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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能叫你姐姐嗎?”她對我這樣說。
“嗯?”我的視線從書本上移開,瞥眼望著她,陌生的小臉上洋溢著燦爛的笑容。我臉上閃過一絲詫然,莞爾一笑,“可是我們并不認(rèn)識呀!”
“可是我認(rèn)識你呀!我每天都看見你坐在這兒看書!彼┛┑匦χ,瘦小的身子有些顫抖起來。
這是一所廢棄的公園。破爛的門殘留著古色。野草瘋長,四處蔓延。紫藤蘿爬上有些腐朽的欄柵。
公園離我家不遠(yuǎn)。每次從學(xué);貋,我都要路過它。每次我都停留在它面前好久好久,背著斜肩包,靜靜地站在那兒,心情有些忐忑不安卻帶著新奇地望著園內(nèi)。公園破舊的鐵門上上了一把很大的鎖,鐵鎖生出了層層暗紅色的銹,斑斑駁駁。奶奶一再叮囑我,不要進(jìn)去。而一種強(qiáng)烈的好奇心卻促使我每次經(jīng)過它時都忍不住多看幾眼。
我覺得它是有靈氣的。就像一個老者,雖閱盡了歲月的滄桑,已顯得很蒼老疲憊,卻一直微笑著佇立在那兒。它建于民國年間,建筑風(fēng)格頗有那個時代的色彩:中西結(jié)合。又一次,我伸出一只手,內(nèi)心掙扎猶豫了很久,縮了回來轉(zhuǎn)身而去,卻又跑了回來,輕輕地摸著那把生了銹的大鎖。很神奇的是,那把鎖斷了……
它如同一個壽命已盡的老人,堅持了很久,直到喘下最后一口氣,然后倏地放松,好像卸盡了一生的負(fù)擔(dān),得到了解脫,最終任由全身衰落肢解,斷成幾節(jié),落于地。斑駁的鐵銹也摔成了碎片,安靜地躺在枯草間。
我的心霎然間提了起來,耳邊不斷地響起奶奶的叮囑。望著里邊一片幽深,空氣靜得只剩下風(fēng)吹葉的輕微的簌簌聲。我迅速飛奔離開了,仿佛怕從里面突然奔出一頭被困的野獸。當(dāng)我跑遠(yuǎn)了,雙手緊緊地篡著單肩包的斜帶,回頭望它時,發(fā)現(xiàn),夕陽西斜下的它,原來是這么美。在傍晚的霞光中,宛若鍍上了一層古老的有些淡褪的黃色。
再過了幾天,當(dāng)我心中的恐懼漸漸淡去時,我小心翼翼地走進(jìn)了它。原來這里是一個世外桃源。我驚喜地穿梭于其間,只恨當(dāng)時勇氣不足,沒有早點兒打開門進(jìn)來。滿地干枯殘花的小徑,一踏上去,腳底下便咯吱咯吱作響。房屋門緊鎖。我喜歡屋前鋪滿落花葉的臺階,臺階表層長出的苔蘚已變枯黃。
于是,每天上學(xué)回來,我都到公園里逛逛。如果這么早回家,也是干坐在門前,歪著腦袋望著夕陽一點一點地沉下去;然后等奶奶,爸媽從農(nóng)地里干活回家,一起做晚飯吃。奶奶年紀(jì)已大,爸爸不讓她下地干活;可她不喜歡在家里呆著,而是坐在農(nóng)地不遠(yuǎn)處的樹蔭下,搖著大蒲扇,笑瞇瞇地望著他們。
這樣一來,每天傍晚,我都捧著從學(xué)校圖書館借來的書,坐在階前認(rèn)真地看起來。讀累了,抬眼望望天,便能看到淡粉色的花瓣從空中緩緩飄下來,很輕,很美。那時,我總會誤以為是天空飄灑著粉色的小雪,身上也不由得變涼起來,得得索索地抖了抖身子。
只是,今天不知從何處,蹦出一個可愛的小女孩,微笑著歪著頭問我:“我能叫你姐姐嗎?”我?guī)в行┚璧卮蛄恐矍暗男∨ⅲR齊的劉海貼著額頭,兩個細(xì)小的馬尾辮放在平坦的胸前,一身粗布衣。明亮而清澈的大眼睛忽閃著,滿是期待地望著我。
我再次望了望她,奶奶的話語又響于耳畔,心中更加疑惑起來。怎么眼前會突然冒出一個小女孩,還這么天真熱情地要叫我姐姐?莫不是這個廢棄了許多年公園的幽靈?一想到這兒,一陣寒顫襲身,我不由得縮了縮身子,腦海里飛速地想著該怎么逃離。
“額……我再想想……”我搪塞著,收著階上零落的書本,微笑著準(zhǔn)備離開。
她的眼神中閃過一絲失落與暗淡,然后死死地盯著我。
望著她有些幽深的眼神,我心中一驚,嚇得不敢挪動腳步,于是有些含糊地說:“額……其實也……我沒有妹妹……”語無倫次地應(yīng)付的同時,我心不在焉地看了看她那躺在地上的影子,然后看了看自己的,發(fā)現(xiàn)她的影子顏色很淺,很淺。
“那就是答應(yīng)啦!”她的眼神中滿是激動和興奮。她緊緊地抓住我的手,歡快地叫了起來:“姐姐!我終于有姐姐啦!”
