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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章完
在許多年后,會不會有人像歌頌每一個前輩那樣,去書寫屬于我們這一代人離奇又精彩的命運?
它或許肆意,或許迷惘,或許執(zhí)著,或許悲壯。
然而當(dāng)時光流淌綿長,靈魂邁向輪回,荒蕪誕育希望,新生走向死亡,所有的曾經(jīng)與過去,在創(chuàng)生與毀滅的交織下,都變得出奇渺小。
我們生在一個群雄并起,諸神逐鹿的年代,所有人畢生追求向往的亦不過是化仙成神,得以蒼天證道,永垂不朽。
第一次見到他,是在群仙奪寶的古戰(zhàn)場,他穿著一襲白衣,通濁踏浪地站在眾生之上,身后圍繞鴻蒙靈氣,大道隨身。
他是姒家古族上下百代蒼茫歲月中唯一杰出的少年神王。
我回頭望了他一眼,縱然在接連不斷地追殺中狼狽不堪,可我卻好像丟失了生死時刻的恐懼,只感覺于起伏的群山諸海里,連天地都黯然失色。
家里的老頭子說我這是見色起意,其實我是不大明白他說的到底是什么意思,但直覺告訴我,那四個字的一筆一劃里,定沒有能夠叫自己高興的含義。
拖著一身極重的傷,紅色的薄衣早就被血浸透,挑染成了濃厚的暗色,我將自己隱藏在死地深處的林木中,也帶著他一起。
姒寒初,是個好聽的名字,很襯他這個人,端得是春寒料峭,清雅靜謐。
“我叫牧年,”我靠近那層水霧狀的結(jié)界,也知道他能聽清我的話,“你能不能笑一笑。俊
對他的興趣,從那一眼開始就好像夏日泉涌般源源不斷,只是空有我一腔熱忱,他卻從不理我。
“你你你你你!真是氣煞老夫!九天風(fēng)云際匯,強者如林,你一個沒有背景的小丫頭躲懶不仔細修煉也就算了,竟然還學(xué)著私會野男人!還拐帶到家里來了?!”
“我有好好修煉!币呀(jīng)數(shù)不清在他身上第幾次碰壁,但卻依然高高興興地樂此不疲,我掙扎著將自己的耳朵從老頭的手中拯救出來,委屈地嘟囔:“而且……他不是野男人啊!
聲音有氣無力,吐字的氣音都上下不齊,是一眼就能望到底的心虛。
其實他不喜歡理我的原因,我也能總結(jié)出幾分。
除了姒寒初本身性格偏冷,又被我綁來日日折磨騷擾外,大概還因為在這九天十地當(dāng)中,我就算不得一個好人吧。
想想天地間關(guān)于我的傳言,無外乎都是些強搶民男、殺人奪寶、品劣低俗等聽起來就不是個好詞的評價。
“我把你放出來,你對我笑一笑怎么樣?”可是那些都無所謂,我活得肆意,綁他來的時候不怕姒家追殺,如今放他出來,也就不怕這位小公子逃跑,“你可以在這修煉,不會耽誤你的!
