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拎著兩瓶啤酒，獨自一個人坐在學校天臺上喝。前幾口都是苦澀澀的，但喝到后面，它開始以無比順滑的流過喉嚨，一口接著一口，停下來時，我已經(jīng)喝得酩酊大醉。我暈乎乎的，看著天色慢慢暗淡，我望著遠處的啟明星出了神，第一個念叨出來的名字，居然是秋平。
　　我倒在地上，看著天邊很遠的太陽，血紅的夕陽居然也能吹出這么冷嗖嗖的晚風，地板也冰冷地直入骨髓，但我躺在地上，就再也沒有力氣挪動身體了。內(nèi)外都是冰冷的侵蝕，睜眼也是一片黑，閉眼也是一片黑，亦真亦幻中，我已經(jīng)分不清是夢中還是現(xiàn)實。
　　月圓秋夜的躁動，需要愛的人去撫平。如果啟明星有一天停止燃燒自己來發(fā)出異樣的光，連月亮也會覺得孤獨吧。

　　可能我自己也沒發(fā)現(xiàn)，不知不覺，我的生活已經(jīng)離不開秋平了，我已經(jīng)徹底地愛上他了。他的出現(xiàn)，總會讓我心里有一種足夠分量的踏實感，好像再大的困難在我面前，只要有他，我就能從容的應對。
　　第一次發(fā)現(xiàn)自己喜歡上他的時候還是去年，我剛來他的班的時候，一個人孤零零的坐在教室邊上，注視著他說話時的神情。
　　他說話是抑揚頓挫的，嗓音很有磁性，一揪住我的心就勾住回不來了。他的皮膚是白皙皙的，但仍是很有力量，從他胳膊上的肌肉就可以看出來了。第一眼，我就被這個老師深深地迷住了，但當時我還天真的以為，這只是師生間單純的欣賞，僅此而已。

　　寂靜的夜晚剛剛拉開帷幕，我感覺被一陣力量扯出了夢境，睜開眼重新審視，我已經(jīng)在一個男人的背上了。酒精的麻痹使我無法定睛看看他是誰，但我的肋骨在他的背上摩挲著，這已經(jīng)夠了，這種觸感太熟悉了，關于他，我心中已經(jīng)有答案了。在半夢半醒中，我抱得更緊了。

　　八年前出了車禍，也是一個陌生的男人背著我跑進了醫(yī)院，我和他當時也如現(xiàn)在這樣胸背一上一下地摩擦著，分散的記憶被拼接了起來，這個背著我的人，就是秋平老師。
　　原來早在八年前，我就和秋平就有一次并不十分完美的邂逅，但至少可以說明，我與他的相遇是注定的。我不知道他是否也清楚這一點，但我想是時候表達我的心意了。

　　“我喜歡你�！蔽易眭铬傅啬钸吨�。
　　“我知道�！�
　　我晃了幾下腦袋:“你不知道�！�
　　“我知道。”

　　和朋友一起玩真心話大冒險，我總算是被抽到了一次，我選擇了大冒險。我在他們的煽動下，還是撥通了他的電話。
　　“嘟~嘟~”總在這樣的情境下，撥打時的聲音揪緊了每個人的心，大家都屏息斂聲，等待著電話那頭接通。
　　“喂？這里是秋平�！�
　　“老師……”我喝了酒，一時想不起下一句該說什么。
　　房間的燈忽明忽暗，照得人心癢癢的。我們兩人默不作聲，等待數(shù)十秒后，他開口了:“是李桐嗎？”
　　我也想了很久，沒有開口，或許是在等酒勁緩過來吧，答了一聲“嗯”。
　　“你是不是，真心話大冒險輸了，來給老師打電話？”
　　“嗯�！�
　　“你選的是大冒險？”
　　“嗯。”
　　晌午，我們都不知道怎樣繼續(xù)話題，我放下杯子，走出了房間。
　　“你是不是喝酒了？你在哪我來接你�！�
　　“我們身在井隅，卻心向璀璨。如果有那么一次機會，我想和你肩并著肩，一起看看天上的星星�！�
　　“……什么意思？”
　　又是許久的沉默，像發(fā)出去的邀請還沒有得到回應，我掛斷了電話，然后給他發(fā)送了一個地址。

