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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民國,繁華的平城。孟仲函于海上皇宮遇到絕色女子。貓眼面具之下,畫皮白骨之中,是纖纖弱女,還是故人歸來?
內容標簽: 靈異神怪 驚悚 民國 正劇
 
主角 視角
安少宜
孟仲函


一句話簡介:畫皮白骨,故人歸來

立意:

  總點擊數(shù): 777   總書評數(shù):0 當前被收藏數(shù):0 文章積分:134,475
文章基本信息
  • 文章類型: 原創(chuàng)-言情-近代現(xiàn)代-愛情
  • 作品視角: 女主
  • 所屬系列: 無從屬系列
  • 文章進度:完結
  • 全文字數(shù):9257字
  • 版權轉化: 尚未出版(聯(lián)系出版
  • 簽約狀態(tài): 未簽約
  • 作品榮譽: 尚無任何作品簡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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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去來兮

作者:儀光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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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歸去來兮


      簡介:
      民國,繁華的平城。孟仲函于海上皇宮遇到絕色女子。貓眼面具之下,畫皮白骨之中,是纖纖弱女,還是故人歸來?濃霧彌漫的湖上,墜湖女子的呼喊,是多情女鬼前緣再續(xù),還是復仇而來?
      歸去來兮
      作者:安繁蘇
      楔子
      黃昏的鏡湖,澄清的就像一片碧綠的濃蔭。湖畔赤色鳶尾烈烈盛開,灼灼燒紅了半壁天地。
      “是你逼我的!蹦凶诱Z氣冷冽。
      她來不及思考,猝然有股強力將她重重推入湖中。
      初冬的湖水,冰冷刺骨。她的秀美眉目因驚恐而變得扭曲,竭力向他張手:“仲函,救我!”
      站在岸上的男子神色陰寒。
      她在水中費力掙扎,臉色蒼白的駭人。
      四周白水茫茫,辨不清方向,沒頂只在剎那。
      “仲函...”她喃喃喚了一聲,鋪天蓋地的湖水涌入口鼻,沁肺的涼。
      湖面濃霧漸起,轉瞬遮蔽天日。幽密湖岸,無人見到這一幕無聲謀殺。
      他在岸上冷眼相看,鏡湖水藻錯落交橫,纏繞她四肢!袅藵饷莒F氣,仍清楚看見她至死未合的雙眼。
      少宜,少宜。
      水面漸漸合攏,一絲波動也無。幽密霧氣隔斷彼此,永絕陰陽。
      她如同一片干枯落葉,漸漸沉入鏡湖最深處。
      光線晦淡的深湖之底,魚類尸骨堆積。
      就要這樣死去了么?
      有一滴眼淚從她眼睛落下。
      他說過愛她。
      從他薄削柔軟的唇中說出的話,她至死猶記。
      溫文清雅的少年,瘦長修削的指尖,曾在她濃密黑發(fā)上,寸寸留連。
      鏡湖水底的青色淤泥緩緩包圍了她,溫暖柔軟似仲函的懷抱。
      她卻不肯閉眼。
      身墜深淵之苦,永墮沉寂之痛,即便死去也要睜大雙眼,化作水底冤魂也不釋不甘。
      死亡降臨的恐懼,寒入骨髓的痛楚,都比不上對仲函的嚙骨之恨。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恍惚中,她的耳邊傳來深湖底部的吟唱:“歸來...歸來...”
      她那早已散了焦距的雙眼剎那凝聚一點,光亮如電。
      不論這世間有無厲鬼,有無朝暮,有無萬劫不復。
      ——孟仲函,我必將歸來。

