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見過極致的黑暗嗎?那種深入海底，不曾見過一絲光明”。

　　如果你有幸遇到17歲的南涔，她會告訴你，她見過。

　　江硯第一次見到南涔是在二零一七年夏天。

　　那天，他陪母親來醫(yī)院拿藥的，覺得無趣，便躲到樓梯口抽支煙，沒想到，碰到了一只愛哭鬼。

　　南涔在醫(yī)院的樓梯口，像是坐了很久的樣子，蜷縮在那里，小小的一只，眼睛因?yàn)殚L時間的哭泣，又紅又腫的。

　　他無意窺探她的隱私，便匆匆的離開。

　　臨走不經(jīng)意間聽到小姑娘自言自語：我再也沒有家了。

　　很久很久之后,江硯從南涔口中得知,就是在這一天,她失去了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

　　……

　　江陵的八月，天氣燥熱，梅雨時節(jié)也結(jié)束了，不在有綿綿細(xì)雨，有的只是天高云淡。

　　再次見到南涔，已經(jīng)是中考之后的事了。

　　二零一七年八月十四日。

　　那樣平凡的日子,江硯后來卻用了一輩子去銘記。

　　他陪母親去小姨家做客。

　　傍晚的時候,江硯無聊得很, 一個人在懶散地倚靠在沙發(fā)上,打著游戲。

　　他聽到一個小姑娘在說話,聲音如銀鈴般清脆,還帶些許甜膩。

　　他順著聲音望去,只見一個女生端正地站在那里,挎著一個背包,整個人干干凈凈的,視線向上移去,只見少女的側(cè)臉,便能看出她姣好的輪廓和精致的五官,烏黑的秀發(fā)扎成馬尾,散發(fā)著青春的氣息。

　　可能是被人盯的久了，南涔回過頭來。

　　四目相對。

　　南涔尷尬極了，慌亂中，背包落地，里面的書散落在地板。

　　更尷尬了……

　　他看出了她的窘迫,緩緩的站起來，整理了下褶皺的衣服，三步并兩步走到她面前，把東西撿起來，整理好，放進(jìn)包里，遞給她。

　　“謝謝�！彼焖僬f完這句話，打開門，向外面跑去。

　　當(dāng)時天已經(jīng)很晚了，他小姨擔(dān)心小姑娘家的，不安全，便讓江硯趕緊去送送。

　　江硯是在公交車站看到南涔的。

　　近距離看去,小姑娘，瘦的似乎只剩皮包骨頭了，他真害怕一會兒風(fēng)就把她吹走。

　　剛剛在小姨家里，他一眼就認(rèn)出了這就是那個“愛哭鬼”，但一想到她尷尬的樣子，臉微微泛紅，就覺得可愛的緊。

　　江硯每靠近她一步，她就慢慢的向著另一個方向移動一點(diǎn)。

　　“小姨擔(dān)心晚上不安全，讓我來送你的�！睅拙湓捊忉屃怂麨槭裁锤�

　　“��？不用不用，我自己可以”。她連忙擺手。

　　“小爺樂意�！苯幚浜咭宦�。

　　她沒有搭話，同時也停止了挪動的腳步。

　　他看著南涔微微攥緊書包的手慢慢松開,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說點(diǎn)什么好了，就直接跟著她上了公交車。

　　車上沒什么人，微風(fēng)從窗口吹進(jìn)來，吹亂了她的頭發(fā)。

　　江硯就那么看著她，突然想逗一下她，張口就來。

　　“這位妹妹，我見過�！�

　　“蹭”的一下，南涔的臉又紅了起來，攥著書包的手又緊了起來。

　　表面也只能假裝鎮(zhèn)定，不斷的看向窗外。

　　然后默默的離江硯遠(yuǎn)了幾厘米。

　　江硯看著她的小動作，只覺得好笑。

　　一路無言……

　　公交車在路上行駛了將近一個小時，江硯跟著南涔一起下車了。

　　他們又走了很久，東拐西拐，進(jìn)入了一個巷子。

　　這是一條老街，白天還是很熱鬧的，晚上，來的人少了，旁邊的幾家店也早早的關(guān)了門，偶爾會傳出來一點(diǎn)聲音，不仔細(xì)聽，也很難察覺。

　　直到在一個房子面前停了下來，出于禮貌，她指了指那個房子，“我到家了，你趕緊回去吧，太晚就沒有公交車了�！�

　　可能是面對陌生人，她有些緊張的，說話的聲音都略微帶點(diǎn)顫抖。

　　她此時臉上的紅暈已經(jīng)散去了大半，在橘色燈光的照耀下，不仔細(xì)看，基本很難發(fā)現(xiàn)。

　　江硯看著她,不自覺地笑出了聲，聲音在這寂靜如斯的環(huán)境中，異常清晰。

　　“小姑娘，別這么緊張,哥哥不是壞人。”

