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斷

　　月華冷夜，粼粼湖水。

　　我就靜靜地在岸邊抱劍而立。

　　湖的上游有琴聲。清清淡淡的，在冰涼如水的月色中飄蕩，一音一調(diào)仿佛都能喚起人心底的某一些深藏的角落。

　　皎皎冷月映在瀲滟的湖面，襯著周遭殘雪未消，竟折射出點溫暖的光暈。可那琴聲卻在這般美景如畫間，越發(fā)透出一股子說不明道不清的惆悵意味。

　　我久久佇立，直到一曲結(jié)束，才踏著滿地月色，悠悠朝琴聲源頭尋去。

　　我想見一見——這個彈琴的人。

　　然后，我就看到了他。

　　他端坐在磐石上，低頭細(xì)細(xì)摩挲擱在膝上的古琴。就算見不著他的眉眼，我也可以感到他的目光有多么的專注，仿佛這世間萬物，入得了他的眼的，就只有那一把古琴，只有那一曲曲幽幽弦歌。

　　我的到來只讓他抬頭輕瞥一眼，而后他又開始撥弄琴弦，對我這不速之客視而不見。

　　可我卻覺得他是在等一個人，他如此執(zhí)著地于琴曲間，似乎只為那個人能聽到那些蘊(yùn)在聲樂里深刻到雋永的情緒。

　　他信手撥弄，琴音低低的纏綿在耳邊，同寒蛩低吟交織出悱惻一曲，彌散在暗夜迷離中，仿佛連天上最自在的行云都能遏止。

　　我有點微微失神，不自禁地抽出腰間青鋒，于是劍柄涼涼的觸感就這么和著琴聲沁到了心里。我想起了那些恍若隔世的過往。

　　那時我有如花美眷，有俠義名聲，少年得意。

　　那時我有一干兄弟，喝酒吃肉，好不快活。

　　那時我——輕狂熱血，終究是……付出了些代價。

　　我笑了笑。

　　劍徐徐出鞘，帶出一道森森光影。

　　此時，落寞如涼水的琴聲陡然峰回路轉(zhuǎn)，或清洌或磅礴的樂聲勢不可擋地涌出，竟是番河出伏流，一瀉汪洋，望不著邊際，看不到盡頭。

　　我一怔，心胸中竟有幾分激昂澎湃不可抑制地溢出。

　　于是，劍起。

　　一劍，一劍，都是隨心所欲，沒有絲毫規(guī)律。倒是月華籠上劍鋒，泛著溫潤的色彩，瞧著分外好看。

　　……便讓這月夜里突如其來的淡淡傷懷化作一場淋漓的劍舞罷。

　　劍意同曲聲糾纏到難分難解，滲透出一種久遠(yuǎn)、綿長的意味，在茫茫雪夜里久久回蕩，竟是愈來愈盛，要將一切都包容進(jìn)去似的溫和。

　　突然。

　　曲罷，劍止。

　　我收劍入鞘，此時此刻腦海中猛地冒出一個很久很久以前就不曾再回想到的詞。

　　知音。

　　可是歷盡了那么多事，我早不太相信“知音”這個詞。

　　而眼前這人，縱然我識得他的曲，他也應(yīng)和我的劍——卻已不是可以成為知音的人了。

　　他隔了許久，雙手才從不再顫動的琴弦上移開。

　　他嘴里開始喃喃著一些話，先是斷斷續(xù)續(xù)，然后才通順起來。

　　“……她溫和良善，美好得如同九天上的仙子�！彼恼Z氣很柔軟，是在述說對一個女子的依戀，帶著少年人對心上人獨有的熱切盲目，“我都不敢相信自己真能同她……夫妻結(jié)發(fā)……”

　　他要把最好最美的都獻(xiàn)給那個女子，可那女子終是死了。

　　“我原本是奉命去殺他……可果然是百聞不如一見�！彼冻鲎窇浀纳裆劾锩芍粚郁�，辨不出情緒，“我把他當(dāng)做知音，可惜我總歸還是要殺他，知不知音也沒什么分別……”

　　知音難求，可權(quán)勢也不好得，所以他從此沒有知音。

　　最后，他什么都沒有了。

　　什么都沒有了。我聽到這里，低聲嘆息。

　　這個人已經(jīng)瘋了。

　　他與其在同我說，不如說是在自言自語。可我卻奇異地似乎能聽懂他話語間包含的每一點心思。

　　不是悔恨，不是痛苦，甚至不是仇恨，而是一種已經(jīng)滲透了他整個人的滄桑寂寥。

　　“你在等誰？”臨走時，我突然問道。

　　他有點驚訝，但也只是瞬間便又是波瀾不興，他說：“我沒有在等人�！�

　　見我疑惑，便淡淡解釋了句：“她拼了命要我活，我怎可以死�！�

　　原來，這個人的心是死了的。

　　那過去的些許事還有什么好計較的？我深深吸了口氣，倒覺得像是如釋重負(fù)了。

　　我走的時候，他撫起了琴。

　　瑟瑟琴音，聲聲入耳。

　　我正要止步傾聽，突聽“嘣”一聲。

　　弦斷曲終。

　　他愣愣地看他的琴。

　　我眨了眨眼，頓下的步子繼續(xù)往前了。

　　知音少，弦斷有誰聽？

　　我會記得在許多年前的那個夜里，我們是真的將彼此當(dāng)做知音，把酒言歡的。

　　別他的情緒，都可以——煙消云散了。

《良藥》
大夫小攻X失憶死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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