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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懷
《我最好朋友的一生》
2022/08/07
作者選擇題A
顏歡從十五歲到二十三歲,只有兩個好朋友。
一個是江泠。
她爸媽原本給她起的名字是齡,擔(dān)心太難寫,就簡化成清清冷水的泠。
還有一個是懷陽。
他的名字就直白得多,小太陽的意思。
高中開學(xué)第一天,顏歡剛從六班后門進(jìn)去,就猝不及防地被后面的人撞了一下。
這一下撞得不輕,她整個人不受控制地前傾,眼看就要摔在地上時,一雙手穩(wěn)穩(wěn)地扶住了她。
“哎,抱歉抱歉啊!
明明道歉的是個男生聲音,手卻白白嫩嫩的。
顏歡抬頭,扶她起來的女生面容白凈,一雙杏眼認(rèn)真地看她,有些擔(dān)心地問:“同學(xué)你沒事吧?”
聲音清脆,像是山間清冷冷的溪水。這才是她的聲音。
顏歡回她:“我沒事!
女生點點頭,抬頭瞪了前方一眼,氣呼呼的:“懷陽你又不看路!”
她是在和剛才撞到顏歡的男生說話。兩個人顯然認(rèn)識,男生先用安撫的語氣回答她說意外嘛,然后才向顏歡道歉:“我錯了錯了,新同學(xué)別生氣啊!
顏歡跟著看過去,這位叫“懷陽”的男生生的好看,一雙桃花眼配上好看的臥蠶,笑容燦爛,笑里帶著一點歉意。
輕易晃人眼。
聽顏歡說了沒事,他便笑說那就好,隨后自來熟般從旁邊拿了個椅子:“你坐哪里?我給你搬椅子!
顏歡沒跟他客氣,四處看了看,她來的晚,已經(jīng)有不少人落座了。她最后看好了倒數(shù)第三排左邊靠窗的位置。
靠走廊的桌子上已經(jīng)放了一把花傘,顏歡指了指靠窗的桌子:“我想坐那里!
男生樂了:“嘿,還挺巧,江泠就坐那兒,你倆以后是同桌了。”
顏歡就這樣認(rèn)識了高中的第一個朋友,扶她的女生成了她的同桌,名叫江泠,和懷陽是青梅竹馬。
至于第二個朋友懷陽,結(jié)識的更是簡單——軍訓(xùn)時他給江泠買水,也給顏歡帶了一瓶。
顏歡有些驚訝,下意識想掏錢,卻發(fā)現(xiàn)錢都放在班里,于是不太好意思的笑,說不要了。
懷陽把自己的水扔到旁邊人懷里,手腕一轉(zhuǎn),輕微的“咔擦”一聲,手里那瓶水的蓋子便被擰開。他又一次遞過來,輕笑一聲:“水不貴,真想給就你做我朋友來抵!
顏歡微微睜大眼,片刻后笑出聲,接過水鄭重其事的地回答了這個沒頭沒腦又不甚合理地交換:“好!
就這樣成為朋友。
懷陽出生在冬天,97年的跨年夜,江泠出生在第二年夏,98年的兒童節(jié)。
他們兩人手上都帶著同一年生肖的紅繩,是某一年江家父母求平安得來的。
懷陽歡脫,江泠冷清,這兩個完全不同性格的人,互相在一塊度過了十幾年的光陰。
顏歡是很羨慕的,她也是獨(dú)生女,幼時的朋友隨著長大都在不停變換,從來沒有長久的、特別要好的朋友。
即使她的性格也算得上外向活潑,但到底不能孜孜不倦地一直去交新的朋友。她總是希望能有個好朋友一直陪著她的。
懷陽和江泠便是。
懷陽是真熱情,天生一張笑臉,對人真誠,朋友眾多,性格好玩得瘋,是個溫暖不燙手的太陽,信奉一笑泯恩仇。
除江泠外對人的好都是一視同仁的好,讓人能體會到被重視,卻又清楚地知道大家都是一樣的。
而江泠不同,她雖長著一張乖巧軟妹臉,其實是個高冷酷妹,內(nèi)里外里分得很清,對外人維持基本的禮貌社交,對朋友才是真正的熱情。
女生之間的感情總是要更細(xì)膩一些,江泠會記住顏歡的喜好,每每買了什么東西總有顏歡的一份。會對她不吝夸贊,兩個人的相處總是歡歡喜喜的,不曾有過磕絆。
江泠會嫌棄顏歡總是黏糊糊地拉她手,也會偶爾捉弄一下顏歡,但每次都極快地道歉,一臉無辜,說自己以后絕對不了。而且真有什么事情,一定是江泠先拉著顏歡跑得飛快。
比如下課后的小賣部,跑操前的占位子,以及顏歡最想吃的那個食堂窗口。
她對朋友的感情像她的名字一般,清澈,坦誠,又柔軟。每次她叫“歡歡”的時候,語調(diào)上揚(yáng),滿是歡快的喜悅模樣。
她這個樣子總讓人想起她的小名。
江泠的小名叫做江寶,這個名字是高一春游,懷陽的媽媽這樣叫時她們才知道的。
江寶江寶——懷陽的媽媽名叫姜蓉,阿泠的父母也都姓江,兩家父母是多年好友,所以姜蓉常說江泠是江家的寶貝——便是這樣得來的。
印象里她們不常叫這個名字,在學(xué)校顏歡叫喊她阿泠,懷陽則是“江泠”“江泠”的喊。
再親切一些,也就是后來江泠和萬朝云在一起了,萬朝云會喊她“泠泠”。
萬朝云是高一學(xué)期末和她們認(rèn)識的,懷陽那時因為被舉報誤打誤撞回家反省半個月,萬朝云因為打架也回家反省。兩個人反省期間在同一個籃球場打籃球,家又住得近,自然而然成了很好的朋友。
懷陽交朋友的理由總是很簡單,且付以真心。
回校之后,萬朝云常常來她們班找懷陽玩,自然而然的,就認(rèn)識了顏歡和江泠。
顏歡那時還沒過十六歲的生日,是她們這些朋友里,年歲最小的。
她一直以為一見鐘情大抵是感情中最美好的一種,所以在水池拐角處第一次見到萬朝云時,江泠多看了兩眼,顏歡便以為江泠喜歡他。
書里寫的歌里唱的,年少的動心很簡單,因為那人一句話,一個動作,一張笑臉,或者僅僅是對上目光的心動。
那時的萬朝云有讓人一見鐘情的資本,他長得好,但又不同于懷陽的陽光。帶著野性和不羈,自帶高冷bking,屬于讓人望而生畏偏又忍不住想靠近的那種。
同樣對陌生人冷,對自己人熱情,顏歡覺得江泠應(yīng)該會被這樣的人所吸引。
結(jié)果是萬朝云先喜歡的江泠,當(dāng)著眾人的面表了白,恨不得詔告天下的追求她。
顏歡看著,江泠并非完全不動心的模樣,所以當(dāng)萬朝云來找她幫忙時,她秉承著“寧拆廟不毀緣”的心態(tài)果斷答應(yīng)了。
后來的故事太過尋!
