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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這都五月了,怎么還冷得和冬天似的,真是無漏偏逢連夜雨,這么巧我就被我家主人給趕出來了,連個住的地方都沒有,只好去找大黃。要說大黃他家吧,原先我還真看不上眼,就在電線桿下面,一打雷一下雨,抬頭看著電線晃得和秋千似的就怪嚇人的,沒準(zhǔn)啥時候風(fēng)一大就給折了呢,噼里啪啦地冒火星子,電死了連個收尸的都沒有?捎惺裁崔k法呢?英雄也有落難時,東京這么擁擠,地價又貴,要找個住的地方真不容易……你以為我愿意走么?
不乖?誰不乖了?你上我四鄰右舍打聽去,誰不道北村家的貓又乖巧又聰明?這不我主人家鬧離婚呢,沒人疼沒人管的,扔起東西來躲的地方都沒有,只好跑出來了。
離開主人家的時候,我真是傷心啊,住啊吃啊的還在其次,你想,我在那里住了五六年,五六年啊,一只貓最美好的歲月就這樣過去了,那時候我是多么意氣風(fēng)發(fā)啊,別說大黃了,小泉家的貓我也不放在眼里啊,誰知道幾年以后,竟是這樣的光景,讓我好不心酸……艾,別走啊,我和你說故事呢,偏題?好吧,我知道我有日本貓的通。核闊贿^你總得讓我把前因后果交待清楚啊……好好,馬上進入正題。那是一個風(fēng)和日麗的下午,我就這樣孤獨地走出了家門,投奔我的好兄弟大黃,誰知走到電線桿下往紙板堆里一瞅,別說貓了,連個螞蟻的影子都沒有,里面只有幾個爪印子:
我陪咪咪看貓王淘彩虹的海報去了,馬上回來。
我唯一的好兄弟大黃啊,見色忘義的大黃啊,就這樣把我拋棄了,貓的一生,是多么地?zé)o助多么地凄涼啊,我就這樣哀嘆著,感懷著自己的不幸,邁著貓步穿過一家又一家的戶宅,這么巧,看見一家店鋪的門開著,我抬頭一看:The Fourth Avenue Café,很高雅的法文呢(實為英文,此處為貓的誤解),想象一下,這樣的一個陰霾的春日下午,我沒撒謊,天氣確乎可以說是陰霾的,風(fēng)和日麗?我說的?瞎扯!想象一下,這樣的一個陰霾的春日下午,一間飄著咖啡香味的店鋪,對一只貓來說,是多么有誘惑力啊,眾所周知,貓,是一種很懶的生物,我這么往天空一瞅,再瞅瞅里面,就決定留下來打個盹兒,不消說,午后的咖啡館,慵懶的貓咪,淡淡的咖啡香味,是多么美麗的畫面。
啊,請等一等,主角馬上就出現(xiàn)了。我當(dāng)時正在打盹呢,在耳邊聽見輕輕的蟋嗦聲,半夢半醒地睜開眼,看見我的腳邊呢,已經(jīng)坐了一個男人。那男人的樣貌,我似乎在哪里見過。他不消說是美麗的,白皙的皮膚,長著一雙極為漂亮的大眼睛,留著黑色半長的頭發(fā),穿著很隨意的休閑衫,很自然地坐在我的邊上,然后呢,伸手撫過我的毛,帶著醉人的淡淡的煙草香味,就這樣沖我溫柔地笑著,多么令貓?zhí)兆怼唬覜]有特殊的愛好,這是純粹審美上的愉悅感,純粹的、藝術(shù)的,沒有你們想象的那種低級趣味的美感……就這當(dāng)兒,我聽見另一個男人的聲音,抬頭一看,我的媽呀!不不,他沒認出我,真是謝天謝地!那個混蛋猥瑣的高個子男人,我們暫且稱他K好了,朝我這邊看了看,說:“是你的貓嗎?和我家那只長得真像!
于是美麗的矮個子男人聳聳肩:“不知道,大概是店主的吧!
高個子男人就這樣在矮個子男人的旁邊坐下來了。
我呢,繼續(xù)假裝打著盹兒,順便豎起耳朵聽著,這么以來,他們倆的對話,全讓我聽見啦!
“你常來這兒嗎?”那個高個子男人,用他帶點童音的聲音,這么問道。
“不,第一次過來,你呢?”
“我也是第一次!
“你點的什么?”
“拿鐵。你呢?”
“摩卡!
