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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心賊
墻。
很高的墻。
高得連紅杏都伸不出的墻,那月亮幾乎是掛在墻頭上的。
沒有人能上的了這樣的墻,連前朝的盜帥楚留香也不能。
這樣的墻上,本是不該有人的。
可是現(xiàn)在,那墻上卻正坐著一個人,這豈非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所以,在墻上坐著的那個人,也是一個很奇怪的人。
安鵠這樣想。
所以他問:“喂,墻上那位朋友,尊姓大名啊?”
可那個人卻沒有回答他,而正常人又是一定會回答他的。所以,那個人果真是一個很奇怪的人。奇怪的人通常會做一些奇怪的事,所以,他也做了一件很奇怪的事。
他問:“你是不是那個號稱{燕雀安知鴻鵠之志}的安鵠?”
安鵠點頭。
“那正好。”那個很奇怪的人笑了,“我正好叫燕知鴻!
奇怪的人通常都有一個奇怪的名字。
安鵠這樣想。
“所以,這位姓燕的朋友,你是來找我做什么的?”
奇怪的人通常都有奇怪的目的。現(xiàn)在,安鵠只希望他的目的不要太奇怪。可惜,他的愿望,通常不會被實現(xiàn)。
“我是七扇門的人,有人出錢雇了我,叫我來偷你的心!
果然,奇怪的人的目的都是很奇怪的。
那么,七扇門又是什么呢?
要想知道七扇門是什么,你一定要先知道六扇門是什么。六扇門里都是捕快,捕快們都在六扇門。
殺手,他們最害怕的是捕快,而很不巧的是,他們最想斗一斗的,也是捕快。
他們總想壓捕快一頭。
所以,殺手們的組織,叫七扇門。
果然,奇怪的人的來歷,通常也很奇怪。
安鵠突然很想笑。
所以他笑了。
他笑著問:“你是來殺我的嗎?”
燕知鴻搖頭:“不,不是的。在七扇門里,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工作,F(xiàn)在,我是個偷兒,偷兒的意思就是盜,就是不殺人,一個殺了人的偷兒,不是一個好偷兒。”
“可是你要偷心,要偷心,就必須要殺人!
“偷心不一定要殺人。”
“那你怎么偷心?”
“用別的方法啊!
安鵠又笑了。
笑得如春風和煦。
“這位姓燕的朋友,我突然很好奇,你到底是男人呀 還是女人?”
燕知鴻也笑了,不過是冷笑。
“安鵠,你是瞎子么?”
他的聲音里還帶著笑意,可他的臉上卻是一點笑意也沒有了。
這時候,聰明的人都會閉上嘴,然后趕快走開。
可是,安鵠偏偏不愿做這樣的一個聰明人。
他非但沒有閉上嘴,然后趕快走開,反而是仍然在說話。
“女人要偷男人的心,可以有一萬種方法,但男人要偷男人的心,卻似乎只有一種方法了!彼坪踹很沮喪地說,“那就是,殺了他!
燕知鴻又笑了,還是冷笑。
“可惜,我偏偏就是個男人!
說著,他站了起來,拍了拍身上的灰塵。這樣做似乎很有必要,畢竟,那么高的墻,又沒有人能上的去,自熱也不會有人去打掃,那上面一定落滿了灰,人從上面站起來,也一定是要拍拍身上的灰塵的。
這一切似乎都很有必要,當然,如果不是這面墻的話。
這面墻很高,很厚,也很長,而且上面蓋滿了琉璃瓦。
一整塊琉璃瓦。
這樣的琉璃瓦,也只有金華的“三彩堂”能做出來。
可誰都知道,金華三彩堂有一個綽號——滑不留足。這就是說他們家的琉璃瓦,別說是一個人了,就是有一;覊m落在上面,也會立刻滑下來的。
所以,這樣的墻上,根本不用打掃,因為上面根本不會有灰塵。
同理,這樣的墻上,也根本不會有人。
可是,燕知鴻就這樣站在墻上,拍了拍身上的灰塵。
現(xiàn)在,安鵠突然不覺得他是一個奇怪的人了。
他有一個更重要的問題。
先生們都很喜歡安鵠,因為他總會提出自己的問題。老師們豈非很喜歡自己的學生提出問題?
可燕知鴻卻不喜歡,至少,他不喜歡安鵠有問題。
因為安鵠問:
“你是人還是鬼?”
“我若是鬼,你那顆心,早就不在你的胸腔里了!
安鵠摸了摸自己的心臟。它當然還在他的胸腔里跳動,剛健而有力。
所以,燕知鴻是人,活人。
而且,還是一個武功,至少是輕功很厲害的人。
安鵠突然有些崇拜他。一個不會武功的人,豈非通常崇拜那些會武功的人,更會崇拜那些武功很好的人?
那么安鵠豈非就是個不會武功的人?
是的。
那么,他是做什么的人呢?