男生直白勇敢,女生明媚動人,天時地利,人為撮合,坎坷皆平。
江泠順利喜歡上了萬朝云,兩個人在高三結(jié)束后談起了戀愛。
而顏歡就略微坎坷一些,最開始她看懷陽會心動,可是懷陽不喜歡她,誰說都沒用,她傷心一陣也就放棄了。
后來顏歡出去學(xué)美術(shù)之后回來轉(zhuǎn)了文科,和以前高一的朋友翟向東在一個班,兩個人還考上了同一所大學(xué)。
他原本是顏歡的第三個好朋友,結(jié)果這個好朋友的名頭還沒焐熱,直接表白變成了男朋友,大學(xué)第三年,又飛速變成了老公。
饒是和萬朝云談了幾年戀愛的江泠,也很佩服他們的速度。
故事到這里已經(jīng)算得上完美了,每個人都有很好的結(jié)局。
江泠和萬朝云大學(xué)時雖然不在同一個地方,但好在感情不錯扛過去了。顏歡和翟向東大吵小吵不斷,卻是結(jié)婚最快的一對。
而懷陽,雖然一直沒有談戀愛,但一心奔著話劇和編導(dǎo)方面努力,做著自己喜歡的事,從未受挫,仍是當(dāng)初那個意氣風(fēng)發(fā)的少年。
日子過得稀松平常,倒也平安喜樂。年少青春發(fā)生的那些事,也算是轟轟烈烈。
只是轟轟烈烈,終要落幕。
顏歡這樣說時,江泠還笑她,說她怎么酸唧唧的,落幕了又怎么樣,總有十七八歲的少年少女接著熱烈,她們只不過長大了,從小朋友變成各自的老朋友。
江泠說這話是在她22歲。那時她大學(xué)剛畢業(yè),在滿城金黃中給顏歡做了伴娘,彼時萬朝云剛從國外回來,兩個人的結(jié)婚日期定在這年冬天。
臨近婚禮卻沒結(jié)成,于是往后推遲了一年。
好事多磨,每一個知道他們婚禮延遲的人都這樣說。
顏歡也這樣安慰著,直到第二年初冬,江泠淋了場雨,過后就開始高燒不退,人也毫無征兆地衰敗,反反復(fù)復(fù)地?zé),病的混沌糊涂?br>
醫(yī)生束手無策,最后給了定論:“她的身體應(yīng)該是小時候就不太好,雖然細(xì)心養(yǎng)了很多年,但這一年估計是重新開始虛虧,底子都敗完了。所以突然性的急轉(zhuǎn)直下也是有可能的,而且病人自己的求生意識也不是很大,可能...就在這兩天了!
顏歡的心理防線在那一刻突然就崩塌了,眨眼間已見淚水。
她站在病房門口,病房里的江泠安靜睡著,臉上蒼白。
“就在這兩天,沒有求生意識...”
