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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自由
音響里播放的是《leave out all the rest》。
車在寬闊而少人的公路疾駛,海妮左邊胳膊支起頭的一側(cè),右手握方向盤,車滑行的平穩(wěn)而流暢,是銀色的昂科雷。
她想象著一場離開。
民佑的臉像窗外的景物般,時不時從海妮腦海掠過。有微笑的,有焦慮的,有憂傷的。
不知道現(xiàn)在的民佑的臉會是怎樣的。
海妮甩掉頭腦中想要知曉他表情的欲望,她想讓自己徹底放逐一次,自由一次。
到達(dá)海邊,已是夜里兩點多。
她開了車窗,卻并未下得車來。
“啪——”打火機(jī)微弱的火光,照亮她臉上瞬間的蒼白。
此時的海,似乎是欣喜的心情,雀躍著一次次涌上岸邊來。
那拍打的聲音,在夜里格外醒目,并且清咧。
睜開眼時,東方的天空正顯出魚肚白。
海妮從座位旁拿了披肩裹緊自己,下了車。
海妮從來沒有告訴民佑,她有多懷念初次遇上時的他。
那年的海妮,恍惚走在西雙版納狂歡的人群中,徒勞地跟隨著節(jié)日里的一片歡慶。
“啊——”伴隨著一股外來的推力,她跌倒在地。腕上寬松的銀鐲隨著“當(dāng)啷”一聲落地。海妮的心驟然一緊。
“對不起,對不起。你還好嗎?”語氣是慌亂的。
顧不得這問候,海妮緊忙抓起地上的銀鐲,看到它安然無恙,才放下一顆心,重新套回在腕上。
這是景浩留給她的唯一一件物什。
一只手伸了過來,欲將她從地上拉起來。
海妮的眼睛順著那手臂往上逡巡。一剎那有些暈眩,不知是因為一整天水米未進(jìn),還是因為頭頂那張臉太燦爛。
那是一張干凈的男生的臉,陽光越過頭上藍(lán)色棒球帽的帽沿投射到臉上,眼睛細(xì)長,嘴角有令人舒適的弧度。臉上的表情,除了一些歉意外,是滿滿的笑。
“民佑,還不快拉人家起來!”旁邊幾個男生也都是一臉的笑,顯然,他們是一伙的。
“不用了!焙D萋杂胁豢,但沒心情計較。
撐起身來,徑自走開。
“真的很抱歉。”他的聲音在身后兀自溫暖著。
這是景浩走后的第七天。海妮一個人在這里的街上走了七天。
他不是沒有設(shè)想過景浩的離開,只是沒有想過會這么——輕松,她想。
海妮和景浩在一起了四年,從大一開學(xué)伊始,當(dāng)景浩第一次牽起她的手,要她做女朋友起,海妮始終都不能拒絕。
景浩是那樣優(yōu)秀的男子,拿獎學(xué)金,做學(xué)生會的干部,籃球還打的好。而海妮只是喜歡讀書,在圖書館能一坐就是一天。
難得有空閑時,景浩也陪她到圖書館,他讀外文雜志,英語超好。海妮讀的都是晦澀的文字,杜拉斯,三毛,伍爾夫……
他們在一起做所有情侶們應(yīng)該做的事,一起吃飯,一起看電影,甚至一起出游。
似乎沒有太多的歡喜或者不歡喜,而他們兩人就仿佛是彼此生命中空缺的那個齒輪一樣,兩個齒輪到了一起,就自然的同步運轉(zhuǎn)著,一圈又一圈,和諧得連讓生活停下來的故障都不曾發(fā)生。
吃了散伙飯,大學(xué)同窗各奔東西。
景浩牽著海妮的手,南下,到得西雙版納。那是海妮一直向往的地方。
進(jìn)寺廟朝拜,逛村寨,品美食,在篝火晚會上隨人群跳舞。
海妮那久違的喜悅的心,像是沖出牢籠的鳥雀,得意著就忘了形。景浩只是在一旁安靜的瞧著,不發(fā)一言。然后等待玩累的她,在黑暗中蜷縮在自己懷里沉沉睡去。
“海妮,我要走了!
“走?去哪兒?”