那個時候的人,尤其是有出息的人,通常只做兩件事:習文,或者,練武。
安鵠不練武?伤麩o疑又是一個很有出息的人。
所以,他只有習文。
而且他的成績還很好。
燕知鴻覺得自己不能再呆下去了。
他很喜歡喝酒,尤其喜歡喝山西的汾酒。
所以,他還不希望自己被安鵠氣死。他還不希望自己喝不到山西的汾酒。
于是他腳尖一點琉璃瓦,輕身一掠,翻進了夜幕之中。
安鵠就盯著夜幕。
笑了。
他摸摸自己的下巴,盡管那里還沒有胡子。
“偷心?有意思!
清晨,暖陽,長街。
這樣熱鬧而擁擠的長街,若還有人騎馬,那他一定是個白癡。
安鵠不是白癡。
他已下了馬,走在熱鬧而擁擠的人群里。
他一面小聲嘀咕著,一面東張西望。
“呃……城西……崔家脂粉鋪子旁邊的燒餅巷……”
即使你沒有走過江湖,只要聽過說書先生講故事,你就一定知道,這世界上有一個地方,高手如云華山顛,美女如林賽怡紅院,比六扇門、七扇門更加神秘,那就是——悅來客棧。
傳說中,悅來客棧的每一個伙計都有通天本領(lǐng),武功蓋世,且上知天文,下曉地理,中通人和。當然了,他們最擅長的,還是江湖事。
無論是誰,只有有銀子,你都可以在悅來客棧得到任何你想要得到的消息。
安鵠有銀子。
想到這里,安鵠又笑了。
如果你說,你在悅來客棧沒有得到你想要得到的消息,聽你說話的那個人一定會大笑。
這是誰都不會相信的事。安鵠也不會。
可是,他又不得不信。因為他自己就經(jīng)歷了這樣的事。
他昨夜住的就是悅來客棧。
他昨夜問的就是悅來客棧的伙計。
他問那小伙計:“你知道七扇門的燕知鴻嗎?”
他沒有忘了給伙計一錠銀子。
可小伙計卻睜大了眼睛,搖頭,“這個叫燕知鴻的人,我從未聽過,也許,根本沒有這樣一個人呢?”
安鵠說,“肯定有這樣一個人,我前幾天就見過他!
小伙計說,“既然你見過這個人,為什么還要來這里打聽他?”
現(xiàn)在,小伙計覺得安鵠肯定是一個來打架的江湖人。他也喜歡聽說書先生講故事,先生說江湖人都喜歡在悅來客棧打架,在那之前,他們一定會問一些奇怪的問題。
可是,他馬上就不這么覺得了。
因為安鵠又給了他一錠銀子。
來打架的江湖人,是從不會給小伙計這么多銀子的。
所以,安鵠不是一個來打架的江湖人,他只是一個問問題的人。
銀子豈非總是會改變別人對你的看法?
小伙計又說:“這樣吧,明天早上,你從我們這里出去到城西。崔家脂粉鋪子旁邊的燒餅巷,里面有一個大市場,專門買舊書,你去找一找,有沒有一本《江湖志》,里面興許有你要找的人。知道什么是《江湖志》嗎?”
安鵠當然知道。據(jù)說,他最早是天山派凌虛老祖寫給弟子李無憂的江湖全解,后來流傳于江湖之間影響甚大。天山派索性派專門弟子下山,廣搜事跡,統(tǒng)編《江湖志》。號稱“天山江湖志,知盡天下事”。
所以,安鵠要去找一本《江湖志》。
崔家脂粉鋪子很大,其中最有名的就是百花香膏。順滑無比,只要擦一點在身上,香氣一月不散。天下的女人,都喜歡崔家脂粉鋪子,都希望用這樣的香膏。
可惜安鵠不是女人。
所以,他只是牽著馬,迅速從門前通過,拐進了燒餅巷。
《江湖志》并不難找,所以他一下就找到了。
一本很舊,但又絕對是最新的《江湖志》。
安鵠捧著書,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因為他把那本小小的《江湖志》翻來覆去看了十幾回,什么也沒有發(fā)現(xiàn)。
他突然發(fā)現(xiàn)了一件事。
有兩張紙,緊緊的黏在一起的兩張紙。
他笑了,因為他知道,他就要找到了。果然,“天山江湖志,知盡天下事”,沒有什么,是《江湖志》上沒有的。
可他又的確沒有找到。
因為這個時候,他已經(jīng)到了崔家脂粉鋪子門前。
你若去問一個女人,脂粉鋪子里什么最多,她會回答你,胭脂;但你若去問一個男人,脂粉鋪子里什么最多,他會回答你,女人。而男人從不設(shè)防,卻又不得不防的,豈非就是女人?