顏歡無聲落淚,這一年她的設(shè)計被很多人所喜歡,工作室備受人青睞。翟向東創(chuàng)業(yè)失敗后重來,如今也是穩(wěn)步向上發(fā)展了。萬朝云更不用說,沒畢業(yè)就接手了家里的公司,生意做的風(fēng)生水起。
還有懷陽,一年前已經(jīng)是小有名氣的話劇演員了,只不過還沒來得及拍自己的片子。
而江泠畢業(yè)后考研成功,現(xiàn)在閑時經(jīng)營自己的小店鋪,只等著在年末結(jié)婚。
所有人都很好,高中春游那一次所有人許的愿望都實現(xiàn)了,可是為什么,又要被迫停止。
顏歡心里像被人拿了一把鈍刀在磨,一下一下地,痛卻喊不出口。她沒有和江泠說實話,但江泠好似感知得到,不但不傷心,反倒反過來安慰他們。
她在江爸江媽面前笑呵呵地說沒事,醫(yī)生也沒檢查出來,或許哪一天就好了。
江泠嘻嘻哈哈地樣子和從前并無分別,甚至更加輕松愉悅,顏歡晃了個神,就看到江泠在江爸講嗎出門后轉(zhuǎn)頭冷靜地跟萬朝云道歉,說自己應(yīng)該是嫁不了他的,希望他以后能再找個人好好過日子。
原來是,交代后事。
她對顏歡沒什么要交代的,只是清醒時常常跟顏歡講她做的夢。
夢里有高中時代的人和事,顏歡坐在病床邊,跟她一塊回憶以前。
江泠夢到懷陽,夢到顏歡,夢到不日將要和她結(jié)婚的萬朝云。
多數(shù)還是懷陽——江泠的回憶里,十句有九句都是懷陽。她說的斷斷續(xù)續(xù),卻輕易拼湊出他們的以前。
懷陽從小就是街區(qū)里的小霸王,總是保護(hù)身體不好又調(diào)皮搗蛋的江泠。
上小學(xué)時,別的小男生放學(xué)了都和朋友出去跑著玩,懷陽放學(xué)了牽著她一塊回家。
那幾年江泠老是喝藥,每次鬧著不想喝時都拉著懷陽一口一口偷偷幫她分掉。后來好些了,想出去玩卻又是磕了碰了身上輕易留痕的體質(zhì),小朋友們都不愿意和她玩。
懷陽就也不和其他人玩,單獨(dú)跟她玩過家家,把自己所有的東西都給她,說這是他的全部家當(dāng),請她不要嫌棄。
后來長大了,上了初中,江泠總是一張臉冷冷的,懷陽就捏她的臉,吊兒郎當(dāng)?shù)卣f她病好了就要活潑一些,這么好看一張臉不笑不行。
十五歲初中畢業(yè),懷陽在考場外的走廊上按她的頭,說她怎么長不高。
十六歲上高中,誰都知道懷陽口中那個有一百個缺點的高冷女神,其實是他千好萬好的小青梅。
十七歲,懷陽說自己和好兄弟喜歡上同一個人,后來他為了顏歡打架,江泠一直以為是懷陽喜歡的是顏歡。
江泠說到此處,停下來問道:“歡歡,你當(dāng)初,為什么不選擇懷陽!
從高中相識到現(xiàn)在有八年了。
七年,人體內(nèi)的細(xì)胞都更迭過一次了。第八年,顏歡再想起往日時恍若隔世。
大概是因為他們從未分開過,所以對曾經(jīng)的那些事情都記得不是很牢固。
一些即將被她忘掉的記憶卷土重來,她突然掉了眼淚,翁翁說了句對不起。
“對不起什么。俊苯鲩_玩笑打她一下,“好好回答問題,不許敷衍!
她病得沒力氣,力道不過是蜻蜓點水。
但顏歡還是哎喲了兩聲喊痛:“不喜歡了唄,翟向東比他好,翟向東勇敢,他對我的喜歡明目張膽,對我的好別人比不上,所以我就選他!
江泠輕輕瞪她一眼,反駁道:“懷陽才是最好的...”
顏歡強(qiáng)裝著灑脫:“你說的啊,選男朋友就得選直白一點的,只對自己好的,你不也是這樣選的萬朝云嗎?”
江泠笑,無奈道:“我就知道你和萬朝云是一伙的,當(dāng)年你可沒少給他遞情報!
顏歡笑的很勉強(qiáng),好在江泠垂著眼,并沒有在看她,也沒有注意到她的情緒。
或許注意到了,但現(xiàn)在的江泠好似什么都不在意,問句問出來,有沒有答案都不再重要。
她只是一面說著那些久遠(yuǎn)的事,一面捏著顏歡的手指玩。
氣氛沉默了會,江泠又說:“歡歡,記得把我埋在懷陽附近,有空,記得來看我們。”
顏歡終于掉下眼淚。
她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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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泠在22歲那年沒結(jié)成婚是因為一場意外車禍。
她在母校附近開了一家西點店,某天店里做了新品蛋糕,萬朝云忙,懷陽來接她。
說來尋常,懷陽小時候陪江泠走過的路數(shù)不勝數(shù),那時他們嫌家里的司機(jī)老是和父母告狀,于是常常撇了他兩個人自己跑出去玩。
街區(qū)小巷,百花深處,他們一一踏足過。
可偏偏就是那日的紅綠燈沒能走過去。
就在蛋糕店外的那個路口,懷陽的車子停在街對面,顏歡因為和翟向東打電話而留在車?yán)锏人麄儭?br>
在等紅綠燈的間隙,江泠舉高了盒子問她這蛋糕好不好看。
懷陽說好看,江泠瞪他:“敷衍敷衍,都沒有仔細(xì)看!”
理直氣壯,一如往昔。
懷陽無奈地笑,同樣一如既往地拽她馬尾,“我看了啊,好看那絕對好吃,江泠,你這暴脾氣可是越發(fā)囂張了啊!
江泠背著臉被他逗笑,沒有看到街道上飛速沖出來一輛失控的車,撞翻了路邊的幾輛電動車之后直奔人群。
人群開始驚呼,江泠轉(zhuǎn)頭去看,車子已經(jīng)朝她們這個方向來了。
“砰——”
江泠被大力推開,摔倒在旁,盒子里的蛋糕滾了幾番,她的手和腿瞬間被擦破,疼得她眉頭緊皺。
那輛車不知為何失控,撞到了一片人群,驚呼慘叫震得她愣怔。車子又不知撞到了哪一個店鋪,玻璃窗碎掉的聲音讓人心悸。
江泠抬頭去看,懷陽在斜前方,側(cè)身蜷躺在離她不遠(yuǎn)處的地方。她心里直直升起一股子恐懼來,踉蹌著快速跑到懷陽旁邊,手上沾了血,卻不敢動他。
江泠控制不住地落淚,眼睛通紅,懷陽握著她的手,抬頭有話想同她說。
江泠跪在地上,身子折疊到最小,輕輕抱著懷陽的手雖用力,卻也顫抖。
“懷陽,懷陽!”
“手機(jī),打電話...”
手機(jī)不知道被甩到哪里去了,江泠沖周圍站著的人吼了一聲:“快打電話叫救護(hù)車!”
