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舟航
鹽看著遠(yuǎn)處的城市天際線,想起了玏,想起了他的那兩個學(xué)生,想起了琰。本來操心這些事情的都該是玏,但他不在身邊,而是跟著姑娘們?nèi)チ四M測驗。醇和鈿看起來都大有前途,也不怪玏如此上心——要是琰也能像她們一樣就好了。那孩子雖說從誕生至今已經(jīng)走過了好幾個年頭,來到了24歲這個本命年份,但畢竟欠缺經(jīng)驗,偏偏又學(xué)了玏的張揚,實在叫人不放心。然而自己和玏自打定下了18歲的名頭就不會再老了,只能看著琰的年齡數(shù)字一點點增長遠(yuǎn)去,正如這孩子自己一點點地走向自己的路。
船身突然不安分地晃動了幾下,鹽再次凝神眺望海上那若隱若現(xiàn)的城影,轉(zhuǎn)身走向離開甲板通往船艙的樓梯。穿過狹長的走廊,和一群抱著動漫人物立牌的年輕男女擦肩而過,找到銘牌為707的房間。鑰匙在鎖孔里卡住了,鹽拔出鑰匙,翻轉(zhuǎn)一百八十度又試了一次,這次鎖打開了。床頭的臺燈還開著,橘黃色的光照亮了房間的一角。鹽脫下外套、長褲和靴子,把它們?nèi)縼G在床邊的地毯上,隨后仰躺在床上,很快就睡著了。
夢中的世界仿佛顛倒一般。腳底下的地板變得透明,成團的云像魚群一樣在青藍(lán)透明的背景里游動。海底生長的水草和珊瑚有如叢林里的藤蔓和枝頭的累累果實,從不可見的地方垂下來,伸出綠色的手臂觸碰海面與天空的交界?諝庵锌梢試L到海水的咸味。忽然,遠(yuǎn)處的城影出現(xiàn)在眼前,高樓和街道平地而起,行人往來、車馬喧鬧。
鹽睜開眼,意識到這并非夢境:他正站在一個十字路口。前方的道路上飛馳著最新式的汽車,流線型的車身像一枚銀白色的子彈掠過視野;而身邊正在等候通行的是一部裝飾華麗的馬車,拉車的純色馬不耐煩地打了個響鼻。這里正是他的目的地,名為海市的地方。
海市并非只存在于傳說之中。相反,陸上的人們已經(jīng)對海市有了豐富的了解。各海域都有幾處這樣的地方,雖然成因不明,特點卻是共同的:由某種生物背負(fù)著時隱時現(xiàn)的城鎮(zhèn),接納遇到海難的亡魂,并由這些來自不同時代與地區(qū)的魂靈搭起屬于他們的建筑和社會;钪娜藗冊跇O特殊的情況下能夠登上海市,與亡魂相遇、交易物品。當(dāng)然,或許別的地方有不同的稱呼,比如蜃氣樓或者“西班牙城堡”、“fata morgana Sicily”這類的。
據(jù)鹽所知,那些動物也不盡相同。他出生的地方流傳的故事大多是關(guān)于巨大的魚和禽鳥;隔海的鄉(xiāng)鎮(zhèn)則是蛤貝和蝦蟹;南邊的城市會談起行走的象和偶爾上岸來的海龜。他也去過一次極西之地,那里的人們談起海市仿佛在說一位熟識的朋友。他們的海市建立在一頭巨鯨的背上,鯨歌的頻段可以用電臺收到,每個人都是聽著鯨歌長大的。等到成年,他們就會親眼去看那頭鯨,和她周圍的魚群、被魚群吸引來的海鳥和海豚。相比于城鎮(zhèn),或許那更像一支艦隊。
鹽是為了一個答案而來。有個問題困擾著他,并且那個問題不止關(guān)于他,也有關(guān)所有和他一樣的人們。鹽知道,這座城的統(tǒng)治者能給出他要的答案。他只需要找到那個人——這座城最早的居民、奠基者、規(guī)劃版圖的設(shè)計師。