      第一章

      車窗外景物飛逝,一面是白浪拍岸的碧落大海,一面是長滿高大梧桐的棧道。
      極目而眺,梧桐林篩滿勻勻光影,徐徐盤山而上。天邊晚霞漸漸沉入茫茫夜色,林蔭間路燈依次亮起。
      近山腰處,道旁停滿各式豪華洋車。
      鏤空的鐵木圍欄之后,火紅玫瑰修剪出玲瓏花式,悠揚樂聲從古希臘式噴泉中靜靜流瀉。
      晚上八時未到,海上皇宮門前已是香車如織,賓客不絕。
      這名為“海上皇宮”的神秘賭場開張不到三月,已轟動整個平城。
      ——海上皇宮向來只接待上層社會的名流,一般人縱是腰纏萬貫,若無?鸵]也一樣被拒之門外,且海上皇宮之中,人人皆戴面具行事,誰也不識彼此,縱是名仕淑媛,也可盡情狎玩。故此名人顯貴皆對海上皇宮趨之若鶩。
      孟仲函甫踏入海上皇宮,立時有豐滿艷冶的西洋女子迎來,恭恭敬敬喚一聲孟少。
      孟仲函是平城的一個傳奇。當年十八歲的年紀,便輕輕松松收購了素有“平城第一富”的安家,奪得萬貫家財。
      孟仲函放眼大堂,各色男女皆著錦服,無一例外帶著斑斕面具。
      孟仲函剛挑了一個金漆細繪,以羽毛珠片點綴的泥艷狐面,才要戴上,迎面就有女子向他撞來。
      “先生救我!”帶著貓眼面具的女子抽泣著躲在他身后,低低哀求。
      “ 仲函救我!”孟仲函悚然動容,耳邊猝然掠過那聲凄厲喊叫,面前仿佛有熟悉的氣息傳來。
      女子面容被面具遮去,獨一雙水眸中珠淚盈盈,怯怯無依。她脖頸仰成柔弱弧度:“求求你...”華美大堂里,宿命的定格。
      她話還沒說完,橫里伸出只手去拉她,帶著極重的酒氣:“素素...小東西...看你還怎么逃...”
      孟仲函皺了皺眉,片刻后笑道:“宋兄!
      宋世明看見仲函,酒已醒了一半,結結巴巴喊了聲:“仲函兄。”
      宋世明是宋氏財閥的長子,不學無術,依靠家族財力,成日流連風月場所。
      宋氏的生意還要依靠孟仲函的照顧,所以即使宋世明自詡高門,言笑間對仲函依稀有巴結之意。
      孟仲函的目光無意中觸到素素,莫名頓住,驚覺似在哪里見過。
      宋世明見孟仲函看向素素的目光,心下了然,連忙笑到:“我還有事,仲函兄,我...我先走了...”他回頭戀戀不舍得看了素素一眼,踉蹌往外走去。
      陸離燈光之下,素素單手撫額:“我..."話還么說完,她就整個人癱倒在孟仲函的懷里。
      仲函微怔,伸手拿去素素臉上的面具。
      方才慌亂之間,不曾看清她的容貌,如今細細看來,素素臉龐明艷,身姿楚楚,竟是難得的美人。
      孟仲函猶豫了一會兒,終于還是抱她出門,上了自己的汽車。
      車子駛入孟公館,仲函仍不知為何會動惻隱之心。
      也許,是因為素素的眼神吧。
      那樣無依而絕望的眼神,喚醒了孟仲函埋藏在心底最深處的黑暗記憶。
      暗夜里,孟仲函望著床上熟睡的女子,手中酒杯應聲碎裂,鮮血順著他的修長手指滴落在地面。
      與此同時,床上的素素,嘴角不可抑制地牽出一絲冷笑。
      這一場等待了許久的戲,如今終于開幕。
      第二章

