暖光打在她有些發(fā)白的臉上,拉開抽屜,望安拿起一瓶白色小藥罐,目光卻忽地被某樣東西吸引去,動作頓住。
腦子里情不自禁地浮現(xiàn)出某人的樣子,他的笑容
望安心緊了一瞬,覺得現(xiàn)在的自己挺可笑。不得不承認,那些她很努力忘掉的人和事,總是會在某一瞬間又把她拉進回憶里,困住她,日復(fù)一日。
明明已經(jīng)要放下了,不應(yīng)該再記住的那個人。
她突然想起昨晚與好友的通話——
“安安,以前咱學校那個巨受歡迎大帥哥紀硯京你還記得不?他好像回常寧啦”
聽到那個名字時,望安心里隱隱作痛,勉強露出一個笑容:“很久之前了吧,我不太記得了!
是啊,如果能忘記——
那年冬天的伊始。
——
2013年冬,望安搬到常寧市生活的第五年。
她把臉埋進紅色圍巾里,只露出一雙水靈的大眼,從屋檐落下幾滴雪融水,她伸手接住。這時從旁邊走來一個面色親切的中年男人。
他嗓音渾厚,“新生剛來的時候不習慣這兒的建筑,老迷路,多走走就好了!
“好的老師!
家庭原因,望安高一下學期從初陽中學轉(zhuǎn)到常寧一中。她成績好,新生分班時以考試排名第一的成績被分到一中成績最優(yōu)異的1班。
第一天到校上課,她穿著便服,話不多,一路上安靜地跟著新班主任,聽他講1班的同學有多活潑、多友善,她一定能很快融入他們,望安只是笑著回應(yīng)。
還沒到班級門口,望安先聽到一陣吵鬧,劉寧讓望安先在外面等著,說完就進去大罵了一番。
望安裹緊圍巾,看向欄桿外的天空,陰冷昏暗,飄著小雪,這種天氣,幾乎占據(jù)了常寧市的整個冬天。
忽然卷起一陣風,幾粒細灰塵順勢刮進望安的眼睛,她疼得瞇起眼,后退幾步想要揉眼睛,剛抬手,撞上一個人。
那人的懷里很溫熱,身上也有清冽好聞的檸檬香。明明是那么冷的天,他懷里卻很溫暖,沒有一絲涼意。這是望安的第一感受。
她還沒轉(zhuǎn)身,身后的人先她一步扶住她的肩膀,把她帶到一邊。
“抱歉!
望安聽見他說,那聲音清冷得像深秋的風。
抬頭的瞬間,兩人的視線措不及防撞在一起。他長得很白很高,黑發(fā)有些散亂,在寒冷的冬天里只穿了一件白襯衫。那張臉沒有表情,卻也是極好看的。
對視只有短暫的兩秒,那人先移開視線,徑直往前走,最終停在一間充滿朗讀聲的教室前,喊了聲報告,然后就散漫地單跨著黑色書包站在那兒。
望安眨了下睫毛,灰塵終于被抖出來,眼眶紅紅的,她卻一直望著那人,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門口,劉寧喊了她兩聲才將她的思緒拉回。她看了好久,只是他沒回頭。
那是望安第一次見到他。
紀硯京。
那天常寧市小雪,下了很久,遲遲不消融。
—
如同劉寧說的那樣,望安很快融入了新班級,大家伙都很有趣,對她也很好,望安也交到一個知心朋友,叫余娜,她經(jīng)常拉著望安去到球場,對著一群汗淋淋的男生瘋狂尖叫。
望安在一邊看著,總會在一群人里注意到一個穿著黑色球服的男生,他似乎是全場的焦點,每進一個球,場邊的女生尖叫聲就會大一分。她知道,他很耀眼。
后來和余娜的閑聊中,望安知道了他的名字叫紀硯京,在學校里很有名。
因為長得帥、家境優(yōu)渥,成績也一等一的好,所以他是很多女孩子的愛慕對象。但他卻從來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樣,除了和他兄弟在一起的時間,他幾乎沒怎么跟人聊過天,更不會對陌生人微笑。
望安不知道,這樣一個人,在后來的日子里,會成為她的心結(jié)。
高一的日子總是過得很快,臨近期末,學校放了一學期最后一次端午小長假,高三除外的所有學生都在周五課下后回家休整三天。
望安在那天沒有很早回家,家里沒人,于是她就在自習室里一直溫習功課到將近傍晚。
望安走出自習室就犯了難。原先她到自習室的那條路已經(jīng)被鐵門封鎖住,自習室建得偏僻,一中又大得很,望安走了近一學期也硬是沒能走習慣,再加上天色漸漸昏暗,她路癡的缺點就完全暴露了出來。
望安靠在一棵槐樹下,正準備打給余娜求助,旁邊傳來一聲狗吠。一只大金毛突然從陰影里竄出,跑到她身邊舔她的褲腳,望安雖然下了一跳,但還是伸手摸了摸它的頭。
“半三,回來!