“英國那邊一所學(xué)校提供了獎學(xué)金,邀請我過去。”
“……”
“海妮,我希望你快樂。我知道這四年里,你從來都不夠快樂。是我的無能為力!焙D菘吹胶诎抵芯昂频哪樕祥W爍著某種光澤!拔以敢饨o你自由,如果你能像今天這樣快樂!
一個齒輪的突然離場。海妮以為自己這邊的運轉(zhuǎn)也會停下來,然而繼續(xù),只是那移動著的齒,轟隆隆運轉(zhuǎn)著啃噬過海妮的心。
獨自坐到天明,發(fā)現(xiàn)景浩帶走了屬于他的所有東西,除了那只銀鐲。是海妮白天在首飾坊里看到的那只,她不知道景浩讀到了她的喜歡。
世相五顏六色仿佛只剩下了黑白。
她揚起脖子,將杯中剩余的酒一飲而盡,享受濃烈的白酒流過喉嚨時的灼燒感。
“是我的無能為力”,她憶起暗夜里景浩絕望的聲音。她無法原諒自己,原諒自己在女生們靠近景浩時的漠然,原諒自己從未對他說愛,原諒自己給予他的絕望的傷。
眼前的人和物漸漸模糊,直至不見。
“你醒了?”一個似乎熟悉的聲音,“還好嗎?”
海妮的眼睛一時還適應(yīng)不了強(qiáng)烈的光線,抬起手遮了一下,然后看到眼前的臉清晰起來。
“不好意思,擅自把你帶到我的帳篷來了。不然,我怕你誤會!笔墙稚弦姷竭^的那張干凈的臉,海妮突然有些安心。扯動嘴角,試圖對他微笑。
是郊外一片河邊的草地,相鄰著支起四五個差不多規(guī)模的帳篷,每個都只能容下一個人的位置。那些支起的帳篷里散落著毛毯和幾件男孩子的衣物。周圍卻沒有第三個人。河的對面突然傳來幾聲朗笑。
“民佑,快看,我們抓到魚了!”幾個男孩子興奮的沖著這邊揮舞著手里的魚。
“太棒了。嗨,我叫民佑,我想你一會兒能吃到我們的烤魚了!蹦悄樤陉柟庀率嬲钩梢粋大大的笑容。
海妮不禁像受了傳染似的,深吸一口這里清新的空氣,回過去一個笑!敖形液D莅。”
那天,海妮像回到了童年一般,和這群男生生火、烤魚,光著腳在水邊嬉戲,民佑甚至背著海妮在草地上來回跑了兩圈,害得她尖叫連連。
海妮突然發(fā)現(xiàn),原來自己還有這種能力,這種放縱著快樂和歡笑的能力。她如此喜歡和這些男孩子在一起,和民佑在一起。
但是景浩的那句話卻還是讓她產(chǎn)生了罪惡感,“我愿意給你自由,如果你能像今天這樣快樂!
她想不明白,和景浩在一起時不夠自由嗎?他從來不約束自己什么,他也總是表現(xiàn)的那么完美。
當(dāng)民佑他們的自行車之旅離開西雙版納,向新的地方開進(jìn),海妮開始思考接下來的生活。
那座城是再也回不去了,太多回憶。
淅瀝瀝的雨下了兩三天了,海妮撐著虛弱的身體給自己倒了杯水,喝完躺下。
夢里,她來回穿梭于明亮與幽暗之間,思維混亂,頭疼欲裂。
手機(jī)鈴聲在夜里突然響做一團(tuán),海妮從夢里驚醒,額頭都是汗。
“海妮,海妮你還好嗎?”民佑擔(dān)憂的聲音,想必是聽到電話這邊海妮大口的喘氣聲。
“民佑,我……”多日來壓抑在心中的情緒決堤,海妮不能自已,終于放聲大哭。
“海妮,你等著我,我馬上來找你。嘀——嘀——”
海妮在暗夜里埋下頭,抱緊自己的膝蓋,身體發(fā)出哭泣時的顫抖。
然后,不知道時間過去多久,直到門外響起奔跑著上樓的腳步聲。
海妮縱身下床,赤著腳跑向門,猛的打開。
民佑就站在距門邊幾步的樓梯上,仰著頭望她。
一步步邁近,終于將海妮整個人緊緊抱在懷里,吻著她滿臉的淚水。
民佑是那么的溫暖,胸膛和唇無不向外滲透著巨大的熱量。
這溫暖完全不同于景浩那永遠(yuǎn)完美角度與力量的擁抱。