我……我還沒答應(yīng)呢!我有些生氣。不過看到小女孩興奮如同開了花般的表情,迷惑不解的同時,也算是有些欣慰。
我們一起走出了公園,到了門口,她說:“姐姐,你快點兒回家吧!奶奶在等你呢!”我點了點頭,背起單肩包,準(zhǔn)備往家的方向走,卻看見她微笑著站在門口,并沒有移步。
“你不回家嗎?”我有些擔(dān)心地問。
她一如既往地微笑著,“我要看著姐姐走了,才走!
真是個奇怪的家伙!我心里嘀咕著,一手拉著單肩包的斜帶,轉(zhuǎn)身慢慢地走著。然后時不時地回頭看她幾眼,她一直站在門口,微笑著望著我,有時還雀躍地向我揮揮手告別。當(dāng)我又返回到轉(zhuǎn)角處回頭望時,卻發(fā)現(xiàn)女孩已經(jīng)不見了。公園門口沒有她,前面的小路上也沒有她。
我有些不解地?fù)u搖頭,繼續(xù)走自己的路。天色有些暗,我得趕快回家。一想起奶奶,爸爸媽媽做好了香噴噴的飯菜等著我,便加快了往前奔跑的腳步。我感覺自己快要飛起來了,踩著空中飛舞的花瓣,還不小心踩死了一只翩翩起舞的白蝴蝶。
等到回到院子門口,我不經(jīng)意地望了望自己的腳下。咦?我的影子呢?西天邊還掛著淡淡的霞光,我身邊的籬笆有它的影子,籬笆上開的牽;ㄒ灿兴挠白?墒,我卻沒有影子。我把它給弄丟了!
我急得哭了起來,懊悔莫及。沒有了影子,奶奶一定會責(zé)怪我的。坐在地上哭了一會兒,眼淚干了,我擦了擦臉上的淚痕,拍了拍書包上的塵土,往家里走去。
剛走到家門口,便又折了回來。不行!一定是剛剛那個女孩把我的影子給偷走了,我要把自己的影子給要回來。于是,我沒有回家,而是往公園的方向走去。
找遍了公園,就是沒有找到那個女孩。她肯定早跑得遠(yuǎn)遠(yuǎn)的了,或者是躲起來了。天色已經(jīng)暗了下來,公園里陰森森的一片,靜得很可怕。我飛奔出公園,望家里跑去。
我沒有從家門進(jìn)去,而是悄悄從房間的窗戶里爬進(jìn)屋,聽見門外有聲響,迅速躲進(jìn)被窩里。我聽見門被輕輕地推開,是爸爸。他看著鼓鼓的被窩,以及椅子上掛著的單肩包,微笑著安心下來,“囡囡總算是回來了!比缓筝p輕把門掩上。
點著燭光,我看著自己的腳下。很淡很淡的一片光暈,這是我的影子嗎?
第二天,當(dāng)我打開門時,媽媽恍若沒看見我似的,直直地從我身子里經(jīng)過。一陣痛楚遍及全身。媽媽疊了疊有些凌亂的被子,嘆息道:“唉!這孩子,一大早就跑走了,連早飯都不吃。要是落個胃病什么的,那還得了。”
可是我明明就站在門口,媽媽為什么看不見我呢?我想,一定是因為我沒有了影子。我一定要把它找回來。
我沒有去學(xué)校,而是來到了那所廢棄的公園。我翻遍了整個公園,也沒有找到那個小女孩。很累,很累。我拖著沉重的腳步,坐在階前,望著從天空中飄落的粉色的花瓣,眼淚默默地落了下來,滴在階上的干枯的苔蘚上。
這時,吱咯一聲,公園的鐵門似乎被推開了。我想,一定是昨天那個偷走我影子的小女孩,深怕將她嚇跑了,便悄悄躲了起來。
可是,并不是昨天的小女孩。走進(jìn)一位陌生的有點兒胖的女孩,她稚氣未脫的眼四處張望著,好像在感嘆園中景色之美。她悄悄地走進(jìn)來,然后歡快地跳躍著,仿佛因發(fā)現(xiàn)了一片世外桃源而雀躍萬分。
此時,我仿佛看到了那時的自己。
但低頭望著自己腳下那淡薄的光暈,沒有了影子,我的親人就看不見我了;蛟S,我將于不久就從人間消失了。傷心的淚水順著臉頰流了下來。
抬眼望著眼前的微胖女孩,好奇而眷戀地仰著頭望著飄著粉色花瓣的天空。我看到她有自己的完整的影子,羨慕,嫉妒,涌滿心頭。同時,哀怨的情緒也莫名地爬上腦海,我果真回不去了么?
忽然,一股邪惡的意念冒出腦海。我不停地在心中安慰自己,是別人先這樣對待我的,不是我的錯,不是我的錯……
我慢慢地朝那女孩走過去,帶著滿臉燦爛的笑容,問她:“我能叫你姐姐嗎?”
她轉(zhuǎn)過臉,一臉霧水朦朧地望著我,“可是……我們并不認(rèn)識呀!”
“可是我認(rèn)識你呀!”我咯咯地笑著,身子也如那個偷走我影子的小女孩般,有些顫抖起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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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文已歸入專集《荒誕的夢》。
這是關(guān)于一個個夢境的集子,或許有些離奇,有些荒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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