　　轉(zhuǎn)身離開，走了幾步，又折身回去，對著她說：“我叫江硯，可千萬要記清楚，不然哥哥可是會生氣哦～”

　　他說話的時候，還特地把“生氣”加重了語氣。

　　然后頭也不回的離開了這里。

　　江硯從來不是什么良善之人，那天小姑娘動不動就臉紅，看著她可愛的模樣，言語中就多了幾分挑逗意味。

　　……

　　八月下旬。

　　中考的成績出來了，江硯又是全市第一。

　　不過這次多了一個并列。

　　“那姑娘好像叫什么——南涔�！�
　　卓奕半開玩笑道�！敖贍�?shù)谝坏膶氉пЭ晌Ｑ�！�?br>
　　聽著南涔的名字，江硯微愣了一下，知道她成績不差，但沒想到這么好。

　　放下球桿，起身拿起剩下的半瓶水，一飲而盡。

　　看著嘰嘰喳喳，說個不停的卓奕，順手就把瓶子扔了過去。

　　“聒噪”說完頭也不回的離開了臺球室。

　　等到卓奕反應(yīng)過來時，江硯都差不多走到門口了。

　　“江硯，你大爺?shù)�，你才聒噪，你全家都聒噪。�?br>
　　惹得旁邊人一陣哈哈大笑。

　　后來,江硯去了江陵八中。

　　江陵八中，是一所百年名校，建校以來，培養(yǎng)出多個優(yōu)秀學(xué)子，遍布全國各地，還有著一流的師資團(tuán)隊(duì)，多少人擠破腦袋都進(jìn)不來。

　　開學(xué)那天，他才知道卓奕也跟著他去了江陵八中。

　　卓奕的原話是這樣說的，好兄弟就是要一直在一起。

　　當(dāng)然,憑卓奕的成績,是去不了的,所以,代價(jià)就是他父親給江陵八中捐了一座教學(xué)樓。

　　他父親還覺得兒子終于知道要努力了，捐教學(xué)樓的時候都不帶猶豫一下的，就等著卓奕光耀門楣了。

　　江陵八中的那一年有三十個班,一班、二班是重點(diǎn)班,其他二十八個是普通班,但也根據(jù)學(xué)生的情況,分了快班和慢班。那時,還沒有文科班和理科班之分,也沒有分出藝術(shù)班和體育班。

　　江硯在一班，卓奕憑借著鈔能力也成功混入了一班,并和江硯成為了同桌。

　　而南涔在二班。當(dāng)然，這是從卓奕那里聽來的。

　　剛開學(xué)，卓奕就迅速跟同學(xué)們打成一片，哪里有八卦，哪里就有他。

　　最后，在不同的時間段，把他八卦到的東西，一股腦的講給江硯聽。

　　江硯聽的最多的莫過于南涔。

　　自從卓奕在開學(xué)典禮上見了南涔一面，他就單方面宣布南涔成為了他的女神。

　　那天，開學(xué)典禮，江硯和南涔作為并列第一名，在校領(lǐng)導(dǎo)的要求下，上臺發(fā)言。

　　南涔一如既往，白白凈凈的，小小的鼻梁下有張櫻桃小嘴，嘴唇薄薄的，嘴角微微向上揚(yáng)起，帶著點(diǎn)兒不易察覺的笑意。她穿著件白色長裙，站在那兒兒，文靜優(yōu)雅，那么純純的，嫩嫩的，像一朵含苞的出水芙蓉，纖塵不染。