“請問……可以抽煙嗎?”我聽見高個子男人問。
“隨便吧,反正我也抽!卑珎子男人回答,指著墻上的字念道:“None Smoking Area”,兩人都笑了。真是惡劣的男人們啊。
“你手里拿的什么書?”我聽見矮個子男人問。
“《從板塊學(xué)說看地球之起源》,吉野助的,書店剛買的。”
“好厲害,真是深奧的書啊!
“哪里哪里,”高個子男人謙虛著:“也就隨便看看!
“你還挺喜歡看書的吶,從外表一點都看不出來呢!”矮個子男人說。
高個子男人猛烈咳嗽了幾下,像是被水嗆到了:“那你認為我是什么樣的人呢?”
“看著像搞音樂的或是流浪漢!
“真是誠實的看法。”
“哪里哪里。”
“其實呢,我是做建筑測評的,”K君說,“有沒有看我像建筑工人?”
“也有點吧!卑珎子男人笑著說。
“我看你像搞藝術(shù)的,”K君說。
“猜對了,我是搞設(shè)計的!卑珎子男人說。
“對了,還沒請教尊姓大名?”
“寶井,”
“寶井什么?”
“寶井秀人!
“很女性化的名字啊,和外表很配。”
然后是矮個子男人,不,應(yīng)該說寶井君,猛烈地咳嗽:“好久不聽人這么說我了!
“我的最大優(yōu)點就是誠實!
“領(lǐng)教!
“怎么會沒有人說你長得像女孩子呢?”
“以前有很多啊,說了我就發(fā)火,然后所有人都不敢這么說了!
“哈哈哈,原來如此。那我算是很幸運羅,你都沒有發(fā)火!
“因為你長得很像我以前喜歡過的一個吉他手。”
“有嗎?”K君問,“什么樣的人?”
“一個叫肥皂的樂隊,很久以前的事了,中學(xué)那陣子癡迷過。”
“沒聽說過呢,你很喜歡?”
“地下樂隊,不很出名。中學(xué)時代不是比較叛逆嗎,就喜歡聽搖滾,然后那時候的搖滾都比較偏流行,一聽到肥皂,嗯,就突然‘啊’的一下,覺得‘這才是搖滾’,這樣的感覺。”
“真的?沒覺得他們的曲風(fēng)很粗糙或者什么的嗎?”
“是很粗糙,不過有種簡單的,粗礪的,原始的力量呢!
“是嗎,可惜和你一樣看法的人,怕是很少吧……”K君低喃。
“大概吧,我自己也是比較奇怪的人,容易喜歡奇怪的東西呢,”寶井君有些自言自語地說著,忽然一笑:“不過我很驚訝,你沒聽過他們,倒是知道他們的風(fēng)格很粗糙呢。”
“咳,按名字猜的。他們不是叫‘肥皂’嗎?暗合的是Bubble-Star,美國搖滾樂手很喜歡的一個自稱,有自嘲的意思,會起這種名字的樂隊,大概有刻意粗俗化的傾向吧。”
“厲害哦,我都沒有想到呢!
“說說他們的吉他手,為什么喜歡他?”
“笑,不知道,覺得他是那種很純粹的人,退學(xué)、做樂隊,明明有很厲害的技巧,卻執(zhí)著地做著粗礪的音樂,明明很開朗的樣子,寫的曲子卻很陰沉,很神奇的家伙!
“那你猜,生活中的他會是什么樣的呢?”
“大概……是像我一樣的笨蛋吧!”這么淡淡地笑著的寶井君,把目光飄向窗外:“有時候想,像這樣純粹地為搖滾而存在的人,如果沒有搖滾,會變成什么樣子呢?”
“大概……是像我一樣的無聊上班族吧!”這么淡淡應(yīng)和著的K君,同樣把目光飄向窗外:“也許沒有搖滾……生活也并不會怎么樣吧!”
“就是,沒有搖滾,生活也就是這樣把,當(dāng)上班族,每天穿西裝打領(lǐng)帶,擠著地鐵去上班,下班同事一起去喝酒,喝得半醉抱著□□畫回家,老婆埋怨著,把我扶進去,一覺睡到大天亮……”寶井君喃喃著。
“很向往這樣的生活?”
“不,一點也不!”寶井君搖頭:“只是構(gòu)想一下生活原本會變成什么樣子。”
“那么,現(xiàn)在的寶井君,又是什么樣子的呢?”