加入民佑的旅行,海妮從未想象過一直自認(rèn)為獨立的自己,也會做出妥協(xié)與跟隨。一段時間,她都無法適應(yīng)這樣的自己。
民佑攜她告別同伴,登上一次次啟程的列車,到達(dá)一個又一個未知的地方。這些旅途,在海妮面前展現(xiàn)一副副全新的畫卷。她在民佑的影響下,終于漸漸明朗。不再是那個終日坐在學(xué)校圖書館讀書的落寞身影。
他們坐最破舊的綠皮火車,在悶擁的車廂里說話、打盹。
他們背上簡單的水和面包,爬山,涉水,在日出東方的一剎那放聲高呼、用力擁抱。
他們擠在狹小的旅館里,民佑把被子掩蓋在她周身,還脫下身上的外套再加上,守著她入睡。
……
直到有一天,民佑窘著臉說他們沒有錢再繼續(xù)前進(jìn)了。
海妮被他的樣子逗笑,與他一起回到他的城市去。
景浩留下的那只刻滿花紋的銀鐲子,被海妮放在包的最底層。
海妮接了一家雜志的專欄,開始在民佑給她找的房子里住下來。
民佑經(jīng)常忙,但是周末總會蹭在海妮的小屋里。
還會在清早拽著海妮起來去跑步,他燦爛的笑容,那么溫暖,海妮的一顆心安定的像漂浮在陽光里的塵埃。
她從未如此內(nèi)心充盈而富足。
“海妮,明天做什么?”
“明天和雜志社約好,商討一些事情。可能要晚上才能回來!
“那我晚上在家等你!
與雜志社的人吃完飯回家,已經(jīng)是夜里十點多。
海妮想著在家等待的民佑,加快了步伐。穿過家附近那條幽黑的巷子,她發(fā)覺前后兩個男人不懷好意的靠近過來。
“你們,手機(jī)、錢我都給你們……”
“我們不要錢,你挺漂亮的。嘿嘿!”黑暗中,男人的笑聲邪惡、刺耳。
呲——是衣服扯碎的聲音。
“啊——救命——”
海妮奮力呼喊,掙扎。但是兩個大男人的力氣讓她開始心生絕望。
一記悶想,什么東西打到眼前男人的后腦勺上,是民佑。他眼里的火,能殺死人。
兩人一擁而上,和民佑打做一團(tuán)。
糾纏了幾分鐘,害怕事情暴露,兩個男人轉(zhuǎn)身欲跑開,臨走還向地上的民佑踢了兩腳。
絲毫不顧慮額頭上的血,民佑踉蹌著爬起來,將海妮緊緊擁在懷里。
幫民佑處理完傷口,海妮還是不放心,“還是去醫(yī)院吧!
“收拾東西,明天我來給你搬家。”民佑的臉上,是海妮從未見過的認(rèn)真、憤怒的表情,還有一些歉疚。
她呆坐著,在民佑甩門而去后。
第二天臨近傍晚,民佑才來。
海妮的東西并不多,一些書和衣物。很快就搬上了車。
新的住所是一套裝修精良的兩居室,生活用具一應(yīng)俱全。繁華的地段,不會再有沒有燈光的巷子。
“你以后開車庫里那輛車,不要再自己坐公車了!北M管不適應(yīng),但是想起民佑那歉疚的眼神,海妮默默接下鑰匙。
她開始覺得眼前的民佑有些陌生。
她知道她其實不夠了解民佑,她只知道這是那個一次又一次用溫暖的手將自己從冰涼里拯救出來的民佑,她必須讓自己好好的,不讓他再擔(dān)心,再憤怒。
民佑不在的日子,她學(xué)會了在夜里一個人抽煙。
她有時在夜里失眠,起身聽音樂,寫字。
她開始有大段的沉默。
元旦的晚上,民佑打電話過來,說有事不能過來陪她。
她接受雜志社主編的邀請,一起參加某個房地產(chǎn)公司的晚會。
她其實不習(xí)慣這樣的場合,富麗堂皇的酒店大廳里,來往的人都衣著講究,觥籌交錯。用適宜的微笑相互招呼,彼此恭維。
她甚至沒有一件參加這樣場合的合適的禮服,于是隨意穿了一件素淡的藍(lán)色長裙,頭發(fā)簡單盤起,不施脂粉。
晚會的主角登場,房地產(chǎn)公司的董事長攜家眷出場,發(fā)言,祝酒。全場歡騰。
