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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1
“哎,又來了!
年輕的水手拽下搭在肩膀上的毛巾,隨意地在頭上抹了一把。
“又是那個女孩?”
年長一些的水手循聲望去,一位栗色短發(fā)的女孩正朝這邊跑來。她身上穿著干凈的白色短袖,搭配著一條寬松的黑色長褲,肩上背著一個和嬌小的身軀格格不入的大背包,一截巧克力棒從旁邊的沒拉好的拉鏈邊上露出來,隨著女孩奔跑的動作一晃一晃。
兩位水手停下了手里搬運貨物的動作,幾乎同時嘆出了一口氣。年輕的水手打算從箱子后邊拉出一塊“運輸現(xiàn)場,禁止靠近”的警示牌勸退女孩,動作卻被突然出現(xiàn)的金發(fā)青年打斷了。
“等一等!
“讓我見見她!
2
這是我來到戀與港口的第五天。
從發(fā)現(xiàn)黑天鵝號即將靠岸的那天起,我便在港口附近租下了一間小旅館,又花了一些時間從家里往旅館搬運了一些提前準(zhǔn)備好的出海物資,幾套便于換洗的衣服,還有一本夾帶著舊新聞和英文研究材料的、被翻得破破爛爛的筆記本。
這是我的爸爸在我十五歲的時候留下的筆記本。
在過完我十五歲的生日之后,爸爸便突然失蹤,周遭與他有關(guān)的一切干凈得像是從來沒有存在過一樣。我嘗試去聯(lián)系曾經(jīng)與爸爸有過交集的朋友,但他們卻一改先前的友好態(tài)度,對我的提問含糊其辭,到最后竟直接拉黑了我的所有聯(lián)系方式。
孤身一人的我由好心的鄰居奶奶接手照顧。在這七年里,我一直沒有放棄過尋找父親的下落。筆記本里慢慢多出了一些不好懂的研究殘本,幾張與爸爸有關(guān)的新聞采訪碎片,還有我一點點補充上去的疑點和線索。
我知道爸爸的失蹤和他十年前所從事的evol研究有關(guān)系,甚至也知道一些關(guān)于研究的信息。
想到這里的時候,我的心依舊會像是被揪住一般疼痛。
因為我也是其中一個實驗品……只是,我的方向有些“特殊”。
我發(fā)現(xiàn)手上的線索無一例外都指向了一艘船——黑天鵝號。
這是一艘光是提起名字就叫人聞風(fēng)喪膽的海盜船。船長的名字是Helios,平時不常露面,但海上一直流傳著跟他有關(guān)的傳說,由他親自帶領(lǐng)的黑天鵝號也在短短幾年內(nèi)從小小的流氓集團(tuán)搖身變成了揚名海上的一方霸主。
雖然沒有搞懂為什么海盜會和爸爸的研究有關(guān)聯(lián),但我還是選擇相信自己的判斷。
經(jīng)過多方打聽,我才終于在港口酒吧里撬開了一幫醉鬼的嘴,了解到黑天鵝號打算在最近靠岸補給的事情。
這可能是我這輩子最接近黑天鵝號的機會,我一定要把握住。
3
但我的計劃并不如預(yù)期那般順利。
不論我如何請求,那些水手也只是把我當(dāng)成一個幻想成為海盜的小孩子勸退。先是說我資質(zhì)不夠,又說船上一幫大老爺們照顧不好我這樣的小女孩……理由花樣百出,就是不讓我上船。
我甚至鼓起勇氣要求見船長當(dāng)面說明情況,他們也只是在驚慌的神色里連連拒絕。
我仍不氣餒。黑天鵝號靠岸的時間比我預(yù)想的要久,那我也完全有打拉鋸戰(zhàn)的底氣。
懷著這樣的想法,我又一次踏著水手們搬運貨物時的吆喝聲跑出了門。
等到我在水手們面前站定,頭上的汗早就順著發(fā)梢溜到衣服領(lǐng)子里去了。我微微喘著氣,目光掃過其中一位水手和他旁邊半人高的警示牌,心下了然。
“這塊牌子……看樣子今天是連話都不打算聽我說嗎?”
“哎,大小姐……”年輕的水手輕聲嘆道。
不知道什么時候,我所在的地方竟慢慢圍起了一圈水手,從未見過的陣勢讓我有些緊張。水手們慢慢靠近,形成了一個頗具壓迫感的包圍圈。
這是怎么回事?
努力壓下不安的心跳,我順著衣服下擺摸到腿側(cè)的小包——里面藏著一把折疊小刀,關(guān)鍵時刻說不定可以救命。
正當(dāng)我打算開口追問的時候,我的身后傳來少年清脆而充滿活力的聲音。
“你好!你就是那位努力登船的小姐嗎?”
4
我回過身,看見一位金發(fā)藍(lán)眼的少年正從水手們主動讓出的小路里走過來。明明從服飾上可以看出來是海盜中的一員——或許還是里邊有話語權(quán)的人物——但他的笑容卻那么燦爛,溫和得像午后踱入書房的陽光一般,給人一種莫名的安定感。
我是不是,在哪里見過他?
懷著疑問,我輕輕地開口問道:
“你是……”
“我是周棋洛!黑天鵝號的大副,很高興見到你!”
他笑著走向我,澄澈的藍(lán)眸里映出我此時有些不知所措的表情。
“嚇到你了嗎?不好意思哦。”周棋洛抬手示意水手們離開,“海盜嘛。疑心會比較重,可能把你認(rèn)成什么危險分子了!
等到水手們紛紛散去之后,他才終于在我身側(cè)站定!氨尺@么大一個包,不會很重嗎?我想想……不會真的裝著炸彈吧?”
“誰天天背著炸彈出門啦!”我小聲辯駁著,緊繃的身體也慢慢松懈下來!袄锩媸俏覝(zhǔn)備的……”
啪的一聲,周棋洛的手猛地打上了我的背包。我嚇得一抖,背包也發(fā)出了咔啦啦的哀鳴。
“哇!”他的眼睛像是盛滿了星星一般亮了起來,“好像薯片的聲音,你是不是帶了一大包薯片?”
“……出海物資!蔽曳(wěn)了穩(wěn)心神才終于補充上了那句被打斷的話。
“我不信,你肯定帶了薯片!彼灰啦粨系卣f著,一邊抬起手就像是要拉開背包一探究竟。我擔(dān)心他發(fā)現(xiàn)里面藏著的筆記,只好立馬側(cè)過身護(hù)住背包,一邊扒拉開他即將作惡的手!拔、我拿給你就是了,你別自己拿!”
好不容易從一團(tuán)糟的背包里掏出一包原味薯片,本就搖搖欲墜的巧克力棒竟然從旁邊溜了下去。
我想伸手去抓,那只防著周棋洛的手卻突然被他反手抓住了手腕。
“你好有意思!彼穆曇舳己孟袢旧狭丝鞓返母杏X,“出海物資帶零食!
“我查過資料的——!”
“那你查錯了!敝芷迓宓穆曇艉鋈坏土艘粋度,原本溫柔的笑意也被嚴(yán)肅的表情所替代!熬秃孟衲阌X得,能憑什么毅力登上這艘船一樣。”
他抓著我的手隨著這句話緩緩收緊。
我愣在那里,指尖泛起涼意。
剛才周棋洛給我的感覺實在是太親切了,以至于我都快忽視了他是這艘船的大副、是那位叱咤風(fēng)云的Helios最有力的助手的事實。
在這艘船上的人怎么可能會真的和自己相處融洽……
我試圖抽回手,但手腕卻反被抓得生疼。
就在這時,一個荒唐的想法閃過我的腦海。
“……你是不是這兩天一直都在附近看著我?”
靠深呼吸平復(fù)下心跳,我用盡量冷靜的聲音提問道。
周棋洛抓著我的手似乎有一刻停頓,我又趁機使了使勁,終于甩開他把手抽了回來。見他神色微妙,我知道自己大概說對了什么,又接著剛才說的話:“這陣子想要登船的人不少,和我交涉的又一直是那兩個水手……一個普通女孩子的事情還不到需要完整報備到大副那的地步吧?”
周棋洛低著眼不回答。
“我不知道你為什么要看著我……也不知道你為什么要在我回旅館的時候跟著我!蔽也蛔杂X地攥緊拳頭放在心口,“我在旅館走廊盡頭的玻璃上,看到了一個很像你的影子!