他笑了。
那天的陽光很好,就連這片傳說中被人詛咒的死地好像也因為他態(tài)度變得春暖花開了起來,四周微風(fēng)卷著新生的海棠葉,從他的發(fā)間走到了我的衣角,繚亂的心緒一下又一下攪動著靜謐的時光。
參天的古樹后藏著靈物的身影,我感知到了它們的存在,有心吼幾句,卻不知道為什么竟然張不開口。
對于姒寒初,我最初并沒有什么特別的想法,要說為什么……各種不可言說的原因吧?傊沂钱(dāng)著所有人的面將姒家的大公子拐走了,然后溜進了死地。
“喂,你妹妹怎么樣了?”我學(xué)會了得寸進尺,除了修煉就成天的跟在他后面,我們一起喝過酒,也一起對過招式,我封了他的靈力,不管他怎么想,也固執(zhí)地帶著他去領(lǐng)略凡人短暫的生命繪制的萬丈紅塵。
我坐在樹上,沒有指望他會真的回答我,畢竟我已經(jīng)習(xí)慣了一個人去唱獨角戲,他不理我,也沒關(guān)系。
它還是穿著那件白衫,衣物的面料稀有,防水辟火,對于大部分低級的法力攻擊可以直接免疫,此時在這里待久了,也沾染上了清新的草木香氣。
我一直很喜歡這個味道,就像喜歡眼前這個安靜修煉的人。
可惜,不能解開他的靈力。
丟掉手中吃剩的桃核,從樹上跳下來,我湊到了他身邊,細細數(shù)著他纖長的睫毛,想著到時候放他回去,定要弄點好東西補償一下。
當(dāng)然是補償他那個體弱多病,又野地沒邊的姒家妹妹。
說起那姑娘,就不得不提起牧年那些被天下人細數(shù)的奇葩罪狀,認(rèn)真算來里面至少有一半都是和姒寒月一起流浪時傳下來的。
只不過她先天有缺,雖然天賦奇高,但終歸是時不待我,十之八九會英年早逝。
這里的人啊,好像打生下來就已經(jīng)被既定好了命運,在無窮無盡的枯寂歲月里追求著所謂的契機,是真是假,是夢是幻,他們或許并不在乎,只是在滾滾塵世中尋求一個目標(biāo),并為之盲目又迫切地努力。
像這般鮮活通透的生命,她舍不得讓其過早凋零。
牧年實在可憐這個妹妹,故而許多時候奪寶修煉都是帶著姒寒月一起。好在這姑娘有一只代步的毛獅子,會跑會飛還能抓住時機即時地隱身裝死,滑溜得好像一條大泥鰍,倒也不用牧年太過操心。
看著這張同姒寒月有五六分相似卻更加俊朗的臉,牧年站直了身子,掰著手指感慨自己真是福大命大。
當(dāng)日站在姒家古族的一眾老怪物的包圍里被人戳破身份,只得了個拐帶小公主的罪名,還能全身而退,當(dāng)真是運氣極好。
“你那天是不是也為了那株仙草才去的滄藉戰(zhàn)場?”牧年輕聲問道,她像是有些糾結(jié)的抱怨,背對著姒寒初小聲嘀咕,“當(dāng)時要不是把我扔出姒家……”
姒寒初閉著眼,雙手?jǐn)R在膝蓋上,繁復(fù)的袍子也安置的整整齊齊。
像他這個人一樣,除了長得好看一無是處。這么久了也不說話,牧年悶悶地想著,氣呼呼地走遠了。
死地與塵世隔絕,里面靈氣充足,又有神泉草木,祥和又寧靜,乃是一處修煉悟道的絕佳之。之所以被取了這么個虎人的名字,也不過是因為這里天生地界的交匯處有一處神障,外面的人進不來,里面的人出不去,強闖者無論是誰,無不被頃刻間絞殺得粉身碎骨,神魂俱滅。
“你是為了小妹?”姒寒初的眼睛清澈,好像透著一汪水,平靜地看著牧年,語氣溫柔急迫,掩蓋了原本突出的冒昧,“可有得到仙草?”
他準(zhǔn)確的將注意力定位在了那個“也”上,事關(guān)小妹病癥,自然容不得半點馬虎。所以姒寒初的態(tài)度放的很端正,將自己安置在了一個有求于人的位置,他放下懸在半空中盤膝而作的腿,一雙眼睛眨也不眨的瞧著牧年。
她驚喜極了,根本沒注意到這些小細節(jié)。
牧年原地跳了起來:“你終于跟我說話了!”