　　接下來，進(jìn)行了為期半個月的軍訓(xùn)。

　　沒有想象中的軍訓(xùn)服，有的只是統(tǒng)一著裝—白加藍(lán)校服，也不算特別的丑，只是，它還挺挑人。

　　一大片人按照班級，整整齊齊的站在操場，一踏起步來，塵土飛揚(yáng)。

　　一天下來，衣服臟的不成樣子，手隨意抖一抖，都是二兩灰。

　　也有例外。

　　南涔因?yàn)樯眢w原因，不能參加軍訓(xùn)，她總是坐在操場旁邊的柳樹下邊。

　　她穿著最干凈的衣服，踩著最白的鞋。時而有一群女生圍在一起，討論她，說的最多的就是羨慕。

　　這正是因?yàn)檫@樣，她也失去了融入集體最快的途徑，當(dāng)別的三五人成群結(jié)隊(duì)時，她總是孤單的一個人。

　　卓奕見南涔總是自己一個人，他便拉著江硯一起坐到她身邊。

　　“Hi，小女神，我是一班的卓奕�！�

　　她還是那么的喜歡臉紅。

　　“不用這么叫我，我叫——”話還沒說話，就被卓奕接了過去。

　　“南涔嘛，你叫南涔，我知道的，小女神�！�

　　“他叫江硯，我的好哥們，也在一班，就跟你并列第一那位。”卓奕吃著飯，用手指了指旁邊的江硯。

　　江硯抬頭，嘴角勾著一抹笑意，直直的盯著南涔。

　　“我知道，謝謝。”然后迅速的低下頭，不斷的攪拌著碗里的粥。

　　“不客氣呀，小女神。”

　　江硯一時不知道她這句謝謝是說給卓奕聽的，還是說給他聽的。

　　江硯見到南涔的次數(shù)越來越多了，一班，二班是一個數(shù)學(xué)老師在教，他們一個是一班的數(shù)學(xué)課代表，一個是二班的數(shù)學(xué)課代表。

　　這大概就是莫名其妙的緣分吧。

　　每次收上來的作業(yè)，南涔都會認(rèn)真的整理好，翻到老師檢查的那一頁，放在老師的辦公桌上，反觀江硯，他就隨意的多，有的時候連作業(yè)都是卓奕幫忙收的。

　　幾次遇見，南涔臉上總帶有不同程度的泛紅，應(yīng)該是想到了什么。

　　江硯挑逗性的叫句“南涔妹妹～”惹得南涔動手，不過她的力氣不大，打著也不疼。

　　然后他輕笑一聲，大步離開。

　　十一月份，江硯和南涔在數(shù)學(xué)老師的推薦下，參加了數(shù)學(xué)競賽。來年三月份比賽，現(xiàn)在，他們跟其它參賽的人一起組成了個競賽班，在老師的指導(dǎo)下，不斷進(jìn)步，不斷突破，爭取能為學(xué)校爭光。

