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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先生,很溫柔的稱呼,將所有愛戀與不舍碾碎在唇齒間,一次次地看著那不曾回頭的身影。]
我筆下的先生,定然是個很溫柔的人。
我和先生的相遇說來也沒什么特別的,只不過是在這亂世中,一位堅定的前行者在偶然間碰見了正被亂世吞吃的掙扎者,出于本能的善意,就想著將那人拉出泥潭。
先生是個極其守信的人,對我的所有承諾一直到最后一刻也不曾食言?删退闶沁@樣,我還是寧愿我從來都沒有遇見過先生,這樣,先生應(yīng)該是會活的久一點(diǎn)的吧。
回想當(dāng)時我和先生的相遇,就像是舊電影一樣一幀幀陳舊又清晰
我是一名暗殺者,代號子鵠,受命于偽政,在各勢力的黑名單中我的代號大概是居于首位的。我常年孤身一人執(zhí)行任務(wù),也只能是孤身一人。我一直我這一輩子就這么過去了,槍和血會是我唯一擁有的東西。運(yùn)氣好了,在任務(wù)中殉職;運(yùn)氣不好,落到其他勢力手中,嚴(yán)刑拷打,然后就此了卻殘生。好像都沒什么區(qū)別,好在我對活著沒什么太大的執(zhí)念,唯一想見的只有那些先驅(qū)者們拼命想要建造的世界。我知道我的雙手沾滿了同胞的鮮血,是個罪人,我不該活著。但即使這樣,我也想掙扎著活到那個時代的到來,就算身背罪孽,只一眼,也就足夠了。
先生出現(xiàn)的突兀,現(xiàn)在回想起來,只覺是宿命使然。
晶瑩的雨珠打在青石板上,發(fā)出淅淅瀝瀝的的響聲。雨水洗亮了灰蒙蒙的天,沖淡了地上的殷紅,也洗滌著我。我狼狽的靠在無人的小巷中,傷口已經(jīng)沒有了知覺,我靜靜的等待死亡。對我這一生,也沒什么好留戀的,唯一的遺憾就是沒能熬到新時代的到來,明明也不用等多少年了,真可惜啊。我在這亂世什么也沒有留下,檔案一經(jīng)銷毀,我就會像從未存在一樣消失的無影無蹤。這樣也好,我這樣的罪人,死不足惜。
最后看了一眼干凈澄澈的天,意識漸漸模糊。
……
“林老,此次勞煩您了”
“無事,不過陳先生還是要聽老夫一言,在這亂世中,可別什么人都往回?fù)臁!?br> “謝林老提醒,晚生受教了!
“唉~”
“晚生送先生出去”
迷蒙間,我聽見有兩道聲音交談著,身體反射性地保持警惕+。直到腳步聲聽不見,我才睜開眼。
根據(jù)剛才的推斷,我大概是被人救了,現(xiàn)在在一個很安全的地方。紅木的舊式家具,字畫錯落的掛著,朝窗子外望去,幾株綠竹被雨洗的瑩潤,發(fā)出沙沙的響兒。很安寧,像是被隔出了世外,飄渺地不真實。
“你醒了”
窗外,先生就這么出現(xiàn)了,直直的撞進(jìn)了我的眼中。
這一年,先生不過二十有七,我也不過二十五。
當(dāng)時的場景,即使過了這么多年我本以為已經(jīng)忘了,現(xiàn)在回想起來卻這么清晰。就像是舊電影一樣,雖然泛著些陳舊,但一幀幀都完好無缺。
窗外的竹搖曳著,先生身著青衫,撐著油紙傘,含著溫和的笑。那是一張極其干凈的臉,眼睛里也是溫和的,后來也有人說先生生了一張極好的臉,不像是能寫出那樣激烈的文章的人,換一身衣服倒像是個高門的公子哥兒。事實是先生的家世的確不錯,他留過洋,有著極好的涵養(yǎng)。
我撞進(jìn)那雙誠摯的眼,一時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先生快步走了進(jìn)來,身上還帶著室外的水汽。
“我姓陳,在大學(xué)教書,你可以叫我陳先生。買書回來的路上碰見了你,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
我一時不知道怎么回答,我沒有名字,只有代號。
“我不知道”
我坐起身,看著站在不遠(yuǎn)處的他,尋找一個最合適的離開時機(jī)。
“你別動,林老說你現(xiàn)在不能大動”,先生臉上閃過一絲驚詫,上前扶住我,將我安置好,探了探我額頭的溫度,“不記得就算了,雖然有些冒昧,但我們還要相處好一陣子,我該叫你什么?”
