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米被爹娘說是家中三姐弟里面最多余的那個。

　　大姐能照顧小弟，小弟能頂天立地，只有她處在中間一個尷尬的境地。

　　連爹娘都囑咐小弟多跟著能干的大姐，少跟著無用的她。

　　可是姜米覺得自己還是有點兒用的。

　　她能做飯，能洗碗，能洗衣服，等再大一點兒，她還能出去做工賺錢。

　　村里有好多人出去做工賺錢，姜米想她也是可以的。

　　到那時候，再把掙來的錢交給爹娘姐弟，他們肯定就會知道自己是有用的。

　　姜米邊打水邊這樣想道。

　　“二妹，你去洗衣服�！�

　　大姐突然出現(xiàn)，將滿滿一盆的臟衣服端到姜米面前，熟練地指揮她去干活。

　　姜米有點兒不服氣：“那你呢？”

　　“我要照顧小弟��！”大姐說著，從廚房里端出一碗散發(fā)著香味兒的糖水雞蛋，招呼小弟過來吃。

　　姜米一個人縮在院子角落，一邊洗衣服，一邊羨慕地看著小弟，心里涌出一種莫名的期盼。

　　大姐照顧小弟，能跟著喝點兒糖水，她一會兒是不是也能跟著嘗嘗味兒？

　　姜米的眼睛緊緊盯著大姐手中的碗，就等著碗放下的那一刻。

　　“二妹，洗碗去�！�

　　姜米的期盼最終還是一場空，她眼睜睜地看著大姐仰頭將碗里剩下的糖水一口喝完，失落地拿過碗去洗。

　　剛才打上來的水都被她用來洗衣服，再想洗碗還得重新打水，姜米把碗放在井邊，吭哧吭哧地又從井里提水上來。

　　姜米今年才十四歲，但打水這件事情已經(jīng)做得很熟練，她一只腳踩在井沿上，另一只腳踩在地上，雙手一用勁兒，半小桶水就被她提了上來。

　　碗里還能隱隱嗅到糖水雞蛋的甜味兒，姜米往旁邊瞅瞅，見沒人注意自己，做賊一樣低頭伸出舌頭舔舔碗底。

　　還是甜的，姜米眼睛一亮，舔完碗才開始洗碗洗衣服。

　　小弟在院子里跑著跳著玩耍，大姐在后面追著他，家里窮，院子也空，他們倆人跑得歡不看路，姜米洗完的衣服剛晾上，他們倆就撲倒了不怎么結(jié)實的晾衣繩。

　　剛洗完的衣服又被弄臟，姜米心里生氣，動作停下來，只是還沒說話，就被大姐瞪了一眼：“趕緊撿起來！不然我告訴娘！”

　　“我不撿，我剛洗完的！”姜米一氣之下把手里邊還沒晾上的最后一件衣服也往地上一扔，一轉(zhuǎn)身跑回了屋里。

　　耍脾氣的后果是姜米當天晚上沒有飯吃。

　　一家人圍著小方桌吃炒雞蛋，只有姜米，爹娘罵完就被關(guān)在房間里不準出來。

　　屋子里黑漆漆的，堂屋里昏黃的燈光透過門縫投進來，姜米蜷縮在床角，瞪著眼盯著對面大衣柜上面鑲著的鏡子。

　　那里面有一團小小的黑影，是她自己。

　　“二丫頭越來越不聽話�！�

　　娘說話的聲音從外面?zhèn)鬟M來，小小的，卻又直往她耳朵里面鉆。

　　爹說話就不一樣，粗聲悶氣像打雷一樣：“不聽話就賣出去，這虛歲就快十五，肯定有人要�！�

　　“她能賣多少錢�！蹦锵訔壍馈�

　　“早知道生出來就該扔……”

　　……

　　后面他們再說什么，姜米都沒聽清，她將頭埋在膝蓋中，細細地抽噎，又不敢發(fā)出太大聲音，就那樣倚在床角慢慢地睡了過去。

　　再醒過來是深夜，姜米被爹的呼嚕聲吵醒。

　　家里窮，五個人都睡在一張床上，爹睡在外面，娘睡在里面，爹娘中間是小弟，娘另一邊是大姐。

　　她們四個朝一頭睡。

　　而她，朝著另一頭，腿伸在娘和大姐中間，想轉(zhuǎn)身也不好轉(zhuǎn)。

　　怎么就只有自己朝著這頭睡？

　　姜米躺在床上想這個問題。

　　她瞪著眼睛望屋頂，屋子里有老鼠跑來跑去，不知道是不是老鼠跑到屋頂上踹下來灰塵，姜米感覺自己眼里難受得很，眼淚一個勁兒往外流。

　　她不想再在家里面待著，她想離開家。

　　隨便上哪個地方都行，反正自己都是多余的。

　　姜米輕輕從床上爬起來，光著腳站在地上。

　　昨天是立秋，爹娘說話的時候還說立秋會涼快，姜米一開始還不覺得，可晚風從窗戶縫里吹進來，她確實感覺比夏天涼快很多。

　　床上有一條大的薄被，是爹娘生小弟那年買的，姜米將薄被從爹的腰間往上提，給家里四個人都蓋得嚴嚴實實的。

　　這樣就不會著涼。

　　姜米看看爹娘又看看大姐小弟，轉(zhuǎn)身離開家。

　　她還從來沒有在晚上往外跑過，姜米走出家門，就著皎潔的月光可以看到白天熟悉的景物，倒也不是那么讓人害怕，姜米站在自家門口左右望望，朝村口走去。

　　她想：她要走，就要走遠。

　　讓爹娘找不到。

　　所以，她要離開村。

　　姜米借著月光前行，很快走到村口。

　　白天的時候會有人在村口的空地上說話，可夜晚的村口一個人都沒有，姜米不知怎么的，看到原本熱鬧的村口在夜晚變得這么寂靜，內(nèi)心忽然害怕起來，不敢回頭，撒丫子就朝前面跑起來。

　　姜米家在村里，村外面是一個小鎮(zhèn)，姜米跟著娘來鎮(zhèn)上趕過集，所以當她看到鎮(zhèn)上理發(fā)店門口最明顯的那個散發(fā)七色光彩的燈帶時，她才終于有安全的感覺，慢慢停下腳步。

　　剛才跑得太快，胸腔里灌風，呼吸起來一疼一疼的，口干舌燥的姜米在原地喘了好一會兒，才把自己胸口疼的感覺壓下去。

　　可還是渴。

　　又渴又餓。

　　鎮(zhèn)上開店的多，每家店外都掛著照明的燈泡，走在街上也不像在村里那么害怕，姜米試探著，一步一步向前走。

　　走到一個分叉路口的時候，姜米開始不知道怎么走。

　　她最遠只到過鎮(zhèn)上，再往外走，她就不認識路。

　　姜米回頭朝自己家的方向望，看不見家在哪兒，但是能看見天邊有亮光。

　　這個點兒，估計娘已經(jīng)醒過來。

　　今天他們要下地，還是大姐小弟和自己在家。

　　昨天的衣服還堆在盆里，肯定還得自己洗。

　　姜米轉(zhuǎn)頭，不再想回家的事，悶頭向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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