聽到那人的聲音,望安停住動作,金毛屁顛屁顛地跑向主人那里。
紀硯京栓好狗繩后才望向她,望安糾著書包帶子,沉默一陣后,她壓住心里的情緒,才微低著頭問:“同學,去大門要往哪邊走?”
“迷路?”
望安點頭,心里在想他現(xiàn)在一定覺得自己是個白癡。
紀硯京自顧自往轉(zhuǎn)身前走,說:“跟上。”
昏暗的燈光閃爍不定地照到學校小道上,那有兩道身影,一高一矮,一前一后。
望安默默跟在紀硯京身后,風吹得她有些冷,可她此時的心思卻不在自己身體的感受上,而是在前面一言不發(fā)為她帶路的人身上。
月光清明,望安看著眼前的背影,從心底里生出一只異樣的感覺,她居然慶幸起今天沒那么早回家,這樣的想法,連她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正想著,她看見前面的紀硯京解開狗繩,拍了拍那只叫半三的金毛的頭,而半三似乎會意,突然調(diào)了個方向朝她這邊跑來,對著她叫了兩聲,然后跟著她的步伐走在她身邊。
望安抬起頭看紀硯京,少年把書包搭在一邊肩膀上,步伐悠閑散漫?戳艘粫䞍,她低下頭,偷偷的笑了。
那天,紀硯京一路把她帶到校門口,那時天色已經(jīng)完全暗下來,她本想對他道一句謝,可一出了學校,紀硯京就和她往不一樣的方向走了。
又一次注視他離去的背影,那句望安覺得很重要的“謝謝”終究沒說出口。
—
冬天一過去,就到了春暖花開之際。學校教學樓后栽了一片桔;,旁邊就是籃球場。到春天,那片便開滿白色的花瓣,風一吹,遍地純白。
桔梗花的清香不膩人,每到傍晚,望安喜歡去到那里,坐在一旁的木椅上,一個人待五分鐘,看夕陽也好,吹風也好。
一開始只是因為喜歡,到后來,她幾乎每天都去,因為她發(fā)現(xiàn),紀硯京也會一個人去那抽煙。
偶然的一天,她遠遠就看見了坐在花圃邊木椅上的少年,他正在抽煙,之后有幾天,他也在。他在的時間沒有規(guī)律,完全看他心情,于是乎只要紀硯京去抽煙的那天,望安就會安靜地躲在一旁,陪他一根煙的時間。
也許兩人都有各自的心事,在那里的時候,他們都不說話。
而那里,也成了只有她知道的“兩個人”的秘密基地。
望安察覺得到自己的奇怪,那是在她十七年人生里從未有過的感受?吹揭粋人,心里會開心、激動,但同時也不能做什么,他的一舉一動,你看得到,卻不能干擾,只要那個人站在那,就會影響你的思考與判斷。
那是她人生中第一次有了心跳悸動的感覺。
這是喜歡,望安清楚。但是為什么會喜歡,她找不出理由。
可能是因為她看過太多次他的背影,看到太多他耀眼的一面;可能是一個人和他走過夜路,也許是出自教養(yǎng),他會讓金毛陪在她身邊;可能是一次次的擦肩而過,她的目光總在他身上;也可能是他和兄弟在一起時,他談笑風生時的笑顏。
從那時起,命運軸轉(zhuǎn)動。
喜歡上一個人,生活總不會像以前一樣風平浪靜。
望安的生活還是和平常一樣進行,只是在學校的時候,她的目光會多分一些給紀硯京。他的每次球賽她都會去看,人海里,她不起眼,而他被陽光照耀,是天生的主角。
她和他天差地別,她清楚,所以她從不奢求什么,一次不經(jīng)意間的對視,她能開心好久;一次偶然的擦身,她會打心底里緊張。
午間休息去打飯的時候,她也會遇見他幾次,他還是和他兄弟一起,有說有笑的。他兄弟偶爾開開黃腔,還會被他笑著罵一句。
那次去食堂,菜品里有望安不會吃的西紅柿,她看了一眼就果斷跳過。過了一會兒,紀硯京他們到食堂,也陸陸續(xù)續(xù)到窗口前打飯。
望安看到紀硯京打了那道西紅柿炒雞蛋和其他一些小炒。她猶豫了一會兒,盤子里空落落還剩一道菜的位置,她抬起眼,對帶口罩的大媽說:“要西紅柿炒蛋吧!
