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有魔法嗎？”

　　小時候，我抱著跟我人一樣大的泰迪熊，向埋首于代碼的父母——當時我最崇拜的人，問了這樣一個幼稚的問題。

　　父母疲憊的抬頭，拍了拍我的頭，笑著說：

　　“小孩子什么都不知道，世界上怎么可能有魔法呢？好啦，好啦，快去睡吧�！�

　　于是我就這樣被父母毫不留情的趕到了臥室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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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我五歲的時候，我曾受邀參加某個朋友的生日派對。

　　席間，那位朋友神神秘秘的招呼我過來，我疑惑好奇的湊到她旁邊，看到她手上有一朵花。

　　但并不是一朵普通的花。

　　純白的花瓣沾著水珠，不斷地開開合合，如同某種奇怪而又多層的蛤蜊。她輕輕合上手掌，再次張開，它已變成青綠色的芽，接著緩慢綻放至全盛，我屏息凝神，生怕多余的鼻息褻瀆此種奇跡。

　　很突然的，在那一瞬間，我的直覺說，她也許以后再也不能過所謂普通人的生活了，但我只是默默的看著花瓣，看它張張合合上面的水珠剎那間滴落，好像里面蘊含了某種真理，無人能曉，除了我，勉強碰到它輕薄的面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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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從未將那天我看到的花朵告知于別人，只是在夜深人靜時看它在我的夢里如那天一般張張合合最后綻到全盛。

　　那個朋友在十歲那年去上了一所寄宿學校，我們再也沒有聯系過。

　　只不過那朵純白的花在很多很多年中，一直是我回憶過去，回憶她的契機，于是在不知不覺中，我將它刻于骨，銘于心，從未遺忘過一分一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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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歲時，我拿著一根火柴，想像要如何把它變成一根針。

　　但用愛因斯坦質能方程一推算，E=mc?，所產生的能量足以將整個房子，整個學校夷為平地。

　　“所以這世界上沒有魔法�！蔽业贸隽私Y論。

　　我為夷平房子的想法而后怕，又為得出的結論而興奮�？墒俏肄D念一想，如果這個世界上存在魔法，那我嘗試用物理定律去解釋它就已經錯了，因為物理定律早已限定了這是一個沒有魔法的世界。

　　那我憑什么就這么草率地下了結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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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一個周末，十二歲的我架起了相機，準備拍攝這難得的晴朗天空。

　　在溫帶海洋性氣候中，倫敦的晴天簡直是屈指可數。那一剎那，我按開快門。與此同時，一輛車從天空中掠過，快門瞬間就忠實的記錄下來了這一刻。

　　那輛車在照片上只有一個可辨其輪廊的殘影，卻并不妨礙我想了手心里的那朵花，它仍張張合合，而我跨越時間，成為五歲的我，默默地注視著它。

　　我將那張照片洗了出來，以獨屬于自己的秘密的名義，藏在了相薄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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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為學校離家近的緣故，十三歲我開始自己上下學。

　　然后發(fā)生了一件大事。

　　那天放學我如往常一般回家，在拐進小巷前我瞄了一眼鄰居家的電視，上面正在播報西里斯·布萊克的大頭照，讓我們多加小心，嚷嚷聲從不怎么隔音的墻壁傳到我耳中。

　　下一秒，我就被光天化日中伸出的一只手給拽進了小巷深處。

　　一瞬間我只感到天旋地轉，臉朝下撞到了堅硬的混凝土，那人直接把我按倒在地，用膝蓋釘住了我的腿。

　　他要干什么？！

　　我撕心裂肺的吼叫，他順手拿起一塊布塞進我嘴里，刺鼻的異味和異物讓我?guī)子蓢I又硬生生的忍住。那人壓低聲音獰笑:"小姑娘，你要乖乖的哦。"而我在他黏濘的話語背后準確無誤的捕捉到拉開褲鏈的聲音。

　　掙扎，拼命的掙扎，我努力的嘗試夠到我的口袋，那樣我就可以——就在我碰到的那一刻，我感到我的手臂被那人猛得往后一拽，力道之大差點脫臼，他扯著我的頭發(fā)，狠狠的給了我兩巴掌。尖利的指甲劃破了皮膚，溫熱的液體流了出來。

　　我從未如此清晰的意識到我正在死去。

　　一陣狗吠，我感到身上的重壓驟然消失，我扯出嘴里的布，用力的將它扔在地上。然后我看見了一只巨大的黑狗，毛色烏黑，體形瘦削，眼里閃著憤怒的火光，對著那人的喉嚨呲牙咧嘴。

　　幾乎是不假思索的，我對那條黑狗說:″按住它，小黑。"直覺告訴我它一定能聽懂我的話，即使我不知緣由。我走上前，棕色的鬈發(fā)上沾滿了灰塵泥土，右臉紅腫還帶著血跡，衣裙凌亂，墨色眼眸中帶著居高臨下的冰冷，我敢相信在這一剎那我在那人眼中就是從地獄里爬出來的復仇之魂。

　　我冷笑一聲，將口袋里的石灰粉盡數灑入他眼中。如果當時實驗室在附近，我一定會配出什么讓人痛不欲生的化學試劑。

　　確保他已昏迷且不具有行動能力后，我蹲在那條黑狗面前，它的毛厚實暖和，我抱著它，感受著眼淚的洶涌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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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聞中，一位政府官員在學鴨子叫，我僥有興趣的看著電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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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七歲時，英國事故頻發(fā)。

