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神

　　原來神明也是有溫度的。

　　高臺之上的男人邀請我走到他身旁。他一身紅衣，笑容自信而高傲，即便是那長著黑色雙翼的雄獅都屈于他。

　　我看著雄獅懶懶抬眼，銳利的視線直直射向我。源于骨血深處的恐懼被喚醒，我雙腿一軟，幾乎無法克制轉(zhuǎn)身逃跑的沖動。尼以似是察覺我的恐懼，輕笑著瞥眼對我虎視眈眈的雄獅，那雄獅便收回目光重新陷入假寐。

　　到我的身邊來。

　　尼以朝我伸手，語調(diào)輕慢，完全沒把我身后舉著武器的人們放在眼里。

　　他是高高在上的神明，是凡人無法觸及的存在，是被萬人敬仰、被子民愛戴的紀(jì)元主人。高傲偉大的光之主又怎么會把弱小的平民放在眼里呢？

　　我想起那些自愿隕落化為火球的人，想起偶然窺見的他們家人微紅的眼尾，想起所有人對光明未來的期盼——

　　“尼以。”我低聲喊他的名字，“你不該是這樣的�！�

　　“那我該是什么樣的？”他反問我，“——或者說，你心目中的‘羅夏’是什么樣的？”

　　是快樂的。羅夏應(yīng)該是快樂的。

　　我張張嘴，卻無法將心里的話說出口。堵在咽喉的音節(jié)阻塞了呼吸，我喘不上氣，身形微微晃動。雄獅猛地睜開眼，揮動翅膀掀起一陣狂風(fēng)，身后霎時傳來恐懼的尖叫與慘烈的哀嚎。我驚慌回頭，嘗試?yán)卯嬱`去救那些被掀到空中奄奄一息的人。然而就當(dāng)我抬起手時尼以卻突然抓住我的手，直接將我拉進(jìn)他懷中。

　　他赤裸的胸膛肌膚炙熱，體溫高得異于常人——又或者說，與我熟知的羅夏的體溫截然不同。我嗅到他周身若有似無的香氣有些眩暈，只能無力地貼在他胸前。

　　尼以垂頭，低沉的聲音蠱惑我放棄抵抗。

　　他說我們命中注定在一起——我們注定要結(jié)合，要相互糾纏永生永世。紀(jì)元隕滅、輪回循環(huán)……最終我們必將在高塔之上進(jìn)行靈的結(jié)合，直到這個世界不復(fù)存在，直到我們靈魂消散。

　　“……你本來應(yīng)該喊我羅夏。”尼以與我額頭相抵，我分辨不出他纖長羽睫下碧藍(lán)眼瞳中暗藏的情緒，只聽見他近乎嘆息的喃語，“可現(xiàn)在不行——所以我原諒你，允許你用‘尼以’這個名字來稱呼我�！�

　　“不要再和‘他’相見。這是神的旨意�！�

　　你就是神明。我垂眸，能力仿佛被封印般無法隨意使用，甚至連逃出他的懷抱都做不到。

　　尼以攬著我的腰大笑。說他只不過是看似強(qiáng)大的紀(jì)元主人，怎么可能與那位無所不能的神明相提并論？

　　“神鐘意你�！彼f，“……連神都會被你吸引�！�

　　我怔怔地望著他。

　　尼以的體溫很高，可他的懷抱卻猶如凌冽寒冬般冰冷。那雙空無一物的藍(lán)色雙瞳只剩下我的倒影，又好像潛藏著令所有人都向往的光的世界。

　　他是光之紀(jì)元的主人，光無處不在——因此他的強(qiáng)大無人可擋。

　　可恍惚間我腦中卻升起別的想法。

　　黑暗就在這里。光照不到的黑暗明明就在這里。

　　為什么光的主人得不到光的眷顧。

　　尼以……羅夏……

　　你為什么如此不快樂，你為什么要將所有的快樂都從身體中剝離出去？

　　“如果神明無所不能、如果神明被我吸引、如果神明能實現(xiàn)世間人的心愿——”

　　“我希望神明能將快樂還給你……尼以、羅夏——”

　　他忽然彎腰，在我額頭輕吻。我話音戛然而止，下意識和那雙潛藏著無奈的眼瞳對視。那瞬間我仿佛回到自己的世界中，見到了會因為我執(zhí)著而選擇與我同行的羅夏·羅斯切爾德先生。

　　尼以就是羅夏。我在這一刻堅定了想法。

　　我可以不相信別人，可以不相信神明，可唯獨無法不相信羅夏。我的羅夏從來不會讓我失望，所以他現(xiàn)在的所作所為一定有理由。

　　我踮腳吻住他的唇，一如曾經(jīng)吻住他那樣。

　　他神色一怔，藏于眼底的感情洶涌而上。我霎時被他抱起，下意識用手臂攬住他的脖子防止掉下去。尼以輕笑，像是對我潛意識的防備有所不滿，又像是想起了別的什么事情，在一吻過后抬頭望著我。

　　“你這是迫不及待要和我結(jié)合了？”

　　我不討厭他的打趣，甚至隱約記起別的世界的他好像也說過相似的話語——只不過每次這么說著的他都不會對我做什么。他就是喜歡嚇唬我，讓我對他有所戒備。

　　可為什么要戒備呢？

　　“我本就是你的愛人�！蔽覍W(xué)著他勾起唇角，用挑釁的口吻回道，“想與自己的戀人做些什么事……很正常吧？”

　　尼以瞇起眼，“你不管他們的死活了？”

　　“我相信你。相信我的羅夏。”我低聲說，“如果在這高塔之上的結(jié)合是你所渴求的，那就做吧�！�

　　“……”

　　聽我這么說的尼以反倒陷入沉默。他將我放下來，牽住我的手領(lǐng)著我一步一步踏上突然出現(xiàn)的階梯。黑色的雄獅收起翅膀臥趴在階梯之前，儼然一副守護(hù)者的模樣。我回過頭轉(zhuǎn)而望向尼以，他白色長發(fā)隨著他抬腿的動作微微搖晃，我不禁開始懷疑黑色的雄獅真的與他有關(guān)嗎——

　　“你現(xiàn)在想反悔還來得及�！�

　　似乎注意到我的走神，尼以忽然快速說。他沒有停下登階梯的腳步，專注地看著前方，我卻從他平穩(wěn)的語調(diào)中品出那么一絲急切而希望我趕緊反悔跑路的感覺。

　　他的想法是矛盾的，就像理智與情感在搏斗，勝負(fù)輸贏只在一念間。

　　我不想逃跑。

　　所以我用理所當(dāng)然的口吻拒絕他的提議，甚至提起裙擺快步走到他身邊抓住他的手臂，和他并排爬著幾乎看不見盡頭的階梯。他側(cè)頭瞥我，眸光微閃，唇瓣動了動卻沒說什么，沉默地拉過我的手和我十指相扣。

　　縱然前面是不見底的深淵、縱然前方有數(shù)不清的未知危險又如何？

　　我會陪在羅夏身邊，和他一同走下去。

　　因為他是我的戀人，是我最喜歡的羅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