安鵠碰上的就是一個女人。
一個很香的女人。
很香的女人通常都會很美,這個女人也不例外。
她很美。
她也很高。她若是站起來,幾乎可以和安鵠一樣高?伤]有。她現(xiàn)在正伏在安鵠懷里。若是那些君子見了這樣的女人,一定會摟住她的,因為她想讓他們這樣。君子們,通常都不會讓女人失望。
可安鵠不是君子,他是個浪子。
浪子做事,永遠只會為了自己高興。
于是他退后了一步,讓那個女人自己站穩(wěn)。
沒有浪子不喜歡美女的石榴裙,安鵠也不例外。
所有,他注意到了女人的裙子。
那是一條極長的裙子,裙擺一直托到地上去。穿這樣的裙子出門,不摔倒才是怪事。一般的女人出門,是絕不會穿這樣一條裙子的。
所以,這個女人,絕不是一般的女人。
這個女人也很講道理,不一般的女人,通常都是很講道理的女人。她并沒有再撲上來,而是伸手扶住了墻,低低地喘息著,仿佛剛剛那個自己撲上來的人不是她。她仍低著頭,可她那低低的喘息聲,薄紅的耳根和身上散發(fā)出的、濃烈的香氣,足以讓一千個男人中的九百九十九個動心。
可安鵠偏偏就是那唯一一個不動心的男人。
他突然又變得很“君子”了。
他微笑著問:“這位姑娘,你還好吧?”
這個女人也終于站穩(wěn)了。她似乎很矜持,不愿把頭抬起來。這世界上的任何一個女人,可能要除了林仙兒,在剛剛撲進一個陌生男人懷里之后,都不會把頭抬起來的。
她低不可聞地“嗯”了一聲,對安鵠飄飄萬福,然后轉(zhuǎn)身離去。
安鵠也對她點頭示意,又低下頭去看他的書,只不過,他發(fā)現(xiàn),自己剛剛捻開的兩頁紙,被人撕去,只留下了“燕知鴻”三個字。
他又抬頭去找那個女人,她已經(jīng)不見了。
這無疑又是一個奇怪的人,你見過一個女人穿著那么長的裙子,還跑得那么快的嗎?
安鵠又笑起來了,起碼他現(xiàn)在知道,《江湖志》上一定有燕知鴻的名字,而且,還可能有詳細的介紹。想到這里,他又快樂起來。他總是有能力讓自己快樂起來。
除了悅來客棧,還有哪個地方可以打聽到一個人的全部消息呢?
怡紅院。
安鵠現(xiàn)在正坐在怡紅院的天字一號房間里。在他的面前,坐著一個女人。
一個很香的女人。
一個剛剛還伏在他懷里的女人。
安鵠笑了,很香的女人也笑了。
“所以,安公子,你來找我,是做什么的?”
如果你是安鵠,在這樣一個地方,有這樣一個女人,問你這樣一個問題,你會怎么回答?
她是在邀請你。
一個所有男人都應該懂的邀請。
可是安鵠偏偏就想不懂一樣。
“你知不知道一個叫燕知鴻的人?”
女人摸了摸下巴:“嗯……燕知鴻,聽起來可不像個女人啊!
安鵠說:“他本就是男人!
女人笑了;“來我們這種地方,找女人的人很多,找男人的人呢,也不少?墒,我們這里真的沒有一個叫燕知鴻的男人。我?guī)湍阏艺覄e的男人,你看行不行?”
安鵠也笑了,他凝神著女人:“現(xiàn)在有了。”
女人看了他一會兒:“那么,你要找的那個男人現(xiàn)在在哪里呢?”
安鵠說:“你真的不知道?”
女人搖頭:“我真的不知道。”
安鵠長嘆一聲不“那我只好自己把他找出來了。”
說完這句話的時候,他的手早已伸出,扣住了女人的脈門。
這一手太快了,快到?jīng)]有人能躲得開,那女人也不例外。
我們可以肯定,江湖上是從來沒有出現(xiàn)過這一手功夫的。所有,無論哪個練武功的人,見到這一手功夫,都會大吃一驚的。
可女人卻偏偏沒有大吃一驚。
她只是輕輕動了動手指,柔聲道:“安公子這是做什么啊,這天還未黑的……”
若是個會武功的男人,現(xiàn)在一定會很識趣地把自己的手收回去。因為他一定會發(fā)現(xiàn)自己雖然扣住了女人的脈門,可是無論自己接下來要做什么,都在女人這幾根手指的控制下了,他根本就沒有變找的可能,他只能被擊敗。還有比把手收回去更好的解決辦法了嗎?
沒有。
可安鵠卻并沒有把手收回去,他只是凝視著女人。
“你這里除我以外,還有別的男人,你難道不害怕嗎?”
女人剛要回答,就又被他打斷了。
“你當然不會害怕,因為你也不是女人。對吧,燕知鴻。”
面對這樣一個千嬌百媚的女人,安鵠卻說她不是女人,你說好不好笑?
所以,燕知鴻笑了。
“你怎么看出來的?”
“你的手腕太粗了,而女人的手腕通常都不會太粗!
“想不到你對女人居然這么有研究!
“我……”
安鵠面上突然露出很痛苦的神色來,好像這句話碰到了他的痛處,F(xiàn)在,他很不希望燕知鴻再問下去。
燕知鴻也的確沒有再問下去。
他只是問:“你找我做什么?”
安鵠反問:“你找我做什么?”
燕知鴻說:“有人花了銀子,要我來偷你的心!
安鵠問:“誰?”
燕知鴻說:“七扇門的人從來不泄露主顧的信息!
安鵠不問了。
如果七扇門的人說“不”,那么就是六扇門的人,也撬不開他們的嘴。
“那你要怎么偷我的心?”