他穿過因為游客到來而變得熱鬧的集市,往城郊的田野走去。這不僅是一次拜訪,也是一場朝圣,畢竟他要面對的是一位執(zhí)掌此地長達(dá)千年的人物。經(jīng)過一條溪流時,鹽注意到兩個在岸邊玩耍的孩子。其中一個在疊紙船;另一個則把疊好的拆開,把紙塞回前個孩子懷里。沒打起來真是個奇跡,鹽這么想著,與玏相處的回憶又涌上來淹沒了未出口的喟嘆。不知道這兩個孩子有沒有名字;然而即使有大概也不能帶他們離開海市,否則倒是可造之材。來自不同的時間和背景,能在海市相遇并如此相處已經(jīng)是種幸運了。
霧氣中隱約透露出山的輪廓,這里已經(jīng)接近海市的邊緣。那位從一開始就選定了山巔作為定居之所,并且近百年以來鮮少下山。盡管如此,還是有不少人被各種原因驅(qū)使來尋他。車馬人群沿山路而行,像是忙碌的螞蟻排成隊列;只不過遠(yuǎn)比不上螞蟻的搬運食物,這里許多人只會搬弄是非。
殿堂近在眼前了,鹽遞上信封說明來意。瓦片、飛檐、明黃色的墻和朱紅色的柱子使他想起曾經(jīng)到過的宮殿和寺廟,但眼前的建筑比他見過的所有都更加古老。接待他的人引他走進一間偏房,傳達(dá)口信說請他在此聽三個人的愿望再作打算。鹽料想那位另有安排,大約是在什么地方聽著信眾的禱告和祈求,自己也不急于一時,便拂去椅子上的灰,安穩(wěn)坐下。
第一個人走進正殿,鹽從虛掩的門縫中看到一抹亮麗的色彩掃過。她的聲音溫和清爽,言辭文雅,像是受過良好教育的貴婦人。她有一個頂好的丈夫和二十個百依百順的情人,但她仍覺得寂寞空虛。
第二個人走進正殿,他的步履沉重、聲音沙啞。他是個木匠,曾經(jīng)是城里最好的匠人,而如今新的技術(shù)被帶來海市,不再有人需要他的工作。他苦惱于自己的閑暇太多。緊跟著第三個人是他的孩子,他只想知道父親為什么不再給他做玩具。
三個人獻(xiàn)上各自的獻(xiàn)祭,祝禱一番,先后離去。待他們幾人走后,一名中年男子打開門,在鹽的對面坐下。那人褐發(fā)綠眸,一側(cè)頭發(fā)留長了些,束成小辮從左肩垂下。他的裝束乍一看類似醫(yī)院或?qū)嶒炇业陌状蠊,形制則像是教袍或者修士服。他露出和藹的微笑,問鹽:“你剛才都聽見了吧?可惜的是,不誠實的祝禱是得不到回應(yīng)的。”
鹽一面迫切地想問自己的問題,另一面也知道對方別有深意,于是露出探詢的目光。
“她的丈夫是頂好的,這不錯。但她的情人并不是情人,而只是侍從罷了。情人并不止表面上的那一層關(guān)系,百依百順這個詞正說明她錯得離譜;蛟S過段時間她會找到真正的情人,但那并非我能插手的。
“那孩子還不明白何謂祝禱。孩子們有時候什么都不想,但卻說個不停;有時又把話都藏在心里。他的疑問遠(yuǎn)不只是他表露出的部分;他的疑慮已經(jīng)從心里滿溢出來了,希望有一天答案能找到他,因為他是沒法依靠自己找到答案的。
“至于那個匠人。他是優(yōu)秀的木匠,這沒錯,但絕非最好的那個。從這座城誕生之始,最好的匠人就是我。那時我還只是個小僧,會一些粗淺的手藝,但已足夠建起容身之所。而后來,我的手藝精進正如我的資歷深厚,人們聽候我的調(diào)遣,猶如我手中的工具。時至今日,這座城就是我手心里雕刻的木塑。木塑的假人如何與自己的創(chuàng)生者相比?”
鹽忍不住發(fā)問:“居民不是來自亡魂嗎?亡魂不是與你一樣曾生為人嗎?”