最后一句話當(dāng)然是我編的,我并沒有看清影子的模樣。但既然周棋洛沒有要反駁的意思,我就可以繼續(xù)我大膽的猜想。
“如果我的毅力一無所長,它就不能支撐我克服對你、對黑天鵝號的恐懼,硬著頭皮來到這里。”
周棋洛下垂的右手動了動,看著我的眼神也變得越來越復(fù)雜。
“周棋洛,即便我們只是初見,我沒有讓你信任我的理由,但我依舊想請求你——”我站直了身子,“相信我所謂的毅力,帶我上船吧!
5
話音剛落,一陣清甜的果香味道迎面鉆入了我的鼻間。
周棋洛向前一步,將我們之間的距離縮到最小,我這才發(fā)現(xiàn)他身上竟然有著這么好聞的氣味。他依舊沒有回應(yīng)我,卻只是在站定之后原地蹲下,把被遺忘在地上的巧克力棒撿了起來。
“上船不是一個好的選擇!敝芷迓寰従忛_口,此時的他看起來就像是被烏云遮擋住的太陽一般黯淡!耙苍S你在調(diào)查什么事情,但有些真相……未知比已知要好!
他將巧克力棒橫著遞給我,卻被我抬起的左手手心抵住。
“那就讓我去看看吧!蔽艺R徽Q,朝他露出一個自信的笑容!按蟾保萃心,就讓巧克力棒成功收買你吧。”
聽到我的話,周棋洛好像捕捉到了什么一樣瞪大了眼,但那份驚訝又在對上我的笑容時消散不少。他的喉結(jié)動了動,目光也變得柔和許多。
“……好吧。”周棋洛無奈地笑了笑,將巧克力棒在手里晃悠一下收進(jìn)了口袋里!按萧~龍混雜,你不要隨便告訴別人你的名字哦!彼氖持赣幸幌聸]一下地摩挲著下巴,像是在認(rèn)真思考著什么嚴(yán)肅的問題一般,“嗯——就叫薯片小姐吧!阿薯,怎么樣?”
“誒?為什么是薯片小姐?”
“因為——”周棋洛故意拖長了尾音,“——我還是第一次見到,有人帶薯片當(dāng)物資上船!
他說這話的時候始終直視著我,笑意像是要從哄小孩一般的音調(diào)里跑出來一般,好像剛才變臉質(zhì)問的他只是“周棋洛”平時少見的一面。
吃人手短,還是乖乖就范吧。
在他滿懷期待的目光下,我認(rèn)真地點了點頭。
6
起航時水手們的吆喝聲將我從睡夢中喚醒。
這幾天的奔波早已耗盡了我所有的力氣。
擔(dān)心黑天鵝號隨時都可能會駛離港口,我只能盡量從早蹲到晚,一直到濃墨般的夜色浸透天邊的每一個角落,蕭瑟的晚風(fēng)卷起行人的衣角,報時的鐘聲一下下回響時,我才會從港口緩緩挪回旅館,豎起耳朵仔細(xì)捕捉著每一個值得被關(guān)注的動靜。
剛和周棋洛走上甲板,我的小腿一軟,整個人就往他身上倒去。
周棋洛好像被我嚇得不輕,打橫抱起我的時候仍一聲聲叫著我的新名字。我努力地從喉間擠出一句“船長會同意我上船嗎?”,便直接昏睡過去。
在完全失去意識之前,我好像聽見周棋洛在我臉側(cè)喃喃地應(yīng)了句什么。
大概的意思,應(yīng)該是會同意吧。
已近傍晚,夕陽在海面上灑下一篇淡淡的金色。海水逆著船只的邊緣徐徐散開,翻起浪花卷起一陣陣水聲。
我推開房門,正巧發(fā)現(xiàn)了在不遠(yuǎn)處看海的周棋洛。他似乎換了一套衣服,和白天時的干練不同,一身筆挺的制服將他勻稱的體型完美地修飾出來,領(lǐng)片處金色的碎閃沿著邊緣連成一片,耀眼得就像傳說中的銀河一般。
海風(fēng)輕輕撫動他頭上的碎發(fā),薄薄一層陽光為他鍍上一層溫柔的輪廓。
他像是察覺什么一樣轉(zhuǎn)過身,那雙海一般深邃而動人的眼眸將我收入其中。
“你醒啦?”他快步走來,聲音里帶著一絲急切,“有沒有感覺不舒服?醫(yī)生說你得注意休息才行!
“嗯……我好很多啦。”不知道為什么,耳朵好像有些發(fā)燙,我只好偷偷地搓了搓耳廓。
明明上船前才剛說了那么多漂亮話,結(jié)果沒過多久人就栽倒了,打臉也太快了。我暗暗腹誹著。
“那就好……”周棋洛抬手將我耳邊的碎發(fā)別到腦后,“我本想給你提前講講船上的規(guī)矩,沒想到你一下子就暈過去了,我都沒開口呢!
“噗!甭犞行┪穆曇簦揖骨椴蛔越匦Τ隽寺。“我之后會好好聽課的!”
“是得好好聽!敝芷迓宀恢缽哪睦锩隽艘话研〉,甩了一圈后穩(wěn)穩(wěn)收回手里。“比如說,像這樣危險的管制刀具,是不可以私自攜帶的!
我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藏在小包里的折疊小刀不知道什么時候落到了周棋洛手中。
“那、那個是……”
“好危險喔,薯片小姐。”周棋洛將刀把朝向我遞了過來。“本來我不該交還給你的,但現(xiàn)在……大概你有了這個才會更安心!
“你是什么時候……?”
周棋洛朝我眨一眨眼,見我接過小刀又不知道從哪里變戲法一般拿出了那條巧克力棒。
我恍然大悟。
“我真以為你只是想幫我撿起來——”
“我撿了呀!敝芷迓宀痖_巧克力棒的包裝,啊嗚一口咬掉了最上邊的一塊!昂贸!……唔,然后我就發(fā)現(xiàn)了薯片小姐不為人知的危險一面!
我自知理虧,只好軟下聲解釋道:“只是用來防身……”
“嗯!敝芷迓褰乐煽肆Π艉磺宓鼗貞(yīng)著,“我知道。”
“所以我把它還給你了!
真的可以這么隨便嗎?
我心里有些迷茫。不管是對于周棋洛而言,還是對這艘船的船員來說,我都只是一個身份不明的外來客而已,甚至還沒有向他們道明我真正的意圖是什么。
為什么他要選擇相信我?
7
為順利啟航而舉辦的慶祝會上,我并沒有見到船長Helios的身影。
捧著一小杯熱牛奶窩在餐廳的角落里,我看著水手們來來往往地碰杯、飲酒、大口吃肉。
本來還在擔(dān)心要如何去面對這群“新伙伴”,沒想到周棋洛卻似乎已經(jīng)為我打點好了一切。剛上船時水手們充滿戒備的目光在夜晚變成了一種奇妙的默許,打量的眼神落到周棋洛和我緊握的手時又統(tǒng)一地變成了某種理解。
我臉燒得通紅,卻又不敢放開周棋洛的手。
甲板上。
“薯片小姐,你換好衣服了嗎?”周棋洛倚在門邊上懶懶地問,“我——餓——啦。”
“好、好啦!”我小心地打開門,身上穿著一條尺寸剛好的白色纏繞裙,一朵金色的彩帶小花點綴在左側(cè)胸口處,花葉隨著我的動作輕輕擺動著。“不過為什么我一定要換這個?”
周棋洛在我打開門的那一刻愣怔在原地,耳朵上的紅暈出賣了他此時不安定的心。他的睫毛隨著四處飄忽的眼神微微顫動著,語氣似乎也變得有些軟和!敖裢硪_慶祝會,所有船員都會參與。”
“所以……?”
“所以,薯片小姐也要和我一起盛裝出席!敝芷迓遢p輕將我的手?jǐn)n入手心,見我沒有抗拒的反應(yīng)便又得寸進(jìn)尺般溜下去與我十指相扣!爱吘鼓闶切麓瑔T,氣勢上輸了可不行。”
“可我這樣不會太大張旗鼓了嗎?我是不是換樸素點比較好……”
“不行!”周棋洛認(rèn)真地打斷我,“薯片小姐你是不知道,女孩子一個人在這里很危險的……你和我一起出場,他們就會知道‘哦!大副罩著這個女孩!’,就不敢欺負(fù)你了。”
周棋洛一本正經(jīng)地看著我,表情嚴(yán)肅得就像是在說什么不允許出現(xiàn)差錯的事情一樣。我想了想,還是答應(yīng)了下來。
“那我一直跟著你嗎?”
“當(dāng)然啦!”周棋洛笑著拉著我的手往他那靠了靠,“有我在,你會很安全的!