旁邊有路人回神,急忙掏電話打120。
顏歡聽到動靜,掛了電話跑過來,只看見這兵荒馬亂的一幕。
街道旁行人摔倒一片,車子撞上店鋪熄了火前端凹陷冒著黑煙,受傷被嚇的人群驚魂未定,有交警往這邊跑,大喊著疏散人群,路邊經(jīng)過的人駐足議論不止。
紅綠燈下,一片血污中,江泠跪在地上,旁邊的那人讓顏歡不敢認(rèn)。
懷陽吐了口血,胸口浮動,很是艱難地開口,聲音很輕:“沒事,別哭!
“不哭,我不哭,懷陽你等等...救護(hù)車馬上來了,沒事的...一定沒事的!”
江泠語氣哆嗦,害怕極了,她的眼淚止不住地流,落在兩個人緊握的手背上。
懷陽擦干凈她手上的淚和剛才摔倒的粘上的細(xì)小塵粒,而后重握住她的手,指腹細(xì)細(xì)的摩挲著她的手心,像是安撫。繼而語氣溫柔地跟她說話:“蛋糕...很好看,一定也好吃!
“嗯,我知道,我知道,你別說話,救護(hù)車馬上就來了...”
江泠慌得要命,她哭到斷聲,眼睛通紅,淚全部落在他臉上,整個人崩潰得不成樣子。
救護(hù)車怎么還不來,快來救她的懷陽啊,她嗚咽著:“救...救救他啊...”
懷陽依舊緊握著她的手,說:“別傷心,好好...活著,我...”
懷陽咳了口血,說話有點困難了,但他似乎并不想把那話說完,只是笑,來回重復(fù)“好好活著”這四個字。
江泠點頭,哭腔濃厚,她渾身顫抖著,把他抱得更緊了些,不敢松手,不敢抬頭,語氣哀求著:“不要...”
她意識到懷陽要離開她了。
顏歡仍舊站在原地,她就站在離懷陽和江泠一米處遠(yuǎn),怎么也挪不動步子。當(dāng)年沒能親眼見到父母的去世,如今卻是看得真真切切。
她深吸一口氣,眼前的景象讓她不得不弓著身子,手撐著膝蓋來支撐著自己不讓自己倒下。
饒是如此還不夠,她一只手捂著心口,那里傳來的抽痛難以自抑,她咳了兩聲,這種感覺減退了些,很快又襲來一陣針扎似的疼痛。
密密麻麻的,痛的厲害,痛的透不過氣。
痛的讓她以為這輩子都不會再有第二次這般了。
哪怕過去這么些年,她心里的懷陽仍舊是高中時人群中那個熱烈的小太陽,而江泠,是可以稱之為月亮的存在。
但是現(xiàn)在,顏歡心里有一種強(qiáng)烈的預(yù)感,她的太陽和月亮,要一同隕落了。
救護(hù)車終于來了,事發(fā)現(xiàn)場還有人在哭喊,車來了好幾輛,把受傷嚴(yán)重的人一個個抬到車上。
江泠滿臉懇求地拉著一個護(hù)士,說救救他,一定要救活他。
她的腿上有擦傷,剛站起來沒撐住又跪在地上。
推車上的懷陽還在握著她的手,攥得很緊,眼睛半閉著,直到醫(yī)護(hù)人員把江泠扶起來,那雙牽著她的手才松了力氣,無力垂下。
救護(hù)車的聲音響得刺耳,醫(yī)生護(hù)士推著擔(dān)架一邊跑一邊喊讓開。
其他受傷者的家屬和人群的議論嚷著,事發(fā)現(xiàn)場人圍了一層又一層,江泠腦子嗡嗡的,被人撞到后又歸于平靜。
只剩耳鳴一般的嗞嗞聲和仿佛自帶回音的沉重呼吸聲。
“阿泠,好好活著!
17歲懷陽親手做的那個蛋糕,江泠護(hù)住了,22歲江泠親手做的蛋糕,懷陽還沒來得及吃上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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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懷冬天的雪總是下的很大,有人出入病房,帶來滿身的涼氣。
是翟向東,他剛出門買了飯,江泠對他笑:“放著吧,我一會吃。”說罷她指著抽屜讓顏歡從里面拿東西,里面是一本相冊和一個網(wǎng)格本。
相冊和網(wǎng)格本封面都貼了很多花里胡哨的貼紙。
這兩樣?xùn)|西顏歡都見過,相冊是懷陽和江泠從小到大的照片,網(wǎng)格本是某一年江泠送他的生日禮物。
高一春游那次顏歡在懷陽家里看到本子上記著幾個親近朋友的生日。
江泠垂著眼,自顧翻開本子:“這個本子里,寫了很多日記,我想是寫給你的。”
顏歡望過去,看到一句話:
“我會一直做到,保護(hù)你的率真美好,保護(hù)你的灑脫自由,保護(hù)好不讓你生病不讓你受傷,保護(hù)好我和你命中注定的緣分!
那個“你”讓顏歡一瞬間心跳如擂,她不動聲色,往后翻了翻。
日記的內(nèi)容寫得含糊,扉頁完完整整,翻了許多頁,只有一兩個剪刀的豁口,剪掉的應(yīng)該是那個人的名字。
再往后翻,日期在高中畢業(yè)之后就不再有小刀的剪口,也不再有日記內(nèi)容,只寫了一句:“喜歡,無悔,無憾!
“無憾”前面是“有”,只是被狠狠劃了幾道。
江泠還在問她:“這個人是你嗎?還是孟青?”
江泠沒有上帝視角,初看的時候怎么都想不到懷陽那個遺憾的人到底是誰。喜歡了這么久,記了這么些年,連自己的日記都不能把她的名字寫出來嗎?
