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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
十七歲,我久違翻墻逃課。
昔日的我,角色一直為乖孩子。
仲春時節(jié),父母出事故離世。
喪禮當天,我沒有任何悲傷啜泣,只有噴涌而來的欣喜,是日夜期盼的解脫,是朝思暮想的自由來臨。
身邊的親戚見我露笑,宛若見到鬼一般奇怪地打量我。
我為了不再引起懷疑,藏住笑,迅速裝成泫然欲滴的樣子,眼神中的滔滔浪潮卻依舊暢快蕩漾。
同一時刻,身著帶著黑色連帽上衣的頎長少年與我擦肩而過。
他衣袖上掛著一截粗糙的紅繩,炸毛的不成樣。一股清香味在鼻尖縈繞久久未散,我下意識想到校園里熟悉的櫻花味,但又有些不同,它更獨特,澄清卻渾濁。
不知怎樣的原因,我竟不由自主回頭看了一眼。他手提著一桶油漆,外面放著白色耳機,隨意晃蕩著恐怕下一秒就要落地被他踩扁。
喪禮過后,我變賣了束縛我13年的鋼琴,踩碎了所有獎章證書。清理完他們的遺物,我喝了一杯白酒,很辣很難喝,就像喝了他們的血液般惡心滲人。
不久我重返校園,果然虛偽的安慰不計其數(shù)。
我慶幸的是,沒人察覺到我的陰謀,它成功地不出意外地進入墳墓,沉落進我這骯臟的骨髓。
五月中旬,我趴在天臺,不停朝墻邊扔青藍色的彈珠。
整片寬闊天臺現(xiàn)在只屬于我一個人——鐵門被我死鎖,我聽著其他同學踹門聲怒罵聲不動于衷,腦海里想著他們的狼狽樣不禁笑出了聲。
我現(xiàn)在只想當魔鬼,隨心所欲不顧一切最好。
過了一會,從鐵門側(cè)邊的窗戶爬出位男生,他前劉海過長,幾乎遮住了他的雙眼,右臉頰中央的一顆黑痣尤其明顯。
他朝我走來:“你真壞!
我裝作不懂:你很沒禮貌誒!
“你演技過于拙劣,去自首吧!
我心像被電麻了,不假思索地扇了他一巴掌。
過后,我確切意識到我沒錯,他是我的幫兇。
“我不會去自首,并不是因為我怕坐牢怕死,而是不值得!
我為何出現(xiàn)在這個世上,沒有人告訴我理由,沒有人真正為自己而活,連死去都是一瞬間,面對生死我只會一如既往地冷漠。
惡魔都有歸處,我呢,惡魔都不如。
他彎腰撿起沾灰的彈珠:“你的細胞,在發(fā)出哀鳴!
好像,他真的說中了。
骨架在顫抖,恐懼不知何時占上上風,我繃緊枯落之心的弦,聲線不聽使喚地顫抖:“程沼,你成為沼澤吧,讓我不得掙扎地沉落,好嗎?”
只有沉寂,無休止的沉默。
他站在樓頂?shù)呐_階,抬眼看了自我嘲笑的我,仿佛在看喪心病狂的瘋子。
良久,他緩緩開口:“我要走了!
我逼問:“去哪?”
“不在這!彼畔率掷镆粓F彈珠在石階上。
“去哪?”
“天堂!
“你開玩笑的……吧!蔽已劭粢馔獬錆M盈透的淚水,正源源不斷地往下墜,它從我手中逃掉,最后無影無蹤。
我明明抓住的啊,怎么會離開呢?我在心里質(zhì)問自己。
逃跑的不只是淚水,還有僅存的一絲光輝。
我上前拉住欲離開的他,呼吸活像一段雜亂無章的音符無腦堆積在一起,嗓音模模糊糊往外吐字,至于說的什么我也不清楚,我連沖上前拉住他的勇氣都懷疑是我的嗎?
-
程沼,我去年認識的好學生,我們少有交集。
第一次說話,我在買刀,他提著一大袋瓶裝咖啡,繞到我身邊搶走我手中的小刀:“用刀不行,小心鬼壓床!