慶祝會開場后不久,我便被周棋洛帶到這個位置上坐下,手里的香檳也被換成了不知道什么時候準(zhǔn)備好的熱牛奶。
他在那朵金色的小花邊上又給我別上了一個“S”形的胸針,鍍銀的徽章尾部微微翹起,從外形看就像是一只銀色的天鵝一般。
“不要摘下來,在這里等我!
8
咚——!
船身突然顛簸起來,一聲悶響打破了船艙內(nèi)熱烈的氣氛。
“有‘老鼠’!”從外頭跑進(jìn)來的水手大叫道。
“這幫不長眼的死東西!”壯實的水手氣惱地咒罵著,抄起一邊的酒杯一飲而盡!案桑
隨著這聲令下,其他船員們紛紛丟下了手里的食物,跟著這位打頭的水手沖了出去。
周棋洛在哪里?
我四下環(huán)顧一周,沒有發(fā)現(xiàn)周棋洛的蹤影。餐廳一下子變得冷清,與之形成對比的是外部嘈雜的叫喊聲和時不時傳來的重物撞擊的聲音。
筆記!
我的心突然劇烈地跳動起來,一種微妙的直覺告訴我現(xiàn)在必須去確認(rèn)筆記的位置。
于是我將那杯半溫的牛奶放到桌子上,提起裙擺便快步邁出了餐廳。
我的身邊時不時跑過一兩個面色匆忙的船員,但他們似乎并不在意我的動向。我盡量貼著船體前進(jìn),在船只搖晃時便緊緊把住身邊可以充當(dāng)抓手的東西。
咚——!
不知從何處刮起的大風(fēng)卷著海浪撲打著船身,我一下沒站穩(wěn),竟直接撞到了一扇門板上。腰部傳來的痛感逼出了眼淚,我咬著下唇努力地做著深呼吸。
鬼使神差地,我抬起頭,發(fā)現(xiàn)這間房間的門上雖然掛著一塊招牌,卻什么都沒有寫。我抓著把手緩緩站定,整個人貼在門上試著按了按——沒有打開,像是已經(jīng)被反鎖上了。
還是回去吧。
我默默想著,把著這間房外的窗沿繼續(xù)挪動著,腰部的痛感讓我的速度都慢了幾分。風(fēng)卷起我的短發(fā)撲到臉上,我微微側(cè)過頭,借著月光望見了房間里的一角。
那是一面釘在墻上的木板。
木板上密密麻麻的貼著一份份類似于個人簡歷一樣的紙張,排版和內(nèi)容卻直接引起了我的注意——
那是爸爸經(jīng)手過的研究對象的資料!
盡管還沒有想明白這其中的關(guān)聯(lián)在哪里,但我?guī)缀躐R上下定了決心。
這間房間里一定會有我想要的東西,現(xiàn)在我要做的,就是帶著筆記回到這里。
9
我狼狽地被大風(fēng)拋進(jìn)了自己的房間。
昏黃的小燈照亮著房間內(nèi)部,給里頭的物件都打上了一層柔和的色彩。房門將外面的嘈雜聲隔離在外,安靜的房內(nèi)只有我和我漸漸平復(fù)下來的呼吸聲。
后腰會起淤青吧。我一邊想著,一邊挪著疲憊的腳步靠近背包,在最里面的夾層里搜出了筆記。
雖然不知道“老鼠”有幾個人,跑到了哪里,又是如何被發(fā)現(xiàn)的,但現(xiàn)在至少能證明船上的基本秩序還沒有被破壞。我一路過來,看到的也多是來回奔走的船員,暫時還沒有發(fā)現(xiàn)哪里遭受襲擊或被破壞的場景。
黑天鵝號的所向披靡不是沒有由頭的。
穿著裙子行動容易受限。思考再三,我還是將這身衣服換了下來,整齊地疊放到床頭柜上,又從背包里摸出一套衛(wèi)衣和長褲,匆匆套到了身上,再把筆記揣進(jìn)了衛(wèi)衣前邊的大兜里。
轉(zhuǎn)身剛想出門,我又想起來周棋洛給我別上的那塊徽章。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似乎是他從自己的領(lǐng)子上解下來給我的。
我猶豫片刻,還是折回去把這塊“S”形徽章取了下來,別到了自己的胸口。
周棋洛,你現(xiàn)在應(yīng)該也沒問題吧?
我小心地握住把手。
出了這么大的情況,那位船長……Helios,也會出來主持局面的吧?
說不定現(xiàn)在確實是去一探究竟的好機會。
我憑著記憶,迎著風(fēng)慢慢地摸索著回到那間房間的路。海風(fēng)相比剛才已經(jīng)弱了不少,這讓我逆風(fēng)走起來也不至于太過吃力。
奇怪的是,我在這條路上并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一位船員的身影。方才嘈雜的一幕好像只是我的一場錯覺,事實上什么都沒有發(fā)生。
向前左轉(zhuǎn),第一間便是那間無名的房間了。我抬頭確認(rèn)了一下那塊門牌,又探著頭朝里邊張望了一下——那塊木板就掛在那里。
我在口袋里摸索一會,找出了一根提前備好的鐵絲。
就在這時,我的身后突然傳來一個熟悉卻又陌生的、語氣冰冷的聲音。
“你在做什么。”
月光下,披著寬大外套、身著黑色制服的銀發(fā)少年正逆著光穩(wěn)坐在船沿上。
淡淡的月光為他打上了一層銀白色的光圈,海風(fēng)拂起他腦后銀色的長發(fā)。少年灰藍(lán)的眼眸里望不見一絲情緒,緊抿的嘴角可以看出他的心情并不算好。
“回答。”
他屈起一條腿坐在那里,另一條腿則自然下垂,就像貓咪的尾巴一樣輕輕擺動著。空出來的一只手里閃過一絲銀光,我才發(fā)現(xiàn)他正掂著三把銀色的小刀,刀尖與刀尖碰撞的一瞬間發(fā)出清脆的叮聲。
Helios。
我在心里叫出了這個名字。
盡管我從未真正意義上地見過這個人,但所有關(guān)于他的傳說拼湊起來,便構(gòu)成了這個人的完整模樣。
“我……”
我完全不知道應(yīng)該如何回答才好,畢竟現(xiàn)在鬼鬼祟祟的人是我。
第一天上船就被船長抓包撬門,我會變成明天大魚的早餐吧。
10
Helios見眼前的女孩沒有回應(yīng)自己的意思,心里不免有些煩躁。
剛從一場小小的戰(zhàn)斗里脫身,吩咐完事情自己便打算回到餐廳去找她,卻不想敵人竟還留著一口氣,就算是死也要沖上來再補一刀。
Helios敏銳地捕捉到了來自身后的殺氣,回身掏出銀色手槍卻被對方狠命扎下一刀,劃下可怖傷口的同時Helios也扣動了扳機,槍聲與遠(yuǎn)處的撞擊聲同時響起。
劇痛席卷全身,Helios的額頭上也滲出細(xì)汗。止不住的血從傷口沿著手臂的曲線向下流,凝聚在指尖聚成一團(tuán)往下滴。
船員們見狀,紛紛自覺開始收拾現(xiàn)場,隨隊醫(yī)生向前一步正想為Helios處理傷口,卻被他揮手叫退。
“去處理其他人的!
“可是您……”
“不用管!盚elios咬著牙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并無大礙,“我有別的事情要處理!
剛才的撞擊聲是從甲板對面發(fā)出的。
Helios對船上人員的動向基本有所把握,此時大部分人員已經(jīng)被他調(diào)動到了甲板后部的位置,只有極少部分人員在重要區(qū)域繼續(xù)把守。這時候可能會出現(xiàn)在完全相反的方向上的人,只有一個。
他不知道女孩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但那樣大的響動,或許會受傷。
Helios不悅地用船員遞來的水桶簡單清洗了一下傷口,又用手帕將指縫邊的血跡擦拭干凈,胡亂扣上原本沒有扣好的袖口就直接往那邊走去。
他現(xiàn)在心情不好。如果那幫人還留了什么后手,Helios會考慮明天就殺進(jìn)他們的老窩。
11
我不安地攥緊衣角,目光低垂,竟沒有注意到Helios不知不覺間已經(jīng)走到了我的身前。
高出一個頭的陰影遮蓋住我的視線,我猛地抬起頭,剛好與他玩味的眼神對上。
“我可以解釋……”
Helios沒有回應(yīng)我,沉默著抬起手用食指勾了勾我別在胸前的徽章。
我有些警惕地往后退了一些,卻被他一手環(huán)住后腦勺往前帶了一大步,臉差一些就要撞到他的胸口上。
“這么怕我?”