“不知道!
“那個人沒有告訴你?”
“沒有。”
“那你為什了要來?”
“因為我是七扇門的人!
“我應該做點什么?”
“該做什么就做什么!
“然后安靜地等著你把我的心偷走?”
燕知鴻不說話了。
很久。
很久。
久到桌上的紅燭都燒短了一半。
燕知鴻才說:“你不要再問了,我什么也不知道,七扇門的人知道的東西通常不會很多,只不過是有人給了我三百萬兩銀子,叫我跟著你,然后再適當?shù)臅r候,把你的心偷走。其他的,我都不知道!
“所以,無論我做什么,你都會跟著?”
“是的!
“那我要是不想看見你呢?”
“我可以讓你看不見!
七扇門的勢利遍布天下。
“那我要是去找女人呢?”
“我也會跟著。”
“為什么?”
“因為我是七扇門的人!
七扇門的人,為了完成任務(wù),有時,連命都是可以不要的。
安鵠笑了,他摸摸下巴:“現(xiàn)在我更好奇了,你到底是男人還是女人?”
他看著燕知鴻,穿著拖地長裙的燕知鴻。
“男人。”
燕知鴻回答得很干脆。
安鵠突然很想笑。
如果你面前站著這樣一個風姿絕代的女人,而且如此干脆地回答你,她是個“男人”的話,你也會很想笑。
但安鵠又沒有笑出來。
如果你知道你面前這個看似弱柳扶風的女人,事實上可以在一招之內(nèi)取你性命的話,你也會笑不出來的。
“好吧,我現(xiàn)在正要去找一個女人!
一個很美很美的女人。
一個男人,如果要走一千八百里路去找一個女人,他會做什么?
我不知道。
不過我知道,安鵠要去找這個女人,只是為了看她一眼,遠遠地看她一眼,看她最后一眼。
現(xiàn)在他正在路上。
一條去找一個很美很美的女人的路。
燕知鴻不見了,他是自己離開的,但是安鵠知道,他一定就在附近。
現(xiàn)在跟在他身邊的是一個滿臉大胡子的車夫,是他在路邊雇來的。車夫趕車,安鵠坐車。車夫不說話,安鵠不說話。車夫把安鵠送到一個酒樓門口。
安鵠給了他一張銀票,一百兩車錢。
安鵠下車,車夫離開。
安鵠走進酒樓,一個身量很矮的小伙計接待了他,請他坐下,給他端上一盆水,凈手,又招呼著他,點菜,最后把他要的菜都端上桌。
安鵠給了他一張銀票,一百兩,小費。
安鵠吃飯,伙計離開。
又過了一會兒,酒樓里進來一個賣唱的姑娘,長的并不好看,但白白凈凈的,唱的歌也好聽。
安鵠給了她一張銀票,一百兩,賞銀。
晚上,安鵠要去睡覺的時候,他的房間里進來一個個子高高的伙計。他給安鵠送來了熱氣騰騰的洗澡水。
但他還沒有走,他站在那里。
想必他已看到,安鵠給了前面三個人銀票,很顯然,他想成為第四個。
可是安鵠并不想讓他成為第四個。
他只是笑著說:“燕知鴻,你已拿了我三張銀票,還不夠嗎?”
這個來送水的伙計是燕知鴻?
那個車夫是燕知鴻?
矮個子小伙計也是燕知鴻?
賣唱的姑娘還是燕知鴻?
“七扇門的易容術(shù)絕冠天下,連當年的小神童也無法比擬,你是怎么認出我的?”
果然,都是燕知鴻。
“易容術(shù)可以改變一個人的容貌、身材,甚至還可以改變動作、聲音,但有一樣東西是永遠無法改變的!
“什么東西?”
“氣質(zhì)!
“什么氣質(zhì)?”
“殺氣!
只有武功練到極致的人才會有殺氣,這一點安鵠這個不會武功的人,會不會有如此強烈的感覺?
不會。
不會武功的人,絕無法感受到這樣濃烈的殺氣。
可安鵠又絕不會武功。
那么,安鵠到底是什么人?
燕知鴻也很好奇。
燕知鴻從來不會委屈自己,做他們這一行的,看著今天的太陽落下來,就不一定可以看到明天的太陽升起來他們珍惜活著的每一秒鐘,因為他們知道自己隨時會死。所以他們從不會委屈自己。
燕知鴻問:“你到底是什么人?”
安鵠說:“一個隨時可能被別人把心偷走的人。”
燕知鴻不說話了,因為他知道自己無話可說。一個人如果這么回答你那就代表他不想回答你的問題。
可是這并不代表他不想問你問題。
安鵠問:“你到底是男人還是女人?”
這句話他已問了三遍,可他一點也不覺得煩。
燕知鴻答:“男人!
這句話他已答了三遍,只有安鵠不覺得煩 他也不覺得煩。
“這里只有咱們兩個人,易容術(shù)卸了吧,我想看看你的臉!
“不行!
“有沒有人見過你的臉?”
“沒有!
“對我這個即將要被人把心偷走的人也不行嗎?”
“不行!
安鵠摸了摸下巴:“那個叫你來偷我心的人有沒有對你說什么?”
