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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窗
1
我看到自己正在消失。
從右手的食指尖開始,一點(diǎn)點(diǎn)消散開去,化作飛舞的櫻花瓣,伴著幻象般縹緲的璀燦,揉進(jìn)漫天的大雪里。
“美代!”
夏影一臉痛苦的表情,眼中滾出的淚珠,那溫度好象要將她精致的冰雪肌膚融化。
我對她暖暖地笑。
雙腳也已經(jīng)消失了。身體像被水包圍著幾乎要浮起來,難以維持平衡。那水一定是泛著琉璃光暈的藍(lán)吧,像夏影的眼睛般撩人,我想。
從身體深處彌漫出一團(tuán)團(tuán)的白色的光,溫柔地蔓延到身體的每個角落,然后雙手也漸漸被這光所吞沒。
美代,美代,美代……
我被許許多多聲音包圍了起來,那聲音是山里的妖怪們的。
獨(dú)眼妖怪小菊,長角的小鬼阿金阿銀,還有……天狗躇惜。
“美代,得到幸福了嗎?”
躇惜微笑著,卻寫了一臉難受的表情。
“嗯!
我閉上眼笑。
其實(shí)我想說謝謝,想說對不起。然而我知道,這一切早已太遲沒了意義。
也許我后悔了吧?我不知道。也許無論如何選擇,最終都會后悔的吧。
但我,還是想重新來過。
最后的意識就這樣被光芒吞噬。唯一的記憶是淚珠劃過臉龐的溫度。
2
“美代,堅(jiān)持住!
父親一直重復(fù)著這句話。他一路小跑著,急著去野澤村那兒的醫(yī)生家。
“堅(jiān)持住哦,美代……等你康復(fù)了,爸爸再陪你做雪兔。看,這么多的雪,可以做好多好多吶。用嫩綠色的葉子做耳朵,一定很漂亮……”
聽得出來,爸爸說得很勉強(qiáng)。背著六歲的我翻積著厚厚的雪的山,讓爸爸大口地喘著粗氣。我想讓他不要再說話,可嘴唇只是挪了挪,便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天上飄著大雪,我卻覺得自己燙得幾乎要燒起來。唯有右邊的臉頰貼在爸爸冰冷的脖子上,涼涼的,好舒服。我滿足地閉上雙眼。
像是入睡了般,世界的聲音漸漸變得有些不同。在我沒有來得及注意到的時候。
……奇怪……
……不覺得燙了。身邊的一切,好象都涼涼的。
好舒服。
我睜開眼。
自己置身于沒有邊界的白色的世界。簡直就像,除了枯樹的黑色和雪的白色,這片土地再沒有其它東西似的。
對了。原來這涼涼的讓人覺得很舒服東西,是雪呀。
爸爸呢?
我環(huán)顧四周,驚訝地發(fā)現(xiàn)爸爸竟還在跑著,身上背著……我。
“爸爸!爸爸?”
我支撐著站起身,向爸爸跑去,奮力地將右手伸向爸爸的方向,視野里是爸爸的背影顛簸在我努力張開的五指間。
雪地上沒有我的腳印,這討厭的感覺讓我號淘大哭起來,但爸爸不回頭。那個瞬間里,我突然懵懂地意識到,自己的聲音,或許,他聽不到。
右手穿過爸爸的身體的時候,我絕望地明白了一件事。
我永遠(yuǎn)失去了爸爸。
正如爸爸永遠(yuǎn)失去了我。
3
雪花打著旋落下。
用快速放映的慢動作。
每下落一點(diǎn),都要繞一個圈。猶猶豫豫的。
每轉(zhuǎn)一圈,都面對了錯雜繁復(fù)的可能性,彷彷徨徨的。
不知選哪個方向才好,明知道不論在一生的須臾里演繹過什么,都會在最終的塵埃落定里融作卑微的一葉水,被匆匆趕路的行人踏過,或是僥幸干凈地蒸發(fā),重新投身沒有盡頭的循環(huán)。而所謂的“自己”,早已面目全非不復(fù)存在無從堅(jiān)持。
明知道。不過,不妨礙固執(zhí)的努力。通常是貿(mào)然選條路就走了,因?yàn)橹廊羰窍氲锰嗵,會融化的?br> 平凡地。倉促著。
懸滿天地的小朵的白色終結(jié)成地面上深深的白,厚重的積雪反復(fù)計(jì)算著不期而至的末日的歸期。
我想起離家好遠(yuǎn)的小鎮(zhèn)上,有一個漂亮的漆成紅色的郵筒。在冰天雪地的日子里,顯得格外的奪目。偶爾雪花跌進(jìn)郵筒,無意打濕一方躺在郵筒里的彼此陌生卻雷同的思念。
“人類的小女孩,為什么哭呢?”