　　江硯故意選的，和南涔坐到了一起。

　　不過，他這次見到了不一樣的南涔。沒有害羞時的臉紅，沒有緊張時的顫抖，沒有小心翼翼。

　　她很適合競賽。江硯大概只能用這句話形容她。

　　她做題速度很快，而且正確率高，思路也比班里一部分人好，就算遇到是在搞不懂的題，也只需老師輕輕一點(diǎn)，便醍醐灌頂，并且能做到融會貫通。

　　跟他比，也毫不遜色。連續(xù)幾次小測試，她都超過了江硯，霸榜第一。

　　時間飛速旋轉(zhuǎn)。

　　迎來了期末。

　　那段時間,大家都變得緊張兮兮,生怕一個不小心,寒假都會過的不順心。

　　教室里除了“沙沙”的做題聲,就是三兩個人圍在一起的講題聲。

　　江硯他們也暫停的競賽班的教學(xué)，好讓他們專心致志的復(fù)習(xí)期末考試。

　　考試結(jié)束那天下午,大家緊繃的弦終于有所松動,在老師布置完假期作業(yè),又簡單交代幾句后。

　　他們正式開始了寒假生活。

　　……

　　江硯跟南涔互加了好友，也是方便假期討論數(shù)學(xué)題。

　　卓奕也不知道從哪里聽說了這件事，然后就開始每天在江硯耳邊嘮叨，無非就那幾句話：你就把小女神的□□號給我吧，求求了，拜托了…

　　江硯去詢問了南涔的意見，這也是他們第一次聊天。

　　頁面上還顯示著：你已經(jīng)和JY成為好友，現(xiàn)在可以開始聊天。

　　江硯：你好，我是江硯，那個你還記得卓奕嗎？就上次一起吃飯的那個。

　　過了很長一段時間，那邊才回了消息。

　　南涔：記得，有什么事嗎？
　　江硯：他想加一下你的好友，我可以把你的□□號給他嗎，來詢問一下你的意見。
　　南涔：可以，你給吧。
　　江硯：嗯。

　　最后，卓奕請江硯吃了一周燒烤，換來了南涔的□□號。

　　南涔的空間沒有太多的東西，上一條說說還是在去年除夕，她和阿婆一起過年，照片里，小姑娘笑顏如花。

　　今年除夕，她什么也沒有發(fā)，不過，江硯他們發(fā)的說說，南涔都一一點(diǎn)贊了。

　　一天晚上，江硯準(zhǔn)備睡覺，手機(jī)振動了。他順手拿起手機(jī)，點(diǎn)開。

　　是南涔發(fā)給他的一道題。后面配著幾個字：江硯同學(xué)，這個題我的思路不大對，想請教你一下。

　　大概是太困了，江硯也沒逗她，發(fā)了一串語音，把題的過程跟南涔講了一遍，就放下手機(jī)睡了。

　　第二天一大早，打開手機(jī)，還是昨天的頁面。

　　時間停留在晚上12.04分。
　　南涔：我弄明白了，謝謝你，江硯同學(xué)。

　　很快假期結(jié)束。

　　競賽的事也提上日程。

　　卓奕成了江硯的御用送飯師，當(dāng)然，連帶著也成了南涔的。

　　南涔拒絕過幾次，卓奕也當(dāng)沒聽到，帶飯的時候總是帶著她的那一份，久而久之，也就隨他去了。

　　教室里不讓吃飯，他們?nèi)齻�就一起蹲在走廊里，用幾個椅子堆疊成簡易餐桌。

　　三月。

　　江硯和南涔踏進(jìn)了考場，最后拿到了全省第二和全省第三的好成績。

　　經(jīng)過這段時間的相處，奠定了他們深厚的友誼。為此付出最多的，必然是卓奕同學(xué)，一個兩個的都不太愛說話，只能是他不斷的活躍氣氛。

　　2018年7月1日。
　　江硯的生日。

　　卓奕：江硯明天生日，小女神，要不要一起來。
　　卓奕：你不說話，我就當(dāng)你同意了，一會兒把位置發(fā)給你。

　　南涔看著手機(jī)屏幕，她只是在想該怎么拒絕。

　　然后，卓奕就把位置發(fā)過來了。還有一句語音，她點(diǎn)開，傳出卓奕的聲音。

　　“小女神，你一定要來，不然，我和硯哥都會很傷心的�！�

　　她聽到那邊應(yīng)該是江硯，踹了下椅子，對著卓奕說了句“滾”。

　　她到地方的時候，他們已經(jīng)在那了。

　　江硯隨意的蹲在那，肩上掛著一個深褐色的包。手上夾著一根煙，時不時的吸一口。

　　他看到南涔站在那里，對著她挑了下眉，把手中的煙掐滅，起身走過去。

　　卓奕一路上自顧自的，說個不停。

　　江硯就走在南涔的旁邊，南涔走路慢悠悠的，他只好邁小點(diǎn)步子，刻意的等等她。

　　看著她背包里鼓鼓的，俯身，在她耳邊，小聲說道：“這是給哥哥的生日禮物嗎？”