是顏歡嗎?懷陽曾短暫地和顏歡談過一段時間。
還是孟青?懷陽第一次回家反省就是被孟青的追求者舉報的。那個舉報者原先也是懷陽的朋友,那是懷陽第一次被朋友刺刀,回校后他堅決拒絕了孟青的表白,這些年倒是偶爾有聯(lián)系,但不多。
而后她想起沈概曾告訴她,懷陽和好朋友喜歡上了同一個人。江泠以為,當(dāng)時的修羅場是——懷陽,沈概,翟向東,同時喜歡顏歡。
高二沈概做錯事被開除,懷陽再次回家反省,最后只有翟向東一直陪著顏歡,他們兩個也在大學(xué)畢業(yè)后結(jié)了婚。
顏歡結(jié)婚該有的禮,懷陽一樣沒少。
“你們談過,然后分手了,我以為過去了,可是好像沒有,”江泠自顧自的說,忽然攥緊了她的手:“如果他愛你,我想你有必要知道,但是現(xiàn)在說這些,確實沒什么意義,所以不要怪我把這件事告訴你!
顏歡愣住,她看向江泠,對方正一瞬不瞬地看著她。
好像真的害怕顏歡怪她。
顏歡一時說不出話來。
若是說,也只能收回那句好結(jié)局的話——如果她不知道懷陽喜歡江泠的話,那他們這故事算是一個很好的結(jié)局。
顏歡的心臟突然抽痛,她倏地站了起來。
江泠現(xiàn)在受到驚嚇也不會有太大動靜了,只是微微皺眉,抬了下頭:“怎么了?”
顏歡低頭:“沒事,我出去上廁所!
“行,那我睡會兒,你早去早回!
顏歡快步走出去,輕輕關(guān)上了門,在關(guān)門那刻淚如雨下,不敢讓里面的人聽見,她只好用力抿著嘴,不肯發(fā)出一點聲音。憋到身子開始顫抖,透不過氣時才終于松開,腦袋埋在雙腿之間,低低的抽泣。
護(hù)士換藥路過這個病房,不忍看她這個樣子,默默地把她扶到一旁的椅子上,翟向東剛出門從護(hù)士站拿了藥,這會沒進(jìn)去,陪著顏歡坐下,把她摟進(jìn)懷里無聲地安慰。
萬朝云從樓梯抽完煙回來,隔著門看江泠正在睡覺,也沒有進(jìn)去打擾她。
于是三個人排排坐,沉默不語。
顏歡扭頭看萬朝云,這個人也不好受,早就戒煙的人滿身煙味,眼睛是紅的,下巴上新長出的青色胡渣沒有刮掉,整個人比生病的江泠還要頹廢衰敗。
一樣的毫無生機(jī)。
顏歡看著,突然說:“你們還記得我爸嗎?”
向東點頭,語氣沉重:“記得,他在你高中畢業(yè)后...走了!
“我爸當(dāng)初和我媽是自由戀愛,兩個人什么也沒有就敢結(jié)婚,然后從農(nóng)村來城里創(chuàng)業(yè)。兩個人一直很恩愛,連我名字里的‘歡’字也是我爸希望我媽能一直高興?墒俏覌屧谖腋咭坏臅r候意外車禍走了,那時我哭天喊地的,根本無法接受!
顏歡吸了口氣,忽地露出一個笑。
“可是我爸不一樣,我都沒見他掉過眼淚,他把我媽的葬禮處置得好好的,然后把我送進(jìn)學(xué)校住了宿,把心思全放在他的公司上。我爸沒日沒夜地折騰,在我高中畢業(yè)后把所有能變現(xiàn)的錢全部打進(jìn)我的賬戶,把公司交給我舅舅后義無反顧地投了海。”
這也是四五年前的往事了,父母對顏歡來說是不能提及的痛,兩個男生靜靜聽著,等她的下一句話。
他們坐的位置對面就是護(hù)士臺,走廊一片黑暗,這里,是最亮的一處所在。
燈光亮到刺目,顏歡眼角微微有些淚水。
她伸手抹去,接著說道:“我高中那會特別喜歡看小說,古代的,仙俠的,尤其是結(jié)局慘的那種,常常有一方死了另一方殉情的這種劇情。我每次都特別震撼,但又慶幸那發(fā)生在書里,離我很遙遠(yuǎn)!
“可看到我爸遺書的那一刻,我才真真正正體會到,殉情這么古老又遙遠(yuǎn)的事情,竟然悄無聲息的,就發(fā)生在了我身邊,在我最親的人身上!
“這幾年我一直在想,這樣的結(jié)局是不是最好的,愛人死了,另一個活在世上或許真的太煎熬了吧。所以我爸才能舍了我,毫不猶豫地走了!
翟向東默默摟緊了她,安慰她說沒事,已經(jīng)過去了。顏歡卻不覺傷痛,她說完轉(zhuǎn)頭盯著萬朝云,目光里帶著恨。
萬朝云察覺到了,嘶啞的嗓音遮不住疲倦:“你想說什么?”
顏歡眼眸冰冷,卻是笑著:“你說阿泠這樣,是不是也鐵了心要殉情?”
走廊盡頭吹過來一陣風(fēng),冰涼涼的,把三個人之間已經(jīng)降到冰點的氣氛持續(xù)降低。風(fēng)吹走了,萬朝云也開口說話了。
“她愛的是我,就算要殉情,也得我死了才算!彼袂橛行┩纯,語氣卻不軟,搭在腿上的手握緊了拳,仍不肯看顏歡。
幾個人認(rèn)識了這么些年,早已對彼此都很是熟悉。何況,顏歡和萬朝云高中時整整做了兩年的盟友,所以她太懂怎么戳他的痛處了。
“靠算計得來的喜歡,也配叫喜歡嗎?”