蹲在地上斷斷續(xù)續(xù)哭了一整天,這是第一個找我說話的人。我抬起頭。
是雪女。
“寂寞的話,就上船吧。我可以陪你哦!
“我不要。”
“咦?為什么?”
“明明是你自己寂寞想找個人陪,卻反倒擺出一副施舍的樣子,這不公平!
雪女的臉令人意外地泛出了紅暈,我這才發(fā)現(xiàn),與別的雪女不同,眼前的她只有十五、六歲的樣子。
“那、那你說應(yīng)該怎樣?”
“恩……我們來做朋友吧。我叫美代,你呢?”
“……雪女……沒有名字的。”
“那你就叫夏影吧。是個好名字吧?我在圖畫書上看到過的!
一個在冰冷的冬天里,給生活帶來盼望的名字。
4
我又獨(dú)自蹲在雪地里哭了。
剛和夏影吵了一架。她不準(zhǔn)我去見爸爸。
“喲,怎么這里有個人類的小女孩啊。死了就老老實(shí)實(shí)地跟雪女走吧,再哭也沒用的!
我知道,這嘲笑的聲音的主人,一定是天狗。夏影說過這山里有只天狗,愛在這片樹林散步。她還說那家伙雖然嘴巴壞但意外的心腸很好。
自從和夏影成為了朋友,我從她那里知道了許多事,許多以前不知道的事。比如喜歡嘲笑人的天狗躇惜,比如偶爾會嚇著人類的獨(dú)眼怪小菊,或是貪吃的小鬼阿金阿銀……
還有,爸爸的事情。
夏影說像我這樣沒有歸天的死靈若是接觸了人類,回想起了對人情的眷戀,就會消失,所以不讓我去見爸爸。
可我是爸爸唯一的親人啊。我身邊有夏影,可爸爸呢?
爸爸他……
會寂寞的吧。
“喂,你在聽嗎?我在跟你說話呢!
我這才回過神,抬起頭來?吹降氖且粋年紀(jì)和夏影相仿的少年。
這讓我微微吃了一驚,然后想起天狗就算會化作人型也沒什么值得驚訝的,便又低下了頭。
“不要嘲笑我,躇惜。”
這一次輪到他吃驚了,不知是因?yàn)槲移婀值恼f話方式,還是因?yàn)槲抑浪拿帧?br> “你真是個奇怪的家伙!
躇惜微微皺了皺眉。
他把臉湊過來,動了動鼻子,象是在嗅我的味道。怪人。
但是,這讓我得以欣賞他漂亮的臉。那是一種淡淡的眉清目秀。狹窄修長的眉,淡青色的眼珠,沒有紅暈的唇,以及,蒼白顏色的臉。雖然精致,卻淡得讓人觸摸得到寂寞的溫度。
我感到一絲不自在,輕輕推開了他的鼻尖。
“你才是奇怪的家伙!
他又一次皺了皺眉,把手遞給我。
“如果迷路的話,我知道雪女在哪里!
我偷偷地?fù)P起嘴角,把手交給他。
5
山里的櫻花,爛漫了又被雪覆蓋,就這樣十個輪回。
我身上的衣服一次又一次穿不下了,于是夏影為我找來一次比一次漂亮的衣服,她和躇惜卻依然是十年前的樣貌。
時光的碎片不斷堆積,我悲哀地發(fā)現(xiàn)自己越來越想念爸爸了。那個曾經(jīng)自以為是地為爸爸擔(dān)心的自己。
然而爸爸他……反倒早該釋然了吧。
有些討厭這樣的自己,有夏影和躇惜陪在身邊,我到底還有什么不滿足?
夏影和躇惜明白我經(jīng)常為什么而發(fā)呆,他們都很溫柔地裝作不知情。
“美代,在發(fā)什么呆呢?”
是夏影的聲音。我搪塞說在想村里祭典的事,邀夏影陪我去看看。
“不行。”
果然。夏影她是不會同意我去人那么多的地方的吧。然而我意外地看到夏影壞壞地笑。
“躇惜說他想邀你去……呵呵。他也終于要發(fā)動攻勢啦。你會接受吧?”
我知道自己此刻的臉一定紅得窘,好不容易才支支吾吾出一句:“那夏影你一個人要是寂寞了,怎么辦呢?”
然而夏影只是扔下一句“我也有事要做哦!我要縫一雙手套”就消失在了一片繁茂的樹影里,留下她衣服上鈴鐺遠(yuǎn)去的清脆的聲音。
為何那聲音,仿佛夾雜著一絲憂傷……
“什么嘛。夏影這家伙找借口也不知找個像話一點(diǎn)的。明明還是夏天……”
“美代?”