　　“��？”一時間南涔沒有反應(yīng)過來，江硯指了指她的包。

　　“嗯嗯”又連續(xù)點(diǎn)了幾下頭。

　　“那謝謝南涔妹妹�！蹦箱沟亩浼t紅的。

　　“你離我遠(yuǎn)一點(diǎn)�！彼焓滞屏讼陆帯�

　　氣呼呼的，像只小倉鼠。

　　等卓奕反應(yīng)過來，江硯和南涔已經(jīng)落下了好遠(yuǎn)距離。

　　“江硯，你是腿折了嗎？能不能走快點(diǎn)，熱死了�！�

　　南涔的禮物是一個飛機(jī)模型，她從卓奕那里聽說，江硯的夢想是成為一名飛行員。

　　“江硯，生日快樂，祝你夢想成真，你會成為一名優(yōu)秀的飛行員的，我們都相信你�！蹦箱沟难垌袧M是真誠。

　　“謝謝�！�

　　……

　　10月2日。
　　南涔的生日，他送了她很大很大的一個抱抱熊。

　　記得小姨之前說過,她在這個世界已經(jīng)沒有親人了。他想讓這個抱抱熊代替阿婆一直陪伴著她。

　　陽歷2019年2月4日，除夕夜。

　　江陵迎來降雪,雪落成詩,風(fēng)景如畫。

　　江硯全家早早的吃完了年夜飯,準(zhǔn)備去江邊走走。

　　他看向窗外,江陵的夜景美的讓人心動,萬家燈火,有一種獨(dú)特的煙火氣息。

　　他突然想到了南涔。

　　那她今天會一個人過嗎?江硯想。

　　他掙扎了好久。

　　“媽，我出去一趟�！苯妇従徧痤^。

　　“除夕夜,你干什么去呀?不是說一會兒我們?nèi)胰ソ呑咦叩膯?”

　　“有點(diǎn)事，你跟我爸一起去吧,我也不打擾你倆過二人世界。”一邊穿著外套，一邊往外走去。

　　“路上小心點(diǎn)…哎,別急著走…帶上圍巾…”江母急匆匆的追出去,早已經(jīng)不見了他的身影。

　　江母搖搖頭,轉(zhuǎn)身進(jìn)了屋。

　　大概八點(diǎn)左右。

　　江硯到了南涔家門口,敲開了她家的門。

　　“你怎么來了”。南涔語氣里滿是震驚。

　　“小姑娘這是不歡迎哥哥,不能因?yàn)樵趯W(xué)校天天見,就厭煩哥哥不是�！�

　　他大長腿一邁,越過南涔,走了進(jìn)去。

　　完全不顧忌滿臉通紅的南涔。

　　他進(jìn)屋看了又看,發(fā)現(xiàn)所有房間的燈都是亮著的,但這里只有南涔一個人,更顯得寂寥冷清。

　　他視線最后落在餐桌上,空蕩蕩的,僅有的一盤餃子,還是點(diǎn)的外賣,打包盒還在垃圾桶里沒來得及收拾。

　　“喝點(diǎn)熱水吧”。

　　南涔招呼他坐下,然后把一杯熱水推到他面前。

　　也許是他盯著這杯熱水太久了,南涔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解釋道。

　　“我不知道家里會來人,沒有準(zhǔn)備別的東西,你將就一下”。

　　那一刻,他盯著南涔,也沒有在開她的玩笑,只覺得,有點(diǎn)讓人心疼。

　　突然,他有一個大膽的想法,他要陪著她一起跨年。

　　他也不征求南涔的意見,拉起她就出了門。

　　他帶她去了江陵廣場,看了一場盛大的煙花秀,帶她去了江邊,看著船只遠(yuǎn)去,行人離散,他還帶著走過了一條又一條的小吃街,嘗遍各色美食。

　　十二點(diǎn)鐘聲響起前,他們又回到了江陵廣場,混跡于人群之中。

　　“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

　　接下來,廣場徹底安靜了下來,所有人緊閉著雙眼,虔誠地祈禱。

　　“砰”地一聲,煙花炸裂,灑向天空,墜落人間。

　　南涔看著煙花,而江硯看著南涔。

　　就在剛剛,炸開的不僅僅是煙花,還有江硯的心,是他對南涔晦澀而又熱烈的喜歡。

　　這個假期,南涔不孤單。

　　江硯總是找各種理由帶她出去玩。

　　她們的關(guān)系越來越密切。

　　他聽了許多有關(guān)她的故事。

　　她也曾是父母滿懷期待迎接的孩子,但后來,一切都變了,因?yàn)樗牟。赣H辭去了工作，帶她四處求醫(yī)，父親常年工作，到處出差，一年到頭也回不了幾次家，短暫的團(tuán)聚，父母也會因?yàn)樗粩酄幊?感情吵沒了，家吵沒了，到最后,只能離婚。