“有,他要我什么都聽你的!
“什么都可以?”
“什么都可以,除了不偷你的心因為那是我的任務(wù)!
安鵠笑了:“那我若想要你的命呢?”
燕知鴻解開腰帶,從里衣里抽出一把劍,交給安鵠:“給!
安鵠接過燕知鴻的劍,他甚至都沒有問燕知鴻劍是從哪里來的,七扇門的人,隨身有劍,是一件極為尋常的事。但他也沒有真的用這把劍要了燕知鴻的命,他是一個熱愛生命的人,他熱愛一切生命,包括這個隨時準備偷他的心的人的生命。
所以他只是接過劍,又把它放回燕知鴻的里衣里。
連他自己都沒有覺得,自己這樣拉開一個男人的衣襟有什么不妥。
“我不喜歡殺人,所以我不殺你。我想看看你的模樣。”
燕知鴻眸子里露出很痛苦的神情,啞聲道:“你不會想看的!
安鵠沉默了,他知道這對于燕知鴻來說一定很痛苦,他不愿意讓燕知鴻痛苦。他喜歡歡樂,不喜歡痛苦。所以他沒有再問。
紅男綠女,紙醉金迷。
燕知鴻萬萬沒想到,安鵠千里奔波,就是為了來這樣一個地方,找這樣一條花柳巷,上這樣一座怡紅院,看這樣一個女人。
一個很美很美的……□□。
只是,她現(xiàn)在正在這怡紅院最寂寞的一個角落,在最低矮的屋子,躺最破爛的床板,吃最粗淡的食物,蓋最冷硬的被子。
安鵠推門的時候,她就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地盯著天花板上的蜘蛛網(wǎng),嘴角還掛著干涸的血跡。
她已遲暮。
但她仍舊很美。
如同一件已經(jīng)粉碎的瓷器,卻不難讓人想象它完美時的樣子。
燕知鴻注意到,這個女人的手腕很細。
她臉上本來是笑著的,她的笑顏如春華般燦爛。
她不相信自己已遲暮,她相信自己的美麗仍在,她相信自己不會被遺忘。
她也不敢被遺忘。
她做的本就是人類最古老的職業(yè),使用的是她最原始的資本。
但這樣的資本已經(jīng)用盡。
這豈非是人類最應悲哀的事情?
可是當她看到安鵠時,她就笑不出來了。
春花凋謝,只余殘枝。
她的臉,冷若冰霜。
安鵠卻像沒有看見一樣,向她走去。
“輕瓷,一別經(jīng)年,你怎么……”
他說不下去了,他已哽咽。
燕知鴻卻大吃一驚。
昔有名妓,怡紅輕瓷。
一舞驚風月,長歌嘆滿樓。
想當年多少王宮貴族,翩翩公子,爭相纏頭,一擲千金,只為博她一笑。
可如今卻落到這步天地。
她叫自己輕瓷。
是否因為,她知道自己的性命如鴻毛般輕賤,如瓷器般脆弱?
可她仍舊冷傲。
“你來做什么?”
“我……我只是來看你……你病得這樣重……”
“怎么?來看我這樣狼狽?”
“不是……你知道,我仍舊愛你,即使……”
“可我不愛你。我從沒有愛過你。我只是個□□,你當然可以得到我的身體,因為這是我的工作?赡銦o法得到我的心,因為我不愛你!
“我還是可以幫你……”
“不用了。我只會依靠我的工作得到錢,而不是依靠你的救濟!
無論這是一份什么樣的工作。燕知鴻想。
“我……”
“你現(xiàn)在已看了我,你該走了!
燕知鴻已看出來,這二人之間,一定有一段往事,一段無人愿意再提的往事。
安鵠走到門邊,最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出門,關(guān)門。
他知道自己已不必再呆下去,他已沒有呆下去的理由。
她到現(xiàn)在還是不愿喪失自己的尊嚴,即使那樣的尊嚴在大多數(shù)人眼里一文不值。
他為什么還要強迫她丟下她的尊嚴呢?
他只有離開。
因為燕知鴻說:“她沒有生病。”
安鵠驚訝:“沒有生?那她是怎么?”
“她中毒了!
“中毒?什么毒?”
“秋娘妒!
妝成每被秋娘妒。
安鵠已然明白。
“我要怎樣救她?”
“北海冰蟾!
天下難解之毒,天山雪蓮可解。天山雪蓮難解之毒,北海冰蟾可解。
所以安鵠去找北海冰蟾。
現(xiàn)在他正在一條路上。
一條去找北海冰蟾的路。
燕知鴻跟著他。
“她既然已不愛你,你為何還要為她解毒?”
“因為……”
安鵠也不知道為什么。
這人與人之間的愛恨,豈非總是很難說得清?
燕知鴻這樣想著。
他們已到北海。
陰云四和,天雷滾滾,波濤翻涌,暴雨將至。
他們在碼頭。
燕知鴻看了看天,說:“出海!