重點雖然抓得沒有姒寒初準(zhǔn)確,但好在人是被哄得高興,嬌俏的臉頰泛著薄紅,那樣青春逼人的氣息與他的到的消息有所出入,與他所見過的端方持重的仙子亦是完全不同。
姒寒初的心不冷,甚至在年少的時代,除了秘境中數(shù)不清星辰日月修煉的日子,也曾追逐過隨性的自由。
那時的姒寒初能在長老的層層監(jiān)視下偷偷溜走,現(xiàn)在的姒寒初就有把握在靈力封鎖的狀況離開這千萬年來的無生死地。
只不過是他不想這么做。
長在滄藉的仙草,散發(fā)著動人心魄的生機與力量,初初現(xiàn)世便已經(jīng)綻放了荒蕪的曙光,創(chuàng)造了漫山遍野,川流河谷,鳥獸蟲鳴,花香滿天的厚重生命。
且當(dāng)時的場景過于魔幻,所有人被奇寶出世特有的瑕光吸引,各大家族,散修,妖族數(shù)之不盡,多如煙海,但凡進入古戰(zhàn)場的人均從四面八方匆匆趕來,一方面是想瞧個熱鬧,而另一方面,大約就是打著欺壓弱小,殺人奪寶的心思了。
修者與天爭命,為求長生自然不懼生死因果,他們執(zhí)著于自己的信念,才會迫切的想要強大。
這本就沒什么。
九天十地,自古都是強者為尊,死于此,葬于此,是大多數(shù)修者向往的結(jié)局。
所有人都做好了拿命搏殺,爭機取寶的準(zhǔn)備。可是當(dāng)那地石窟大門緩緩開啟,激徹的流光噴薄而出,飛出去的卻只有一道滿身傷痕的窈窕身影。
怎么是個姑娘?仙草呢?
他們約好了似的齊齊愣住緊盯著洞口,直到瑕光盡散也沒能瞅出其他旁的東西,回過神來卻看到牧年踏著身形奇詭的步伐,左搖右晃很不雅觀地游離到了包圍圈的邊緣,還差那么幾分就要渾水摸走的時候,這些修仙修傻的人才算是終于反應(yīng)了過來。
“抓住她,仙寶定在妖女手中!”
有人認(rèn)出了自己,牧年并不奇怪,她頗為灑脫地沖著出聲的人甩了飛吻過去,配著身上襤褸的衣物,格外有辱斯文地飄走了。
徒留下那個憋得滿臉通紅的精明人士,氣得手指發(fā)抖,大吼一聲:
“妖女休走!”
喊得倒是氣勢十足,兇神惡煞,但是沒什么大用,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牧年可不會因為他嗓門大了些就害怕地停下。那位兄臺好像也意識到了自己出了洋相,于是惱羞成怒,再次憋得頭冒青煙,周身法寶盡出,朝著牧年招呼了過去。
姒寒初立在半空中,隱匿了身形氣息,靜默著一張臉,看著下方奇異的追殺,明知是涉及仙寶的生死大戰(zhàn),此時此刻卻也只是分外想笑。
好神奇的姑娘。
他想。
“姑娘?”他沒能等到答案,縱然心中焦灼,同人說話卻也是和和氣氣的,展現(xiàn)世家公子無時不在的修養(yǎng),“姑娘,在下是問姑娘,可否有仙草的線索?”
小妹昨日傳訊過來,說是家里在說親,再三叮囑叫他當(dāng)好一個人質(zhì),好生與牧年相處,爭取叫這神奇姑娘多留他一段時間。
說親?給自己嗎?
姒寒初冷著一張臉,心中卻是有些啼笑皆非,他跳過這個話題,尋問小妹的病情如何,且還能支持多久?
家里的靈藥雖然不少,但到底都只是用來延續(xù)生命,穩(wěn)住病情的,這樣治標(biāo)不治本地拖延著姒寒月的身體,勉強讓她活下去罷了。
“姑娘若有顧慮,在下愿意千金以償,靈石相送贈,”話未說完,姒寒初也覺得自己像是在搶劫,著實是有些臭不要臉,于是尷尬補充道,“算在下欠姑娘一個人情,來日必應(yīng)允姑娘一個條件,只要在下能夠做到,定然絕不推辭!