用那種語氣質(zhì)問人的是你又不是我!
我在心里偷偷吐槽著,實際上卻完全不敢輕舉妄動。
兩個人之間的距離實在是太近了,近到我甚至能夠聞到Helios身上清冷的森林氣味。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在這近乎生人勿進(jìn)的味道中,似乎又若有若無地夾雜著一絲絲甜蜜的味道。
我微微低下頭,在這個怪異的懷抱里慢慢平靜下來。
奇怪,明明Helios看起來是那么可怕,但我好像并不害怕他。
“還可以……”我輕聲回答,又怕他誤會補了一句,“……你現(xiàn)在就不那么可怕。”
他的身體似乎僵了一下。兩人沉默了一會之后,Helios終于開口說道:
“你還有問題沒有回答。”
“我……有必須進(jìn)這間房間看看的理由。”我內(nèi)心掙扎了一會,還是選擇托出實情!暗乙欢ú粫龀鍪裁床辉撟龅氖虑,也不會帶走這里面任何一件東西的!
見Helios沒有反對的意思,我鼓起勇氣抬頭看向他。
“可以讓我進(jìn)去看看嗎?”
“不行!
期望落空,Helios不加猶豫地拒絕了我。
“你、你不相信我嗎?”
盡管有些荒唐,我還是問出了這句話。
Helios挑了挑眉,放開了環(huán)住我后腦勺的手。
我松了一口氣,正想著終于過了這一關(guān)的時候,Helios卻猛地抓住了我垂下的手腕。
我來不及收回手,只能被他桎梏著,直到手心里那根鐵絲被他干脆地抽出來,拿到我面前。
Helios勾起唇角,兩指一掰把鐵絲斷成兩半丟到身后。
“我需要考慮一下!
12
我和Helios的對峙最后以我的妥協(xié)告終。
畢竟這只是我來到黑天鵝號的第一天,對這里的一切都不熟悉,對眼前的Helios更談不上了解。如果輕舉妄動的話,之前的努力很可能就要前功盡棄了。
Helios一直送我到房間門口,見我遲遲不肯進(jìn)去,他似乎也沒有打算離開。
我抿著唇稍稍思索一會,還是決定遵從自己的內(nèi)心。
“那個,Helios?”
“什么!
冷淡的語氣并沒有讓我想要退縮,我轉(zhuǎn)過身,趁他不注意抓住了他的右手手臂。
他的臉上閃過一絲驚訝,想收回右手又被我稍稍用力握住。
在確認(rèn)他不會進(jìn)一步反抗之后,我小心地解開了他袖口處歪歪扭扭的紐扣,輕輕地將衣袖往后推了推。
一道駭人的傷口出現(xiàn)在我的面前。沒有及時處理好的傷口此時看起來有些紅腫,旁邊的血跡大部分已經(jīng)干涸,仔細(xì)觀察的話會發(fā)現(xiàn)傷口邊仍有著星星點點的血慢慢地滲出來。
“……”Helios沒有說什么,但他的眼神里好像藏著一些心虛。
“受傷了還耍帥。”
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覺得不高興,明明沒有Helios的話,我說不定早就在那個房間里了。
“我看到了,你在掰斷鐵絲的時候,左手好像不自覺地攥緊了拳頭……很痛吧?”
“……你別管,我會處理。”Helios又一次想收回手,被我懲罰似的用拇指按了按他的手臂。
“你才不會處理!蔽翼斪斓,一邊側(cè)過身打開房門,“你在這里等我,我去找藥。”又像是想到了什么,我又認(rèn)真地補充了一句,“要是你偷跑的話,我就半夜去找那間房間。”
“你……”Helios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的這句話:“你是不是聽不懂人話!
“聽不懂!”
嘭的一聲,房門被我關(guān)上了。
Helios站在門口愣了愣,又抬起了那只已經(jīng)痛得快沒有感覺的手。
他本來只是想讓女孩遠(yuǎn)離那間房間而已。
13
我在背包里翻找繃帶和藥粉的時候,頭腦才開始恢復(fù)運轉(zhuǎn)。
我也不知道自己這樣做是對的,還是錯的。雖然按道理來說,如果Helios因傷倒下了,我可能會有更多機會去接近那個房間,調(diào)查清楚之后再找機會趁靠岸的時候離船。
可我的內(nèi)心卻不停地催促我,去發(fā)現(xiàn)Helios身上的異樣,去治愈好他的傷口……明明是那樣冰冷的一個人,在靠近他的時候卻好像也能聽見他咚咚響的心跳,能感受到他情不由衷的對白里不經(jīng)意間流露出的真心。
而且,他和周棋洛……
我這才發(fā)現(xiàn),我和周棋洛已經(jīng)有段時間沒有聯(lián)系了。
他讓我在餐廳里等著……如果沒找到我的話,應(yīng)該也能猜到我回來了吧?
腦海中有什么線索在不經(jīng)意之間連系起來,我突然有了一個奇怪的想法:
Helios是不是來找我的?
“發(fā)什么呆!
清冷的聲音在一次從我的身后響起,我嚇得手一抖,藥瓶咕嚕嚕滾到了地上,滾了一圈落到了一雙皮靴跟前。
“He、Helios!”
我正想伸手去夠那個藥瓶,Helios卻先我一步蹲了下來,用那只受了傷的手撿起瓶子遞到我面前。
“不是要給我處理傷口?”他淡淡地問道,一邊抬起手。
“呃……不是讓你等著嘛!
我旋開瓶蓋,用消毒棉簽蘸取一些酒精,一點點清理著Helios手上的傷口。傷口的面積不小,光是棉簽就換了好幾支,而他卻似乎一副無所謂的樣子,連半點注意力都沒有分在自己的傷口上。
我不滿地撅起嘴,最后一下消毒完畢后拿棉簽輕輕地戳了一下傷口的邊緣。
一時間,房間里變得很安靜,好像只有我們倆此起彼伏的呼吸聲。
“你不痛嗎?”我忍不住問道,“這是你的手誒!”
“那你按我?”Helios面無表情地回應(yīng)道,“快點。”
這人真奇怪。我收起壞心思,又從旁邊拿出了一罐藥粉,用勺子取適量粉末后一點點地灑在傷口表面。
“你不問問這是什么嗎?”
“不問了!
Helios輕聲應(yīng)道,目光落在我小心翼翼地為他纏上繃帶的雙手上,淡漠的眼神里此時只有最簡單的信任。那種異樣的感覺又從心里翻騰上來,從脖頸處往上涌的燥熱感令我有些坐立不安。
“……為什么不問?”我試圖繼續(xù)這個話題,一邊將繃帶綁好打了一個細(xì)致的小蝴蝶結(jié)。
Helios收回手看了看,眼神掃過那個蝴蝶結(jié)的時候似乎停滯了一下,但隨后又不動聲色地別開了。
“你想知道?”
我一邊收拾著旁邊的東西,一邊接著他的話,“那當(dāng)然想知道了,畢竟我們才第一天見面……”
我的手剛要把手邊的繃帶收起來,手腕就被一股力量箍住,隨后另一只手也被固定在了地上。
Helios的氣息朝我襲來,裹挾著我將我壓在了后邊的床頭柜上。
他用雙腿固定住我的身體,上半身微微前傾往我這邊壓來,我的臉立刻燒得通紅,僵著身體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Helios……”我小聲叫著他,希望他的意識可以早些回籠。
“痛!
Helios垂下眼,說出的話像是在回應(yīng)剛才的問題,又好像只是單純地……撒嬌?
他身上的冷冽在這一刻已然彌散,卸下防備的模樣在我眼前好似一條受了委屈的巨型薩摩耶。
我咽了咽口水,小心地用額頭與他相抵,又輕輕蹭了蹭他的額發(fā)。
“痛的話,就不要抓這么緊啦!蔽姨鹧叟c他對視,“我又不會立刻跑路!