　　她成了不可原諒的存在,父母甚至用哀求的語氣,求她放過他們,她想要拼命嘶吼,道盡這世間不公,最終卻一言不發(fā)。

　　她跟著阿婆離開了,從此,她再也沒有見過那兩個人,她跟阿婆相依為命,但去年夏天,阿婆也永遠(yuǎn)離開了她。

　　她在講起被父母拋棄時沒哭,卻提起阿婆,便淚眼婆娑,紅了眼眶。

　　江硯不知所措,一點(diǎn)一點(diǎn)挪到南涔的旁邊,本能的想要給她一個擁抱,最后,卻只是拍了拍她的后背。

　　他也問過關(guān)于她的病情，她長久沉默之后，告訴他，已經(jīng)沒事了。

　　他總覺得哪里不對勁。

　　那個冬天,他寫了人生的第一封信,里面只有幾顆糖和一張紙，上面寫了一句話:沒有一個冬季不會過去,沒有一個春季不會到來。

　　那時的他想法很簡單,只是希望她以后的人生順?biāo)烊缫狻?br>
　　……

　　二零一九年,春天,高二。

　　那年，她憑借優(yōu)異的成績保送到了京北大學(xué)醫(yī)學(xué)部，那是她夢的開始。

　　一切都在朝著好的方向發(fā)展。

　　他也在為了他的夢想而努力，他們相約在京北。

　　盛夏來臨之前,他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他要跟南涔表白。

　　這樣好的小姑娘,惦記她的人肯定不少,還是趕緊下手的好。

　　他把南涔約了出來。

　　他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就從她的口中聽到了一個名字——傅池。

　　從她的一言一語中,江硯拼湊了這樣一個故事。

　　南涔第一次遇見傅池的時候。

　　那一年，她才剛剛13歲

　　那天，霧蒙蒙的。

　　她跟著阿婆搬到這座城市。

　　走進(jìn)老街，娃娃的哭鬧聲，商販的叫賣聲，婦人的爭吵聲，充斥著她的耳朵，她感到窒息，每一步走的都格外艱難。

　　就這樣，一步一步，走到了老街的盡頭，轉(zhuǎn)彎那一瞬間，她撞上了傅池。

　　那個時候，她固執(zhí)的不愿張口，阿婆讓她道歉，她突然覺得好委屈。

　　“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阿婆緊張極了，趕緊問她怎么了，她眼里轉(zhuǎn)了好幾圈，終于，慢吞吞的對阿婆說“撞疼了，可疼了”，還揉了揉自己的頭。

　　傅池卻笑出了聲，從口袋里掏出一個棒棒糖，遞給她。

　　“小妹妹，那我給你賠禮道歉,好不好?”

　　她抬頭看見了傅池那雙眼，亮晶晶的，像星星。

　　他像一束光照亮了她的世界，為她拂去陰霾。

　　那時的她還不懂什么是情竇初開，只覺得，那樣的人，見了，便心生歡喜。

　　彼時的少年,眼里有光亮,心中有夢想,是老師,家長心目中的好學(xué)生,是鄰居口中別人家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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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聽一句,江硯的心便痛一分,他的驕傲不允許他繼續(xù)開口,他想,她大概是不喜歡他的。

　　他不知道那天怎么一步步走回到家的。

　　他還沒有想好如何面對南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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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涔就病倒了。

　　那一年,也是她夢的結(jié)束。

　　她就那樣猝不及防地暈倒在課堂上，嚇壞了許多人，班主任匆匆忙忙的把她送進(jìn)醫(yī)院。

　　江硯和卓奕見到她的時候。

　　她在病床上半躺著，氣色不太好，他們很擔(dān)心她。

　　她只是笑笑，說沒事。

　　“先天性心臟病，從出生起，醫(yī)生就說，我活不過18歲的。”她很平靜的講完，仿佛生病的不是她一樣。

　　江硯先堅(jiān)持不下去了,跑出了病房。

　　在醫(yī)院的走廊里,眼淚卻止不住的往下流。

　　他明明祝的是順?biāo)烊缫庋?

　　他終于想起來哪里不對勁了,那長久的沉默背后，不過就是知道自己的結(jié)局，然后選擇了隱瞞，就是怕他們擔(dān)心。

　　多么好的一個人,本該得到這世上一切美好的。

　　只是，世界待她不公允，苦難是伴隨她而生的。

　　她的病越來越嚴(yán)重了，只能休學(xué)住進(jìn)了醫(yī)院。

　　她又給江硯講起了爸爸媽媽,講起了阿婆,講起了傅池。

　　她得到過父母全部的愛,她的病,壓垮了那個家；阿婆也說過要陪她長大的,最后也離她而去;就連傅池,她也沒能留住。

　　她拼命的想要抓住光,可卻忘了,光從來都是普照大地的,她又豈能抓住。

　　……

　　江硯陪她走過了暖春,度過了盛夏,跨過了悲秋,卻獨(dú)獨(dú)沒有熬過寒冬。

　　最后那幾天,她精神狀態(tài)更差了。

　　面對死亡,她害怕了,她其實(shí)也不過是一個十七歲的少女。

　　她說想談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她想去坐一次摩天輪,她想去看看大草原,看看塞北的風(fēng)光,想去感受下冰城的美……