“世界上沒有鬼!
“鬼存不存在,又不是你說的算!
“那什么行?”我看向他。
“你真信我?”
“我說我是乖乖女,你信嗎?”
“我信,你現(xiàn)在依舊在扮演,不是嗎?”
“嗯,幫我!
“我沒干過這活。”
“你想干,這就是我信任你的理由!
回答我的是長達十分鐘的笑聲,黑玫瑰般怒放的笑容扎進我枯瘦的枝干。
說句實話,他們的死法我并不清楚,他們死時我根本不在場,還是程沼打電話告訴我他們死了。
程沼是陰毒刁滑的主兇,他毫不猶豫割掉自己的黑翅膀,黑血遍布全身欲將籠罩齊身。我羨慕喜愛他那清透明凈的眼眸,如海水般波濤洶涌,又如瘋生的枝芽生機蓬勃。
以前聽說過他溫柔,是沒有脾氣的貓,至于變成這般模樣的原因早已成為一個謎。
我問過他為什么幫我?
他沒回答我,只是給我炸了毛的紅繩就離開了。
現(xiàn)在想想,他的背影凄慘孤獨,像是去完成沉重的使命,而又恰巧,翌日晌午他帶來了喜訊——我父母死亡,這使我更加捉摸不透他的內(nèi)心。
我曾一度懷疑他喜歡我,不然為何冒險幫我s人。
只是我的猜測,我不敢問是不是這回事,畢竟不想在他眼里我是個自戀的人。
第二次,便是天臺的分別。
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我往天空拋硬幣,往下墜的硬幣砸中他的腦袋。
他沒看我,攥緊那顆硬幣匆匆跑走了。
他在躲我,為什么?他不是離開了嗎?一連串的疑問使我困惑愁悶地睡不著覺。
過了段時間,學校傳著他患病離世的消息。我逼著自己不要信,一遍又一遍告訴自己那是流言蜚語,是假的。他的回答“天堂”卻將我的幻想一觸即潰,我問了同學相關事,沒有一人知曉。
放學后,我去了他家。
敲了好幾遍門,下樓的鄰居告訴我:“之前有個孤兒住這,但患病去世了,現(xiàn)在沒人!
我問她:“我怎樣能進去?”
她給了我把鑰匙,說:“那男孩讓我交給一女孩,應該就是你。”
里面空蕩蕩,連張床也沒有,最東面的墻貼滿了血腥的“復仇計劃”。
一筆一劃滲著驚駭?shù)娜搜,我不敢想象他的手以及其他肢體被他割了多少遍,他的傷疤有多深。
而我終于懂了他為什么要幫我。
我父母生前經(jīng)營的醫(yī)藥公司害死了他的媽媽。
十二年前新聞報道過這件事,不過很快被我家長花錢處理掉了,他家只得到了六十萬的安葬費,道歉的話協(xié)議書只字未提。
我兒時碰見過他,就在我家公司門口,他舉著用血寫的紙板,目光帶刺地站在寒風中。
他眼里沒有淚,聚著閻王的笑。
到頭來想想,我自己也真可笑,竟然以為你喜歡過我。
程沼,我喜歡你,你卻連機會都不愿意施舍給我。
是,我們是罪人,罪人難道就不該有男女之情嗎?
下輩子,我來當那個惡人,然后我們私奔,好不好?我的程沼。
*
夜幕降臨,某處開著灰白的燈光。
我摩挲著手腕的紅繩,冷靜地看著眼前抓鬮抓到的自首字條,余久,我點燃了它。
屋里被灑滿了汽油,我一臉淡然,扔它進入汽油里,熊熊大火瞬時吞噬著蔓延著,火勢猛烈。
終究紙包不住火,正當我要沖向火群自殺時,火速趕來的消防員破窗而入,滅了我的希望。
或許,這才是我的命吧。
那天早晨附近的攝像頭拍入了人群中的行人——我,我該慶幸我自首了,還是慶幸他間接救了我?
我慶幸他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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