      十年前。
      安公館。
      “世侄女如今出落得越發(fā)漂亮了,綽約風姿,犬子好福氣啊!泵暇爸谂c安少宜的父親客套。一臉的喜氣下含著極淡的諂媚。然而,仿佛是少宜的錯覺,她看見孟世伯臉上,有一掠而過的憤澀與怨毒。孟仲函跟在父親一旁,腰板挺得筆直,眼也一直看著安家大小姐少宜那里。
      安少宜的心思有何嘗不是在孟仲函那里,可畢竟是大家閨秀,殷切的目光與他才對視,臉上已是緋紅一片,急忙低下頭去。
      比起孟景之的熟絡熱情,安明浩明顯有些心不在焉,草草敷衍。
      這也難怪。
      安少宜垂眸黯然想到。她與孟仲函,是十多年前,安孟兩家最盛時定的娃娃親。如今父親安明浩持家有道,安家如日中天,孟家卻已漸漸衰敗。父親一生只有她這個獨生女兒,定是不會讓她嫁去吃苦的。
      果然,孟家父子前腳剛了開,后腳父親的臉色已沉了下來。
      安少宜已經十七歲,聽到父親想要和孟家斷絕親事的想法,脫口就說:“仲函不是生下來就窮的,如果因為孟家家道中落就斷親,太不仁義了!
      回應她的是父親的一記耳光。
      過后幾天,父親再也沒有來看少宜一眼。
      一日,少宜正對經梳理長發(fā),丫鬟錦兒站在她的身后,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少宜被她支支吾吾的模樣逗樂,笑道:“怎么了?”
      錦兒拿著詩慌忙擺手:“小姐,沒什么,沒什么!
      少宜皺眉看她:“背后藏著什么東西?”她一面說,一面已將錦兒藏在身后的紙奪了過來。
      是李白的《長干行》。
      少宜恍惚想起來,小時候孟仲函第一次來安府做客,正逢他與后花園之中追捕滿天飛舞如蝶的梨花。他拿起一朵梨花,微笑著插入少宜發(fā)鬢:“少宜少宜,你長大后嫁給我好不好、”
      少宜拿著信紙問道:“是他送來的么?”
      錦兒不敢隱瞞,垂首應了一聲是。
      “那他還說了什么嗎?”
      “孟少爺...”錦兒觸到少宜目光,艱難開口:“孟少爺約小姐于鏡湖一會!
      少宜心跳得極快,面上依舊是淡淡神色:“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錦兒走到門口是忍不住回頭:“小姐...”卻被少宜打斷:“我有分寸。”
      換過衣服,少宜偷偷從后門走出,來到了離家不遠的鏡湖。
      鏡湖是平城的一處秀麗景色,幼年少宜常與仲函游玩于此。
      少宜立于鏡湖旁的梨花樹下,以此遮蔽正午陽光。一會兒,她的視線漸漸明晰,分明瞧見了藏在花影里的少年。
      仲函穿了一件廣青色的云紋布衫,溫潤眸中有淡淡笑意,語調青澀優(yōu)雅如昨日:“少宜,你來了!
      細流數(shù)年一晃已是數(shù)載光陰。
      彼時她年紀尚小,跟在仲函后面亦步亦趨,仲函仲函,等我等我。
      十七歲那年的鏡湖畔,那段永不被光陰磨滅的歲月,少宜踮起腳親吻仲函:我喜歡你。
      安少宜喜歡孟仲函。

      此后,少宜常常從后門偷偷溜出,與仲函在鏡湖相會。
      也是在那里,她發(fā)現(xiàn)了仲函的秘密。
      那天她特意早早來了鏡湖,打算給仲函一個驚喜。走到鏡湖旁的梨花樹后,看到明明滅滅的煙影與兩個男子的側影輪廓?雌饋矸路鹗敲现俸退赣H。
      少宜剛想探出身去,就聽見孟景之問:“仲函,你不會是喜歡上安家那個丫頭了吧?”
      少宜的呼吸頓時凝注,就聽見仲函諷刺又冰冷的聲音,呵,怎么可能,安家的女兒...和他父親一樣賤!讓她去死!讓安家的人全都去死!最后的幾句話,仲函說得斬釘截鐵,咬牙切齒,死帶刻骨恨意。
      我不會忘記的,我永遠也不會忘記安明浩是怎樣玷污我的母親!我一輩子也不會忘記!我孟仲函,終此一生必定讓安家的人付出比孟家更為慘重的代價!
      少宜躲在一旁的拐角處,不禁打了一顫。
      “只要你把安家丫頭搞到手,安家數(shù)萬家私盡入孟家手中,到時候...”
      少宜心中重重一疼,手指在梨樹上摳出了聲音,驚動了孟家父子。
      孟景之看見少宜,臉上已顯訝色。他看了孟仲函一眼,壓低帽檐走了出去。
      “仲函...”少宜雙手緊握成拳,祈禱著他不要回應:“是真的么?”她寧愿相信剛剛那個場面,只是自己的幻覺而已。對自己這么溫柔的仲函,怎么會這樣算計她。
      “是我!碑斏僖颂ь^看他時,仲函臉上早已沒有了素日的溫文,取而代之的是怨毒和冷漠。
      少宜倒退一步,語聲顫抖:“我回去告訴父親!彼掃沒說完,只聽見仲函冷笑一聲,伸手抓住她的手腕:“來不及了!
      “是你逼我的。”少宜心中驚恐至極,驟然聽到這一回,還未反應過來,瞬間已落入水中,轉眼已被冰冷的湖水所卷走。
      “仲函...”少宜竭力呼喚,最后一個字音被嘩然水聲淹沒。