他站在牧年面前,白衣獵獵,是能夠流芳百世的天縱模樣。
三分的氣度,兩分的自信,一分的哀求,四分的可憐。
狠狠地唾棄了一把見不得他這副模樣的自己,牧年急忙地轉(zhuǎn)身逃走了,她怕再被這樣瞧上兩眼,全部的身家都得被自己賠出去。
色令智昏的含義,她在凡塵游蕩了十幾載,在今日總算才是有所了解。
牧年撐著下巴待在樹下,一席紅裙綴這金邊,流光溢彩地仿佛盛世朝霞,是素色的仙塵里動人心魄的漂亮。
她揪著從土里跳出來的小花,連葉子都薅禿了三層,只剩下一個孤家寡人的莖身,瑟瑟發(fā)抖又生無可戀地躺在她手里,半死不活地耷拉著,瞧起來像是馬上就要一命嗚呼了。
“算了,還是把他丟回去吧!蹦聊昙m結(jié)地說道,“躲了這么久,小寒月估計也要想我了!
只是較約定提前半月,應(yīng)當(dāng)沒什么問題。
她下定了決心,拍拍手從地上站了起來,看著那小花垂著花瓣,收撿著一地的葉子悲傷離去,牧年不厚道地笑了。
姒寒月與她約定,是叫牧年有機會將她哥哥敲暈,雖然這里有對牧年修為過于高估的嫌疑,但總歸想法是好的。
“姐姐帶我出去好不好?就算不能帶我出去,也將哥哥帶出去,”姒寒月晃著她的袖子撒嬌,“你就幫幫我吧,山下的糖人,我還沒有吃到過呢。”
那是牧年被趕出去的當(dāng)日,躲在假山后與姒家的小公主承下的,她雖然覺得古怪,卻也沒多說什么。
丫頭臉色蒼白,好不容易回了家,還是因為在大衍秘境尋寶,兩人奔襲過度,體力難支直接吐血昏過去,險些舍身化道后,被牧年抗回姒家的。
對于這樣明晃晃透著故事的要求,開始牧年當(dāng)然是斬釘截鐵地拒絕。她知道這妮子混世魔王的個性,只是沒想到命竟也硬得很,傷成這樣居然也能頑強地醒過來,在姒家這個不隱蔽的地方摧殘她。
姒寒月的理想是美好的,可惜動靜太大,連累著她的牧姐姐豎著走進來,卻沒能豎著走出去。
兩人是被在門口,已經(jīng)不知道看了多久的仙仆發(fā)現(xiàn)的。彼時姒寒月看著那人高馬大的仙仆一張冷臉,身后地帶著一群人竊竊私語,緊盯著她們倆。牧年渾身不得勁,后聽寒月附在她耳邊說:“這是哥哥的仙仆,非常厲害!
小公主沉重的補充叫牧年心頭哽咽,感慨自己流年不利,今天簡直禍不單行,牧年仰天長嘆,許愿自己此次若能活著離開,必定收斂本性,好好向上,重新做人。
只是她的誓言尚未發(fā)完,就已經(jīng)被實力比她整整高了兩個大境界的仙仆拎著后領(lǐng)直接扔了出去。
在極速倒飛的空擋里,牧年看見那大逆不道的仙仆居然將手放在了姒寒月的腦袋上,揉了好幾下,小姑娘縮著脖子,卻也沒有躲開。
牧年看得驚奇,抱著胳膊被甩出了幾十里,徹底飛出了姒家地界,也不知自己掉到了哪里。
雖然這些奇奇怪怪的往事與現(xiàn)在想放走姒寒初沒有半毛錢關(guān)系,而寒月也只是說過她哥哥太煩人,每次溜走都會被抓住,希望自己能夠救她一救。
搞得好像沒有自己她馬上就要隨風(fēng)遠去了一樣。
好吧,牧年雖然對她糊弄且半點不走心的行為嗤之以鼻,但鑒于他家哥哥美色,還是勉為其難地將姒寒初綁走了。
現(xiàn)在她有點擔(dān)心。姒家姑娘這么老實,想來就十分不對勁。
“我?guī)汶x開,”牧年亭亭玉立地站在姒寒初面前,笑得隨性可愛,“不過你要保證帶我看看寒月!