余娜看見一道身影落座,注意力放到了她的餐盤里,她夾起一筷子炒牛肉問望安:“哎?你不是從來不吃西紅柿的嗎?不是說吃了胃會不舒服嗎?”
望安垂著眼睫,笑道:“吃一點沒關(guān)系。而且西紅柿不是能美白嗎?”
聽到這,余娜激起戰(zhàn)斗欲,嘴巴叭叭叭地開始給望安普及起美白變瘦小知識,盡管望安已經(jīng)很瘦了。望安聽她講,時不時笑著回應(yīng)幾句。但注意力卻不在她這。
余娜身后,一道淺光打道紀硯京臉上,他吃飯時無言,聽著身邊人吹牛,臉上也只是掛起懶散的笑。望安夾起一小塊西紅柿送進嘴里,很酸很酸,其實不太好吃。
但這是她的秘密。
望安唇邊帶笑,又和往常一樣跟余娜聊著天,余光中有他。
—
有一次放學,望安讓余娜先回家,自己再復(fù)習復(fù)習功課,余娜勾著她的肩膀,說她要是太努力,把自己身體搞垮了自己絕對饒不了她。
望安生平第一次撒謊,也是第一次感到心虛。等到教師里的人都走光了,她才抱起白天跟她們班男生借的籃球,背著書包一個人來到黑黢黢的球場。
望安放下書包,借著籃筐旁邊的燈,走到紀硯京曾站過的三分線處,學著他的模樣拍了兩下球,然后躍起身把球扔出去。
空中劃過弧線,籃球重重地砸到籃板上被彈了出去,沒進。
望安卻有點小開心,這是他曾經(jīng)打球的地方,她也投了一個三分球,這讓她有一種他們曾經(jīng)站在一起的錯覺。
開心之余,她覺得自己幼稚又傻,明明這樣做沒有一點意義。那時月光清澈,樹枝上的蟬鳴叫,柔風吹過望安的臉頰,她一個人站在空蕩蕩的籃球場,眸中清明。
因為喜歡,所以不后悔。她想走那些他走過的地方,想知道,在他眼中的生活,乃至世界,是怎樣的。
—
凜冬來臨,伴隨著高二下學期的國慶節(jié)。
假期第一天,望安開門紅,犯起了胃病。
家中空蕩,她一個人窩在沙發(fā)上看電視的時候,胃里突然被絞一樣的痛,她顫抖著伸手去拿藥,痛感卻更加明顯,當她意識到這不是普通胃痛的時候,手已經(jīng)撥通了110的電話。
望安是被一陣刺鼻的消毒水味給弄醒的。眼前一片純白的天花板,她頭痛得很,勉強坐起身來,不小心扯到手背上的針,一陣鉆心的疼。
她偏過頭去看門外,站著一個她熟悉的身影,望父在打電話,內(nèi)容她聽得不真切。望安穿著單薄的病服,卻被被子悶得出了一身汗,于是她下床開了窗子。
干枯樹枝上堆滿了一層小雪,萬物已然銀白,寒風凜冽。望安愣愣地望著窗外的雪景,被冷風吹得沒了知覺,只剩下麻木。
沒想到下雪了啊,十月。
望父匆匆進了病房,關(guān)上被打開的窗子,“又胡鬧!快去床上休息,感冒了怎么辦?”