      第三章
      三日后,平城安府的大小姐少宜被發(fā)現(xiàn)失足溺于鏡湖。
      這件事轟動了整個平城,一直到安小姐入葬,街頭巷尾依舊穿的沸沸揚揚,道是鏡湖水底有吸人魂魄的水妖,這才引得安小姐失足落入水底。
      茶飯閑談,瓜棚豆架下,夏夜乘涼的孩子,往往駭?shù)眯∧槹l(fā)白,再也不敢到鏡湖周邊去。
      當年安小姐出事后,安夫人便一病不起,沒幾個月也去世了。
      安小姐被打撈上來時,身體已被湖水泡的腫成不知什么樣子。幾個膽大的婢女悄悄議論,小姐遭此橫禍,實在紅顏薄命。

      下葬的那天陰雨連綿,少宜睡在紫檀木的梓棺里,聽見爹爹涕淚縱橫,失聲哽咽。
      少宜,少宜,十七年的獨生女兒,掌上明珠。如今她要獨自睡于荒郊,再也不能承歡父母膝下。
      爹爹拍打著棺蓋,不顧身份的放聲大哭。
      少宜,少宜,是爹爹害了你。是爹爹當年做的錯事,這才害了你。
      少宜才只有十七歲,還不曾嘗盡人世的深刻滋味。只在這一刻,聽著父親在她的棺木前懺悔,才明白什么是萬念俱灰。
      父親這么堅決而蠻橫的阻止她與仲函的親事,孟世伯的眼中一略而過的怨毒,仲函推她入湖的憤然......
      絕不僅僅是孟家家境中落,父親嫌平愛富這么簡單。
      孟安兩家是多少年的世交。孟景之的妻子呂氏,也就是仲函的母親,是二十多年前平城有名的美人。一日孟家三口來到安府赴宴,少宜的父親見孟夫人生得美麗,便生了邪心。他借故將孟老爺灌醉,隨即便將他的妻子孟夫人拖入房中玷污。孟夫人羞愧難當,自縊身亡。
      孟老爺?shù)弥嫦嗪,勃然大怒,但到底念了分兄弟之情,隱忍不發(fā)。豈料少宜的父親因東窗事發(fā),害怕懲罪,便暗中搞垮了孟家。
      原來是這樣...少宜黯然笑道。
      冷肅剛毅的父親,十七年來如琉璃般幻境般美好的家庭與人生。像是一個玻璃瓶,碎開了細細的裂痕,現(xiàn)出底下的灰敗。
      只是,死的人為何是我?少宜看著自己虛無的身體,大聲呼喊,爹爹,我在這里,女兒在這里?墒撬齾s出不了聲。
      幽暗的鏡湖水滴,一切都是一場虛空。那種空蕩的感覺綿綿不絕,比當日溺死于湖中更加難耐。少宜在鏡湖底待了多久,連她自己也不記得了,惟有終日細看殮衣上的牡丹刺繡打發(fā)光陰。
      然而,她卻不肯釋,懷不肯甘心。
      少宜做了一個決定。
      人們很容易遺忘過往的事情。當年少宜的慘死轟動全城,如今已無人知道她被埋在哪里。自從父親死后,少宜的墳墓就更無人照管了。無人祭掃,破敗不堪。
      少宜作為一只因怨氣過盛而流連人間的厲鬼,開始等待。
      她已不是當年那個擁有沉魚落雁,錦繡容顏的千金小姐。少宜的面孔變作慘綠色,尖長獠牙一下就能刺透人的血脈。
      她成為了游蕩墟墓,混跡人間的復仇厲鬼。
      月疏星稀的夜晚,少宜在鏡湖旁臨流照影,引得周遭動物紛紛走避。
      她在樹影里苦笑。
      當年那個杏花煙雨里一笑傾城的安小姐哪里去了。
      十年的鏡湖幽暗生活,有誰能懂得她的寂寞。
      若是當年不曾死去,如今,少宜也該是兒女繞膝的年紀了。她垂眸一嘆,執(zhí)著彩筆細細勾描畫皮。
      這是幾日前入葬的一個女人的尸體。她的身量高度同少宜活著時差不多,于是少宜便剝下了她的皮。
      少宜將人皮平鋪在地上,一筆一筆描畫。就像十年之前。她恍惚嘆道,仿佛還是平城的閨閣,雅擅丹青的安小姐纖纖素手,細細勾勒。
      暗淡月光下,少宜枯干的長長指下握著彩筆,在人皮上上細細描畫出仕女圖。
      每一筆下去,死去的身體便多一份傷痛。
      仲函。仲函。
      稍一都生恨意。
      死去的那年她還只有十七歲,便被推入幽冷寒寂的深湖。韶華之年,年華如花,還未綻放便遭摧折。然后是十年仇恨煎熬的歲月。
      少宜站起來,人皮刷的一下,被掛了全身。
      從今日起,我不再是安少宜。
      我是素素。
      第四章

