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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風(fēng)從未關(guān)緊的窗外滲進(jìn)來,讓房間在飄離的燭光下顯得有些陰惻惻。我看著跪在下方瑟瑟發(fā)抖的小太監(jiān),面無表情。
半晌之后,我聽到自己的聲音:“擺駕天牢。”
天牢,是我朝的刑囚重地,而這天牢內(nèi),卻關(guān)著我朝身份最尊貴的人――朕的皇叔,造反的懷王。。。承浚。。。
我用舌尖輕輕地纏繞這個名字,想想剛剛太監(jiān)通傳的信報,一時呼吸有點緊,眼前一陣黑,甚至在下階梯的時間踉蹌了下。
“皇上小心!”四周的太監(jiān)侍衛(wèi)一陣慌亂,卻也只是在四周手忙腳亂地比劃著,沒有一個人敢上前來扶朕一把,任由朕自己搖晃半天才站穩(wěn)。
一群沒用的奴才!我在心里罵道,暗地里深吸一口氣,松了松剛剛皺緊的眉頭,走進(jìn)那個關(guān)著承浚的牢房。
群臣山呼萬歲,烏丫丫跪倒一片。
從一走進(jìn)這牢房,我就開始耳鳴,連眨下眼睛都覺得艱澀,我的目光被地上那個著紫黑錦袍的身影糾纏住,我屏住呼吸慢慢走近他,每個人都低著頭臉退散到一邊。只有一個人沒有退開,他跪在地上,雙手抱著承浚在頭枕在自己膝上。
那人抬起頭,聲音四平八穩(wěn):“啟稟皇上,懷王殿下已薨。”
聞言令我胸中驀地一股邪火飆溢,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很大聲地響起,震得耳朵都嗡嗡作響:“再給朕重新驗!懷王決不可能尋短見!他定然是裝死!”
身邊有人馬上有人匍匐著上前,伸手在承浚的臉上喉頭心口一頓亂摸之后,咕咚磕頭道:“皇上……懷王殿下他……真的已薨……”
一時間,我只想把這個將承浚上下其手爾后對朕大放厥詞的亂臣賊子大棍棒殺并梟首示眾。
借著飄忽的燭光,我由高而低俯看那張此時平和安寧的睡臉,和倒在柳相杯中已略顯僵直的軀體。
“薨?”我聽到自己發(fā)出一聲冷笑,“朕駕崩他都不會薨!”
我于是有些急急地上前兩步,俯身看著那張細(xì)致白暫的面孔,溫文輕言道:“皇叔,朕知道你在裝死,你起來,朕恕你無罪!
四周一片寂靜時,人人都僵立在旁。我調(diào)整表情,用越發(fā)溫和地看著柳相,也看著鬧了這半天,都在他懷里躺得氣定神閑的那人。
半晌柳桐倚道:“皇上,御醫(yī)檢驗完畢,懷王殿下的確已自盡身亡。”
我笑得和藹:“柳卿何以如此篤定?皇叔素來詭詐,朕不信他甘心就這么死了,裝死越獄才像是他干得出的事。”
柳桐倚的語氣依然平淡道:“皇上,懷王殿下臨死前,向臣留了遺言,他自念罪惡深重,不愿入葬,讓臣代為請求皇上,將其尸骨火化,田邊地角,山上河里,隨便灑一灑便可!
四周很靜。
好像什么東西被抽離,我只覺胸口一窒,眼前驀地黑了。
我緩緩垂下眼簾,然后張開。
牢房,青磚墻,一群抖抖索索的下臣,柳相跪坐在地上,懷中摟著一襲紫黑衣袍的承浚。
怎么看怎么像個死人的承浚。
承浚。。承浚。;适濉。。
我在心中鄙視著自己的急躁與不成熟,可我就是忍不住詰問更多。
柳相面色平平,對答如流,波瀾不驚。
可我越問越?jīng)]辦法死心,直到柳相無力招架,申請告退。
我看著他青白一張臉孔上,掩飾不住的疲憊和掩飾著的哀戚,默默估量半晌之后,點頭應(yīng)允。
我看著柳相腳步虛乏地走向牢門,終于咬牙問出最后一個問題:“柳卿你是否也和朕一樣,覺得皇叔之死不是真的!
我真是,真是想咬掉自己的舌頭。居然問出這種,黃口小兒才會問的笨問題!