那人攤開手,如傳道般循循善誘:“其他人都不曾見識我們腳下的真相。他們的頭顱未曾被這負(fù)城的妖物咀嚼過,自然也沒有與它對話的經(jīng)驗。初來者的特權(quán)僅此而已,但這畢竟是特權(quán)。如果你像我一樣,看著它從小妖成長到今天的樣子……你不能不對它產(chǎn)生責(zé)任心!
鹽似懂非懂地點頭,問出了困擾他已久的問題:“你與它長久相伴,會感到厭倦或疲憊嗎?”
那人垂下雙眼,仿佛溫柔地注視著地面:“你不妨猜猜,我為什么不再做僧侶了?即使身為亡魂不會變老,我們在不停地變化,這并沒有什么區(qū)別。適應(yīng)彼此的存在是需要終生學(xué)習(xí)的命題!
鹽遵照他所知的禮節(jié),深揖一禮,離開了房間。他回味著剛剛看到和聽到的一切,也回味空氣中的氣味和座椅的觸感,并盡力把這些刻印在腦海中。由于分心,他走在路上半夢半醒,直到在山腳下的溪流間撿到一只紙船。
然而那是用黑色的紙折成的,鹽從沒有見過黑色的紙船——直到現(xiàn)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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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7月19日——
發(fā)問與結(jié)論,成長(2022)
靈感來源:《陰陽師》逢魔之時首領(lǐng)蜃氣樓傳記
傳記一
那天海上刮起了風(fēng)暴,一艘渡海的大船撞在暗礁上四分五裂,船上的人都落進了大海。大海里的妖怪從四面八方趕過去,分享美餐。
那時我的個頭很小,只能跟在那些大魚后面,撿它們吃剩的殘渣。輪到我的時候,只剩下一個和尚的頭顱。要不是他的頭骨太硬了,大魚連這一點都不會留給我。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個夢。
傳記二
在夢里,我變成了那個和尚,我拿著奇怪的工具,把石塊和木頭敲成各種形狀,再把它們拼在一起。
慢慢地,那些石塊和木頭就成了一座小樓。這是和尚的記憶嗎?他懂的東西可真多啊。
大海里可沒有這么聰明的腦子。
我迷上了和尚的夢,在夢里,我建造著自己的樓閣?墒钱(dāng)我醒來時,就又變成了一個小妖怪,肚子餓得難受。我需要更多的食物。
傳記三
很多年過去,我長成了海里最大的妖怪。
妖怪們追隨著我,當(dāng)我把那些大船撞沉,他們就可以跟在后面獵食。
這么多年來,被我吃掉的人,我把他們都變成了惡鬼,供和尚差遣。
和尚已經(jīng)走出了我的夢境,在我背上建造一座又一座的樓閣,樓閣組成了城郭,和尚又在城郭的最高處,建起了高達(dá)百米的蜃氣樓。
我要建造這海上最高的樓閣。
傳記四
從未見過這樣的人,獨自一人劃著一艘小船就來到大海的中央。
海族們圍繞著小船,卻沒有一個能靠近他。
我浮出了海面,掀起的巨浪朝小船涌過去,小船搖搖晃晃,好像隨時都會翻過去,可是那人卻神態(tài)自如地放下了船槳,獨自走到船頭。
「你是誰?」我問那人。
「我是京都來的陰陽師!
我低下頭,給他看我背上的蜃氣樓:
「你看到我的城了嗎,陰陽師?京都的城,可有我的城這么大?」
他搖了搖頭:
「我沒看到什么城,你背上只有一團蜃氣。惡鬼被困在蜃氣里日夜哭嚎!
「你,撒謊!」
我咆哮著,用鉗爪砸在他的小船上,把小船砸得粉碎,可是陰陽師卻乘著紙鶴飛了起來。
紙鶴在我頭頂盤旋了幾周,飛入夜色中不見了。
我憤怒得發(fā)狂。
傳記五
我在大海上日夜巡游,等待那個陰陽師再次出現(xiàn)。我要吃掉他的頭顱,把他變成惡鬼,放在我的蜃氣樓里。我要他見證我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