      又是一個急雨如注的深夜,素素在睡夢中被驚起。
      不是淅淅瀝瀝的雨聲,卻是警省處拿槍帶走了孟仲函。
      孟仲函私自走私煙土生意,經人告發(fā)。
      三天后,警察廳長判他秋后槍決,便將他丟入黑牢關了起來。
      此時是民國初年,走私煙土一向是槍口上的買賣。孟仲函的父母年間接連而逝,他在平城也沒有什么親人。消息一出,原本和孟氏做生意的紛紛解除合約,素日相熟的朋友,更是一個也找不到影子,更別提花錢去救他。
      他家中仆人也拿了值錢的東西,四散逃逸。遺下空蕩蕩、冷森森、陰惻惻一座孟公館。
      所謂人走茶涼,莫過于此。
      孟仲函關在牢里,一天天等著槍決的日子逼近。
      從前孟公子風流,身邊佳麗環(huán)繞,平城人盡皆知。而如今只有一人,每日風雨無阻前去送飯,因警察廳長憐憫她一片善心,獄卒們也不阻攔——這個女子,便是素素。
      孟仲函關在牢里,憔悴不成人形。
      起初絕食求死,終日不言,后來看素素日日去探監(jiān),才動搖了死志,漸漸肯進食。
      便在孟仲函槍決前三天,警察廳長對外公布一切純屬錯誤,孟仲函得以無罪釋放。
      這下子所有人都覺驚訝,連同孟仲函都不知是誰救了他。
      黃昏暮色里,一地落葉飛揚,陋巷有一素衣女子在等他。
      他衣衫狼藉,頭發(fā)散亂,濕透的衣服裹一身泥水,額上唇角血痕、淤青猶新。
      素素將他扶起來,扶持著他,一步步離開囚禁他兩個月的牢籠,步履維艱走到天黑,終于來到人去樓空的孟公館。
      素素生火燒水,為他凈面更衣,煮好米粥送到他手里。
      孟仲函抬眸,赫然瞧見素素脖頸之上,有深淺吻痕。
      他恍惚想起了出獄時警察廳長曖昧不明的笑容:“孟少艷福不淺啊...聽說這次,乃是宋少出面保下了你...孟少日后與宋氏可是連襟啊...”、
      “你...”他啞著嗓子問:“你去求了宋世明?”妙齡女子落到宋世明手中,任誰都知道會怎樣。
      素素臉上漸漸有了悲痛神色:“我...”她垂眸哽咽。
      “素素,”孟仲函笑容凄苦,滿目震動,“我是個負罪不祥之人,你何苦……”
      素素伸手掩住他的嘴,指尖觸著他涼薄的唇,一起一落氣息悸動人心,“素素不知什么罪不罪,祥不祥...那天先生救下了我,素素就只知先生是好人!
      孟仲函的眼淚流下來,眼底霧靄涌動,唇角一絲凄苦紋路漸漸展成微笑。