“那你什么時候跑路?”Helios反問。
“沒想好呢!蔽揖従忛]上眼!斑怼粫墙裉。”
倦意襲來,我竟就這么倒在了Helios懷里。
Helios看著在懷中熟睡的女孩,沉默半晌后小心地將她攏入懷中。
模糊的記憶一點點在腦海中拼湊、擦亮,直至出現(xiàn)兩個互相依偎著的、小小的身影。
他看不清兩人的面龐,卻無比確信身邊的女孩就是他一直在尋找的唯一。
我們不是初次見面,是久別重逢。
Helios將女孩打橫抱起,卻在碰到女孩腰間的那一刻發(fā)現(xiàn)她無意間蹙起的眉。
他思索一會像是想到了什么,便將女孩輕輕地放到了床上,卷起多余的被子湊到女孩手邊當(dāng)作抱枕,又用另一個枕頭支起她半邊身體,緩緩地拉起她后背的衛(wèi)衣。
一片青紫闖入他的眼中。
回想起那聲巨響,Helios的心好似被人狠狠揪了一下。
他將女孩的衣服拉好,一點點抽出她懷中的棉被,為她攏好被角,還不忘給她懷里塞上那個柔軟的枕頭。
至少這樣會睡得更安心。
Helios安靜地走到門外,關(guān)上房門,碰了碰耳廓上掛著的藍(lán)牙耳機。
“叫醫(yī)生來!
14
在那之后的一個月,我都沒有嘗試去接近那個房間。
倒不是我改變了自己的主意,而是后續(xù)的幾次行動都不太湊巧。
要不就是剛好碰上來這一片巡視的船員,要不就是走到一半被喊去餐廳集合,再有就是周棋洛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出現(xiàn)在自己身后,一聲“薯片小姐!”把我嚇得差點把手里的鐵絲給甩出去。
盡管我總覺得這一切都不是巧合,但我卻一點證據(jù)都找不到。
自那天之后我也不常見到Helios,就是碰見,也只是在夜黑風(fēng)高的時候捕捉到他一閃而過的身影。
有時半夢半醒間,似乎也能夠感覺到他在身邊。
我想親口對他道謝,卻一直找不到合適的機會。
腰上的淤青早已痊愈,那天醒來之后床頭柜上就已經(jīng)放滿了隨船醫(yī)生給我開好的藥膏和止痛藥,使用方法和注意事項都寫得清清楚楚。
在這些藥劑旁邊,有一杯早已變得冰涼的水下壓著一張邊角撕得像鋸齒一樣的紙條,上面用著強勁有力的字體寫著:
別再受傷了。
我發(fā)著呆,一塊魚肉突然戳上了我的嘴角。
“唔……”我愣了愣,撞上了對面周棋洛的目光。
“薯片小姐,怎么連吃飯都不專心?”他好像有些不高興地撇了撇嘴,“今天我親自下廚,試吃的水手都說好吃呢,怎么就你不買賬?”
“沒有!”我連忙咬住那塊魚肉,入口即化的質(zhì)感讓我驚奇地瞪大了眼,這一反應(yīng)自然也被周棋洛收入眼底。“我才睡醒嘛!
“好吧!看在你的反應(yīng)這么真實的份上,就原諒你了!”周棋洛笑著又給我叉了一塊魚肉,我伸著脖子咬了一口,才終于反應(yīng)過來。
“……你喂我干嘛!”
“因為薯片小姐總是不好好吃飯,這怎么可以呢?”周棋洛利落地將剩下的魚肉切成小塊,蘸醬后裝入裝飾華美的盤子里推到我面前。“今天我們要靠岸辦事,薯片小姐如果好好吃飯的話,我可以帶你去想去的任何地方哦!怎么樣?”
“辦事啊……”我咬著叉子思索一會,“你確定哪里都可以去嗎?”
“嗯嗯?”周棋洛嘴里吃著東西應(yīng)得含糊,“可以!”
我眉眼彎彎,心里的算盤打得啪啪響。
我沒記錯的話,今天要和某個大型盜賊集團(tuán)做大宗貨物的交易,需要協(xié)助搬運的船員數(shù)量眾多。
換句話說,留在這里的人就會很少。
既然Helios不讓我去,那我就讓周棋洛帶我去。
這種主意,怕是只有我才能想出來了。
15
當(dāng)我拉著周棋洛從餐廳晃到那間房間跟前時,他放松的身體忽地緊繃,連帶著抓著我的手都收緊不少,而我則是安撫性地捏了捏他的手心作為回應(yīng)。
“你……”
“我想知道這扇門后面有什么!
周棋洛沒有回答。他明亮的藍(lán)眸此時竟像被愁云蓋住一般,陰陰沉沉的,有如暴雨將至。
我思索一會,側(cè)過身拉起他牽著我的手,一路牽引到領(lǐng)口處那塊冰冷的“S”型徽章上。
熟悉的觸感讓他幾乎下意識屈指摩挲起它鋒利的邊緣,眼神隨之落到了我身上。
“……我不會跑的。”
海風(fēng)拂起我們的發(fā)梢,綿綿的海浪聲一下下打在我們的耳邊,就像要鑿開此時橫亙在我們身前的那堵沉默的墻。
在這海上的一個月并非一無所獲。
有次在打掃船長休息室的時候,我在Helios的書架上發(fā)現(xiàn)了一沓厚厚的材料,其中有一頁似乎因為沒有塞好而露了大半在架子外邊。我伸手去夠,卻把整本材料直接拉了下來。
嘩啦一下,那一大疊文件便灑落到我身上,我連忙蹲下去收拾,卻無意間瞥見寫有自己名字的一份材料。
我小心地拿起它,認(rèn)出了上面屬于Helios的筆跡。
“我”的材料與其他材料有著明顯的不同。Helios在做筆記的時候似乎格外注重格式,每一行標(biāo)注都會用不同的符號單獨勾畫,而其他的材料則大多是用相同顏色的筆迅速標(biāo)記出來而已。
除此之外,手上這份材料也沒有過任何的折疊痕跡,Helios寫字的力度不小,卻唯獨在這上面十分小心,以至于在背面都看不出曾經(jīng)寫過字的刻痕。
上面記載著我的基本信息,以及……十七年前那場實驗的重點內(nèi)容。
一行行實驗過程既陌生又熟悉,我努力地回想著,卻總感覺有什么重要的記憶在什么時候斷開了。
我正想翻到實驗結(jié)果那一頁,走廊上卻傳來了皮靴踩在地上有力的腳步聲。
Helios!?
我連忙收起好奇心把這份材料連同其他的一并整理到一起,在地上理了理之后飛速用書夾夾好塞了回去。
腳步聲似乎在門外停住,我一手抄過掃把一手抓緊抹布,滿身冷汗卻得強迫自己保持鎮(zhèn)定。
墻板上的掛鐘滴答滴答地響著,短短的一分鐘變得格外難熬。
門外的人并沒有要推門進(jìn)來的意思,而我也不知道應(yīng)該如何是好——現(xiàn)在假裝自己在打掃似乎也來不及,垃圾鏟子還沒拿進(jìn)來,抹布也早就干透了。
不知過了多久,我隱約聽見門外傳來了一聲嘆息。
那一刻,我的直覺告訴我,門外的不是Helios,而是周棋洛。
或者……本就是周棋洛。
胡思亂想的時候房門已經(jīng)被打開,Helios沒有任何感情的臉出現(xiàn)在我的眼前。
“好了?”
沒有想象中的質(zhì)問,Helios只是淡淡地開口問著。
“還沒……我忘記拿鏟子和水桶了。”我心虛地應(yīng)著,完全不敢對上他的目光。
Helios緩緩走到我面前,抬起右手在我臉上頓了頓,又轉(zhuǎn)而在我頭上揉了一把。
我被他突如其來的安撫動作嚇到,側(cè)過頭想知道他在想什么。
“今天就到這吧,我有事要忙!盚elios徑直走到書桌前拉開了椅子,“好好休息!
我隱約感覺到Helios似乎在隱忍著什么……如果我沒猜錯,那是一種強烈的、近似于愧疚的情感。
但我并沒有把這句話問出口。
現(xiàn)在他可能需要自己的空間。
我輕輕應(yīng)了一聲,抓著掃把和抹布便走出了房間。
16
周棋洛抬手撫上我的臉側(cè),微有薄繭的手指帶起一陣癢意。
“好吧。”他無奈地笑了笑,“誰叫我從不食言呢!
打開這扇門的鑰匙明顯與其他房間的不同。這是一把銀制的小鑰匙,最前端有四個朝外延展開的尖角,需要在鎖外對上相應(yīng)的紋路才能把鑰匙插進(jìn)去開鎖。
周棋洛示意我在門外等一等,進(jìn)門后便抬手打開了房間里的吊燈。借著內(nèi)外的光源,我看見空氣中的灰塵正隨風(fēng)揚起,循著風(fēng)流一涌而出。
“咳咳……”周棋洛一邊用手扇走四散開來的灰塵,一邊瞇著眼觀察著房間周圍的動靜。
透了好一會氣,我才聽見周棋洛喊我的聲音。
“薯片小姐,可以啦!币活^毛茸茸的金發(fā)從門邊探出頭來!皺z查過了,沒有薯片小姐最害怕的老鼠哦!”
