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曾郁和張貞貞是鄰居，年齡相仿并且同在春季出生，兩個人從小玩到大。曾郁常說，我們結拜為姐妹吧。但是張貞貞從不同意。張貞貞說我們是朋友、好朋友、甚至一輩子的好朋友這樣不行么？曾郁在心中閃過某種悸動但她不清楚那是什么，可是，這并不能抵消她對“朋友”這個極易分崩離析的關系所產生的太多不安。她沒有說出來，因為會被張貞貞笑的。
　　世界上有永遠么？呵呵，一定沒有，合則聚不合則散罷了。張貞貞在她還只有十一歲的時候就這樣和曾郁說過。那時候曾郁并不理解張貞貞話中的意義，她是個乖巧而柔順的孩子，而張貞貞不，她獨立并且早熟。曾郁羨慕她，盡管她是不見容于那個社會的女孩子。
　　張貞貞念過很多書，曾郁卻不識字。可這與她們的友情無關，造成的只是兩人的個性差異。她們是不似的，曾郁從來，甚至現在也不知道張貞貞心底愿望是什么，但她從沒停止過祈禱它實現。
　　二
　　這一年春天張貞貞十五歲，而曾郁十六歲。
　　十六歲是女孩子的適婚年齡，所以曾郁的父母天天都忙著她的婚事問題。曾郁很漂亮，是縣城中數一數二的美女，自打她成年以來，一直有人提親。這回，黃府也來提親了，而且是正妻。雖然不是長子，但是曾郁的父母還是忙不迭地答應下來。
　　曾郁知道自己只是普通人，所以要像其它少女一樣嫁人生子。她是個能順應命運的女孩子，所以她沒有拒絕婚事。
　　這天夜里張貞貞敲著曾郁的窗子說阿郁，快出來。
　　曾郁本不想那么晚出去，但她最終還是和張貞貞一起溜出了院子，跑到河邊看星星。靜默半晌張貞貞才開口，阿郁，你終還是要離開我了么？
　　曾郁側過頭，看入張貞貞眼中的深邃，說，不會，我們一輩子也不分開。
　　張貞貞笑了，別忘了，這是你答應我的。
　　春季的最后一天，大紅的花轎把曾郁送到了縣城另一邊的黃府。在一派喜氣洋洋的嗩吶鑼鼓聲中，張貞貞把自己關在屋里哭得稀哩嘩啦的。曾郁蓋著紅蓋頭坐在轎子里，蓋頭外能隱約看到嘴角上翹的弧度。因為喜娘說了，新嫁娘是哭不得的，那會觸了霉頭。
　　三
　　曾郁嫁給黃二少爺就可以后半輩子錦衣玉食，但是從曾郁的笑容里，看不到半分新娘子的喜悅和期待。
　　到了黃府，拜了天地送入了洞房。聽這前廳的人們歡欣暢飲的聲音，曾郁只是靜默。他就在床邊一坐，不掀動礙事的蓋頭，也不摘掉沉重的霞披鳳冠。時間的流動，體現龍鳳花燭不停流下的燭淚上。
　　阿郁！
　　曾郁一怔，那是張貞貞的聲音。眼前一晃，蓋頭已被揭開，張貞貞的臉就在她眼前。
　　你…你怎么會在這里？
　　別問那么多了，快跟我走！快點，要不就來不及了！
　　曾郁恍恍惚惚地跟著張貞貞從后花園溜出黃府，騎馬像西邊逃走。她迷迷糊糊中覺得自己在做一個很重大的決定，然而她并不清楚究竟是什么決定。
　　四
　　“黃府的新娘不見了！”
　　一時之間，這成為縣城中最大的消息，人們七嘴八舌的議論，種種猜測紛紛傳出。
　　我聽說是跟著馬夫跑了！閑人甲說。
　　嘁，你不知道。我聽黃家廚娘的表叔的小兒子說了，新娘是被一個青衣人帶走的。那個青衣人啊，嘿！長得那叫個�。￠e人乙說。
　　你們都是胡說，其實那個新娘啊，是別人假扮的，怕被人發(fā)覺了，就自己逃跑了。閑人丙說。
　　過了一個多月，風波漸漸平息下來，因為又有了一條更大的新聞。黃家新娶了個二少奶奶，據說是另一個縣的大美女，論姿色還勝曾郁三分。
　　過了半年多，傳出了黃二少奶奶害喜的消息，縣城又是一陣議論。早就忘記了“前二少奶奶”曾郁 。人們的記憶是有選擇性的，那些不重要的事情，只會在當時用作茶余飯后的聊資。他們更不會關注那個跟曾郁同一天消失的名叫張貞貞的少女。
　　冬天很快過去了
　　五
　　又是一年春來到。張貞貞笑著對曾郁說。
　　是啊，還是春天最好。曾郁也在笑。她們現在住在西方邊陲的小村莊中，過著桃源般的生活。她們很快樂。
　　但我們不回去看看爹娘了么？曾郁問。
　　你若想去，我就陪你一起去。張貞貞說。
　　可我擔心有人會認出我來……
　　放心吧，已經是新的一年了。
　　的的確確，新的一年了。
　　兩人踏上返鄉(xiāng)的路，路上曾郁問張貞貞，貞貞你說世界上有永遠么？張貞貞笑，當然沒有，合則聚不合則散罷了。
　　那我們結拜為姐妹，永遠不散好不好？曾郁舊事重提。
　　不，我們是朋友、好朋友，一輩子的好朋友。
　　嗯，那樣也很好。
　　最后一幕是藍天下張貞貞明媚的笑容。
　　物是人非又一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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