      第五章

      風從落地長窗吹進房間,乳白的洋紗簾子輕輕飛揚,雪白的墻上印下兩個淡淡的影子。
      素素倚在床頭,接過孟仲函遞來的茶水。纖纖素手端著茶杯,有一縷茶煙靜靜繚繞上升,籠罩于兩人之間。
      素素飲茶,隔了多少年,落腹的第一口人間煙火。她垂眸一笑,手指悄悄伸出來。
      忽然孟仲函握住她的手。素素一驚,剎那間手指縮回。
      十指相握,孟仲函從身后輕輕環(huán)抱住她,清淺氣息拂在她耳畔。素素感到巨大的慌亂,密密爬滿全身。
      他關了燈。
      窗戶透進月光,一層幽幽月色。
      在這個瞬間,過去的光陰忽成空白。她什么事也沒有經過,仍是那個喜歡著他的小小少女,不諳世事,細雨霏微十七歲。
      仲函輕輕抱起素素,把他放到床上。黑暗里,她瞧不出他的眉目。
      素素眼神有一剎那松動,然而,腦中忽地閃過那個黃昏,那個她永世不忘的噩夢。
      有溫熱的鼻息噴灑在她的頸側,素素捉住仲函的手,低低說:“先生...”
      “叫我仲函!
      “仲函....你會待我好么?”素素怯怯問道。
      仲函低低笑了一聲:“我是一輩子都會待你好,永遠愛你的人!
      他的體溫覆蓋下來,絲帳里,人影起伏。眼前人熱切的眼神和有力的臂彎像是一場夢幻。仿佛許久以前,那些溫暖的午后,曾今有過的溫存親吻與柔和鼻息。

      夕陽漸漸籠罩四周,在樹梢薄薄撒下一層暮色。孟仲函仰起臉看向四周,一股妖異的感觸恍然從內心升騰起來:在這未知的前方,有什么不安的事情在等待我?
      夜色慢慢覆蓋過來,像是被風吹散的煙霧。天黑得仿佛永遠不會出現(xiàn)光亮。
      孟仲函不斷吸氣,努力讓思維清晰,行走在暗夜里。
      漸漸地,他看見了一絲光亮。有一個不知名的湖,水底密密麻麻長滿藻類。就在這時,他聽見了一種奇怪的聲音,尖銳似哽咽。
      ——是她!一定是她!
      孟仲函頓時醒悟,這里是鏡湖,這是他當年將安少宜害死的地方!
      突然,一只手橫里伸了出來。這只手蒼白,消瘦,淡青色的血管似乎要透皮而出。指甲細長的手指眼看就要觸及到仲函的皮膚…
      "少宜!”孟仲函猛然驚醒。
      原來是夢。
      他摸向自己的額頭,滿手的冷汗。
      “你怎么了?”身旁的素素被驚醒,睡眼惺忪問道。
      仲函喘息漸息:“做了噩夢。”
      素素輕輕咬著下唇,猙獰一笑。
      不過在仲函看來,這笑容比清晨玫瑰更溫柔嫵媚。
      他攬過素素,語氣溫柔:“吵醒你了么?”
      素素問:“少宜是誰?”
      仲函沒有來的煩躁:“不認識!
      不認識。
      是么。素素冷冷笑了,牽動畫皮的唇角,流露出的卻是不勝的嬌羞。
      “你的手真冷!敝俸诙厹卮嬲f道。
      我是鬼,手自然很冷。你已死到臨頭,還在憐香惜玉,真是...可笑之極。
      素素靠在仲函懷里傾聽他的心跳。修長的手指隔了衣物,只消一抓,便可知他的心是什么做的。卻終是笑笑,做弱不禁風狀:“那早些睡!
      “素素,外面風大,回去罷。”第二日晨間,素素相送仲函出門。
      一夜的恩愛,畫皮都揉搓得有些褪色了。他卻認不真切。
      素素握著他的手,舍不得放開。他一襲青衣站在清晨的風里,象一竿郁郁的竹,那般的風神湛然。瞻彼淇奧,綠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看著他的背影漸遠了,素素還倚在門邊不愿進來。
      剎那迷茫。
      昨日此時,她尚在獰笑著等待獵物送上門來,如今他成為她終身之托。那么,這場戲是否還要繼續(xù)?