望安輕輕搖頭,“爸爸你實驗室那邊有事吧,別擔心我,你去工作吧!
望父面露為難,“爸爸再陪你一會兒,你睡著了就走!
望安沒堅持,她太累了,渾身無力,又重新躺到床上,沒一會兒就睡著了。
她做了一個夢,夢里有一個逆光少年,他腳邊是一片桔梗花和一只金毛。那應(yīng)該是她心心念念的人。
夢里的紀硯京把她摟進懷里,用他的體溫融化了她世界里終年下著的漫漫大雪,像暖陽一般,驅(qū)散她的黑暗,她的無助。
她無聲地留下眼淚,滑落額角的瞬間,沾濕了她的黑發(fā)。
如果那是真的。
“小姑娘?小姑娘?”
望安睜開眼,看見護士一臉擔心的模樣,意識到自己失了態(tài),匆匆抹去眼淚。護士嘆了口氣,給望安抽了血,叮囑她了一些事宜就出了病房。
望安走到窗前拉開窗簾,窗子上結(jié)了一層薄薄的冰花,還散著寒氣。她突然想起剛才的夢,于是輕輕抬手撫上冰花。
紀硯京。
她在心里無聲地喊了他的名字。
手放下時,窗子上被劃出了他的名字。周圍的冰花因為她手指的溫度而迅速融化,不一會兒,那三個字便消失了。
不在就不在了吧,沒關(guān)系的,這是她的秘密。
望安笑了一下,知足了。
病房里開著暖氣,望安覺得口干,病床旁邊的柜子上空無一物,她只好拖著無力的身子出去找水喝。
打開門的那一刻,冷風襲來,望安不禁裹緊了身上的毛毯,她跨出病房,手虛虛地扶著墻上的欄桿。
那一刻,像是有感應(yīng)似的,她微微扭頭看到椅子上坐著的人后,眸中輕顫。好像夢里的場景成了真,只是,并沒有他的懷抱。
紀硯京閉著眼,一只手垂在大腿上,一只手掛著針水搭在扶手上。他一個人,在安靜的病房走廊里睡著了。
望安幾乎是馬上走到他身邊,看了眼他的吊水,似乎是剛剛才開始吊的。不明白為什么他獨自一個人來吊鹽水,也不知道他生了什么病,望安有些慌亂,目光掃過他蒼白的臉,心里泛出絲絲的疼。
她揭下自己的毛毯,還帶著暖烘烘的余溫,輕巧地蓋在紀硯京身上,然后又推著自己的吊水坐到他身邊。
椅子下掉著一個白色的護腕,望安撿起來看,她再熟悉不過了,是紀硯京的。他還在睡夢中,不好再戴回去,于是望安只好把它暫時攢在手里。
做完這一切后,望安真是覺得自己用盡了畢生的勇氣,才敢給自己喜歡的人披上毛毯,還坐在他身邊。
望安靜靜看著他的側(cè)顏,雖然已經(jīng)不知道是第幾次,但這是唯一一次把他的樣子看得那么仔細真切,清晰得讓她能記得一輩子。
“紀硯京,你記得我嗎?”問出口后望安便笑了,記得怎樣,不記得又怎樣呢。
喜歡著他的那個人,始終是她。
望安陪他坐了不知多久,期間紀硯京一直沒醒,說明他睡眠很深。望安一直默默陪著他,她只希望時間能過得慢點,她能陪他久一點。
許久后。
她說:“我有一個秘密,任何人都不知道!
又一陣沉默。
望安把臉埋進膝蓋里,手掌捏緊那個護腕,大腿處的布料漸漸被浸濕,她哽咽道:“只有我!
