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個說書人，說故事為生，古稀之年了。我步行，背一個包袱，還算健朗。我的收入不多，沒有娶妻。我走過很多地方，很多人會來聽我說書，似乎年邁的說書先生總是更高深些，但總是不多人給賞錢。他們說我說的故事精彩但是不過癮，總是沒有對錯，沒有好壞。時間久了，我都忘了自己這些路走來的目的，依稀記得，我是為了尋找一個答案才出門的，到底是什么，到底我知道沒有？我不記得了，年紀(jì)大了，哪里記得這些。夜晚寄宿在各個古寺，我總是不熄那盞青燈，偶爾會想，一把年紀(jì)了，到底還想知道什么，年輕時，我不知道的，我窮盡腦汁要去知道的，到底是什么？

　　這天我到了一個叫“旺秀”的鎮(zhèn)子，話說此地風(fēng)水好，祖上多秀才，但是近幾十年竟然沒有一個秀才，這個原先被視為美名的“旺秀”如今居然成了一句嘲笑話。如此，倒是讓我想起一個秀才的故事。擺攤，等，講……

　　從前有個秀才，雖生活清貧，但自幼聰慧，高堂健在，家有嬌妻，實在羨煞旁人。
　　三年一次的鄉(xiāng)試漸近，秀才日夜挑燈苦讀，妻子從旁陪伴，父母期望更加。村人都說秀才此次必然能取功名。
　　怎料，天意莫測。可謂，無巧不書。
　　鄉(xiāng)試前半月，妻子突患奇疾，秀才心急火燎請來郎中，郎中只道：“天意難違，此疾乃舊患，至今日已無力回天，恐怕只待十天半月了……”秀才聽不得這話，直把郎中轟出門外，反身進屋安慰二老和妻子說明日再請鎮(zhèn)上“善草堂”最好的大夫來。
　　次日，第三天，第四天……
　　大夫像商量好似的說辭一致，秀才從焦慮到失望到絕望，看著病榻上奄奄一息的妻子強裝堅強和她說話，為她煎藥，衣不解帶，悉心照料……
　　一日半夜，妻子醒來看到秀才湊著煎藥的爐火讀書，眼睛澀了。半月來，為了請大夫，本來清苦的家更顯得掉渣了，秀才為了省錢都不買燈油蠟燭了，湊著爐火讀書，不時就被熏得掉眼淚。妻子掙扎了一下，幽幽地喚丈夫，“眼睛疼嗎？”秀才沒料妻子忽然醒來，被驚了一跳，手才一抖，爐火便燃著了書卷。妻子急得直瞪眼睛卻叫不出聲，又是一陣咳嗽。秀才想都沒想索性把書扔進火爐，一跨步趕到床邊為妻子錘著背，輕聲安慰……妻子抬起頭著急地盯著爐子，秀才把她拉回懷里安慰說：“無妨。書我都溫熟了的。不急不急……”妻子輕輕抽泣……那是他心愛的書……
　　天可見憐！
　　次日，秀才給父親請安，老人說：“兒啊，再過三天就是鄉(xiāng)試的日子了，你媳婦病的是不輕，要你照料，可是你也該知道她命不久了，你也該顧著自己的前途才是……”秀才沒有說話。老人嘆氣道去吧……
　　回房妻子醒了，更是消瘦讓她花容不再。妻子說：“你還是好好準(zhǔn)備鄉(xiāng)試，我走了以后，公婆還是要靠你照料的，……我……也不想你為了我誤了前程……我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妻子說完淚又不住地滾了下來，命不長了，她又怎么會希望夫君在她最后的時間里不陪伴自己，而去讀書求功名。女人總是希望自己是愛人心里最重要的，她又怎么會希望夫君他日高中娶個新人，歡天喜地……可是，高堂二老的殷殷期望，他心中的絢麗夢想，她又怎么忍心自私地奪去。三年一試，天有不測風(fēng)云，人生又能有幾個三年……
　　秀才盯著她，沒有如往常一樣為她拭淚，忽然站起來要往外走。妻子一驚知道他生氣了，伸手拉住他的衣擺，抱歉地看著他慍怒的臉。秀才回頭坐下，說：“你做什么？我去拿藥�！逼拮影脨赖厮砷_了手，垂下眼，生氣。居然戲弄她。秀才輕輕地蹭蹭她的臉：“再說這樣的話，我真的不理你了……”
　　鄉(xiāng)試前一晚，起風(fēng)了。妻子咳血不止，生命就像風(fēng)一樣大把大把地溜走……秀才攬著她，什么都不說。稍稍停了一會兒，妻子氣若幽絲：“明天……去應(yīng)試吧……”這句話，是請求，還是疑問，是她心里一點私心的表露，也是她矛盾的掙扎……說好！說不要！說好吧……求你……說不要吧……不……還是答應(yīng)了吧……
　　秀才緊緊地摟著她，淚落在她發(fā)間……哽咽……明天，你還會在嗎？你等得到我回來嗎？大夫說你熬不過明日了……你最后的時間……不要我嗎？為什么不說要我陪你……都這個時候了，你還要那不值一錢的賢惠名聲做什么？！父母，理想……你為什么不信我，能為你放棄所有的東西……
　　妻子流不出淚了……輕輕地蹭著他，催促……
　　秀才哽咽了好久……
　　“……好……好……”
　　妻子閉上眼睛，累了……休息一下，或許還能等他回來……他沒有錯……心還是難過……她覺得自己自私得也沒有錯……理智得也沒有錯……為什么還是難過……
　　秀才放下妻子，看著她，我們到底都在說什么？我們到底要什么？我們……為什么怎么樣都是錯的……

　　次日，應(yīng)考，回家……

　　喪禮……

　　秀才從此一帆風(fēng)順，仕途雖不顯貴但也安穩(wěn)，造福一方百姓……
　　可惜孤獨一生，只收了一個窮人家的孩子做繼子，養(yǎng)育成人，年過半百后辭官歸田，之后再無蹤跡……

　　故事講完……一干聽眾半晌回神，眾說紛紜……
　　散去……
　　收起意料中的些許銅板，塞進包袱……

　　“小師傅，老朽想在貴寺借宿一宿……”

　　“老施主，旅途勞頓，請早安歇�！�
　　“方丈，可否為老朽留一盞油燈……”
　　“……施主本自心明，何苦強借青燈，反迷慧眼……”
　　“……”

　　原來我們都彼此了解，只是隔著語言，忽略了對方眼中清亮的自己，卻偏是不信，偏是懷疑，原來你我早已心心相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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