埋怨式的自言自語,被來到身邊的躇惜的聲音打斷。
“哪,美代。要不要去看夏日祭!
——你會接受吧?
“……恩!
一起去看祭典。
雖然,只是在村邊的小山坡上,遠(yuǎn)遠(yuǎn)的望著。
那坐落著神社的山坡比我們腳下的更矮小些,從這里看過去,好像被人們快樂的心情點(diǎn)燃了似的。很久以前更小的那個我,也曾經(jīng)費(fèi)力地夠著高大的爸爸的手,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路兩邊成排地掛著火紅顏色的燈籠。在熱鬧的地方,它們只是靜靜地,溫暖地紅著。延伸到黑暗的盡頭,卻變的詭異神秘起來,成了曾經(jīng)的自己第一次害怕上的,美麗的東西。
“煙花……看上去好寂寞呢!
只是隨便脫口而出的呢喃,卻意外換來躇惜的久久凝視;ɑ鹪谒碾p眸里疾速開放和消逝,更加憑添了寂寞。他把眼神移開,重新停留在空中綻放的花朵上。
“煙花哪里會寂寞啊。寂寞的……是人吧!
心里有咔嗒一聲的疼。原來,自己一句無心的話,可以輕易的傷害到躇惜。
是不是以往也經(jīng)常如此。只不過,自己從來沒有留意到,罷了。
似乎能聽到遠(yuǎn)處孩子的嬉戲聲,心卻隨著花火的綻放和消失一陣陣的疼。
終究我,還是不能接近人類。
“躇惜,我……果然還是想去見爸爸!
ENDING
我知道此時躇惜一定是一副受了傷的表情,和他淡淡的臉龐融在一起,一定會讓我心疼得改了主意,所以他微微地把頭側(cè)向另一邊,一個剛好可以把他的臉藏在陰影里的角度。
躇惜討厭我的爸爸。我曾無意聽到他對夏影指責(zé)爸爸沒能保護(hù)好我,卻讓我如此牽腸掛肚。那時夏影只是搖搖頭,說,你不明白。那是她唯一的親人,你永遠(yuǎn)無法取代。
——永遠(yuǎn)。那是多遠(yuǎn)。是否如同紅在童年記憶里的,遠(yuǎn)遠(yuǎn)延伸到無限的黑暗的燈籠。
美麗卻令人害怕。
“美代你……不愿意留在這兒么?”
躇惜把臉轉(zhuǎn)向我,表情很平靜,可他的聲音分明在顫抖。
“難道你在這里……得不到幸福么?”
笨蛋。明明都想哭了,還逞什么強(qiáng)呢。
你可以怪我的呀。
你為什么不責(zé)怪我呢。
我……
“不是的,我很幸福……可我……我……太貪心了……”
我無奈地發(fā)現(xiàn),先哽咽的人,竟是我自己。
躇惜也終于承受不住,眼淚在他蒼白的臉上沖刷而過,伴著受了傷的表情。淚滴一顆顆落在地上,融化了一方純白色的雪。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天狗的眼淚。
竟然是,如此的美麗。
美麗得如同花火。
美麗得如同初雪。
美麗,卻令人感覺到悲傷。
右肩被什么打濕。我抬起頭。
那是夏影的眼淚。
“收下這個,美代。這手套是為你織的!
這樣的話,即使沒有夏影這樣好聽的名字,也可以在寒冷的冬天里微笑著想像夏天的腳步了吧。
把手套第給我的時候,夏影隔著絨絨的質(zhì)感握著我的手很久很久。溫度從針腳的那一頭傳過來,輕易抵達(dá)心口,如同鄭在水里的小石塊,激起一圈圈記憶的漣漪。
想起第一次見面時雪女漲得通紅的臉。
想起第一次見面時說“你真是個奇怪的人”的天狗。
想起哪一次里把爛漫了山頭的櫻花印在浴衣上送給我的夏影。
想起哪一次里把璀璨了山頭上那片天的銀河帶在身邊走到我的夢里來的躇惜。
想起最后一次里夏影握著我雙手的溫度其實(shí)和每一次都相同。
想起,從最末到最初,自己的雙手不曾哪怕一次地和躇惜的雙手握在一起。
從來沒有。
是我先收回了雙手。對夏影微微笑著的人,卻依然是我。
我輕輕地站起身離開,沒有說再見。因?yàn),不想說這么悲傷的話。
明明無法再見。
其實(shí)想說謝謝,想說對不起。然而我,
只是向前走。
沒有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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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guān)于《雪窗》的由來
呃……這片東西是我看了安房直子的《雪窗》后寫下的(安房直子的東西真呀么真好看),說是同人又好像幾乎沒什么關(guān)系……
Written by 水色天空薄紅花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