他是在決定,不是在商量。
北海冰蟾。晴時為蟾,陰時化草。蟾難覓,草易尋。陰天出海,風險雖高,成功的幾率也相對要大。這一點他們都知道。
安鵠有些歉意:“其實你不用和我一起出海。”
燕知鴻看了他一眼,扭頭就走。
安鵠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陰霾中,突然想到九歲那年,父親仇家?guī)搜窗舱,他失去了陪伴自己時間最長的父母;十九歲那年,老鴇將身無分文的他從怡紅院趕走,他失去了愛過的第一個女人。如今他二十九歲,他已功成名就,家財萬貫,他原以為那種感覺再不會出現(xiàn),可當他看著燕知鴻離去的背影,那種沒落與無助就像已開蓋的陳酒濃香,充滿了他的胸膛。
可安鵠仍然是安鵠。
沒有了燕知鴻的安鵠難道就不是安鵠?
安鵠永遠是安鵠。
他又轉(zhuǎn)過身,挺起胸膛,面對洶涌澎湃的海浪。
他找到了一條小船,一條最結(jié)實牢固,物資充盈的小船。
小船有很高的甲板,可以抵抗兇猛的風浪;小船還有很深的船艙,可以儲存充足的淡水。對于一個出海的人來說,這已足夠。
可安鵠還是覺得不夠。
他想要燕知鴻。
他愿意用船上所有的淡水和食物來換燕知鴻,換燕知鴻跟在他身邊。
可是他又想,如果這樣的話,燕知鴻就要和他一起死在這海上了。
他不想讓燕知鴻死。
燕知鴻離開了,是他讓燕知鴻離開的。
可他還是很難受。
所以,人,豈非是很矛盾的生物?
安鵠開始撐船。
小小的船,在茫茫大海中。海浪吞吐,波濤翻涌。這不是弱小的船在與海浪搏擊。這是弱小的人力在與自然抗爭。
而安鵠已經(jīng)抗爭了三天。
險象環(huán)生的三天。
他累了。
他想休息一會,躺下去,好好地睡一覺。
可他不敢。
因為他知道,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只要自己把眼閉上,再睜開時,就會見到自己的爹娘,自己已故的爹娘。
他突然很想燕知鴻。
他把眼睛閉上。
他突然很希望睜開眼睛的時候可以看到燕知鴻。
就休息一下,就一秒鐘。
他這么想著。
所有他很快又把眼睛睜開了。
他真的看到了燕知鴻。
他又把眼睛閉上了。
他覺得自己一定是在做夢。做一場春秋大夢 。
他又把眼睛睜開。
他又看到燕知鴻。
他還聽到燕知鴻說話。
燕知鴻說:“你去休息一下吧,我來撐船。”
安鵠點頭,沒動,只是緊盯著燕知鴻。
燕知鴻又說了一遍:“你去休息一下吧,我來撐船!
安鵠抬腳走進船艙。
“如果我真的是在做夢,那就讓我長睡不醒吧。”
他對自己說。
等安鵠再睜開眼的時候,他并沒有看見自己已故的爹娘。
他看見了明媚的陽光,湛藍的天空,飄蕩的白云,海面上漂浮的冰川,冰川上覓食的北極熊,和仍舊黑紗蒙面的燕知鴻。
他從船艙里走出來,走到燕知鴻身邊。
他甚至沒有問燕知鴻是從哪里來的。
就好像他們一直在一起一樣。
燕知鴻說:“我們已到了北海!
安鵠點頭。
燕知鴻又說:“我已取得了冰蟾。”
安鵠又點頭。
他發(fā)現(xiàn)自己好像沒有那么關(guān)心冰蟾了。
他更想關(guān)心燕知鴻
他先問:“我睡了多久?”
燕知鴻回答:“三天。
“你累了,那就多休息一會。
“冰蟾就在這里。
“三天時間夠七扇門的人做很多事。
“取得冰蟾是一件很簡單的事。
“比我做過的大多數(shù)事情都要簡單。
“我甚至都沒有費任何力氣。
“撐船也并不累,風向很好,風會把船吹到北海。
“……”
安鵠突然笑了。他說:“我從來沒有見你說過那么多話,就好像要馬上把所有話都說完一樣。不急哈,咱們時間長著呢,留著以后慢慢說也來得及!
燕知鴻愣住了。僅露出的眼睛里突然有了淚花,面紗下嘴唇蠕動,最終什么也沒說
可安鵠沒有看到。
他取出一只鷹,燕知鴻把冰蟾遞給他,他把冰蟾系在鷹腿。
鷹帶著冰蟾離開了。
安鵠看著獵鷹消失在天空中,長出一口氣,坐在甲板上,對燕知鴻說:“好了,任務(wù)完成!只剩下咱兩了,你累了吧,休息一會!