　　“看來我的愿望實現(xiàn)了呢�！�
　　“什么愿望？”
　　“和你肩并肩，看看星星�！�
　　“這也能叫肩并肩啊？”

　　他來接我了，我坐在副駕駛，迷迷糊糊地躺著。
　　“以后別喝那么多酒了�！彼麖谋嘲镎页鲆黄坎�，遞給了我。我順勢抓住他的手，將他拉了過來:“你關心我�。俊�
　　他的手很有力道，米白色的手指十分修長，讓我一握住，就再也不想松開。他像是觸電了似的，連忙抽回了手，然后用另一只手輕輕摩挲著:“這，這只是出自老師對學生的關心罷了，還有你這交的都是什么朋友啊，還真心話大冒險，你旁邊那幾個女生，穿的那衣服像話嗎？”
　　我像是明白了什么，但酒精的麻痹讓我無法思考，我只是躺了回去，一口一口地喝著茶。
　　清醒以后，我還是忍不住笑了出來，像女生犯花癡那樣咧咧地笑，老師是吃醋了。我第一次有了一種莫名的直覺:原來老師也喜歡男生，這將意味著我會少了很多情敵，而后的生活中，我也逐漸證明了我是對的。
　　他問我在笑什么，我只是訕訕地看著他，傻乎乎地笑著，沒有說話。
　　“喝醉了，喝醉了�！彼麩o奈地搖著頭。

　　“學生還是不要喝那么多酒，尤其是你這種一杯就倒的人，這都是第二次了，你喝醉的樣子真奇怪�！�
　　“還說我呢，怎么還是這輛車啊，這輛車上次已經(jīng)送過我一次了。”
　　“‘怎么還是這輛車’是什么意思？我還沒有那么有錢買那么多車。”
　　“這點錢都沒有，將來怎么娶媳婦？”
　　“那就……不娶了唄。”

　　“秋老師，剛下課啊？”王老師殷勤地問道。
　　王老師是我們年級最年輕漂亮的女老師，所有男同學都喜歡她，只有我時常被她氣的牙癢癢，因為她總是搶走我的秋平，而且以勝利者的姿態(tài)得意的看著我。
　　“嗯，剛下課�！鼻锲交貞馈�
　　哼，下課鈴都打了你沒聽見？不是剛下課難道還是剛上課？明知故問，真煩。
　　話音剛落，她就拉著秋平走進辦公室，一個男老師和一個女老師在大庭廣眾下拉拉扯扯，真是不知廉恥！我氣得直跺腳，趴在辦公室門上偷聽著，不過什么都沒聽到就是了。