“我那次是被嚇到了啦!”
一周前的晚上。
我本想看完這頁書就關(guān)燈睡覺,卻在翻頁的時候聽見了門外隱隱約約的敲門聲。
敲門的力度不大,又好像有些執(zhí)著,就像一直在等我發(fā)現(xiàn)一樣。
“是誰?”
敲門聲突然停下,那人似乎猶豫了一會才終于開口。
“是我,周棋洛。”
周棋洛的精神看起來并不是特別好,疲憊的眼下多了一層淡青色的黑眼圈。
“薯片小姐……”
我擔(dān)心地放下書,往旁邊挪了挪給他在床上讓出一塊位置。周棋洛的眼睛似乎亮了亮,三步并做兩步一下便坐到了床上。
“怎么了?”
我蜷起腿,拉了拉身上的被子給他遞了過去,“蓋上吧……?”
“哎——薯片小姐真好。”他懶懶地拖著尾音,把頭自然地靠在了我的右肩上!敖裉煳液美叟叮沁不能休息。”
“是有什么事情嗎?”
“嗯。下周要交易的一批貨,點數(shù)的時候出了點問題!敝芷迓逦⑽⒑涎郏斑不如直接收歸麾下,就不用做這些表面功夫了!
“誒?可以這樣嗎?”我思忖一會認(rèn)真地說,“那我們直接拿下他們吧!”
“……噗!敝芷迓逋蝗恍α似饋恚^發(fā)有一下每一下地撩過我的頸間,惹得我縮了縮脖子!澳阈κ裁!”
“薯片小姐真可愛!彼K于支起身子,偏過頭帶著笑意看我!安贿^,是個好主意。我們之后就把他們打下來吧!
話音剛落,一陣咕嚕聲驟然響起。
“……”
“……”
我和周棋洛對視一眼,忍不住一起笑出了聲。
“我去找些吃的給你!
不等周棋洛回應(yīng),我便掀開被子打算從床的另一邊溜下去。
我記得廚房里還有晚上吃剩下的熏肉,加工一下再熱個牛奶應(yīng)該沒有問題。
誰知道腳還沒有著地,我就和床下的一雙眼睛對上了目光。
“老、”我深吸一口氣,“老鼠。。
“在哪里在哪里。俊敝芷迓暹B忙起身攬住我,一手支在床邊追著我的目光看去。
可是那只老鼠早就已經(jīng)被我們倆的動靜嚇跑了。
“剛剛還在那的……”我驚魂未定,下意識抓住了他環(huán)在我身前的手,身體脫力一般往后靠到了他身上。
周棋洛的身體微微一顫。
“太可怕了,我一會要去拿老鼠藥!”
“好!
周棋洛輕聲回應(yīng)著,下巴蹭上我的頭頂,又收緊了環(huán)住我的手臂。他的呼吸聲變得沉重不少,力度大得像是要把我身上所有的氣味都收歸他有。
“你……”我不好意思地偏過頭蹭一蹭他,“放開我啦……你還沒吃東西呢!
“別動!敝芷迓鍚瀽灥卣f,“一下就好!
讓我再貪心一會。
于是我也不掙扎,只是靜靜地呆在他的懷里,心跳隨著他的呼吸起伏。
不知道過了多久,周棋洛才戀戀不舍地松開我,又在我的腰側(cè)捏了捏。
“報告薯片小姐,周棋洛已經(jīng)充電完畢。”
17
有了明亮的燈光,我才能看清楚這間房子的整體構(gòu)造。
除去我一開始便注意到的木板之外,還有幾張臨時拼湊成長桌的塑料桌子,上面擺放著雜亂無章的演算紙和字體各異的實驗筆記。桌子對面是一個老舊的木柜,柜門半敞,里面什么都沒有,落了一層薄薄的灰。
周棋洛仍舊站在房間中央,眼神跟隨著我的動作游移。
我走到那塊木板跟前,小心地踮起腳試圖拔下上面用于固定的圖釘。大概已經(jīng)釘了很久了,圖釘?shù)倪吘変P跡斑斑,要拔出來的話得多花點力氣。
肩上忽地一沉,一只大手出現(xiàn)在我的面前,蓋上我的手將那根圖釘拔了出來,釘在上面的其中一份資料應(yīng)聲落下。
“謝謝……”
周棋洛不知道什么時候來到了我身后,他輕輕地揉了揉我的頭發(fā),“薯片小姐,我來吧!
我點點頭讓到一邊,在旁邊隨著他拆圖釘?shù)膭幼鹘舆^那些稀稀拉拉掉下來的紙張。
周棋洛的動作似乎十分熟練。雖然這些材料并不是按頁碼順序擺放的,但他卻能準(zhǔn)確地按順序?qū)⑺鼈儾鹣聛磉f給我。
房間并不透風(fēng),對面的窗戶被膠紙死死封住,只有敞開的大門能夠幫助里面換氣。周棋洛也熱出了一身汗,汗水順著他的臉側(cè)滑下脖頸,洇濕了內(nèi)里的襯衫。
“把袖子挽起來吧。”我一邊說著,一邊抬手幫他解開了袖口的扣子。
“等、等一下……”周棋洛似乎反應(yīng)過來什么想要阻止我,但卻已經(jīng)來不及了。
我看到了他右手手臂上,那一處令人觸目驚心的刀疤。
那天晚上的記憶涌入腦海——
月下突然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的Helios,不知道什么時候摸進(jìn)自己房間任由自己上藥的Helios,還有……用那樣笨拙的擁抱攏住自己,又為自己請來醫(yī)生的Helios。
那個清冽卻又帶著一絲甜味的擁抱,并不是自己的錯覺。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天周棋洛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所以才來找自己的嗎?
一瞬間,腦海里的線索突然變得清晰許多——他聽見我被風(fēng)掀在門板上的聲音了。
所以他才會顧不上傷口往自己這邊趕來,又急著讓自己回房間,甚至知道自己的背部起了淤青。
原來那句留言是這個意思……
他為什么要這么做?
一股酸澀涌上心頭,我的手顫抖著撫上那塊傷疤的邊緣。
“……還痛嗎?”
“不痛了!敝芷迓甯纱喾畔率掷锏膱D釘和紙張,回身抱住了我,手心虛握著攏起五指,盡量不讓指尖的銹跡碰到我的身體。
恍惚間,我的腦中似乎又浮現(xiàn)出了另一端模糊的記憶——
在一個小小的房間里,我和一個金發(fā)的小男孩并肩躺在手術(shù)臺上,手上插滿了各種各樣的針頭,長長的導(dǎo)液管連到閃爍著的機器上。
小小的我偏過頭,滿頭虛汗,卻堅持著對他露出笑容。
“不痛啦。”
控制不住的眼淚奪眶而出,我被不知名的悲傷裹挾著丟入了無聲的黑洞之中。
周棋洛加重了擁抱的力度,像是要將我揉進(jìn)身體里一般,雙手在我的背后握成拳頭,同樣在顫抖著。
18
“我偶爾會看見一些似乎不屬于我的記憶!
我和周棋洛一起坐在房間的角落里,頭枕上他的肩膀,一手與他十指相扣著。
“有時候很模糊,有時候又很清晰,然后過不了多久又會忘記!
我喃喃地說著,周棋洛則一下一下地用食指點著我的指腹。
“周棋洛,我們是不是曾經(jīng)見過?”