燕知鴻點了點頭,也挨著安鵠坐下,肩膀若有若無地抵著他的胸膛。
安鵠心神一蕩,心里突然升起種奇妙的感情,是一種之前面對著輕瓷也沒有過的奇妙的感情。
他當然知道那是一種什么樣的感情。
可他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對燕知鴻產(chǎn)生那樣的感情。
他克制著自己,他命令自己不再想下去。
他突然感覺胸前一沉,忙伸手攬住燕知鴻的肩,低頭去看他。
燕知鴻已睡著。
他看了燕知鴻一會,想伸手撤掉他的蒙面黑紗。他的手指已碰到黑紗,又突然想起那天在客棧,燕知鴻眼中的痛苦神色,又把手放下。只是輕輕地把人攬入自己懷中,仰頭看著天上飛過一只海鳥。
海上就是這樣的,時而風浪起,時而水波平。
現(xiàn)在,四方云動,洪波涌起。
風暴。
在海上,還有什么比風暴更加令人窒息嗎?
沒有。
燕知鴻睜開眼睛。
安鵠驚喜:“你醒啦!”
燕知鴻不搭話,皺皺眉,仰頭看著陰云密布的天。
安鵠拍拍他的肩頭:“誒,你怎么了?”
燕知鴻才啞聲道:“風暴來了!
安鵠看著他的樣子,也嚴肅起來。
燕知鴻扭頭看他,微笑道:“好了,我休息足了,你進船艙去吧,我來撐船!
燕知鴻手扶著甲板,他想要站起來。
可他又沒有站起來。
他眼前一黑,胸前的傷撕裂般地疼,喉內(nèi)涌上一股腥甜,他連忙咬緊牙關(guān),生生咽下去,身子搖晃,又坐倒在地。他心中暗道:不好。
害怕安鵠察覺。
就在這時,一個浪頭狠狠地拍上船沿。
他向安鵠解釋:“剛剛沒站穩(wěn),放心,我沒事的!
可他并沒有想到,自己受傷,關(guān)安鵠什么事。
畢竟在安鵠那里,自己是一個會隨時威脅到他生命的人。
安鵠看了他一眼,點點頭,坐著沒動,反伸手扶住他。
燕知鴻順勢借力站起。
安鵠也站起來。
燕知鴻拍拍他的肩膀,又說了一遍:“你進船艙去吧,我來撐船!
安鵠盯著他。
燕知鴻沖他眨了眨眼:“去吧。”
安鵠想辯駁,張了張嘴,什么也沒說,矮身入艙。
他知道,如果自己留在這里,不但幫不上燕知鴻任何忙,反而還成了他的累贅。
他突然很恨自己,恨自己當初為什么不好好學武,此時才不用像一個廢物點心一樣站在這里礙事
燕知鴻看著他的背影,長出一口氣,疼痛馬上把他包圍。他扶著桅桿喘息了片刻。
撐船。
你知道干涸的血跡是什么顏色嗎?
黑色。
燕知鴻的衣服也是黑色的。
所以,燕知鴻覺得安鵠沒有看到自己身上干涸的血跡。
因為,燕知鴻也不希望他看到。
可是他忽略了一件事。
一件誰都不會忽略的事。
血是有氣味的。
盡管很淡,但安鵠還是捕捉到了這淡淡的血腥味。
安鵠閉著眼睛,不知在想什么。
他已知道燕知鴻是怎么回來的。
還上風浪太大,而他的船又太小,即使是藍鯨幫的人也無法游泳穿過這大海,燕知鴻就更不可能了。所有,他只能是一開始就藏在這船上。
這是一艘很有意思的船。與其他船只相比,它有一個被木板分割的底艙,如果有幾處在海上不幸被破壞,它不會使船只整個進水,從而翻沉。與其他船只相比,這無疑要安全的多。
同時,在這樣的船上,能藏人的地方就不止是船艙。
還有被木板分割的底艙。
在底艙的人要想出來,只能把艙板掀起。
外艙一直是安鵠住著,他可以保證燕知鴻絕對沒有從那里出來。而貨艙堆滿物資,那就更不可能了。更何況他剛才在甲板上看到了一塊略微凸起的木板。
他可以肯定,那塊木板原來并沒有凸起。
所以,燕知鴻一定是從那里出來的。
他不知道自己現(xiàn)在想這些有什么意義。
但他一定要讓自己有一點可以想的東西。
這么遼闊的海,這么兇猛的浪。燕知鴻在撐船,他在與自熱搏斗!而自己卻什么都做不了。無盡的自我懷疑,就像是從黑暗中深處無數(shù)的手,要把他拉入深淵。
他開始想輕瓷。想輕瓷的笑靨如花,卻不由自主地想到了甲板上,自己懷了那個有力的身軀;想輕瓷的的衣香鬢影,卻莫名其妙想到了燕知鴻身上那淡淡的血氣……
燕知鴻……燕知鴻……都是燕知鴻!
安鵠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
燕知鴻再好,終歸是個男人,男人和男人……
安鵠拼命地搖了搖頭,他禁止自己再想下去。
他也確實沒有再想下去。
風浪更猛了。
一個浪頭狠狠地排上船邦,小小的船被卷進海里。
海水灌進鼻子,嘴巴……可怕的窒息感包裹住他。人都說,柔情似水。可縱使溫柔如水,此時也成了殺人的利器。安鵠暈過去之前,最后一個念頭,他想再看燕知鴻一眼。
燕知鴻……
燕知鴻?
燕知鴻呢!