“如果…”
后來便沒了下文。
望安掩著的情緒在那一瞬爆發(fā)。她卻還是咬唇小聲地抽泣著,不愿吵醒他。
她忘了那天后來發(fā)生的事,她怎么離開紀硯京的,紀硯京什么時侯走的。只是在她醒來的時候,身體已經(jīng)躺在病床上,手里還捏著他的護腕。
一旁的護士告訴她,她在一個男生旁邊睡著了,那個男生也睡著了,她就拜托她們科的男醫(yī)生把她抱回病床了。
望安又問起紀硯京的事,護士說那個男孩一吊完針水就走了,再無其他。
望安眼底陷下小片陰影,心里隱隱作痛,如同十月的飄雪一般,身心都寒冷。
好像不管怎樣,都不能光明正大地站在他身邊,哪怕一秒。
—
三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望安終于步入高三。
高三的生活更加幸苦,每天總有刷不完的題,晚自習上到頭發(fā)昏,午休累得不想再去打飯,只想倒頭大睡一場,這樣的日子一天一天繼續(xù),望安依舊很努力,每次考試都名列前茅,只是怎樣都超不過紀硯京。
望安心里有期望,她想要成為更好的人站在他身邊,無論何時,他都很耀眼,那時候,她一定比現(xiàn)在勇敢。
這樣想著,她每天除了吃飯睡覺就是學習,也沒有再去桔;ㄆ。
但紀硯京并沒有因此淡出她的生活,他像她的信念,一直支撐著她往前。她能見到他的日子也漸漸不多,偶爾幾次能見到他,他依舊意氣風發(fā),唇邊帶笑。
百日誓師時,紀硯京作學生代表上臺發(fā)言,那時候望安能明顯感覺到和他的距離感,一個在臺上閃閃發(fā)光,一個在臺下隱匿得灰暗。
到結(jié)尾時,紀硯京拿下話筒,對著全校學生說了一句話:“乘風破浪、前途無量,祝大家好運。”
望安至今難以忘懷。
那是她的少年的祝福。
—
跨年夜,許多學生都在家中刷題準備最后沖刺高考,望安卻無比想放松一場,前段時間被學習壓得壓力太大,趁這次跨年,她打算出去走走,散散心。
商業(yè)街被擠得人滿為患,大大小小的霓虹燈閃爍,高樓樓身被投影各式的字幕與動畫。望安裹著米色大衣一個人在街上逛著,路過一個買糖葫蘆的小攤子,望安買了一串冰糖草莓。
路過的行人中,有好幾個手里拿著氣球,五彩繽紛的,望安也跟風,買了一個淺藍色氣球系在手腕上,想著零點時再放飛它。
她跟著人群漫無目的地逛,不知不覺間就來到了常寧江上的大橋。此刻離零點還剩五分鐘。
大橋上擠滿人,一個小孩子被爸爸駕在頭上,手里拿著氣球不停揮舞著,媽媽在一邊逗他,靠著欄桿依偎在一起的情人正低語,也有兩鬢斑白的老夫婦牽著狗在散步,也有像她這樣獨自一人欣賞風月的人。
人生百態(tài),皆被詮釋。
他們都在期待零點的到來。
望安突然很想過這樣的人生。
忽的,她看見有些模糊不清的黑暗人群中竄出一抹火光,打火機的幽幽明火在夜天里亮起來。
望安看見了他。
紀硯京和她隔了一串正匆匆走過的人群,他站在欄桿前望向遠方。望安耳邊呼嘯過一陣風,吹得她眼里干澀的疼,漾出水光。
她站在人群中凝視著不遠處的少年,他們之間明明只隔著幾米的距離,望安卻覺得像是隔了一個山海那么遠。
兩旁高樓的燈光忽然亮起,樓面上被投影了幾個白色大字和一個紅心,接下來,人群開始議論歡鬧起來。新年倒計時,開始。
5、4、3、2、1……
最后一刻,深藍的蒼穹煙火四射,火花搖曳著五色光芒,散落人間滿地。
紀硯京拿下煙嘴,呼出一口煙,眼底里流光宛轉(zhuǎn)。望安的身邊經(jīng)過許多形形色色的人,他們都在她的生命中留下一個匆匆又陌生的背影,最終消散在人海,再也不見。
或許對于紀硯京而言,她也一樣吧。
一瞬,她淚水決堤。
—
高考那幾天,望安發(fā)揮得很好,心里平靜,做題也比平常快?纪暝嚪敌5哪且惶欤沧隽艘粋決定。
1班的同學聚在一起,該難過的難過,同時覺得解放了的心里也無比暢快。余娜抱著望安哭訴,望安也沒能繃住,回抱著她,回憶起她高中三年的許多事來,從中,影子最多的就是那個人。
劉寧自然是舍不得他的小崽子們的,一直囑托事情到下午四五點,望安的心一直緊張的跳著,祈禱著他還沒走。所以直到放學后,望安就跑出教室找紀硯京的身影。
午后陽光透亮,耳邊是學生放肆的吶喊,白花的試卷被扔得滿天飛,這是一段青春結(jié)束的象征。
終于,望安看到紀硯京和他的兄弟從教室里走出來。她慢慢地走到墻角,等待他經(jīng)過,然后叫住他,讓她給這段喜歡一個結(jié)局吧。
腳步聲逐漸靠近,望安閉上眼,心跳也加快幾分。
“哎阿硯,你畢業(yè)后想去哪。俊
“嘉南、溫臺、出國!