　　她有好多好多的愿望，還沒有實(shí)現(xiàn)，她不想就這樣離開。

　　江硯眼噙淚花,強(qiáng)裝鎮(zhèn)定。

　　“會好的,一切都會好的,到時候,你所有的愿望我都幫你實(shí)現(xiàn),帶你去踏遍祖國的每一寸河山，帶你去坐摩天輪,去草原騎馬,好不好?”

　　這是江硯給她的約定。

　　“好”

　　……

　　黑暗之后是無盡黑暗,深淵下面是萬丈深淵。

　　冬天沒有過去，春天也不會到來。

　　連續(xù)幾天的好天氣，在那一天，戛然而止。好像在預(yù)示著一切的結(jié)束，她真的就再也沒有睜開眼。

　　2019年12月24日，早上七點(diǎn)。

　　江硯帶著海鮮粥和一個蘋果走進(jìn)病房，本來想祝她歲歲平安的。

　　可是再也沒有叫醒她。

　　卓奕來的時候，就看到江硯站在南涔面前，很平靜，仿佛一汪死水，看著醫(yī)生給南涔蓋上白布。

　　在二零二零年來臨之前,南涔永遠(yuǎn)離開了這個世界。

　　收拾東西那天，江硯在病床前的柜子里，發(fā)現(xiàn)的一匝信，最上面寫著：傅池親啟。

　　他理所當(dāng)然的以為這些信都是寫給傅池的，他把它們寄給了遠(yuǎn)在國外的傅池，他覺得她的心意傅池應(yīng)該知曉。

　　南涔的葬禮是江硯操辦的。

　　來參加葬禮的人不多，她幾乎沒有朋友，江硯動用江父的人脈，費(fèi)了好大勁才聯(lián)系到她的父母，可她們好像并沒有多難過，最后，連葬禮都沒有出席。

　　他真真切切的明白了，有些人真就是來這個世上渡劫的。

　　……

　　因著江父工作的原因，他們?nèi)野犭x了江陵，去了離江陵很遠(yuǎn)的京北。

　　七月高考一結(jié)束，江硯也要走了。

　　走之前，他去了墓園，帶了一大束滿天星，因?yàn)樗f過，滿天星的名字很好聽。

　　他在那里坐了很久，給她講了一些班級里的八卦，講這半年多以來的疫情，最后，他說他會去去京北大學(xué)的醫(yī)學(xué)部，帶著她的夢想，揚(yáng)帆起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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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零二零年的冬天。

　　疫情總是反反復(fù)復(fù)，那段時間部分地區(qū)陷入了死循環(huán)。

　　人們在提起疫情，還是會緊張，會害怕。

　　但似乎，戴口罩已經(jīng)成為很平常的一件事，是生活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大家都祈禱著疫情退散，當(dāng)看到不斷增長的數(shù)字，又顯得格外的無能為力。