萬朝云守著最后一絲倔:“那又怎么樣,那些事情早就過去了,江泠喜歡的是我,愛的也是我。她只是一時無法接受懷陽不在這個事實,她一定會好,等她好了我們還是要結(jié)婚的!
“一時?”顏歡還是忍不住落淚,她覺著自己真的有必要把話說到最后一步,“你真覺得她這病是突如其來嗎?她這一年有哪天是真正開心的?醫(yī)生說她沒有求生意識,分明是她自己是不想活了!
她推開翟向東,死死拽著萬朝云的領(lǐng)子,強(qiáng)迫他看向自己:“萬朝云你聽見了嗎?江泠她不想活了,她要去找懷陽,沒有懷陽她活不下去!”
護(hù)士臺有個年輕實習(xí)護(hù)士悄悄抬頭,看著對面淚流滿面壓著聲音質(zhì)問男人的年輕女子。
醫(yī)院里的人來來回回,每天都可能經(jīng)歷生死,她雖只在這里上了兩個月的班,但見過太多悲痛欲絕的病人或家屬,連她也被迫學(xué)會了面對生離死別時默默念上兩句:“接受,接受就好了!
接受事實,接受離別。這句話顏歡也說過。
懷陽死后,江泠曾說她經(jīng)常夢到懷陽,顏歡每每只是安慰她說沒事的,慢慢來,接受就好了,以后的日子長著呢。
是啊,顏歡當(dāng)然容易接受了,年少的愛人雖不圓滿,卻仍是好友。她和翟向東結(jié)婚以后日子過得幸福美滿,毫無糟心。
即使一朝驚變,故人逝去,懷念遺憾的同時更多的也只是勸自己往前看往前走。
而萬朝云則更是容易接受,這些年經(jīng)營公司不知認(rèn)識了多少伙伴,和江泠的婚禮也只是推遲,公司里的事情依舊多的他忙不過來。或許他連懷念都少。
唯有江泠,一直停留在那個晚上。
那個晚上,懷陽沒能在那場事故中活下來。
那輛失控的車撞了不少人,其中還有一個女生去世,那家人在走廊上淚流滿面,悲痛欲絕的喊著,仿佛如天塌。
比起他們,江泠很平靜,她只是安靜坐在椅子上,眼睛通紅,不言不語。
顏歡站在她旁邊,小聲地哭,眼淚流了滿臉。
懷陽的父母在長懷,萬朝云在趕來的路上。她站在門口,看著江泠一個人進(jìn)了那間房間。
江泠對醫(yī)院很熟悉,可是這里她是第一次進(jìn)。
無窗,只有一個小小排風(fēng)扇轉(zhuǎn)著,光線不斷被折斷,破碎的光里滿是灰塵。
江泠上前掀開那白布,總是對著她笑的眉眼安靜閉著,臉上毫無血色。
她皺眉,自己把將要落下的眼淚擦掉,拿出懷陽的手捂在手里,嘴里找了塊軟肉死死咬著不愿落淚。
直到顏歡發(fā)現(xiàn)她抽搐起來跑過去掰開她的嘴,她才吐出了兩口血,眼淚混著血,嘴里哭喊著不知對誰說的話。
江泠哭完抓著顏歡的袖子,眼底紅的似血:“你快叫他啊,我們一塊叫他,不然他聽不到的...”
“我們不要在這里,我們回長懷,我們不要待在這里!”
從十六歲到二十三歲,從年少到如今,所有人都有好結(jié)局,唯有懷陽,孤家寡人一個,走時也孤零零的。
顏歡抱著幾近昏死過去的江泠,如夢般囈語,所有人都有好結(jié)局,所有人都有好結(jié)局...
唯有她的懷陽,她那閃著光的少年,永遠(yuǎn)真誠待人的少年,沒得到他們半點真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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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少的故事,在顏歡和萬朝云這里,還有另一個版本——
顏歡對懷陽一見鐘情,萬朝云則是因為在反省期間聽?wèi)殃柲钸哆^無數(shù)次江泠,而后在見到真實動人的江泠之后,同樣不可避免地動心了。
于是顏歡和萬朝云成了盟友。
江泠因為幼時小朋友都疏遠(yuǎn)她的原因,長大了情感就跟著淡薄些,朋友也少。
她對于喜歡的定義也很是簡單,全心全意毫無保留只愛自己的就好,希望那個人認(rèn)定了她,就是一輩子。
她一輩子,只想喜歡一個人。
顏歡把這話原封不動地告訴萬朝云,又早早跟江泠說了自己喜歡懷陽。
因此每當(dāng)兩個人去看懷陽打籃球,看到顏歡把水遞給了懷陽,江泠的那瓶,就只能給萬朝云遞過去。
萬朝云表白后,顏歡幫他和江泠制造了太多偶遇,太多機(jī)會。后面甚至為了讓懷陽幫他們,萬朝云第一次錯位親江泠那次,顏歡帶著懷陽剛好經(jīng)過。
于是懷陽信了顏歡說的江泠喜歡萬朝云,心甘情愿讓出了高二那場籃球賽的名額,只因為萬朝云想贏了比賽后去表白。
高二寒假那次,喜歡顏歡的沈概找小混混堵她和江泠時,打得最狠的人是懷陽,回家反省的也是懷陽。
最后無事陪在江泠身邊的,是萬朝云。
高三,顏歡無意中萬朝云書里的一封信,她以為是表白信,于是照常拿走了,想著自己先看看然后好好調(diào)侃他。
——結(jié)果在最下面看到了懷陽的名字。
日期是高二初始的一天。
震驚的同時顏歡下意識藏起了那封信,再后來,江泠已經(jīng)和萬朝云在一起了。
而顏歡揣著這個秘密,直到她和翟向東在一起后,翟向東看到這封信,才猶豫著告訴她其實懷陽和萬朝云有個約定,公平競爭,只是不知道為什么后面懷陽忽然退出了。
顏歡捏著那封信,可笑地把從前所有事情串聯(lián)起來,為什么?可不就是因為她和萬朝云一開始便做出的那許多事情,讓懷陽誤以為江泠也喜歡萬朝云嗎。
她以為萬朝云一上來就表白是想宣示主權(quán),其實無非是在對懷陽說:“你要和好朋友搶喜歡的人嗎?”