說著她向前湊了一步,長腿從紅裙中隱約現(xiàn)出,掛著金玲的赤腳踩在白日初晨粘著露水草葉上,她又一次彎腰湊到了姒寒初面前:“你說過諾我一愿,我現(xiàn)在許了,你可不能欺騙于我!
她是那樣明媚,姒寒初的腳步未動,腰身向后彎著,盡力躲開牧年的臉。他以為的世間,除了純白與極黑便沒有其他的顏色,修者成仙,仙者化神,他們畢生的追求,也不過是大道之巔。
這些極其無聊的,也是終極信仰的,更是一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的枯燥乏味的。
小妹留戀凡塵,是族人眼中最大的不務(wù)正業(yè),遭人唾棄,可于他來說,卻偏生羨慕得很。
“姑娘放心,在下自當(dāng)守信!彼亩溲谠陲h散的長發(fā)里,在牧年看不到的地方悄悄地紅了起來。
牧年很高興,將背在身后的手抽出來,在姒寒初面前晃了兩下,比著兩人的身高與位置,猝不及防的手刀下去,直接將人劈暈了。
“老頭,我出去轉(zhuǎn)轉(zhuǎn),不出半月一定回來。”牧年輕松地說道。
她當(dāng)然沒有想到今后的故事,若是蒼天感念,世有輪回,她說什么也不會將姒寒初帶來此處,任性地破壞了九天十地中存下的凈土,拿了所有同族的性命作為試錯的墊付。
燎遍九州的業(yè)火三日未熄,過往的祥和斷送在滿目瘡痍之下,是灼心熾熱的,也是冰冷刺骨的。
那一身的紅衣,沒能成全她轟轟烈烈的來去與過往,卻是見證了本該長命百歲的長輩同族在她前面走向了滅亡。
這樣的后果太沉重,沉重到閉塞了牧年所有感官,甚至找不到半點發(fā)泄的地方。
姒寒初從古族匆匆趕來,短短半月,于修真者不過須臾,而他卻好像經(jīng)歷了萬年滄海,桑田過往折磨得這個少年神王痛苦非常。
那干凈的白衣不再整潔,發(fā)帶松散著根本沒來得及仔細打理。
每個人都是生活在上蒼之下,從來只能空有決心卻無本事地與天道抗?fàn)帯?br>
她所追求的,所為不平努力的,在此時拿出來甚至是一個不能在茶舍里引人輕哂的笑話。
姒寒初站在牧年身后,幾次欲言又止,卻說不出半點安慰的話,他從未有這般不知所措過,站在她跟前,千里迢迢晝夜奔襲地趕來,但是連一句“并非在下所為”都講不出。
他無限挫敗,心口像是纏繞著掛滿尖刺的藤蔓,攪得姒寒初肋下生疼,終不敢繞到牧年身前去看上一眼。
見到又能怎么樣。
是可以抹掉她絕望的眼淚,還是給她一個毫無用處的懷抱?
理性之后的溫柔只會更加殘忍。
他的身后代表著整個姒家,死地里面的無上神藥即使在族中內(nèi)亂之際都能叫他有所耳聞,可見九天震蕩之前所未有。
他不是一個人,不能拋下舉族性命自私地用來成全自己。
姒寒初的心在滴血,英俊的面容像一湖靜水,將所有的波濤洶涌都藏在了祥和的假面下。
他想抱一抱這個姑娘。
告訴她那二載平靜的生活,是假借囚禁之名得到的真正自由。
走過繁華的燈會古街,去過鼎沸的骨玉會場,能夠看到明媚的日光,可以嗅到草木的清香,追逐著精彩的紅塵萬丈,參與她過去與未來的時光。
可他不是牧年隨手綁來的囚徒。
姒寒初,是上古姒家下一任的家主,舉族重?fù)?dān)全系在他一人身上。
少時得了家族的庇護,青年就要學(xué)會為家族付出。
這就是因果。
也就是這份因果,讓姒家的神王連這殘忍的溫柔,都沒有辦法光明正大地給她。
“你無需自責(zé),”牧年的聲音暗啞,想來是已經(jīng)許久沒有說過話,“寒月怎么樣?”