      “素素!”傍晚他回來了,聽得他的聲音,素素自門中跌跌撞撞地奔出來,竟是立足不穩(wěn)。
      “仲函!”
      他微微一避,側身讓到一旁。
      怎么了?
      “你不舒服么?”素素問。
      仲函臉色有些蒼白,似是懼怕什么東西:“哪里...”
      吃飯的時候,仲函有些心不在焉。席間素素給他夾菜,他竟是一幅畏縮模樣。
      “你...”素素還沒有說完,只看見仲函短促一笑:“等下我要出去一趟!

      仲函已出去,素素窮極無聊,脫下畫皮再畫一遍吧。
      人皮平鋪于窗前桌上,墨已研好,青紫色指爪緩緩提筆。
      銀灰色綢子的旗袍,柔順長衫的四周邊沿都鑲了桃色的流蘇,流蘇中間,有挑著藍色的細花,和亮晶晶的水鉆,在素凈中自然顯出富麗來。
      驟然身后有風吹來,仿佛怪獸步步逼近,噴著咻咻的鼻息。
      有巨大的恐懼從天而降。
      怎么了?到底怎么了?
      素素驀然回頭。
      門外,他。
      仲函站在門邊,他看見了素素,
      --不穿畫皮的樣子。
      素素怔怔去照梳妝臺上的鏡子,只看了一眼,鏡子啪的一聲,被她砸碎,碎成千萬片,跌滿一地。
      映襯著素素青面獠牙的臉。
      抬頭,赫然看到,仲函的手中有一柄拂塵。
      素素剛走近一步,拂塵便放出刺目金光。
      “你這妖孽,別過來!”仲函拿起拂塵,厲聲喝道。
      妖孽。
      仲函,你拿了這拂塵,要殺死我這妖孽么?
      “我早就疑心你了…”他見素素停住,以為她在害怕。
      “今日遇到一得道高人,他說我妖氣覆頂,我還不信...”
      然而,只這剎那的時間,--三寸利爪猛然伸出。素素不管不顧,只朝仲函走去。
      嘶…
      素素一把扯過仲函手中的拂塵,撕得粉碎。幾乎是在這一瞬,拂塵中的金光刺入她雙目,兩行鮮血從她眼中緩緩流出。
      仲函被這突如其來的場景駭住,軟軟癱倒在地,連逃跑也忘記了:“大仙…求求你饒了我…”他跪了下來,磕頭如搗蒜:“大仙,大仙…我們往日無仇,近日無怨…你饒了我吧…”
      往日無仇,近日無怨。
      素素仰天大笑,青色指爪猙然作響。
      “往日無仇,近日無怨?”素素重復了一遍,語調怪異,似悲似喜。
      “仲函,你不記得我了么?”
      這一聲吳儂軟語,如同平地驚雷,炸響在孟仲函耳際。他猛地站起,手扶著墻劇烈喘息,“是你,是你…”
      突如其來的暈眩,孟仲函整個人踉蹌向后倒去,內心深處的記憶化為利刃,伴隨著心臟的跳動而明晰。
      十年前的鏡湖…血色黃昏…求救的少女…
      素素雙目已盲,摸索著走近他,觸目之際像一個詛咒被揭開:“仲函,我回來了!
      孟仲函驚恐呼號,卻發(fā)不出聲音。
      素素……他的身子僵直,緩緩轉過眼來,望向她。
      仿佛是看穿了他的心思,素素婉轉一笑,“我是素素,也是少宜!