她以為萬朝云鼓勵她大膽表白是為她好,其實是在對懷陽說:“你要因為喜歡江泠而拒絕江泠的好朋友嗎?”
太厲害了。
一舉把懷陽的那份喜歡扼殺在不見天日。
江泠常常說,高一是她最好的一段時光了,不用擔(dān)心學(xué)習(xí),還有朋友一直陪著她。那是她朋友最多的時候,顏歡,萬朝云,沈概,翟向東。
是啊,她們幾個——
顏歡看好萬朝云,所以一直在幫萬朝云追江泠,半推半就的中傷懷陽。
萬朝云喜歡她,然后算計懷陽,算計她。
沈概因為喜歡顏歡怨恨懷陽,打架時誤傷了懷陽。
翟向東喜歡顏歡,所以即使知道自己兄弟喜歡江泠,卻什么也不說,裝作糊涂地跟著一群人起哄萬朝云和江泠。
懷陽這么多年都以為江泠收到了那封表白信,但是因為不喜歡他才不回應(yīng)怕傷了感情,但其實江泠根本沒看到過這封信。
顏歡無數(shù)次問自己,她真的坦蕩嗎?她那么喜歡懷陽,真的一點都看不出來懷陽的目光從始至終都落在江泠身上嗎?
她看得出來的,明明她是最早認(rèn)識他們的,她明明應(yīng)該早點承認(rèn)的。
可她為了給自己爭取一個機(jī)會,還是在心里無視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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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顏歡還是在把這件事告訴了懷陽。
怎么形容那一刻的懷陽呢,他皺著眉,滿臉不可置信,臉上的震驚掩不住絕望,被最好的兩個朋友合起伙來欺騙,然后喜歡的姑娘喜歡上了別人。
顏歡跟他道歉,說對不起。
好久,懷陽掉下一顆淚。
那時顏歡第一次見到懷陽流眼淚。
因為到了那個時候,他否定不了萬朝云對江泠的喜歡,也否定不了江泠是真的喜歡上了萬朝云,于是只能這樣。
再不甘心,只能這樣。
懷陽最后只有一句話:“你們,太殘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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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陽的表白信,江泠沒收到,而我卻在你那里找到,你能解釋嗎?”
“你不能,你從高一就知道懷陽喜歡江泠,所以來找我?guī)湍恪D愣嗦斆靼,道德綁架這一招你是使了個十成十,讓我告訴江泠我喜歡懷陽,你又直接當(dāng)眾表白江泠,眾人皆知我喜歡懷陽,你喜歡江泠,徹底把他倆隔開!
萬朝云沉默,顏歡就繼續(xù)一句一句地說。她喊累了,癱坐靠著椅背,忽地笑了一聲,像是嘲諷。
“但你他媽偏偏又是真心的...”
“到今天這一步,都不知道該怨誰!
顏歡閉上眼,眼角落下一滴淚。
懷陽喜歡江泠,他們都知道。但他們所有人都不肯說,瞞得一絲不漏。
最終竹馬抵不過天降。
可是為什么竹馬抵不過天降呢,因為所有人都在騙那小青梅。
顏歡不敢去問江泠愛不愛懷陽,她的身體已經(jīng)替她做出了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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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泠在睡夢中迷迷糊糊地聽見顏歡和萬朝云吵架,吵得非常兇,顏歡在哭。
她嘆了口氣,好容易在夢里見到了懷陽,又被這兩個人吵醒了。這倆人也真是的,她都要死了還不安生。
江泠準(zhǔn)備坐起來按鈴,還未坐好便實在沒了力氣,重又倒回床上。
她半睜著眼,視線所及之處逐漸被一片白光淹沒。
白光中有個熟悉的身影,是懷陽在等她,于是她也不想按鈴了,吵就吵去吧,反正他們都好好的,而自己,真的太想念懷陽了。
于是江泠最后看了一眼門外,而后回頭義無反顧踏進(jìn)那片白光,腳步輕快地走上前跟著懷陽。
.........
那天晚上,江泠進(jìn)了急救室,很快醫(yī)生便出來了,可惜的搖頭:“沒有生命體征了,請節(jié)哀。”
江泠的媽媽已經(jīng)暈了過去,江泠爸爸扶著她坐在椅子上,臉上是是流不完的淚。
萬朝云重重靠著墻,一瞬間仿佛五臟六腑都跟著錯了位,混在一起被大力攪著,刻骨鉆心的痛。
顏歡跑進(jìn)去,病床上的人早已沒了氣息。
她握著江泠的手,不相信的小聲呢喃:“阿泠?”
不會再有人回復(fù)她了,那個總是對朋友很好,歡歡喜喜的江泠,已經(jīng)被醫(yī)生宣告了死亡。
顏歡的眼淚噼里啪啦地掉,心口傳來的抽痛感很熟悉,那些針重新扎在她以為早已經(jīng)痊愈的傷口上。
針扎下去,連著舊日未曾長好的血肉一同抽出來,接著再扎進(jìn)去,痛感刷新上一次,有過之而無不及。
懷陽知道江泠沒看到自己的信時還有些解脫,不知道也好,他的姑娘只要是開心的就好。
所以懷陽死前也未曾說過喜歡江泠,讓這秘密永遠(yuǎn)被埋藏。
如他所愿,江泠至死也不知道懷陽喜歡她。可是江泠還是跟著他去了,只是想要再見他一面。
顏歡把眼淚抹了,湊上前在江泠耳邊一字一字認(rèn)真說道:“阿泠,懷陽喜歡的是你,你一定要記得!