姒寒初愣住了,盯著眼前的姑娘,想要從她挺直的脊背看出些什么:“小妹一切安好!
他的聲音十分平靜,聽不出也瞧不見剛剛反復(fù)的苦悶掙扎。
牧年長舒了一口氣,卻不見任何輕松之感,她的脊背仍然繃著。在姒寒初毫無防備之際,轉(zhuǎn)身一掌,凌厲地攻了過去,姒家神王胸口悶疼,吐出一口血,倒飛了出去。
“族中內(nèi)亂可解?”
“可解!
“寒月婚約可斷?”
“必斷!
“有違背大道,斷人根基可認(rèn)?”牧年身法奇快,轉(zhuǎn)眼就追了上來,沖著姒寒初招招致命。
神王到底功力深厚,重傷之下倒也應(yīng)對有余:“不認(rèn)!
“難道不是你姒家所為?”牧年不肯收手,縱使知道自己打不過他,也知道此事與他并無干系,卻還是忍不住遷怒。
姒寒初出手留有余地,始終被動防御,不肯傷她:“是。”
是姒家所為,卻也不是姒家所為。
洶涌的大火依然在燒,那霧狀的神障在失去死地靈氣地滋養(yǎng)后被點燃得干干凈凈。
“姑娘……姑娘收手,牧姑娘!”姒寒初鉗住的兩只手按在牧年,白袍染血風(fēng)采依舊,“姑娘可否聽在下一言?”
他的目光真摯,緊盯著身前的姑娘,眸中瀲滟的水汽與之前并無不同。
牧年的眼睛一下就紅了。
“不想聽你說,”牧年補了一句,是溢于言表的委屈,“我知道跟你沒關(guān)系!
姒寒初:“……”
記得當(dāng)時火光晃在身后,極致的熱浪沖擊著他們的神經(jīng),姒寒初看著牧年,在熾熱的氣流里,原本熟悉的美人也變得不真切。
他想著要說些什么,確實被遠方轟鳴的爆炸聲打斷。
壓低的烏云擋住了太陽,鋪天的黑暗遮掩了日光,山川開裂,河水倒流,迎著身后熾熱的火光,流淌的巖漿。
兩人都愣住了,牧年動作飛快地掙脫了姒寒初并不牢靠的鉗住,一道流光似的朝著爆炸的方向急行過去。
那里是姒家祖地,常年的靜謐,神秘強大不弱于任何一個十地秘境,而現(xiàn)在卻籠罩著一股不詳?shù)臍庀ⅰ?br>
天地的蒼茫是予人生機落人死寂,一呼一吸間輕易褫人所有。
她掙扎過,從知曉了自己的存在與結(jié)局開始;她反抗過,從確定了自己的目標(biāo)與執(zhí)拗開始;她懊悔過,從第十死地在烈火燎原中被毀開始。
命運時?~緲,現(xiàn)實向來慘痛。
掙扎是可笑的,反抗是徒勞的,懊悔是懦弱的。
他們所有人的一生早就被天道制定,像是沒有思想玩偶,只需要擺弄著提線就可以輕易操縱。
人者步往生,妖者歸寡旅,修者死舊路,仙者葬神途。
蕓蕓眾生,本沒有什么區(qū)別,最終的結(jié)果都是要歸于塵土的。
可是她不想這樣。
牧年出生在死地,不知道自己從何處來,也不清楚要往何處去。睜開的第一眼見到的就是那個身懷絕技,可以一跳三尺高的老頭。
