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摯親
她離世的那天,是我初一全市統(tǒng)考的最后一天,考的最后的科目是一場生物和地理的考試。
考完試后我自己走回家的,然后一如既往的拿出手機看有沒有大大更新。
這是尋常無奇的一天,除了上午的初一結(jié)業(yè)以外,沒有什么讓我感到意外。
我以為。
但當晚上時,我在爸爸口中得到了一個不幸的消息――三姨奶離世了。
當我第一次對“死亡”有了定義時可以追溯到我五六歲。
我和姐姐說人的一生:
出生――童年――青春――中年――老年――死亡。
我問她,死亡后呢?
她說:大概就變成骨頭架子了吧。
那時候我很害怕,“骨頭架子”這個詞在我的童年中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陰影。
我開始害怕那個字――“死”。
不是因為再也看不到了的原因,可能那時的我被愛的死去活來的狗血電視劇所騙,“骨頭架子”這個東西在我的腦海里有了畫面――一張煞白的臉,沒有皮膚,沒有血肉,只是一堆白骨組成的模型。
像是醫(yī)院里的醫(yī)用骨架。
但我很害怕,可能是因為那個六七歲爸爸在家里看恐怖片,導致我臆想出來了這個
“骨頭架子”是一種浮空移動,走路沒聲,會說話的東西。
后來是八九歲時就不怕這個東西了,因為我看了《筆仙》
。
導致“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晚風扶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报D―《送別》和“筆仙筆仙,你是我的前世,我是你的今生”成為了我新的陰影。
雖然想不起來這到底是哪一部《筆仙》了,但現(xiàn)在都能想起那個女孩兒唱《送別》的尖細的歌聲。
似乎“死”這個字我總能在任何地方聽到很多次,但我無法理解。我只知道他們死去的人,是不會回來的,他們會像我爺爺?shù)哪赣H一樣,長久的躺在棺材里,尸體腐爛,然后墳土會開花。
我對這一切都不怎么好奇,也不怎么關心,因為總覺得摯親離世離我好遠好遠,直到那個晚上我知道了三姨奶逝世。
說實話,我聽到這件事時并沒有太悲傷,想到的一句話是――“這樣也好,總比躺在病床上活受罪而維持自己本就不久的生命要好得多!
可這相當于自我撫慰那道傷口,在我得知這條消息時心里已經(jīng)裂開了一條縫隙,縫隙里是我的童年與我和她的回憶。
這些事情是從奶奶口里得知的:
我小時候,爸爸媽媽要上班,爺爺要上班,奶奶看不了我們姐弟三人,于是總把我們帶到三姨奶家。
三姨奶是奶奶的姐姐,如果我的記憶沒有紊亂的話,我第一次見她時奶奶說:“快叫三姨奶!蔽椅ㄎㄖZ諾的叫了聲:“三姨奶……”她看著我笑了。
我想象不出她年輕時的樣子,而在我的記憶里她總是一張布滿皺紋而笑容慈祥的臉。
她家門南旁似乎有棵很大的合歡樹(到底是一棵還是兩棵我忘記了),樹下有大理石砌的坐位(和廣場花壇旁的大理石磚沿路石差不多),我總是坐在那里。微風一吹,樹葉會掉下來。
但我只見它綠葉的樣子,我都沒有見過它開花。
那天奶奶告訴我:“這是絨花樹!
我覺得名字很好聽,想要對三姨奶說,但突然就忘了,變問她:“三姨奶,這棵樹是什么樹?”
她說:“這是青棠!
那時我都不知道“青棠”是哪兩個字,本來想問的,但因為開飯了這件事就被我拋之腦后,直到現(xiàn)在都沒來得及問她。
可惜的是,我沒有這個機會了。
門南邊是個三姨奶自己種的小菜園,我喜歡在里面亂竄。
院子里有幾顆杏樹,無奈我耐心等它們結(jié)出黃色的杏子,就偷偷摘了一顆,接過酸的現(xiàn)在還心有余悸。
我記得三姨奶家的布局,在我的記憶里那棟房子似乎沒有二樓,而一樓有個房間很暗,沒人住過,滿屋新家具的味道。里面有個俄羅斯套娃,娃娃的最里面有個鑰匙。至于鑰匙是開哪個門的,我記不清了。
我想起小時候會和弟弟一起上房揭瓦,而她總是很擔心我們摔下來。
她的兒子考上了研究生,我親眼在那個我無比熟悉的小院子里看她的兒子的婚禮。
新娘子很漂亮,新娘子手里的捧花我只在電視里見過。
那是我當時想的。
或許吧,我能記得這件事中的只有這些,似乎還有婚禮上的喜糖很好吃?