　　“那天王老師拉你進辦公室干嘛了？”
　　“一些工作上的事情�！�
　　“真的這么簡單？”
　　“真的真的�！�

　　王老師的課結(jié)束了，她把我叫到了她跟前，我以為她又要跟我叨叨什么上課不專心的陳芝麻爛谷子，結(jié)果她開門見山，直接提到了秋平。
　　“李桐，老師有些話想問問你，如果是的話，希望你跟老師誠實一點，如果不是的話，希望沒有冒犯到你，不要生氣�！�
　　“有話快說。”我不屑地答道。
　　“你，是不是喜歡秋平？”
　　這提問一針見血，把我愣住了，但又頓時，我心里不知哪里燃起來了斗志和競爭欲。她說的是“秋平”，而不是“秋平老師”，不一樣的地方在于，這一次她也把我當成一個對手看了，這讓我更加激昂了。
　　“你是怎么發(fā)現(xiàn)的？”我草草地問道。
　　“憑借女人的直覺，不過這種東西你可能理解不了，就像我也沒想到這本來是察覺其他女生的直覺居然同樣對你有效。不過你要知道，你是男生，他也是男生，況且他是老師，你只是個乳臭未干的小鬼罷了�！彼恼Z言攻勢越來越尖銳，語速也越來越快，“每次跟秋平接觸的時候，我就發(fā)現(xiàn)你總在旁邊一副醋意濃濃的樣子，看來是沒錯了，你確實喜歡秋平，不過啊，我勸你還是死了這條心吧。”
　　“謝謝你的勸告，但這是我自己的事，用不著你來干涉�！�
　　“你要知道，跟我比，你一點勝算都沒有�！�
　　“不見得�！�
　　“你知道他的生日嗎？”
　　“七月九號�！�
　　“你知道他愛吃什么嗎？”
　　“堅果。”
　　“你知道他最喜歡的書是什么嗎？”
　　“小流散記�！�
　　在常人看來，一個男人對一個男人了解的如此透徹，怎么也有些肉麻了。但自從我選擇愛他，我就從沒有在意過旁人的眼光。
　　“為什么只吊死在這一棵樹上呢？你們班有很多漂亮的女同學不是嗎？”
　　“王老師，您到現(xiàn)在還認為，一切愛情都應該在門當戶對的前提下嗎？”
　　她笑著點了點頭:“愛情不說必須要兩情相悅，但至少合情合理吧，兩個男人，這任誰不笑話？你追求的不就是片刻的幸福嗎？”
　　“不是片刻，我追求的，是一種最基本、最樸實的感情——愛�！�
　　她忽又大笑起來:“孩子話，真是孩子話，也是句夢話，李桐，你要知道，你已經(jīng)和人們背道而馳了，社會是不會接納你這樣的人的。”
　　“王老師，您說的那是法律，不是政治�！�
　　她嘆了口氣:“孩子，在中國，政治能擺脫法律嗎？”
　　剛要說些什么，預備鈴響了，她離開的時候，特地用高跟鞋跟在我的鞋上碾了幾下，并笑瞇瞇地看著我，之后便以傲人的架勢離開了。

　　“你的手真好看�！�
　　“好了，到家門口，你就下車。”
　　“你家我家？”
　　“……”

　　一天晚上剛回家，外面就下起了很大的雨雨，秋老師打來電話問我有沒有安全到家，我正好挑逗一下他，便說我淋濕了大半身，說不定晚上就會發(fā)高燒，他便立即憂心如焚地一句一句問候，讓我趕快擦擦吃點藥啦，被子蓋緊喝點開水啦，一句一句說的我十分開心。
　　電話那頭卻是一滴一滴的雨聲，真是個傻瓜，自己都被淋濕了還在關心別人呢，后來問起，他便連忙解釋:“我對每個同學都說了，你別多想�！�
　　這樣可愛的辯解，叫誰能不喜歡呢。后來啊，這個傻子還真的每個同學都打了一遍，但都不如我殷切，也沒有我早，看來，我是他第一個想到的人呢。
　　如果一個人本身就在墜落，還要承載他人的愿望和期待，未免太令人難過了。

　　“我是講真的，如果可以，我想和你永遠在一起。”我把手搭在他握著方向盤的手上，祈求著他能給予我回應。
　　他的呼吸變得急促，我的話讓他無法理智思考，慢慢地，車開始減速，然后停在了路上。
　　他看著前方黑漆漆的路，無神的眼不知在思考什么。我怕他不知道，我想告訴他，我在看他。
　　“一個人的生活很累吧，為什么還在猶豫呢，你也在意我，不是嗎？”我很大膽地說出這些話。
　　“不累�！彼跞醯卣f道。
　　“沒什么事是不累的，只是看你以什么心態(tài)去對待。假如，我說的是假如，就從現(xiàn)在開始，你想試試開始一段全新的生活嗎？把這里當成一段故事，一個夢，若干年后的春天，你再拿出來細細地去品味，我相信你還是會做出同樣的抉擇。所以現(xiàn)在……我想知道你的想法�！�
　　他沒有立即回復我，只是熟悉的沉默。所幸旁邊偶爾有車打著喇叭路過，讓我們的沉默不再是死一般的孤寂，我看著他微眨的眼皮，很想貼近他的胸前，聆聽聆聽他的心跳聲。
　　“李桐，你畢竟是個孩子，我不想因為你一時的沖動，而耽誤了你的未來�！�
　　“我說過了，從我下定決心大膽愛你的那一刻起，我就義無反顧了，我從沒有在意過別人的看法，因為我們同病相憐，我們是一類人，一類讓俗人感到鄙夷的人。我這也不是年少輕狂，能陪伴在你身邊，是我上輩子修來的福氣，將來的我又怎么會后悔呢？”我握著的手更緊了。
　　半晌，他微微揚起了嘴角，繼而扭頭看向了我:“因為孤獨是人生的常態(tài)，所以陪伴才顯得格外珍貴，你愿意陪伴我走接下來的日子，是我最開心的事�！彼χf，“我并未懷疑過你的決心，我只是怕你會適應不了人們的偏見，但如果你意已決，那么我的態(tài)度就是:如你所愿�！�
　　這是他第一次對我的態(tài)度有了正面的回應，我欣慰地笑著。