　　那一年，江硯的父母一個在公司指點(diǎn)江山，在經(jīng)濟(jì)蕭條的情況下，不斷突破；一個醫(yī)院忙的腳不沾地，與死神賽跑。

　　整個新年，他們家都是冷冷清清的。

　　這里，他沒什么親人，沒有朋友，也沒有熟悉的同學(xué)，他每天就是窩在家里打游戲。

　　這樣的日子隨著落日結(jié)束，伴著朝陽開始。

　　大年初六，他留了一封信，簡單的幾句話，壓在茶幾的桌子邊，就踏上了歸途。

　　是的，就是歸途。

　　就像是南飛過冬的大雁，在來年春天，總會飛回那個羈絆它的地方。

　　他買了最近的一班高鐵票，回到江陵時，已是凌晨兩點(diǎn)，卓奕在高鐵站口等著他，此時，天上稀稀疏疏可以看到幾顆星星。

　　二零二零年的冬天格外的冷，一陣寒風(fēng)掠過，吹得人瑟瑟發(fā)抖，江硯不禁縮了縮脖子，走的太著急，現(xiàn)在才想起來，連條圍巾都沒戴。

　　一路上他們走走停停，這不是他們第一次看江陵的夜景，那時的他們，真的很好，離別卻總是來的猝不及防，如今盯著燈光下被拉長的影子，盡顯孤獨(dú)。

　　他想南涔了。

　　那天，他像往常一樣，吃過早餐，出門。

　　他去了江陵八中，盡管年還沒有過完，但是一班二班的學(xué)生已經(jīng)坐的整整齊齊，開始備戰(zhàn)高考了。

　　他見到了那一群老師。

　　他去了學(xué)校后面的小吃街，買了一小盒臭豆腐，他不明白這么難聞，南涔怎么會那么愛吃。

　　他又去了墓園，墓碑上落了許多灰塵，他輕輕的用衣袖擦去。

　　下午五點(diǎn)，他從墓園出來。

　　黃昏晚霞，落日余暉。那天傍晚的夕陽灑向大地，散落人間，一切都是那么的剛剛好，透過光，江硯看見了那個他許久不見的姑娘。

　　一如初見，笑顏如花。

　　穿著她最喜歡的粉色棉服，這次，他抓緊了她的手，沒有松開。

　　他做了個很長很長的夢。

　　夢里，南涔沒有生病，她熬過了冬季，跨過了十八歲，他們一起，一個考入了京北大學(xué)的醫(yī)學(xué)部，一個去了北航。

　　讀完了本科，碩士，博士，成為了優(yōu)秀的醫(yī)生，飛行員，他們又回到了江陵。

　　這一次，他的表白，南涔沒有拒絕。

　　他們結(jié)婚了，婚后他們很幸福，有一兒一女。兒子像他，女兒像她。

　　他們一起撫育孩子長大，給父母養(yǎng)老送終。

　　他們走過了一程，陪伴了彼此一生。

　　后來，他們滿頭白發(fā)，看著兒孫承歡膝下。

　　這個夢實(shí)在是太美好了，他不愿意醒來。

　　他的身邊好像出現(xiàn)了許多的人，爸爸，媽媽，爺爺，奶奶，卓奕，還有小姨，表妹……

　　他們呼喚著他，他聽到了江母撕心裂肺的哭聲，江父沉重的嘆息聲。

　　他聽見卓奕在喊他，他記得跟卓奕約好要一起打籃球的。

　　他嘗試著睜開眼，他握不住南涔的手了，看著她再次離他遠(yuǎn)去，他最終選擇了放棄。

　　重重的閉上了眼。

　　那個愛哭鬼，那個會臉紅的小姑娘，那個認(rèn)真的小姑娘，那個祝他愿望成真的小姑娘，影子重疊，都是他的小姑娘，那是他的南涔。

　　他希望南涔能夠等等他，他們一起渡過忘川，一起在下一輩子相見。

　　他不知道南涔會不會怪他，他沒有聽她的話，沒有成為優(yōu)秀的飛行員。

　　隨著心電圖變成直線，他停止了心跳，沒了呼吸。

　　這個世界再也沒有了江硯。

　　在南涔去世后的第二年，江硯臉上帶著笑離開了。

　　這是19歲的江硯，搶救無效，死于車禍。

　　他曾經(jīng)跟南涔說過，沒有一個冬天不會過去，沒有一個春天不會到來。

　　可是，她和他都沒能逃過命運(yùn)。

　　先后在寒冷的冬季離開。他想，南涔以后大抵上是不會孤單了，他會一直一直陪著她。

　　處理完他的后事，江父江母賣掉了江陵的房子，徹徹底底地離開了這里，永遠(yuǎn)不會回來。

　　有一封信在郵箱里，它被遺忘，無人知曉。

　　那是來自海外的一封信。

　　是江硯曾經(jīng)寄出去的眾多信中的一封。

　　紙張磨損嚴(yán)重，應(yīng)該是寫這封信的人，來來回回的翻閱了無數(shù)次。

　　那封信的最后寫著：江硯同學(xué)，我要悄悄的告訴你，我喜歡你，可是，遇見你的時候太晚了，我的生命已經(jīng)進(jìn)入倒計(jì)時，真遺憾呀……

　　又是一年冬天。

　　卓奕來看江硯，墓碑的右下角有幾個小字：如果你是來看我的，就請?zhí)嫖曳乓皇ㄔ谂赃叺哪贡�，可以的話，我希望是滿天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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