此時此刻。真假還能由得了我裁度么?這么個冷冰冰一動不動躺在地上大半個時辰的人,若說他還活著,定是沒有信人。若說他已薨。。。。?v然此時朕恕承浚無罪,他也無法打個呵欠就能從地上翻身而起,疲賴地站在朕面前,如往日一樣笑嘻嘻看著朕了。
“縱然我是人間天子。。!蔽野蛋的剜瑓s越發(fā)咬緊了牙,握緊了拳頭,不讓惱恨侵入思緒,“卻也無法命令十殿閻羅放歸生魂啊。。承浚。。”
柳相最終沒有給我希翼的答案。他走了許久之后,我腦中都在思度他最后那句:“。。懷王殿下自盡,或許是最好的路!
不是的。。。朕明明有給他。。更好的。。最好的路。。。
身邊又有畏畏縮縮的聲音響起:“皇上,懷王殿下的尸身。。。應(yīng)當(dāng)如何處理。。還望示下。。!
“尸身”這兩個字又讓我一時業(yè)火無名起。
我好半天才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帶任何情緒,我擺手:“暫且挪到那地方去!”讓他回去看看,也讓他走得無牽無念。我在心里輕輕跟自己說。
鑾輿回宮的時候,已近天黑,朔風(fēng)橫吹,本就陰沉的天色就勢飄起了雪花。我微微拉開輿簾,仰頭看著滿天直墮而下的鵝箭,不知怎么的,忽然就想了那個滿天飄雪滿樹梨花的院子。
只是梨花樹下的那個人。。。
哼!我拂下錦簾,靠進(jìn)身后的軟墊中,懶懶下旨:到玉清池。
于是簾外宮人尖細(xì)的聲音徐徐傳告:“圣上有旨,到玉清池。。!
――我需要個溫暖的地方,洗凈我周身內(nèi)外,不可言狀的痛乏。
可能是在沐池中泡得太久的緣故,晚膳實在沒有胃口。
我漫不經(jīng)心地?fù)芘肜镌桨l(fā)乏善可陳的菜肴,一邊聽著宮人的回報:
“啟稟陛下,懷王已經(jīng)停尸懷王府兩個時辰了!
“啟稟陛下,柳相身著官服入到懷王府內(nèi)。”
“啟稟陛下,柳相離開了懷王府!
“啟稟陛下,云大夫未著官服入到懷王府內(nèi)!
“啟稟陛下。。!
我輕叩桌面,阻止宮人繼續(xù)聒噪。
我起身,緩緩道:“擺駕懷王府!
出得宮門,雙目所及已是一片銀白。
宮人們替我束緊風(fēng)雪披,意欲牽引著我上暖轎。
我停。骸盃狂R來。”
宮人侍衛(wèi)一陣慌亂,來福上前一步輕聲道:“陛下,可這雪緊路滑的,萬一。。!
“騎馬快些!蔽逸p輕吐氣,看著熱氣成霧在空中淡于無形。
半晌未見動靜,我略帶不滿地轉(zhuǎn)頭,卻看見來福還一臉為難欲言又止地立在旁邊,我抿出一抹淺笑:“朕不想說第二遍!
來福這才反應(yīng)過來似的,唱諾躬身退后,只聽他尖細(xì)的聲音在暗夜中響起:“備馬――皇上出宮――”
懷王府沒有掛幡點燈,除了朕的侍衛(wèi)和宮人之外,偌大一個懷王府竟找不出幾個老面孔的仆下。
我進(jìn)得房內(nèi),只見云毓站在那人床前,癡傻一般,動也不動。連我進(jìn)來,這么大的動響,他都不曾反應(yīng)。
我覺得心里面又有什么瘋長了出來,我按捺住,輕輕開口:“阿毓!”
云毓終于有了動靜,他向我躬身道了句:“參見皇上!
我走近看他,和柳相一模一樣的面孔表情――不加掩飾的疲憊和著緊掩飾的傷心。
我于是抹上一絲笑容看向他:“朕聽聞你身體不適――既如此,這種地方,何必過來!
云毓只是半垂著臉,只將眼光定定看向床上那人,并不出聲。
昏暗燈影下,我看不真切他臉上的表情。
于是又道:“你無須再看,的確是他。醫(yī)官與柳相都已親自驗過!