我用力撐起身體,認(rèn)真地看向他。
周棋洛看向我的目光里多了幾分涌動的心緒,那片總是平靜溫和的海此時像是在孕育著一場聲勢浩大的海嘯一般。
就像Helios第一次見到自己的時候一樣。
他側(cè)過身在散落的資料里翻找了一會,抽出幾張報告遞給了我。
我接過去,發(fā)現(xiàn)這是一份記錄實驗對象觀察報告。
被觀察人是……我和周棋洛。
我愣了愣,抬眼看向他像是在征求許可。他點了點頭,“看吧!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晃眼間,我似乎看見他的眼底有一抹金色流動。
19
五歲那年,我被爸爸帶進(jìn)了位于戀與市郊區(qū)的最高生物科技研究所中。
聽大人們的意思,他們似乎在我的身上發(fā)現(xiàn)了某種特殊的物質(zhì),這種物質(zhì)可以指引他們找到一直在追求的某樣答案。
也就是他們口中的evol。
我沒有想到,接下來的日子竟然會如此難熬。
盡管爸爸每天都會變著花樣哄我配合研究,主動負(fù)責(zé)上藥,給我買其他小孩子沒有的小玩具,但我卻完全高興不起來。我不知道自己這樣做是不是對的,也不知道爸爸他們研究的目的是什么。
我聽見的只有來自不同房間的、小孩子們撕心裂肺的哭聲。
他們的實驗似乎并不順利,不論如何推行,都沒有辦法得到他們想要的結(jié)果。
與此同時,孩子們的數(shù)量也在變得越來越少。
我曾經(jīng)問過爸爸,他也只是摸一摸我的頭,告訴我他們都回家了。
往后的記憶在很長的一段時間里都很模糊。
我跟這段記憶之間好像隔著一層單面鏡,靠近我的一邊甚至多了一層磨砂。
我無數(shù)次想透過這層玻璃去看到對面,卻只能看見隱約而模糊的身影一個個走過。
我只知道,在我幼小的生命歷程中,我曾經(jīng)有過一個新的伙伴——那大概是我十歲的時候了。
在無數(shù)個難捱的夜晚里,我們曾依偎而眠。他用略瘦于普通小孩的雙手輕輕地捂住我的耳朵,靠在我的身邊為我哼唱溫柔的搖籃曲。
直到某一天,他也和那些孩子一樣,消失在了那間小小的實驗室里。
那個人會是你嗎?
我將這份報告小心地墊在自己腿上,低著頭一點點地理解著上面的內(nèi)容。
這份報告就像是那塊彌補我記憶空缺的拼圖一般,將我的過往拼湊得越來越完整。借助上面的文字,我才知道我和周棋洛確實有過同住的經(jīng)歷,進(jìn)行實驗的順序也常常是一前一后。
隨著閱讀的深入,那個模糊的身影竟逐漸變得清晰起來——
一頭柔軟的金發(fā)下,是藏著無盡汪洋的湛藍(lán)眼眸。
每一次要走出實驗室的時候,小小的他都會擋在我的前面,一只手橫在大人們面前,另一只手則與我緊緊相扣。
就算是要走上實驗臺前,他也會回過頭,對我說出那句令人心安的:
“待會見!”
就像他那天為我戴上徽章時那句鄭重的“等我回來”一樣。
20
我和他,都攜帶著爸爸他們所想要深入研究的evol。但不論是我還是他,都沒能幫助他們做出任何突破。
我將報告翻到最后一頁。
這一頁的字跡有些難以辨認(rèn),一些內(nèi)容像是被人為涂抹了很多次,現(xiàn)在已經(jīng)看不出原本寫的是什么了。
【……周棋洛……evol……實驗體……,……主廳數(shù)據(jù)已經(jīng)被完全入侵,實驗中止!
我疑惑地眨了眨眼。
“怎么樣,有沒有讓你想起什么?”周棋洛突然湊到我身邊輕聲問道。
“我們以前真的見過!”我笑著收起實驗報告,“但不知道為什么,我竟然會一點印象都沒有!
周棋洛的喉結(jié)動了動,像是想要說什么,卻又說不出口。
“難道說,你還記得我嗎?所以我到港口的時候,你才會這么輕易放我上船!
他沒有回答,只是用手拂過我的發(fā)梢,將我落在臉邊幾縷頭發(fā)夾至耳后。
“我記得!
“那……你還記得,最后發(fā)生了什么嗎?”我抓住了他的手腕,想了想又用他的手掌貼了貼自己的臉。“我只知道后來身邊的小孩子都不見了,你好像也不見了,爸爸他們的實驗也結(jié)束了!
“有時候我都會想是不是搞錯了,活了這么久,我都沒有發(fā)現(xiàn)過自己身上有過evol!
聽見這句話,周棋洛的眼神變得更加深邃。
“后面……好像是研究所破了一個大洞!彼J(rèn)真地回想著,連眉頭都因為用力而皺了起來,“不知道是哪位好心人做的事情,我只知道實驗被迫中止了,什么都結(jié)束了,我也被帶走了。”
“被誰帶走了?”
“來救人的人!闭f完這句話,周棋洛的表情似乎變得有些難過!拔易屗麄兓貋碚夷悖伤麄儏s說根本沒有發(fā)現(xiàn)和你長得一樣的女孩!
“我還以為要見不到你了……”
我安撫性地拍了拍他的手背!皯(yīng)該是我爸爸帶走了我……我們在市區(qū)安了新家。”
見周棋洛似乎并不滿意我的答案,我認(rèn)真地想了想,又補了一句:
“……雖然過程很坎坷,但我們還是重逢啦!
周棋洛與我對視一會,終于露出了釋然的笑容。
“嗯!
在我還沒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他便已經(jīng)湊了上來,將頭靠到了我的頸側(cè)。
“我找到你了,薯片小姐!
21
十二年前,周棋洛和其他“符合條件”的孩子們一起,被一群身著白色大褂的研究人員從孤兒院中帶走,來到了戀與市郊的一家大型研究所之中。
因為走得匆忙,周棋洛只來得及帶走他心愛的小熊——這只小熊的眼睛早已掉了一顆,是好心的阿姨為他縫上了紐扣作為代替。
幼小的周棋洛緊緊地抓著小熊,不安地拉著眼前步履不停的男人的手,直到他們一起轉(zhuǎn)進(jìn)一個簡單干凈的小房間里。
一位栗色頭發(fā)的女孩正趴在窗臺,朝遠(yuǎn)處靜靜地張望著。
男人的手在門上叩了叩,女孩便轉(zhuǎn)過了頭。
“爸爸!”
在那一刻,周棋洛的世界好像被一個全新的存在所占據(jù)。
他的心咚咚地鼓動著,好像他與女孩的相逢就是某種命中注定。
在那之后,周棋洛便和這個女孩一起開始了在研究所里生活的日子。
托女孩的福,周棋洛得到了不同于其他小孩的待遇。盡管他們要接受的研究和注射頻次更多,但在這之后,他們都能回到房間里美美地吃上一頓大餐,再一起讀童話書,接著互相檢查對方的傷口,最后再手拉著手一起窩在被窩里睡覺。
女孩在這之前一直是一個人熬過漫長的、偶有哭聲傳來的可怖夜晚,即便周棋洛陪在身邊,女孩也總?cè)菀妆回瑝趔@醒,或者只能盯著天花板或是周棋洛的睡臉平復(fù)心情。
周棋洛卻相反。他實在是太久沒有體驗過被陪伴的感覺了,自從來到女孩身邊之后,他無處安放的、躁動不安的心便漸漸安定了下來,每一個晚上都能在她身邊做一個香甜的夢。
女孩知道他睡得安穩(wěn),便不忍告訴他自己其實睡得并不好的事實。
但周棋洛卻不笨。他注意到了女孩眼下始終未褪的青紫,以及白天時控制不住的打盹。于是他特地找了一天晚上,在和女孩互道晚安之后假裝睡著,耐下心等了足足半個小時才睜開眼。
原本堅持與他保持一小段距離的女孩,此時竟偷偷湊到了他身邊,布滿淤青的小手悄悄碰著他的手側(cè),因為不安而四處游動的眼神不一會便注意到了未曾入睡的周棋洛。
“……!”
女孩幾乎是一瞬間便羞紅了臉,正想挪開時卻被周棋洛抓住了手腕——他沒有用力,因為女孩今天的手扎了太多針了。
“以后……”周棋洛用大拇指的指腹輕輕地摩挲著女孩因緊張而不斷試圖收回的小手,朝她露出一個溫柔的笑容,“……我給你講睡前故事吧!
女孩愣了愣,終于不再掙扎。
周棋洛知道這里正在進(jìn)行著什么樣的研究,也知道這樣下去他和女孩早晚會遭受更恐怖的實驗。
他從沒有放棄過向外界進(jìn)行求助,直到他遇見了偶然路過的Key。
大概是男孩過于清澈的眼眸或過分純粹的動機打動了這位大人,Key答應(yīng)了周棋洛會帶著他離開,并解放這個是非之地——盡管破壞這個研究所本來就是Key的主意。
周棋洛看起來似乎還想在說什么,最后卻只剩下一句簡單的:
“謝謝你!
22
周棋洛翻回了研究所,摸黑回到了那間小小的房間。
女孩抱著他的小熊,正無聊地在床上前后搖擺著,嘴里還在嘟囔:“洛洛今天去廁所去了好久哦……怎么還不回來呢?”
他的眼神暗了暗。像是下定什么決心一般,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又恢復(fù)了往常精神十足的神色,用清脆的聲音喊她:
“我在這呢!”