“韓樂,你可以叫我韓樂”
沉默了半晌,我說道
“好,韓樂,你就安心住在這養(yǎng)傷”
我知道我不該久留,等傷勢好一點(diǎn),我就必須離開。可先生待人太好,我們對很多事又有很多相同的看法,不知不覺,我竟然在這呆了半年,一邊暗自執(zhí)行任務(wù),一邊和先生在一起。
我想先生應(yīng)該是能猜到我的身份不簡單的吧,雖然先生沒有問過我的傷怎么來的,但以先生的聰慧,自是能夠猜出一二。
他不問,我不說,就這么過去了。
突然有一天,先生的妻子找來,沒過多久,先生一臉疲憊的將人送走。
“韓樂,那是我的……妻子”
我知道,作為暗殺者,情報網(wǎng)可以適當(dāng)?shù)臑槲曳⻊?wù)。
“我……,我和她不過是父母之命,我,我無法像對待真正的妻子那樣對待她,我尊敬她,可再多的就沒有了,可現(xiàn)在,母親又讓她來找我!
先生說的混亂,可我知道,先生是個孝子,他無法忤逆母親,只能選擇折磨自己。
“先生,你沒有錯”
先生對那個女子的愧疚我看在眼里,卻不知道怎么安慰。先生沒有錯,那位女子也沒有錯,他們只不過是被束縛住了。
“先生,離開這吧,北方的邀請你已經(jīng)擱置許久了”
我不愿看先生這么痛苦,先生的文章在各大報社都有刊登,已經(jīng)有了一定的影響力,北方大學(xué)也邀請了先生,既然無法反抗,那就試著離開吧。
走的那天,也是朦朧的小雨,我撐著傘,送先生去了碼頭。
“先生,平安”
先生輕輕擁了我一下,頭也不回的走了,我知道,他是個堅定的人,一旦選定了方向就不會回頭。
我站在原處,耳邊回蕩著先生剛剛在我耳邊說的那句話,他說:“韓樂,選擇你認(rèn)為對的路,別怕,我就在不遠(yuǎn)處等你。”
他知道,原來他什么都知道了。
我站在那,看著渡輪離開。
先生走的匆忙,沒有告知他的家里人,也有擔(dān)心他們阻攔的因素。
當(dāng)他的妻子再次找來時,只有我在這,不過我也準(zhǔn)備要走了。他的妻子是個溫婉漂亮的女子,談吐知書守禮,雖然不愿承認(rèn),但她的確和先生極其的相配。
“他走了也好,能省去許多煩心事。”
她果真是一位豁達(dá)大度的女子,我想,如果她能沖破著樊籠,定能成為一位了不起的女子。
“韓先生,此番多余叨擾了!
出于禮貌,我送她離開。而后,我也拿上了自己的行李,離開了我和先生的家。
出于我的職業(yè)性質(zhì),我與先生的書信總是斷斷續(xù)續(xù)的,不過,每一封信都帶著讓人偎貼的的暖意。我將這些信仔細(xì)的封存在我的匣子中,帶著自己也說不明的心情。
再見先生已經(jīng)是四年后的事了,那天落著雪,先生還是那蔥倩色的長衫,撐著紙傘,挺拔的立于天地之間。見我出了車站,他連忙過來為我擋住飄轉(zhuǎn)的雪。
“韓樂,看著有精神了不少”
“先生,你看著清減了不少”
沒有多余的寒暄,即使這么些年不見,還是如往常一般自在熟捻。
先生的一切都沒有變,不管是眉眼還是些別的什么。
他在大學(xué)擔(dān)任文科教授,寫了許多有影響力的文章,我將它們一篇篇謄抄,然后仔細(xì)的放著。
他帶我去見了他的幾位同好,都是很有思想的人,我很高興聽他們談起先生,尤其是談到先生曾多次提起我,也很愉快能見到先生窘迫的神情。
散場后,我和先生慢慢的往回走。
“韓樂,能再見到你我很高興,真的,這是我四年來最高興的一天!
先生喝醉了,口齒不清的嘟囔著。我攙扶著搖搖晃晃的他,先生是個文人,且家教很好,很少會有這么失態(tài)的時候。雖是醉話,但他的一字一句敲擊在我的心頭。這四年來,我又何嘗不惦念這他,只因為現(xiàn)在先生被很多勢力上了名單,我貿(mào)然的接近,怕是對先生百害而無一利。
我將他扶上床,脫去他的衣襪,他安靜的任我擺布,只一雙眼定定地看著我。
“韓樂,你找到你的路了嗎?”