她思索了許久,絞盡腦汁給他起了個雅稱,平時也都將敬重擱在嘴邊,親切地稱呼他為麻根爺爺。
因為老頭個子不高,臉也蜷縮著,像是沒長開的老樹根。
可是他每次聽到都是一副即將命不久矣的樣子,想來應(yīng)該是不大喜歡的。
這都沒關(guān)系,因為與絕大部分靈藥相比,牧年在這里生活的日子實在不算不得長,所以她招靈惹植,自由歡快地長大了。
想活著,為了自己活著,清醒地活著。
她輾轉(zhuǎn)了千百年,從顆團成一圈的種子,化成了如今的模樣才摸得一點線索。
從神障中離開,她認(rèn)識了姒寒月。
太古姒家的小公主與她多像啊。
牧年想著,想要將這個從小被家族放棄,當(dāng)做籌碼交給外族聯(lián)姻的活潑姑娘一個希望。
也給自己一個希望。
“去找寒月,”姒寒初追了上來,語氣之低沉,神情之凝重牧年從未見過,“朝東邊走。”
那里有一個虛空陣法,是姒家前年傾舉族之力繪制,為的就是像如今這樣以備不時之需。
眾生奔逃,山青鳥明頃刻化作九幽煉獄,仙者微末的抵抗變得毫無意義。
“沒用的,”牧年靜靜地看著眼前的景象,她剛剛經(jīng)歷了大悲,眼神苦痛又絕望,“這是上蒼的洗禮,你,我,他們,都是可以隨手抹掉的對象!
不死族撕開封印,從各個禁域的絕地死灰復(fù)燃。天災(zāi)產(chǎn)生了人禍,這些被壓制的至尊高手于厄難中再生,在沉寂千萬載的死灰之中延燒起了燎遍九天十地的蒼蒼野火。而在群雄逐鹿,諸神并起,百家稱王卻沒有帝皇出世的年代,誰又有能力撲滅這滔天洶涌的烈焰?
“到底是為什么?沒有其他辦法了嗎?”姒寒月不知何時站在兩人中間,她漂亮的眉眼蜷縮在一起,曲起的手指一左一右扯住了兩個人的衣角,“史書恒源萬古,尚未聽說過這樣的事,牧姐姐,你也不知道嗎?”
腳下千古同悲,萬山哀鳴,生靈涂炭,四處彌散著血氣,姒寒月不忍再看,將目光移開,那雙與姒寒初極為相似的眼睛,留存著化不開的悲憫。
“為什么?”牧年的目光透穿了火海,看見其中一個不死族身著黑紋,滿身陳舊的陣紋,踏著無數(shù)生靈的血氣朝這里走來。
因為死地那生來便要舍身的命運。
因為厚重的靈氣催生著天地間無與倫比的靈藥,封閉的空間保全了它們不會輕易被外族沾染,混沌的舊土成全了靈枝生命里一次又一次悲慘的輪回。最終歸于虛無,作為補充壓制不死族陣紋的養(yǎng)料。
這亦是因果。
“真的……為時晚矣?”
她轉(zhuǎn)過頭,眼里裝著淚水,看見了姒寒初滾動的喉結(jié),知曉他已經(jīng)猜測或是感知到了什么,牧年深吸一口氣搖搖頭,頗為殘忍地道出了真相:“來不及了!
“牧姑娘,”遠方空明的聲音洞徹而來,蒼老厚重,帶著無與倫比的氣勢,放低了身段輕聲討教,“老朽請求姑娘,敢問姑娘,可有良策?”
身邊的兄妹躬身行禮,拱手低眉尊敬道:“老祖安好!