女孩循著聲音看向門口,驚喜地從床上一躍而下,卻因為拉扯到腿上的針口而吃痛地跪了下去。
周棋洛連忙跑到她身邊蹲下,一邊熟練地為她揉散淤青,一邊溫柔地順著她的后背。
“痛不痛?”
“不痛啦!迸⑿χ吭谒膽牙,一邊將小熊抵上他的頸間。
“洛洛,你知道嗎?小熊也在想你!”
周棋洛用頭貼了貼小熊當(dāng)作回應(yīng)。
“我知道的!
女孩把小熊收回懷里,緩緩直起身子靠到床邊。周棋洛見淤青已經(jīng)散開,便用嘴輕輕呼了呼。
“洛洛。”女孩輕聲喚著周棋洛的名字,后者則立刻抬起了頭,“怎么了?”
“……你也會和他們一樣消失嗎?”
周棋洛的心里五味雜陳,他不知道女孩為什么會突然問出這樣的話。
“怎么這么想?”
女孩蜷著身子,有些不安地抱緊了手里的小熊!拔医裉焱低等ジ舯诜块g給他們送吃的,發(fā)現(xiàn)那個喜歡扎辮子的女孩子不見了。”
“我去問了爸爸,爸爸說她已經(jīng)離開這里了!
女孩的身體微微顫抖著,又將頭埋進(jìn)了那只小熊的后背里!啊晌矣X得這不是真的。是不是實驗一到了什么階段,就一定會有小孩子要消失?”
周棋洛不自覺地攥緊了拳頭。
“我不會消失的!
我一定會帶你離開這里,為你找到一個更好的地方,讓你以自由人的身份去體驗世間的所有美好,陪著你度過每一個美好的夜晚,讓你不再為任何恐怖的事情而擔(dān)驚受怕,去擁有普通人在學(xué)習(xí)、工作、生活上最簡單純粹的煩惱和快樂。
就算要賭上我自己的未來。
就算……要暫時離開你的身邊。
我也會在自己變得更強的時候,用最快的速度回到你的身邊。
然后把空缺下來的這些時光,統(tǒng)統(tǒng)都給你補上,把最好的一切都留給你。
“洛洛……?”
等著周棋洛開口說些什么的女孩試著叫了叫他的名字,見他沒有反應(yīng),還用小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
周棋洛閉上眼沉默一會,再次睜開眼睛時,往常湛藍(lán)的眼眸卻變成了耀眼的金色。
“我不會食言的!
在女孩做出下一步反應(yīng)之前,他輕輕地拉住了她的手。
“不會再有人消失了!
“不會再有人傷害我們了!
“這樣糟糕的記憶,你不用再去為它難過了!
周棋洛緩緩地?fù)P起嘴角,眼神柔和,金色光點在眼中如繁星般閃爍著。
“……所以,我命令你——”
“忘記在這里的一切,包括我!
“但……要努力記住我們之間的約定,等著我回來!
唰啦啦——
窗外的風(fēng)卷起潔白的窗簾,翻起桌邊的童話書唰唰作響。
栗色頭發(fā)的女孩正安靜地躺在床上,懷里沒有小熊,卻多了一顆不知從哪里來的紙星星。
她的呼吸均勻而穩(wěn)定,只是臉上似乎還留著未拭去的淚痕。
23
在看完房間里幾乎所有的資料之后,我和周棋洛一起走了出來。
帶著咸味的海風(fēng)迎面撲來,我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氣——
“果然還是外面的空氣好!”
周棋洛被我突然的感嘆逗笑,又像是想起什么一樣換上了一副認(rèn)真的表情。
“看完這些之后……對薯片小姐想知道的事情有幫助嗎?”
我伸了伸懶腰,仰頭看向漸被黃昏暈染的天空。“還是有的,但……只靠這些還是行不通?赡芪业耐茰y也有偏差,接下來有空的話我再整理一次吧!
“是嗎……”周棋洛轉(zhuǎn)過頭,也跟著我一起抬起頭!笆砥〗,你看,是星星!”
“好亮的星星!”
我笑著用手比出一個“O”型手勢,抵在眼邊鎖定那顆明亮的星星。
“船長,下一趟旅程我們?nèi)ツ睦??br> “下一趟旅程的目的地,當(dāng)然是星辰大海!”
周棋洛自然地接過了話茬,卻過了好一會才意識到這句話應(yīng)得不對勁。
他慌張地轉(zhuǎn)過頭,卻正好撞上我盈滿笑意的眼眸。
“我知道你就是Helios,那個冷冰冰的、心狠手辣的船長!
“那……你不生氣嗎?”周棋洛有些心虛地問著,無處安放的手一下下刮過褲腿。
“生氣什么?”我認(rèn)真反問,“不管是周棋洛還是Helios,大的還是小的,金發(fā)還是銀發(fā),你都一直在努力保護(hù)我,不是嗎?”
一邊說著,我一邊拉起了他的手。
好像有些燙。
我抬起頭看他,發(fā)現(xiàn)他的耳朵跟他的臉頰一樣紅。
“……我說錯了什么嗎?”
“……阿薯這樣,真的很犯規(guī)!
周棋洛說著反扣過我的手,強硬地擠進(jìn)我的指間與我相扣。
“雖然說是這么說,但薯片小姐還是要守住這個秘密哦!
“什么秘密?”我故意裝傻,“驚!船長和大副竟是同一個人,陽光開朗的周棋洛夜間兼職行事狠厲說話別扭的Helios?”
“阿薯!”周棋洛羞紅了臉,另一只手上來就要撓我腰間。我閃身想躲,卻又被他用力拉進(jìn)懷里狠狠地捏了幾下。
“哈哈哈我不說了!我不說了嘛!”
周棋洛就像鬧別扭一樣把我整個人都箍在懷里,我只好順著他的脾氣,一邊環(huán)抱住他的腰一邊給他順毛。
“不過,總覺得很神奇!蔽彝O铝税矒岬膭幼鳎蝗粵]頭沒腦地感慨道。
“嗯?”
“雖然我記不清那些過去的事情了,但在見到你的那一刻卻依舊認(rèn)得出你。”
我把頭埋在周棋洛溫?zé)岬膽驯Ю,悶悶地說著!熬退隳銚Q了一副模樣恐嚇我,我也依舊會下意識地相信你、擔(dān)心你!
“就好像不論什么時候我都會無條件地去相信你、等著你一樣……你不覺得真的很奇妙嗎?”
在他發(fā)愣的時候,我緩緩抬起頭。
“我之前不是跟你說,有時候我會做一些好像不屬于自己的夢嗎?”
“雖然那些夢很奇怪,但每一個夢里,都好像有你的身影!
“好像不管我去到了哪一個世界,我都會與你相遇!
“然后……像蘋果落入大地一般,我倒向你!
話音剛落,我的身體忽然被一股力量使勁地往后推向船邊,一只手從身前繞過,及時地護(hù)住了我的腰側(cè)。
我還沒來得及說點什么,唇上便傳來了溫?zé)岬挠|感。
一開始只是小心地試探,再到舌尖點上我的唇面,舌頭靈巧地撬開貝齒深入探索。
我的心跳瘋狂地加速著,燥熱的感覺爬遍全身。
脫力的身體慢慢滑回周棋洛的懷抱里,而他卻只是用力地扣住我的后腦勺,繼續(xù)加深這個吻。
剎那間,一些不具名的記憶碎片突然出現(xiàn)在我的腦海里。
我看見我和周棋洛在四下無人的化妝間里偷偷親吻著彼此,在燦爛的海邊唱著同一首浪漫的情歌,在裝飾華麗的飛艇上熱烈地?fù)砦恰?br> 我不曾擁有過這樣的體驗,但這些記憶卻又鮮活得仿佛真實存在過。
“唔……”
一吻結(jié)束,周棋洛終于松開了我。
我大口大口地喘著氣,臉頰通紅,但眼前的周棋洛也紅紅的。
他的心情似乎已經(jīng)完全變好了。
“薯片小姐……”
周棋洛笑著用額頭抵上我,一個克制的吻落在我的眉間。
“……我想,你此刻的心情,和我是完全相同的!
“我一直有預(yù)感!
“如果有一天,我走錯了路,失去了關(guān)于薯片小姐的方向……那薯片小姐也一定會努力地朝我這邊跑來!
“我要做的,就是更加努力地往正確的方向奔跑!
“直到我們重逢!
周棋洛毛茸茸的頭發(fā)一下下地?fù)现业念i窩,惹得我陣陣發(fā)癢。
“所以……”
“再親一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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