關于我對她最后的童年回憶是她會穿珠子,給我穿手鏈,穿項鏈,很漂亮;蛟S不是那么漂亮,現(xiàn)如今在我的記憶里也不過是幾顆普普通通的小珠子穿在一起罷了。
可我還是覺得很漂亮。
無比漂亮。
比那些鉆石的手鏈,項鏈好看的多。
從那之后,我去的次數(shù)越來越少了,因為我那時已經(jīng)上四年級了,我們已經(jīng)開始在城市里定居了。
而我很少踏進那個院子。
直到有一天,奶奶告訴我三姨奶病了,我問嚴重嗎,她說不嚴重。
后來沒有出院,而是各種轉(zhuǎn)院。
從鎮(zhèn)上轉(zhuǎn)到城里,再轉(zhuǎn)到市中心,直到被他兒子接去治療。
他在市中心醫(yī)院是我去探望過她,似乎做過化療,頭發(fā)被剃光了。
她咿呀咿呀的說不出話,我還以為不嚴重,可她像是病入膏肓了。
奶奶說:“三姐,你還記得嗎?”后又叫了我們?nèi)说娜槊?br> 三姨奶點點頭,咿呀咿呀的說些什么,但沒有人能明白她的意思。
我猜,她記起來了。
那天的情景我也記不太清了,她的兒子在武漢,好像把三姨奶接過去治療了,但又好像他回來山東陪三姨奶。
前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但好巧不巧裝上了疫情,武漢一封就是一年左右,我沒見到過她了。
而這算是我們的重逢。
我披著白布,那張黑白配色的照片掛在花圈上。
我當時并沒有太大感觸,送殯送了三天。
奶奶的意思是,上午奶奶才去看她,可奶奶走了還沒多長時間,她就閉上了眼,再也沒有睜開過。
直到昨天晚上,我做了個夢。
夢見我坐在她家門口的合歡樹下帶著她給我穿的手鏈,她喊我回屋吃飯。
我醒了,腦袋昏昏沉沉的,睡不著,就開始想我和她。
那棟老平方早就拆了,沒有什么合歡樹,也沒有什么酸了吧唧的青杏子。
我想起她已經(jīng)逝世了,才知道原來摯親離世的感覺是這樣的。
我又想起她在市中心醫(yī)院,看見我們?nèi)齻咿呀咿呀的樣子。
她可能……有好多話要跟我們說,只是她說不出成。
那時候爺爺說,三姨奶忘了很多東西。
可她看見我了,她想起我了,她想對我說些什么?
我想知道了。
可能是“也沒有吃飯?”
可能是“學習怎么樣?”
可能是“最近怎么不來了?”
“……”
可我不知道,我都不知道。
但我想知道,想知道她問我什么,叮囑,關心都好,我想她了……
我想聽她和我說話……
但她不會了,她回不來了。
她在那個黑色的棺材里,她不會回來的。
可……
我想她了。
我快記不清她的樣子了,我快忘了她的聲音了,我快忘了她對我笑了。
我們,好長時間沒見了吧,為什么最后一次見我只能想到一句“節(jié)哀順變”。
死亡,到底是什么。
當她死去的消息傳來時,我內(nèi)心沒有多大起伏,當她的黑白印照在我面前是,也沒有那么跌宕。
但當我想她的時候,我終于理解了,她不在了。我看不見她了,她不會一遍又一遍喚我的乳名讓我過去吃飯了,她不會咱在原地停留為了等待我跑到她身邊了。
如果她的病好了,她還會給我穿一條手鏈嗎?
如果她的病好了,她還會給我一顆黃色的甜杏子嗎?
如果她的病好了,她還會制止我上房揭瓦嗎?
如果她的病好了,她會和我一起等青棠開花嗎?
如果她的病好了,她會像往常親戚一樣對我說“考的怎么樣”嗎?
她從來沒對我說過這句話啊……
我還能記得那個院子的布局,我還能記得那棟房子里糖果放在哪里,我還能記得不熟的青杏酸酸的味道。
但我忘記了她的樣子。
我甚至,都不知道她的名字……
我們沒說完的話,還能繼續(xù)說嗎?我曾經(jīng)忘了問你的問題,你還能繼續(xù)回答嗎?你曾經(jīng)對我而我從未聽進去的囑咐還能在重復一遍嗎?
“青棠是哪兩個字啊?”
“杏子為什么不熟?”
“這些蘿卜怎么長的這么大的啊?”
“糖放在哪里了?”
“……”
“可不可以……再給我穿一條手鏈,我想要那個大紅色的珠子,這次我想永遠戴在手上……”
你什么時候回來看看?
你看看我,又長高了呢。
我的摯親,我想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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