　　我們相吻著，沒有顧忌任何。我們選擇遵循內(nèi)心的選擇，而不是隨凡世而逐流。
　　最終還是駛向了他家。還是到了這一步，到了他家后，我們度過了難忘的一夜，不過我畢竟還沒有成年，累的起不了身。我不覺得這打破了人與人交往的底限，這是唯心派的作業(yè)，也是對神靈的最好交代。
　　我癱倒在床上，疲倦的望著他。他見我累倒了，也沒有再繼續(xù)下去，而是躺在我身邊，拉上了被子。
　　“最后再問你一句……你真的想好了？”
　　“不是有你嗎？我相信不管有什么事，我們都能共同面對的。”我握緊了他的手。
　　他欣慰地笑著，他的笑容還是一樣帥氣。
　　我吻住他的喉結(jié)，遲遲沒有松開，享受著銳骨在舌尖不斷滑過的感覺。
　　“你弄疼我了！”話音剛落，他轉(zhuǎn)變攻勢，突然一個翻身把我壓在身下。
　　“啊……不要！”
　　“這就不行了？！”話音剛落，他又壓在了我身上，情緒更加激動，壓得我喘不過氣。
　　我體力終究是比不過，臣服地舉起了白旗�！罢f真的，我才不管世界是如何，別人說什么不重要，因為你就已經(jīng)是我的全世界了，我希望能在這個屬于我的世界中，做一回自己的主人�！�
　　“會有機會的�！�
　　“我想跟你一起去看看海。”
　　他忽又看向了我:“你不會還沒醒酒吧？這地方哪里有海啊？”
　　“醒了！我是說以后，所以，你愿意嗎，就是，就是……”
　　還沒等到答復，我便蒙頭睡著了，夢里沒有海，但是有他，而且是一直存在。

　　第二天早上，他匆匆離開了，在我沒有察覺到的時候。醒來時，身旁已是空空如也，我很懂事地沒有吵鬧，自己默默地吃下了他留下的早飯，然后自己疊好了被子。
　　柜子上有他留下的紙條:難得的周六，今天你不用上學，吃完飯就回去陪陪哥哥姐姐吧，他們也很辛苦，昨天晚上我已經(jīng)跟他們說過了，這你不用擔心。我不知道你為什么要喝那么多酒，可能有什么煩心事吧，雖然我還是那句話:以后少喝點。但我還是希望，昨晚你說的那些話，還能算數(shù)。
　　我看著他劃去了“叔叔阿姨”，改成了“哥哥姐姐”，傻傻地笑了起來。
　　我很乖，聽他的話回家了，對我來說，我已經(jīng)贏了。八年前的血跡將永遠附著在他的衣服上，血跡是無法洗干凈的，我將永遠擁抱著他，這已經(jīng)夠了，我愛過他，我吻過他，還有什么不滿足的呢？
　　再之后，生活恢復了常態(tài)，他正常授我們班的課，我正常在他的課上犯著花癡，王老師不知有意無意被調(diào)走了，幾個和我關系好的同學也逐漸知道了我們倆的事情，并持支持態(tài)度，就像，愛正熱烈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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