叫寶井秀人的男人自嘲地笑了笑:“做自己喜歡的東西,有美麗的妻子,賺很多的錢!
“真是惹人羨慕吶,做設(shè)計師收入很高嗎?”
“總之還可以吧。”
“生活幸福?”
“也許!
“為什么是也許?”
“有一回我妻子對我說:‘知道我為什么那么喜歡亂花錢?我就是想花光它們,這樣你身上的光環(huán)就會褪去,變成一個普通人,永遠地留在我的身邊!
“你沒給她安全感?”
“我不是沒努力過!
“怎么努力?”
“把賺來的錢都交給她管。每天回家的時候,帶些花回去,一起吃燭光晚餐,請假陪她去小島玩。可是……”
“可是……?”
“她說,為什么突然對我這么好?是不是你在外面做什么了?”
兩人爆笑。
“女人的心思真是難懂啊!盞君感慨:“我前妻倒是說,我沒給她普通日本女人的幸福。你猜是什么?我沒把存折都交給她管,讓她每天給我發(fā)零花錢。有時候我很奇怪,女人到底需要什么?安全感還是錢?還是錢帶給她們的安全感?”說到這里K君笑了一下,又不知想起了什么,跑過來用他滿是煙味的大手,掐著我的毛,我喵嗚抗議了一聲,他就松手了,縮回手去繼續(xù)抽煙。
“不知道呢,當(dāng)代日本最值得研究的課題?”
“的確值得研究。”
沉默。
“為什么要結(jié)婚?”許久,K君問。
“不知道,父母想抱孫子,不想被當(dāng)成同性戀,回家有人做美味的料理給我吃,大概是類似的笨蛋理由吧,你呢?”
“忘了!
“忘了?”
“就是——好想結(jié)婚啊——這樣的笨蛋沖動,然后就忘了!盞君搖頭。人類的婚姻問題,真是一個難以理解的東西,遠不如貓來得直接,我在內(nèi)心這樣感慨著。
“算了,不說這個,換個話題。寶井君對同性戀,持什么樣的看法?”
“你是?”
代號為K的男人再度猛烈咳嗽:“怎么會?我有結(jié)婚艾。”
“我也結(jié)婚了!
“難道你是?”
“當(dāng)然——不是。我只是說,K君有沒有這樣一段時間,對一個男人產(chǎn)生某種超乎友誼的感情?”
“不知道,很難說呢。就像大學(xué)快畢業(yè)的時候,被我一個學(xué)弟一個電話,就退學(xué)去了大阪,算不算呢?”
“很有趣的經(jīng)歷。去同居?”
“沒有,是加入他們的樂——不,是公司。很奇怪的,當(dāng)時是我?guī)氲男,后來我去了大學(xué)就忘了,他卻堅持下來了,然后回來找我:你愿意加入嗎?我就退學(xué)了。”
“也許只是因為,那也是你的夢想?你只是需要有人給你一個理由去追隨它?”
“也許!
“那你們的樂——不,是公司,后來怎么樣了?”
“很成功,越做越大,大到我覺得自己也無法想象的程度。他本來就是很能干的人,那種有了目標(biāo)就會不惜代價做成他的人,他能成功,我覺得都是他應(yīng)得的,但是有一天我發(fā)現(xiàn)一切都變得很陌生,你要找他時,得通過他的秘書,你做什么之前,都得打電話讓你的秘書檢查你的行程:‘喂喂,我明天有空嗎?不行?那后天可以嗎?可以?那太好了?最晚什么時候可以回來?’……”
“每天醒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身在不同的地方?”
“對對!就是這種感覺,好像夢游一樣,有一次我醒來,突然大喊:‘不行,演出要開始了,我得趕去大阪!’醒來之后才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在大阪的休息室里,那種感覺真可怕!
“是啊,對著不同的陌生人笑,還是傻笑,忙完了想不起自己在做什么……”
“最后我覺得無法忍受,就出來了。”
“這樣放棄,不覺得可惜?”
“可惜啊,出來的時候很迷惘,很多年了,太多的心血,忽然間什么都沒有了這樣的感覺……”(允許我補充一句,主人,你說到我心坎里去了……)“我還能做什么呢?我這樣問自己,當(dāng)時真是想不出自己還能做什么!