那天夜晚,長懷的雪下的格外大,晨光亮起時,白了整座城市。
顏歡這一生最好的兩個朋友,于盛夏相遇,又一同在寒冬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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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31日。
去見故人,還是舊時的樣子最好。
顏歡挑來挑去,最終選了一件黑色綁帶連衣裙,大衣外面束了一條白色珍珠腰鏈。
裙子是江泠送的,腰鏈?zhǔn)菓殃査偷摹?br>
萬朝云大學(xué)是在國外念的,那幾年和江泠是異國戀,江泠念的專業(yè)清閑,于是常常找顏歡一塊玩。
有一段時間顏歡和懷陽還是別人眼里的情侶關(guān)系,因為她和翟向東吵架冷戰(zhàn),便非拉著懷陽以朋友身份要挾,讓懷陽和她假扮情侶氣氣翟向東。
因此那時候每一次出門都是無憂無慮的江泠,心思全在江泠身上的懷陽,以及別扭的顏歡和翟向東。
四個人里,有三個人心照不宣該說什么話該說什么事。
懷陽對江泠還是很好,那時興起的每一場流行,懷陽都沒把她落下。
用簪子盤發(fā)的那幾年,懷陽給她和顏歡買了很多;漢服流行的時候,江泠喜歡的看中的每一件懷陽都買單。奶茶,蛋糕,花,積木,玩具,首飾衣服...江泠想要的懷陽都給,一面給一面笑嘻嘻地說幫萬朝云看著她,免得被人拐走。
而江泠是怎么回答的呢?
她說:“虧得他遇見的是我,要別人異國戀早把他甩了,算啦算啦,看在他高中那么喜歡我的份上不跟他計較,反正我喜歡了肯定就一直喜歡他唄,才不會中途變心呢!
顏歡看到懷陽衣衫下,胸膛里的那顆心被扎透,江泠多說一句,針就多一根,扎在血肉里,或者剛流過血的傷口里。心臟一邊被刺,一邊還繼續(xù)跳動著。
但他仍舊在笑。
他心甘情愿。
顏歡那時在想,這樣的日子,會不會是此后一生懷陽的常態(tài)。
會的。
懷陽會定定地望著她這顆永遠(yuǎn)歡快、不會悲傷的小月亮接著快樂下去。
人間青天易過,月亮枝頭高懸,太陽東升西落,鴻雁南來北往。
都是常事。
顏歡會心疼,可只是一瞬,她在心里寬慰自己,反正事情已經(jīng)是這個樣子了,江泠喜歡萬朝云喜歡得好好的,她沒必要開口再增加一個人的痛苦。
反正已經(jīng)這樣了,也沒必要再壞一些。
她也不敢開口,她的少年所有的遺憾,都是她親手造就的。后來,她又不甚在意地失去了她的另一個好朋友。
顏歡站在江泠墓前,眼淚不斷往下掉:“這么多年,我都在做什么啊...”
“明明最開始,我那么高興,我有了兩個好朋友,很好很好的朋友,可是這兩個好朋友,被我毀了一輩子。”
顏歡伸手摸了摸墓碑上的照片,照片里的江泠看著顏歡,一如既往的笑模樣。
“愛女江泠之墓”
目光左移——
“愛子懷陽之墓”
照片上的懷陽眉目舒朗,笑容很深。
他逝去時也未過23歲生日,還是風(fēng)華正茂的年紀(jì)。無論過去多久,顏歡永遠(yuǎn)記得初見懷陽時那個燦爛的笑。
墓碑上的兩張照片原是一張合照,那一年顏歡和向東拍婚紗照,懷陽江泠作為伴郎伴娘一路隨著,攝影師說難得俊男靚女,咔嚓一聲拍了張照。
兩個人都端端正正站著,笑得開懷。
原想不到是最后一張合照。
顏歡站在墓前,想起去年此時,阿泠說的話。
“懷陽,明年見!
真的見到了。
江泠真的死在了懷陽死后的第二年。
“懷陽,下輩子勇敢點!
“阿泠,下輩子別遇見我和萬朝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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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晴天,滿山的雪化了許多,空氣清新冰涼,刺骨的風(fēng)往顏歡大衣里鉆,她也不在意,在墓碑前放了兩束花,說了些話便轉(zhuǎn)身準(zhǔn)備回去。
只是她剛轉(zhuǎn)身便忍不住回頭,一片寂靜中,她仿佛又看到了年少時的江泠和懷陽——
身著藍(lán)白校服的江泠,高馬尾,紅色發(fā)帶,紅色書包,腳踩一雙酒紅色帆布鞋。
懷陽說過耀眼的顏色襯江泠,但他自己大多時候都比她低調(diào)得多,只是白衣黑褲,黑色沖鋒衣甩在肩膀上,黑色帆布鞋上印著與江泠腳上那雙如出一轍的logo。
以及拽著她脖頸處衣領(lǐng)時,可見曲起的左手無名指上,一枚淺淺的痣。
兩個人好好走著,江泠仰頭瞪他,倏地停下來,轉(zhuǎn)身朝顏歡笑,她揮揮手:“歡歡,拜拜,明天見啊。”
懷陽跟著一同望過來,在江泠說完話時沖顏歡微微一點頭,挑眉表示與她同意。
顏歡揮手:“再見!
兩個人繼續(xù)歡歡喜喜地往前走,風(fēng)吹過,小雛菊的花瓣落下兩瓣。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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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顏歡的故事,也是懷陽和江泠的故事。
如果喜歡,請移步隔壁,那是江泠和懷陽以后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