聽他突然這么問,我的動作微微停滯。
“大概是找到了吧,先生”
“找到就好,我就知道你總歸是找的到了”
他喃喃的聲音漸漸隱沒在了平緩的呼吸聲中
是啊,我總歸是能找到的。
后來的日子先生沒有再問,也沒有問我來北方有什么事情,就像四年前一樣,什么都不問,就這么和我和諧的相處著。
我在北方停留了不少時日,在我要和先生告別時,先生卻出了事。
外國外交大臣被刺殺,先生被指控為主謀?扇握l看這都是一場陰謀,先生雖痛恨帝國主義,但他向來是個光明磊落的人,定然是不屑于做這些的。
就這樣,先生被捕入獄,我也只能根據(jù)別人零碎的消息來推斷出事情的經(jīng)過,我懷中的手槍冰的我全身發(fā)冷。
提審先生時,我以特派員的身份到場。
“陳脩文先生,你可認(rèn)罪”
提審員尖銳的聲音透過耳膜
“陳某何罪之有”
依然是那副溫溫的樣子,透過陰暗邢室的光,我看見了那雙總是含著溫和笑意的眸子,我看見他無聲的對我說:“沒事,不用擔(dān)心”
“那就得罪了”
鞭子凜冽的破空聲后是先生隱忍的悶哼,先生一介文人,何曾受過這般苦。我壓抑著,強(qiáng)迫自己不去阻止,只要我有一絲動容,先生怕是會遭到難以想象的折磨。我明白,這是偽政的陰謀,他們要除去這個風(fēng)頭太盛的文人,同時也要讓‘鵠’安安分分的被他們控制,是我連累了先生。
漫長的邢審過去,先生已經(jīng)遍體鱗傷,奄奄一息了。審訊員諂媚地看著我,希望我能給他下一步指示。我感到胃部一陣抽搐,示意先將人帶下去,我穩(wěn)步走出邢室。待到無人的地方,我蜷縮著,嘔出了我的心、我的肝、我的脾,還有一些別的什么。再沒有什么是比這還令人無望的了,我?guī)е业能|殼,回到了那令人作嘔的地方。
“長官,那陳脩文當(dāng)真是個硬骨頭,不過也沒用,要不了兩天就該上刑場了。”
耳邊聲音嘈雜,我想要聽清什么,卻又什么都聽不清。
先生被抓的消息沒過多久,南方的家里就來了人,他的家人朋友們走盡門路想要為先生求得一線生機(jī),最后也不過是只能見一面罷了。
他們見過先生后,每個人臉上都帶著沉痛,先生的母親更是幾近崩潰,好在有先生的妻子在一旁相伴。
他們向我走來,一個個向我鞠躬致謝,我知道,先生為我說了不少好話。
先生行刑那天,天上飄著小雨,他的家人沒有來,他的朋友也沒有來,大概是先生交代了什么,我穿著青衫站在雨中,先生還是那副帶著溫和笑意的樣子,我聽見他輕輕的說了一句‘很適合’。
一聲槍響,先生閉上了眼,那雙溫和的、滿含笑意的眼以后再也見不到了。我看著他唇角帶笑的緩緩倒下,明明這么脆弱的人為什么總是這么固執(zhí)。
行刑前不久,我曾找過機(jī)會要帶先生走,會有人來接應(yīng)他離開,可先生當(dāng)時是怎么回答的呢,他說:“韓樂,我不能用其他人的命來換我的,事業(yè)的成功需要犧牲者,對不起,韓樂,我很高興你走了正確的,光明的路,一定要一直堅持下去啊”
先生說話時的眼是澄澈的,里面倒映這我的身影,我知道他的未盡之言,先生總是這樣,將所有的后路留給別人,從來不理會自己。
先生的喪禮是回到南方辦的,我站在遠(yuǎn)處默默的關(guān)注著,看著那些或真或假為先生吊唁的人,一時間竟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人間還是在一場可笑的鬧劇之中。
我一直循著先生的話,堅定地沿著我的路走著,像先生一樣不曾回頭。
后來,有人提起先生,總是帶著惋惜的口氣。他們都說先生錯了,可我卻知道,先生從來都沒有錯,他只是走了自己認(rèn)為正確的路。
現(xiàn)在,我親眼見證了曙光,也成了人民口中的英雄?晌抑,我是罪人,是那個人憑借血肉之軀將我拉出了泥潭。
現(xiàn)在,我的一切都得以實現(xiàn),我回到了我們初遇的那條小巷。
南方是多雨的,青石板發(fā)出好聽的聲音,先生你應(yīng)該還在不遠(yuǎn)處等著我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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