老人一身灰袍,自姒家族地前往,一雙飽經(jīng)滄桑的眼睛看著牧年,花白凌亂的發(fā)絲,溝壑縱身的皺紋,還有橫在脖頸與肩頭一道狹長的疤痕。
牧年早有預(yù)料,低垂的眉眼掩蓋了神色,她的目光放在了姒家老祖身后被捆來的同族身上。
她靜默的抽出掌中彎刀,別開眼,將精神集中到了戰(zhàn)場上。
這是牧年離開死地數(shù)載第一次展現(xiàn)帝級神兵,虹光一閃割裂了天階雨幕,斬斷了大地河流:“戰(zhàn)!
牧年的聲音不大,但足以叫在場所有人全部聽見。
天地之下,人族最為脆弱,生機最為渺小,他們行走在刀鋒的利刃上赤足獨舞,從誕生伊始,便是有著與天掙命的膽氣。
霎時間九州齊動,各大天驕神王,前赴后繼地一擁而上,他們或許驚才年少,或許垂垂老矣,或許來自世家,或許一介散修。但在此刻,他們都是蕓蕓眾生中的普通一員,為了自己活下去,也為了后人活下去,不約而同地紛紛以命相搏。
有的人隕落,有的人獻祭,有的人重傷瀕死,有的人轉(zhuǎn)瞬自爆,昔日歡聲笑語的同伴,生死相見的仇敵,似乎都變得遙不可及,變得形單影只,變得不再重要。
牧年如有所感,她倉皇轉(zhuǎn)身轉(zhuǎn)過身,俏臉上不知粘著誰的血,卻發(fā)現(xiàn)她那喜歡的少年,不見了。
姒族的古鏡懸空,于煉獄的戰(zhàn)場上源源不斷的勃發(fā)著生命力,補充著所有戰(zhàn)士的靈氣。
他們筋骨禁斷,被修復(fù)后又強行突破,只為于不死族一戰(zhàn)。
“不!。。。!”
太古的往生之鏡,像一只睜開的眼睛觀察著四方的天地。
是姒家先祖留下的神器,里面自成一界,是規(guī)模大戰(zhàn)中的無上至寶。
可是那樣級別的神器,除了姒族人含量極高的仙靈精血,還有誰能夠啟動呢?
除了姒寒初,還有誰能夠血祭古鏡呢?
通明的紅光以牧年為中心爆散開來,厚重的生命之氣讓所有人止住了腳步,掌中彎刀落地,極致的能力修復(fù)著所有人重傷的軀體,卻也枉然于境界造成的極大差距。
……
“快快,快看!是含章,傳說中一步登天的無上神藥!”
……
這是她第一次來到這個世間,她沒能掙脫命運的安排,走向了既定的結(jié)局。
她或許救不了蒼生,但還是能夠留下自己在乎的。
只有五瓣泛著瑕光的神藥緩緩飄向了姒家古鏡,在所有不死族極致的阻攔下化成生前的模樣,慢慢融進了古鏡里。
牧年想,我們未說完的話,還有機會嗎?
在無盡的虛空里,她恍惚見到姒寒初,那個眉目清冷的少年掙扎著想要擁抱自己。
只可惜魂歸者如夢幻泡影,終歸是煙花溢散,人去樓空,什么也沒能抓住。
動亂的黑暗值得被史書記載,蒼生銘記。
又一個世代開始。
繁華盛世尤勝往昔,若不是姒家坐鎮(zhèn)古往今來的唯一真神,就仿佛之前的眾生瀕亡真的都是一場如夢似幻的假象。
……
“牧姐姐……”
……
九天十地的死地,牧年從無盡的昏沉中掙脫出來,聽見了姒寒月喜極而泣的聲音。
她不知道自己沉睡了多久,拉住那姑娘伸過來的手,看見跳腳的老頭終于還是變成了樹根,從土里跑出來圍在了牧年的身邊。姒家的現(xiàn)任家主站在不遠處的草地上,露水打濕了鞋尖,白衣如舊,手里拎著的是他們曾經(jīng)飲過的甜酒,在經(jīng)歷了歲月與生死后,他身上清晰可辨的依然是年少的影子。
一切結(jié)束。
你還在。
真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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