“總之不在這,不喜歡!
猛得睜開眼,望安像被潑了一盆冷水。
她忘了,她和他的距離。
望安好幾次告訴自己,只要讓他知道自己的心意就好,不求他能回應(yīng),也不愿他記得,只愿他之后的日子平平安安,路途無坷。
可現(xiàn)在,他原來那么不喜歡這里。
是不是因為,在這幾年的時光里,他總是孤身一人,和她一樣,沒人陪伴。
可是,她喜歡這個城市,也喜歡紀硯京。
紀硯京經(jīng)過轉(zhuǎn)角時看見望安,她眼中蘊著水光,眼角通紅,像是憋著巨大的委屈,卻平靜地一動不動。望安轉(zhuǎn)過身去,步伐緩慢地向前。
她很想回頭最后再看一看紀硯京的樣子,可是卻不能。每走一步,都要在她的心上割一刀。
望安突然記起她看過的一本書,想起里面對桔;ǖ慕庾x:
——無悔、無望的愛。
對不起。
她花了好長時間積攢的勇氣,全部被碾成一地碎片。
她的喜歡,無聲地開始,無聲地結(jié)束。
從頭到尾,只有她一人知曉。
原諒她是個膽小鬼。
紀硯京。我的少年,祝你乘風破浪、前途無量。
——
畢業(yè)之后,望安留在了常寧市最好的大學A大,直到今天被交換去英國當交換生,她才終于要離開這個地方。
自畢業(yè)那天后,她再也沒見過紀硯京,偶爾聽到余娜提起他,只知道他考上了國外的名校,終于能去到自己喜歡的地方,望安打心底里替他高興。
喜歡他的時候,她從不奢求得到什么,她也不會得到什么,所以即使與他隔著半個世界,隔著難以跨越的障礙,她也只是希望,他能過的很好。
諾大的機場里,余娜找人找得焦頭爛額,“喂安安,你到哪兒啦?我這沒見到你啊!
“回頭看呀!
余娜猛得一轉(zhuǎn)身,看見望安就飛奔著過去抱住她,“小安安。鑶。”
望安抿著唇笑,拍拍她的肩膀,“好啦,我差不多要登機了!
余娜哽咽,“我會想死你的,你要趕緊回來,我不管!
望安眼眶也紅了,“我會的,照顧好自己!
與余娜道別后,望安進入候機大廳,她的航班次已經(jīng)開始檢票,望安拉著行李往前,突然停住。
人海茫茫中,她恍惚想起了那年高二,紀硯京剛打完一場籃球賽,他與隊友碰完拳后,突然開始在賽道上奔跑起來,逆著光,在她的世界里,無可替代。
望安笑了,緩緩松開手掌,看著里面靜靜躺著的護腕。
那是她的秘密,她的青春。
她把東西收進包里,拉著行李大步往前走,前方有新的開始,她知道。
——紀硯京。
我依然會喜歡你,今天、明天、后天,但不是未來。
再見。
紀硯京。
有你的17歲,我不會再記得了。
—END
插入書簽
我們總是會在人生中的某一刻喜歡上一個人,無論結(jié)局好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