我暗暗加重“親自”的咬音。
云毓還是沒有反應(yīng)。
于是我干脆自說自話:“他死的時候,特意叫了柳桐倚在旁邊。特意讓柳桐倚告訴朕,讓朕燒了他,把灰隨便哪里灑一灑算了。我想他現(xiàn)在倘若已在陰曹地府,一定恨朕入骨。。!蔽翌D了頓,看云毓還是無甚反應(yīng),便輕嘆一聲:“。。。不知是否會恨你!
云毓終于動了動眼瞼,聲音有點單薄蕭索的開口:“昨日他向臣說,有空再說說話,臣那時只當(dāng)哄他,便答應(yīng)了,沒想到他也在哄我!
他一直站在床頭,將朕看向那人的目光擋得嚴(yán)嚴(yán)實實。此時他終于讓開,將遮臉布給那人蓋上之后,轉(zhuǎn)身問我:“皇上,幾時洗尸?”
“半個時辰后!
“臣等洗尸完畢之后再走!
說完,他恭敬地低垂著頭從我身邊躬身而退。自始至終,沒有看我一眼。
我卻并不在乎。
我看著于我咫尺之前,面覆一張雪白遮臉布躺在床上的那人,我定定地看著,可卻連揭開那塊布的勇氣都沒有。
梵經(jīng)道文,幡翻鈴搖。
那人。。要最后一次凈身了。
我只要最好的法士來為他頌經(jīng)作法超度,不管超度他的是和尚、道士,還是尼姑。
我看著宮人抓著那人的手腳,亂七八糟的把他浸在冰冷的水盆里。
這是寒冬臘月天,這些人是怎么做事的!
我惱得便要拍桌子,卻見那人浸在水盆毫不掙扎,霎時間一腔怒火便如潑冰般涼透。
浸在那水盆里的人。。是我朝最尊貴的人。。。是朕的皇叔。。。
待得經(jīng)文念完了,宮人們將那人從水盆里濕漉漉地抬出來,放在簇新的承案上,開始扒他身上的濕衣,揩拭身體。
有人拿來成套的壽衣,慢騰騰替他著上。我看著那人赤裸的身體在寒冰的空氣中越發(fā)僵硬蒼白。我無法自己的沉下了臉,走上前去。
這群沒用的奴才!只會婆婆媽媽的做事!這久許功夫才給他穿上底褲!
。。。就算。。就算是死人。。死人他也是朕的皇叔,怎可讓他身后如此不堪,讓這幫下作的奴才這如此賤薄他的身子!
“懷王無嗣,更衣之事理應(yīng)由侄輩代勞。他畢竟是朕皇叔,想篡朕的皇位未成,如今身亡后,由朕替他更衣,亦應(yīng)使他安慰了!蔽依碇睔鈮训匾贿呎f一邊奪過那奴才手中的里衣,便往承浚身上套去。
朕自從出生伊始,就未自己更衣,更不肖說服侍他人。而此刻朕來服侍之人,全身僵硬,骨不能動,筋不能彎,加之旁邊這些個奴才拉的拉扯的扯,是以朕費了頗大功夫才將承浚的胳膊放入一只袖子內(nèi)。
成何體統(tǒng)!我正待發(fā)怒,忽聽得有人進(jìn)言:“懷王畢竟待罪之身,且皇上是君,懷王是臣,皇上為懷王更衣,的確不妥。可由幾位王爺代勞!
我一時語塞,竟想不言辭反駁,正在搜腸刮肚間,立時便有幾個小王爺撲通跪地懇請代過。
啟檀更是跪著爬上前來:“求皇上恩準(zhǔn)臣弟代勞,為皇叔更衣!
他跪在我腳邊,一張臉哭得稀里嘩啦,我見他哭得如此痛快的一張臉,不由得摸摸自己冰冷的面皮,終于放下那好容易才抓在手中的一條胳膊:“也罷,便由玳王你來罷。”
凈身換衣入了棺槨,三天后便火化了事了。
大約是奸佞已除,最會朝中無事,一群新老臣子閑得慌。于是關(guān)于安置懷王的身后事,朝中分兩派,一派要給懷王修皇陵,供進(jìn)太廟,享受皇家香火。一派則要按懷王生前遺愿:從皇族除名,將骨灰四灑。
任由他們?nèi)コ,我只不做理會。那人的骨灰,我早已將他收拾得仔?xì)分明,放置得妥妥當(dāng)當(dāng),誰都甭想指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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