海妮的笑就那樣僵在人群中,眼睛定格在董事長身邊的少公子身上。
民佑穿著明顯的價格不菲的剪裁流暢的西裝,襯衣的領(lǐng)子筆直,頭發(fā)打理的一絲不亂,定型大方合體。優(yōu)雅的舉著手中的高腳杯,嘴角微笑成完美的弧度,站在舞臺耀眼的燈光里。
周圍的人群依舊喧嘩,海妮的心卻安靜得涼成一片。
民佑眼睛一抬,看到人群中的海妮,臉上表情頓時僵了一下,繼而放松出一臉的憂傷。走下舞臺,向這邊走來。
他直直盯著海妮的臉,穿越人群。
不時有裝扮精致的年輕女子靠近他身邊,嬉笑著招呼。
十米,五米,三米……
海妮甚至看到他眼睛倒映出的灰淡,寒酸的自己,蒼白,憔悴,平凡……
這算什么?被王子拯救的灰姑娘?海妮轉(zhuǎn)身奪路而逃。
駛車去往海邊的時候,她就開始策劃一場離開。
沒有憤怒,沒有悲傷,她就是覺得一種溫暖的情愫開始遠(yuǎn)離自己。
民佑一直都像是她的太陽,他用巨大的熱量在那些冰涼的夜里擁抱她,帶她旅行,讓她忘掉景浩的離開帶給她的痛,他在旅途中用身上僅有的錢帶她吃好吃的,給她買她喜歡的書……那是她一個人的民佑,那是她的帶著棒球帽在陽光下對自己伸出手的民佑。
清晨,海邊的風(fēng)刺骨的涼,她蹲下身子用手指在沙灘上寫,民佑,民佑……
回到住所,打開門,民佑就坐在窗前的椅子里,背對著窗外照進(jìn)來的陽光。臉上是徹夜未睡的疲憊。
“海妮,答應(yīng)我,不要再離開。”民佑眼睛里都是乞求,全然沒有昨晚絢麗燈光下的優(yōu)雅。
“民佑,你不必這樣的。你已經(jīng)給了我太多,我不值得你這樣。我只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一份子!
“海妮,是我欠你的,從我在西雙版納的街上遇上你,所有的這一切就仿佛是注定的一樣。我不要你多么的不普通,多么的耀眼,你只要好好的,你只要能快樂!
民佑臉上的悲痛,海妮突然就憶起景浩走的那夜,他在黑暗中絕望的聲音,“我愿意給你自由,如果你能像今天這樣快樂!
一句“如果你能快樂”,景浩就那樣毅然走出了自己的生命。
她的快樂到底是什么,她的快樂又需要用什么來換?為什么他們都如此想讓她快樂?如果繼續(xù)愛下去,海妮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像當(dāng)初在民佑的背上尖叫那般的快樂。
她望著民佑哀傷的臉,伸出胳膊擁抱他。
民佑開始變得小心翼翼,仿佛一個不小心,海妮就會像籠中的小鳥般飛走。
海妮覺得民佑似乎一下子成熟了,從那個總是滿面笑容的男孩子,變成一個隱忍而沉默的男子。
她再次覺得自己無法被原諒。
“民佑,就答應(yīng)你父母的安排吧。和蔣家小姐sundy……”
“這是我能留下你的唯一方式嗎?”
“是。”
婚禮很快被定下來,有太多的人去張羅,他們要看到一場盛大完美的婚禮。有最英俊的新郎和最甜美的新娘,還有同樣顯赫的家庭。
海妮白天呆在房子里,寫字或讀書,晚上一個人開車去看海。
反復(fù)從這之中尋找并體驗內(nèi)心的安寧。
婚禮的晚上,海妮依舊兩點多到達(dá)海邊。身后是醉酒的民佑。
她回頭,在清冷的海邊,緊緊與民佑相擁,親吻。
她終于覺得可以少欠民佑一些,也終于,自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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