　　邁羅克代爾橋年久失修倒塌，颶風使大樹連根拔起，屋頂被它掀翻，路標變成了彎的，大批人員傷亡。城市中出現了迷霧，吸走人們的希望和快樂。

　　每一次事故后，有些剛好在現場的目擊者們在社交網站上發(fā)布一些照片，然后在一會后又莫名其妙的刪除。我嘗試過用一些技術手段去恢復，但是出乎意料，甚至出乎我自己意料的，我失敗了。

　　但即便如此，我也曾有幸見過一張照片，背景正是當時幾小時前遭遇襲擊的倫敦地鐵站。畫面中一道道綠光和紅光交織，密密麻麻差點讓我以為自己視覺出了問題，身著黑袍的人們有的在狼狽的躲閃，有的在瘋狂的獰笑。

　　他們的手中都握著一根細長的小木棍，造型如東方特有的餐具筷子。

　　恍然間，那朵白花似乎又在我眼前綻放。

　　·

　　同年的某一天，天空中突然出現大批貓頭鷹，成群結隊，烏壓壓的飛在上空。

　　貓頭鷹一般是晝伏夜出的生物，而這一次，成百上千的貓頭鷹違背了它們的習性。母親告訴我，這是笫二次發(fā)生這樣的現象，第一次發(fā)生于我一歲左右。

　　而它們又為了什么呢？

　　我?guī)е淮蠖褍x器走上了屋頂，風蕭瑟吹得我睜不開眼睛。

　　幸好我在課余時間就貓頭鷹的習□□好以及如何吸引它們?yōu)轭}材做過研究并發(fā)表過論文，而那天這種現象罕見，值得研究。所以在一通搞鼓之后，我成功的攔截了一只貓頭鷹。

　　它的爪上有一個信封。"原來它在送信。"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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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然隨意拆信是不好的行為，但是為了科研，我用我靈活的道德底線拆開了信封，從里面取出一張信紙。

　　字跡的顏色深淺不一，紙質略粗糙，應該是用較早之前的羽毛筆和羊皮紙寫的。

　　"霍格沃茨魔法學校
　　校長：阿不思·鄧布利多
　　（梅林爵士一級勛章，威森加摩首席巫師，國際巫師聯合會主席)
　　親愛的XX小姐:
　　我們很高興通知您，您已獲準在霍格沃茨魔法學校就讀。隨信附贈所需書籍和物品一覽表。"

　　魔法？剎那間，五歲時盛開的白花，七歲定下又推翻的結論，十二歲劃過天過的飛車，十七歲鬧得人心惶惶的事故，現在貓頭鷹反常的行為…這一切的一切終于有了一個合理的答案，只是以前的我從未相信。它們在我的腦海中大笑著，叫囂著，嘲笑著我的愚笨。

　　"學期開始于九月一日。我們將于七月三十一日前靜候您的貓頭鷹帶來的回信
　　你的忠誠的
　　米勒娃·麥格 "

　　我機械的用火漆將信紙重新封上，遞給貓頭鷹。我和它對視了一眼，在其中我竟感受到些許的諷刺和嘲弄。我望向天空，也就是一剎那，我看見萬千星辰破碎，游離億萬光年才有幸抵達的光輝墜入黑暗。貓頭鷹拍拍翅膀揚長而去。

　　自此信仰頹塌，只余眼中灰燼。

　　幼時那個幼稚的問題終于塵埃落定。

　　"原來世界上存在魔法。"

　　我喃喃自語。

　　物理學家埃倫費斯特于1933年飲彈自殺，他留給摯友的遺書表明，他的崩潰，不僅因為社會，家庭的風雨飄搖，也因為物理學的沖突動蕩，他已無法理解這個世界。

　　我在屋頂上無言地眺望盡頭�？赡钦娴氖秋L景的盡頭嗎？還是我信仰的盡頭，亦或是生命的盡頭？

　　十七歲那年那月那日，晚上，母親來屋頂上找我，驚恐的發(fā)現我坐在一堆儀器的中間。

　　不知為何淚流滿面。

　　·

　　《蘇菲的世界》說，我們就是那只被人從帽子里拉出來的小白兔，小白兔并不明白它本身參與了一場魔術表演，而我們覺得自己是某種神秘事物的一部分，我們想了解其中的奧秘。

　　人類是寄居在兔子毛皮深處的微生蟲。絕大多數人們認為這個世界理所當然，他們深入兔子的毛皮，待了下來。而哲學家總是試圖沿著兔子的細毛往上爬，他們邁向語言與存在所能達到的頂峰，以便將魔術師看個清楚。

　　但我再度以仿佛乍見的眼光打量這個我追尋的世界時，我才發(fā)現，我永遠等不到這張錄取通知書，也從未融入過這個世界。

　　·

　　我站在物理學獎的領獎臺上，擺出格式化的微笑。主持人贊頌著我在此方面做出的杰出貢獻。

　　我回憶起那朵開開合合的花，回憶起天空中掠過的那輛飛車，回憶起我的十七歲，回憶起它們曾如海嘯一般席卷我的青春。

　　掌聲適時排山倒海響起，我連忙點頭致意。

　　·

　　"世界上有魔法嗎？"

　　我接過證書。

　　每一個大人心中都住著一個小孩。

　　而我心中的那個小孩在大笑，在瘋狂的叫嚷。

　　她說:"我不知道。"

　　"小孩子什么都不知道。"

　　在回憶中，我想起波德萊爾的名句“我的青春是一場晦暗的風暴"，然后才發(fā)現外面忽的放睛，星星點點，漏下明晃晃的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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