“是啊,沒有了現(xiàn)在的一切,我還能做什么呢?”寶井君苦笑著,點頭。
“結(jié)果呢,我就回去大學(xué)了啊,跑到我們系的辦公室里,說,我是你們的學(xué)生,現(xiàn)在回來了,想繼續(xù)讀……你知道日本的規(guī)定,大學(xué)生在畢業(yè)論文期間,如果沒辦休學(xué),又沒有大過錯,導(dǎo)師沒說把你休掉的話,他們是不能讓你退學(xué)的。結(jié)果我就讓他找了一下午,在一堆1989年的舊履歷之間,翻到了我的畢業(yè)論文題目:《混凝土結(jié)構(gòu)房屋的牢度評估》。”
“你還記得?”
“哪里記得?早忘了,就是一點一點從頭再啃,好在我記憶好,還多少有點印象,導(dǎo)師也還念舊情沒怪我什么,最后還真寫出來了!
“厲害!”寶井君瞪大了眼睛。
“哪里哪里,你也很厲害丫。”
“我?為什么?”
“年紀(jì)這么輕,就在設(shè)計室里擔(dān)任首席位置!
“我?”
“你不是設(shè)計師嗎?如果不是首席設(shè)計師,怎么會收入這么高呢?”
“啊,對,你說得有理。不愧是理科生,什么都能推理!
“說起來,你的長相,我似乎哪里見過呢!”
“有嗎?”寶井君懷疑地看著,手指捏著我的貓毛使勁拽,疼……
“大概是哪里看見的美女吧,美麗的東西總讓人難忘!
“我可以打你嗎?”
K君痞痞地一笑:“打前輩是不道德的!
“誰說你是我前輩?”
“我比你大一輪。”
“你哪里知道的消息?”寶井君慢慢變了臉色。
“理科生的推理,從你對你中學(xué)時代的描繪里。”
名叫寶井秀人的男人又笑了:“對了,聽說一個八卦沒?肥皂的吉他手,最近正在鬧離婚……”
“不,沒聽說,”名叫K的男人伸個懶腰:“聽說過一句俗語沒?幸福的人都一樣,不幸的各有各的不幸……”
“想知道為什么。”
“沒興趣,總之就是財產(chǎn)啊,不忠啊之類的吧。”
“不,我是說我想知道,聽說還有虐妻什么的傳聞呢!
“肥皂不是你中學(xué)時代的事了嗎?”
“是啊!
“都已經(jīng)過去了的東西,就讓它過去吧!”K君站起身,再度向我靠近,抓住我的耳朵(再拉我告你虐待動物。┦箘呕瘟擞浵。“過去怎樣都沒關(guān)系,做人要面向未來啊!”
高個子男人K,在抽完最后一支煙,喝干最后一滴咖啡之后,起身離開:“真是難得呢,星期三的下午也有人陪我在這里耗時間,看來我們都不是稱職的上班族呢!
“對了,忘了問你名字!睂毦舱酒饋恚呐奈业哪X袋。
“叫我K好了,代號K的無聊上班族,目前,鬧離婚中……”
“幸會,”寶井秀人伸過手去:“代號H的笨蛋,目前,正在貌似的幸福中……”
“有人一起耗時間真是愉快呢!那么,下次見?”
“再見吧!”
名叫K的男人大步邁出咖啡館,再也不曾回來過。名叫寶井秀人的美麗男子,再拍了我的頭之后,望了望遠處的街道,也離開了咖啡館,留下心碎而心驚的我,獨自兀立。
然后我就在咖啡館門口見到了陪女友咪咪幸福歸來的大黃:“艾,怎么不去我家坐坐?”
所謂的幸福人的虛偽,大概就是這樣的吧。我鄙意地望了望并不算漂亮的咪咪,傲慢地——和他們回家去了。
無聊的故事?唉,這是八卦呀,見過不無聊的八卦么?沒有感情故事?唉,現(xiàn)在的年青貓族吶,多么地浮躁啊,怎能不明白故事的深刻寓意呢?
PS一句,后來在大黃的家里,我看見了一張咪咪癡迷的當(dāng)紅樂隊的海報,艾,我說那矮個子男人怎么這么眼熟呢,不就是他們家主唱Hyde么?我在我主人家的時候,就見過他們的東西,還聽過他們的音樂呢,叫什么“SMILE”來著,黃不啦嘰的笑臉,還沒我畫得好,真是沒品味,主人卻很喜歡,我本以為他的品味能更好些的。
我主人是誰?唉,算啦算啦,都是過去了的東西,就讓它過去吧,做貓也要面向未來呀。
艾,貓的生活,是多么的無聊。
無聊寫于:5月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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