安鵠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風浪已經(jīng)停了。
他倒在沙灘上,大口呼吸新鮮的空氣,他只覺得又餓,又累,又臟,現(xiàn)在只怕沒有幾個人認得他就是安鵠了,只怕是他自己都不認得自己。
他已沒有力量坐起來了。
可他偏偏又坐了起來——他要找燕知鴻?梢哉f是這個念頭給了他無盡的力量。那這是否就是愛情的力量呢?
安鵠沒有想。
他也沒心思去想。
燕知鴻就躺在他身旁,那模樣看起來比他更慘。他一身黑衣幾乎裂成了碎片,面紗倒是還完好,裸/露的皮膚沾滿了鹽粒和鮮血
他顯然已筋疲力盡。
但他還醒著。
他虛弱而冷靜:“船沉了,所有物資都在船上,我們被吹到這里,我不知道這是哪里!
安鵠沉默。死亡,此時像一只巨大的鳥,盤旋在他們的頭頂,隨時會沖下來,將他們啄食地連骨頭渣都不剩。
安鵠以手擋著眼睛,望著天上飛過的海鳥,喃喃道:“明知有危險……你本不該來的。”
燕知鴻苦笑道:“明知有危險……難道你會不來嗎?”
安鵠長長嘆了口氣:“對不起啊,是我害了你!
燕知鴻幽幽道:“沒什么對不起的,一個人若是已決定為了愛而犧牲,那就沒什么對不起的。”
安鵠呆了半晌,嘴角泛出一絲凄涼的微笑,“我還是好奇,你到底是男人還是女人。”
燕知鴻也笑了:“想不到在這種時候,你還有心思想這樣的問題!
他一/把/撕/下/已/裂/成/碎/片/的/衣/服。
除了臉龐,他把自己毫/無/保/留/地/展/示/給/安鵠。
男人。
燕知鴻當然是個男人。
安鵠已看到了他那誘/人的酮/體——修長的雙腿,有力的腰身,結(jié)實的胸膛,以及……那不能描述的東西。
安鵠突然大笑起來:“能和你死在一起倒是件令人愉快的事……你實在是一個……你……”他的喉嚨里像是忽背什么堵塞住了,嘶啞的笑聲忽然停頓,只是癡癡地望著他的眸子,嘶聲道,“就算死,我們也要死的快活,不是么?”
與他的熾熱相比,燕知鴻冷靜地過分,他只是安靜地盯著安鵠的眸子:“你要做什么?”
安鵠的喉結(jié)上下滾動,語音嘶啞,目光里卻像燃著火,他的手顫抖的扶上他的腰身:“我想要你,我只想要你……除了你之外,我不知還能要什么……”他似已魔怔。
燕知鴻緊緊盯著他:“你要誰?”
“我要你……”
“你要燕知鴻還是要輕瓷?”
“燕知鴻……”
燕知鴻閉上起眼睛。
安鵠翻身壓上了他。
天色暗了下去……
人,真是種奇怪的動物。
人的欲/望,往往在最不該來的時候來了。□□越是苦難疲乏,這欲/望就越是強烈突然。
地獄門前的狂/歡,豈非正式每個人都曾經(jīng)幻想過的?
薄暮冥冥,早又是月冷霜清?瓷韨(cè)草影綽綽,積水空明。俄而風氣云驟涌,剪碎紅塵滿地零。荒島莫聞笙簫遠,歌如鏡。桂婆娑,問姮娥,滿庭芳,夜未寧。算平生音律,為君長吟。霧散漸歸林霏里,日出東方雄雞鳴。晨露掛葉梢底滑,青衫氤。
那是一個瀕死的男人,用他能想到的全部,去取悅另一個瀕死的男人。
而這又是為了什么呢?
燕知鴻也回答不上來。
安鵠再次醒來的時候,太陽已高掛在天上,照著這小小的荒島上。到處都是溫暖的,除了他懷里的這個人。燕知鴻的身軀已是一片冰涼。
安鵠摟著他,用自己的身體溫暖著他,卻不敢去試探他的鼻息。
他的心臟猛烈地跳動著,仿佛要從胸腔里跳出來。
若他的心臟不在他的胸膛里了,那燕知鴻……
他不敢再想下去。
人與人之間的緣分總是很可笑的。他們一起經(jīng)歷了這么多事,可安鵠對燕知鴻的了解僅停留在他叫燕知鴻上。那自己于燕知鴻呢,也只不過是一個任務(wù)的目標吧。
就在他也即將要陷入昏迷的時候,他聽到了一曲小調(diào),一曲江湖上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小調(diào)。
“閻王叫你三更死嘞……誰敢叫你留五更誒……”
閻王叫你三更死,誰敢留你到五更?
劉五更敢!
安鵠回頭,看到一個白發(fā)蒼蒼的老人手里拎著一個不大的藥箱。
正是劉五更!
安鵠甚至沒有去思考,劉五更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這樣一個荒島上。
事實上,他還有很多問題沒有來得及思考。
燕知鴻到底是誰?
是誰派燕知鴻來偷自己的心的?
那個人要自己的心做什么?
……
他沒有思考,也不想思考,他只知道,劉五更來了,自己和燕知鴻死不了了。
安鵠又暈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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