      紅顏幻象,一張畫皮,于她又有何難?
      在他驚駭?shù)哪抗庵,素素,不,是少宜的十指漸漸變長,生出纖纖指甲,直扣他咽喉。
      “少宜…”孟仲函臉漲得通紅,艱難吐字。
      少宜垂眸一笑,依稀有當年溫婉:“你還記得我!
      孟仲函全身動也動不得,眼睜睜看著面相猙獰的少宜走來。
      少宜的尖長指端撫上自己臉頰,忽的,血色水藻從她唇間涌出,綿綿不絕;指尖湖藻飛拋,旋身作胡旋,一舞翩躚;
      藻類縱橫交錯,將門窗去路層層封閉,將這屋舍繞裹成一只紅色巨繭。
      她對他笑:“仲函,我來接你了!
      蒼白冰冷的手,十指扣攏,漸漸收緊。
      孟仲函面無人色,直勾勾看著少宜,像一具早已死去的僵尸。
      她披上畫皮,變回素素,從半空俯身,吻上他的唇。她尖細手指撫上他的臉,曾令她眷戀不舍的臉。
      孟仲函的呼吸漸漸沉下去,過往時光走馬觀燈,一幕幕呈現(xiàn)于他的眼前。
      年幼的青梅竹馬,少時的繾綣情深,深沉無底的鏡湖…
      少宜緊緊閉了眼,默默感知仲函最后的心意。
      賭場初遇,孟仲函走私入獄,一切的一切,都是她做的。只為一步步走來,一步步攥住他的心,讓他重新愛上她。
      其實,其實,早在他說愛她的時候,她便已放棄復仇,放棄恩怨。
      然而,他卻只知她是厲鬼,她要害他。
      驀然,利爪透胸,一扯,溫熱鮮血濺上少宜臉頰。黑暗中緣盡孽完。
      晦澀陰暗的夜里,愛人溫熱甜美的鮮血,沉溺而迷醉。
      真好,真好。如今我要的一切都在里頭,誰也奪不去,誰也搶不走。
      少宜掌心下是仲函漸冷的軀體。
      她把他困在被水藻交橫的房子里頭,不見天日,永不離去。
      摸索到他胸膛里那顆心,少宜輕輕地捧起它,在掌心熨貼著。
      少宜笑了。
      呼嘯的風聲掠過耳畔。眼前的黑暗之中,看到,一點,一點,如云開月現(xiàn)——十年前的鏡湖畔,那個炎熱的夏日午后。她穿著杏子紅的單衫,那清俊的少年從花間站起,青澀一笑。
      仲函,仲函,歸去來兮…
      后記
      孟家妖案驚世當空。
      一座好端端的洋樓莫名被紅色煙霧纏裹。外間的人無論如何不能進去,那白茫茫妖霧似實非實,似虛非虛。
      有游方道人識得玄機以紙符做法,妖霧果然散開,所見之人莫不驚駭。原來纏繞著孟公館的乃是紅色湖藻。
      公館主人孟仲函被發(fā)現(xiàn)死于其中,胸膛被剖開,一顆心,血淋淋地被掏了去。其旁有一骸骨將其擁住,經法醫(yī)鑒定,骸骨至少已有十年之虛。
      另外,還有一件無為人知的小事。城外,十余年前死去的安家大小姐少宜,尸體不翼而飛…
      字數(shù):89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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